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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海德拉監獄

    連闕在獄警的帶領下進入懲戒室。

    獄警離開后自遙遠處的鐵門關閉, 也隔絕了一切響動。

    眼前一片漆黑時,他在衣擺下依稀窺見一絲光亮。

    連闕似想到什么,在褲子口袋內摸索片刻, 找到了一顆精巧的小珍珠。

    珍珠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而柔和的光,連闕沉默打量著手中的珍珠, 那是在上個副本中遺落的小人魚的眼淚。

    明明不過是幾日之前,如今卻已恍如隔世。

    連闕將珍珠收好就地坐下,如今獄警們在門外布防, 即便人魚要來也多少會費些周折。

    他剛好可以干脆趁現在休息一下,才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樣想著他閉目小憩。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黑暗中傳來遲疑卻略帶慌亂的腳步聲。

    ……

    賀同舟精疲力盡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間密閉的金屬房間。

    “送進去了吧?上一個修理好了嗎?加快速度……”

    這里是……

    熟悉的環境讓他錯愕半晌,他下意識低頭看向雙手,見自己正穿著熟悉的機械臂修理著面前的機甲。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這里……是夢嗎。

    賀同舟震驚地打量著雙手, 如同孩童一般新奇喜悅。

    “這就是夢?”

    他明明記得他還在海德拉,因為莫名的饑餓吃掉了無數章魚觸須, 但還是沒有滿足不斷膨脹的食欲。

    他接受了江霧的幫助,就在他吃下藤蔓饑餓感終于消散后, 他卻在不斷靠近的人眼底看到了更加深邃的暗紅。

    后來, 后來……

    他不斷的低咒變為了含混不清的求饒, 生理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在疲憊中沉沉睡去。

    賀同舟只覺得面上燒得一片滾燙。

    他用力甩掉囚室內羞人的畫面,眼前的一切大概只是他疲憊沉睡后的夢境, 但他竟鴕鳥般感到了暫時逃避的慶幸。

    就連機械修理這樣枯燥的事也變得令他輕松愉悅,心情的陰霾消散了大半。

    “原來做夢這么有趣啊。”

    他將損壞的機械修理好,這些事情他做起來輕車熟路, 即便是在夢境中做修理也讓他覺得放松了不少。

    身后密閉的機械門敞開,賀同舟并未在意, 只隨口囑咐道:

    “放在那邊就好,等我修好這個再看看。”

    對方沒有回答,在他身后站定俯身打量著他手中的工作:“做得不錯。”

    熟悉的聲音和靠近在耳邊微癢的觸感讓賀同舟的動作一僵。

    他僵硬偏過頭,身側竟正是一襲軍裝制服的江霧。

    江霧似沒有察覺他的目光,認真打量著機械臂之下正在修理的東西。

    但因他的傾身靠近,二人的身體沒有一絲縫隙地貼附在一起,盡管隔著一層布料也仿佛能感受到對方涼薄的體溫。

    就如同幽暗閉塞的牢房內,曾糾纏在一起的冰冷身體——那樣的藤蔓如同會吐信的毒蛇一次次將他絞緊。

    此刻他的話也變得如同情人間低喃的耳語。

    “原來你真的喜歡修理這些東西啊。”

    “……”

    賀同舟沒有回答,這里明明是他的夢境,他當然不想夢到這個人。

    賀同舟煩躁地想同他拉開距離,可他稍側過身,對方卻將雙臂撐在他身后的機械維修臺上,將他禁錮在方寸之間。

    “為什么就連做夢都會夢到這個傻……真是煩死了。”賀同舟掙不開他的禁錮,自暴自棄般惱道。

    面前的江霧挑了挑眉,忽然低身附耳道:“你會夢到我們做什么呢?”

    賀同舟的面上因他的話一片緋紅,想將他推開卻反被推在身后的桌臺之上。

    “你、你放開!”

    賀同舟掙扎間慌張看向房間的機械門,一時間竟不知是希望有人來幫忙帶走這個瘋子還是希望眼前這一幕不要被人看到。

    就在他猶豫的分秒間,對方已將他的衣物盡數散開。

    “別……”

    “這里是你的夢,我做的一切難道不正是你希望的?”

    “不……”

    身后的機械維修臺硌得他腰背酸痛,無論是痛感、機械的冰涼還是身上人同樣涼薄的體溫都格外真實。

    可是這里不是夢嗎。

    他透過生理淚水模糊的雙眼看向近處的人,他的呼吸與他的交融在一起,這樣的感覺真實得令他頻頻顫栗。

    “是你需要我,我才會出現在你的夢里。”

    “不……我沒有……”

    他極力否認,如同一邊深陷罪惡一邊又渴望著救贖,可如果這都是他的夢,那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自己才會夢到江霧、才會夢到……

    “不、不對——”

    賀同舟混沌的雙眸中恢復了一絲清明,他看向身上的人對上那雙暗紅色的雙瞳,忽然死死卡住了對方的脖子。

    “你說謊!是你!這不是我想的,你進過連闕的夢,現在又進了我的夢!為什么夢里都不放過我?!”

    江霧挑了挑眉,對脖頸間施力的雙手無知無覺,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懸著淚痕卻因憤怒雙目猩紅的人。

    “倒是變聰明了不少。”江霧在他的怒視下輕嘖道:“我曾經嘗試過幾次進入你的夢境都失敗了,這讓我對你非常好奇,沒有人能防備夢境的入侵。”

    他的指尖撫過脖頸間因施力而泛白的手,輕易便將他的手拉下放在唇邊淺吻。

    “你到底——是誰?”

    ……

    昏暗的長廊內響起一陣腳步聲,虞憐掙扎著站起身,便見一行獄警在兩排囚室內戒備的注視下經過。

    他們走到一間牢房門外,將牢門打開。

    “醒醒!”

    獄警吆喝的聲音驚醒了靠坐在床邊的人,江霧的眼底滿是饜足,斜瞥了一眼涌進牢房的幾名獄警。

    “這兩個人有私自離開牢房的記錄,帶去懲戒室。”

    “哦?”江霧瞥過睡夢中依舊皺著眉的人:“這么喜歡秋后算賬?”

    他明顯拒絕的話讓獄警們戒備抬槍,雙方僵持間夢魘中的人忽然驚醒坐起,他大口呼吸著,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般環視過四周。

    視線觸及身側的人時,他如驚弓之鳥一般跳起。

    江霧的目光溫和,卻不由分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們是要拒捕嗎?!”獄警呵斥道:“我數到三,如果你們不跟我去懲戒室……”

    “我去!我去!!”

    賀同舟費力掙脫了江霧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門外舉槍的獄警。

    江霧看著空了的掌心訕訕收回手,見他已經跑到幾名獄警身后,也跟著順從地站起身。

    賀同舟顯然并不想與他同行,即便中間相隔獄警也依舊別開頭為看身側一眼。他們出了囚室便看到典獄長正站在不遠處的長廊盡頭。

    賀同舟看向那抹半隱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有哪里奇怪……

    “等一下!!”

    就在幾人要離開的時候,路過的牢房內忽然伸出了一只纖細的手,死死抓住了經過的獄警:

    “那個女孩呢?你們今天關進懲戒室的女孩怎么樣了?!”

    “放開他!”

    這樣突然的變故讓被抓住的獄警驚恐掙扎,身側的獄警亦警戒抬槍對向監獄內的人。

    “小魚姐?”賀同舟詫異抬起頭,在對上鐵窗內虞憐暗紅的雙眸時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但想起她剛剛的話還是問道:“若……若藍怎么了?她被帶去懲戒室了?還沒回來?”

    “她沒有回來。”小魚死死抓住那名獄警的衣領,任由緊繃的衣領勒住對方的咽喉:“那個男人死在了懲戒室,既然懲戒室有危險,為什么還要把她留在那里?!”

    “請保持冷靜,放開他,否則我們有權對你進行擊斃!”

    在獄警的警告中,無數槍口的紅點透過鐵窗落在虞憐身上,賀同舟也急忙一同勸阻。

    虞憐的視線環過四周:“我可以放開他,帶我去懲戒室。”

    “你無權進行交涉,放下你的武器,否則我們將在倒數三秒后開槍——三——”

    虞憐的額頭滿是汗水。

    就在雙方僵持間,始終站在遠處樓梯轉角的典獄長忽然形同鬼魅般閃身到監獄門前,攥住虞憐的手腕,只聽細微的“咔嚓”聲后,獄警自鐵門上滑落,虞憐抱住脫臼的手腕痛苦地收回手。

    見此,獄警訓練有素地打開囚室的門,將手銬銬上她脫臼的手腕。

    典獄長只冷冷看了目光灰敗的女人一眼,便徑直離開——

    “一起帶下去。”

    他的話讓虞憐錯愕抬起頭,賀同舟急忙將她拉起,跟在獄警身側安靜向懲戒室走去。

    他們聽到身后囚室內傳來陣陣的竊竊私語聲。

    “他果然想篡奪神位,和那個人有過接觸的都……”

    “就他那樣的人,也配弒神取而代之?”

    “我倒是比較看好如今的地獄之主,沒有原生之神前,地獄一直以他為尊的,他才是真正實力最為強悍的。”

    “管他們呢,只要他們自己爭奪,別干擾到我們就好。”

    ……

    這些低語在獄警的呵斥聲中漸息,直到監獄內重新恢復沉寂。

    ……

    黑暗中略帶遲疑的腳步聲讓連闕睜開了雙眼。

    他摸向口袋中的刀柄,戒備著黑暗中靠近的東西,就在他即將抽刀時——

    “是你嗎?”

    試探的輕語讓連闕手上的動作一頓,他將手探向上衣的口袋,在并不熟悉的口袋內摸到了熟悉的手環。

    連闕將手環取出。

    溫和的光點亮的瞬間,他聽到了驚喜的低呼和快速跑來的腳步聲。

    “真的是你!”

    片刻后,若紫驚喜地跑到光亮中:“太好了,你在這里就好。”

    連闕垂眸打量著手環,他還披著典獄長的外套,被沒收的手環也這樣順理成章回到了他的手中。

    連闕的視線自手環上移開,在憂心中看向身側的若紫。

    “但是你怎么也在這里?懲戒室只有一間嗎?我還以為我們會被分別關押,可是……他不是有N34城的記憶,怎么會把你也關進來?”

    “這么多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

    連闕嘆息的話讓若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你的傷好些了嗎?”連闕借著微弱的光看向她的眼睛,卻發現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暗紅:“你的眼睛……”

    “沒事的!”若紫別開目光:“現在重點是咱們要怎么出去,等典獄長下令嗎?”

    “他不會下令的。”

    “什么?!”

    “懲戒室不止一個,但既然我們被關在同一間,我和你就都不會是最后一個來到這里的人。”

    “什么意思?”若紫茫然望向連闕淡漠的雙眸:“你是說,還會有人……”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懲戒室大門打開的聲響。

    連闕當即將手環熄滅,二人一同望向聲源處。

    由于懲戒室有三進門,抵達最后一道門前時已經幾乎失去了所有光亮,若紫努力辨認著前后進門的人,直到——

    “你的手沒事吧?你剛剛不應該這么冒險!”

    若紫驚喜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同舟?!”

    手環點亮,幾人在黑暗中重新聚在了一起。

    連闕將虞憐的手腕接好,賀同舟詫異打量著他見到他們絲毫沒有驚訝的模樣,驚喜道:

    “你怎么知道我們會被送來這里?還是這也是你和景斯言的計劃之一?!”

    “沒有計劃。”

    連闕平靜說罷,借著微弱的光觀察著這片廣闊的空間。

    江霧打量著他身上的衣服,挑了挑眉。

    “你的手是怎么弄的?要不要緊?”湊在一旁的若紫檢查著虞憐的手:“他們不會是對你用刑了吧?!”

    “沒有。”虞憐尷尬清了清嗓,轉開話題:“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的欲望是什么?”

    “沒什么。”若紫尷尬別開視線:“你的眼睛怎么這么紅?”

    “……沒事。”

    二人的氣氛竟難得陷入了沉默。

    “那個人把我們聚在這里,應該不只是為了讓我們敘舊吧?”

    江霧的話打破了空氣間的尷尬,連闕嘆息著自那件不屬于他的外套中摸索出一樣東西。

    “我曾經看過海德拉的布防圖,監獄坐落孤島布防森嚴,但整間監獄中布防最為薄弱的反而是這里。”

    “什么?!”

    連闕在眾人的訝異聲中將留在口袋中的布防圖展開,卻發現布防圖中夾了一把纖薄的金屬鑰匙。

    “他還真是幫我們規劃好了逃跑的路線呢。”江霧輕嘖道:“但是,越獄真的可行嗎?那些試圖越獄的人最后不是都受到了規則制衡,沒一個有好下場。”

    “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連闕沉聲的低語讓眾人側目,但他卻只垂頭凝視著手中的鑰匙:

    “他清楚規則,所以……除非是海德拉中即將發生的事情比打破規則更加可怕。”

    “更可怕?”賀同舟搓了搓手臂。

    “要不我們就先離開這里?”虞憐提議道:“或者先把若紫和同舟送出去,也不需要真的離開,如果這里有離開海德拉的暗道,也可以讓他們先藏進去。”

    “不!”若紫緊張道:“我不出去,我要跟你們一起。我在進副本前兌換了很多道具卡的,讓我留下吧,我一定能幫得上忙的!”

    連闕將手環戴好,正色問道:

    “我只問一個問題,你們的欲望在這里還是在海德拉外?”

    若紫攥緊衣擺,如下定決心般說道:“在這里。”

    虞憐別開頭:“我的也在這里。”

    江霧見二人吱吱唔唔輕嘖道:

    “欲望不是羞于啟齒的事,每個人都要學會直面自己的欲望,因為在這里欲望還可以激發你們自身的潛能,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你呢?”若紫疑惑打量著他的雙眼,又轉而看向連闕與賀同舟:“你的眼睛沒有變紅,是因為沒有觸發欲望嗎?”

    “我啊……我們是欲望已經滿足。”江霧說著將手臂搭在賀同舟的肩上,見賀同舟僵硬避開他也未惱,只迎向連闕蹙眉的目光:“他或許是真的無欲無求吧?”

    連闕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如果你們要留在海德拉,之后的時間都需要竭力自保和實現欲望。”

    虞憐松了口氣,保證道:“我知道你可能沒有經歷顧及我們,若紫的安全就交給我吧。”

    “我也不會給你們添亂的。”若紫看向連闕擔憂道:“但是……你的眼睛沒有變紅?在欲望副本如果沒有欲望會怎么樣?”

    “當然是……無法離開副本。”江霧的語氣間是不掩飾的幸災樂禍:“沒想到無欲無求的神明,也會因此被困在副本里。”

    連闕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轉而向賀同舟問道:

    “同舟吃飽了?”

    誰知賀同舟聞言神色不自然地別開,只含混不清地應了聲。

    “飽了。”江霧替答道:“我也飽了。”

    “江霧?!”

    賀同舟惱得擼起袖子要同他理論,二人爭執間,幾人腳下忽然傳來奇怪的沙沙聲。

    眾人立刻噤聲,戒備觀察著腳下。

    黑暗中手環的微光隨著連闕的目光探向腳下,眾人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發現了一塊不尋常的松動。

    就在眾人視線落在地磚上時,那塊地磚忽如被什么東西自下撞了一下。

    詭異的一幕讓眾人紛紛后退了半步,連闕想起被埋在地下的東西,正色握緊了刀柄。

    就在眾人如臨大敵時,那塊異動的地磚下忽然傳來小心而有節奏的敲擊聲。

    眾人對視了一眼,連闕小心摸索,將那塊地磚搬起。

    地磚挪開后,探出了一顆眾人熟悉的小腦袋。

    不正是獄警們警戒搜捕的小人魚。

    “……”

    小人魚環視過將自己圍住的幾人,看到連闕后目光一亮,他撲騰著從坑洞中躍出,甩掉頭頂與身上的淤泥歡快地向連闕撲去。

    就在他即將撲到連闕身上時,連闕皺眉按住了他的頭,與他重新拉開了距離。

    眾人看著有些灰頭土臉的小人魚,又看向腳下被挖出的坑洞齊齊陷入了沉默。

    “他剛剛是在敲門嗎?”賀同舟茫然道:“等一下……為什么人魚會挖洞?”

    “臟。”

    連闕注視著想躲開桎梏撲進他懷中的小人魚淡淡說道。

    小人魚不再掙扎,滿面委屈地低頭打量著身上的泥土。

    “他怎么會在這里?”若紫疑惑道:“那些人不是在外面布防,竟然連他已經進來了都不知道?”

    “可能他們也想不到一條人魚竟然會挖狗洞?”江霧瞥過小人魚似聽懂了齜起獠牙的模樣,神色不變地調侃道:“也可能是,該離開的人湊齊了?”

    他的話讓其余幾人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典獄長他……”

    若紫擔憂地看向連闕,卻見他取了一條手帕,擦拭著人魚臟污的臉蛋。

    人魚坐在坑洞邊,此刻開心地翹起尾尖配合著他的動作。

    連闕正湊近打量著他的眼睛。

    “看他的眼睛。”

    幾人聞聲看去,果然看到人魚本該湛藍的眼睛此刻竟也變為了暗紅。

    “他也……”

    “人魚已經進入求偶期,眼睛變紅也是正常的吧。”

    虞憐聽到若紫的疑惑隨口解釋道,但她說罷眾人仿佛意識到什么,一同看向連闕。

    賀同舟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欲望豈不是……”

    “喜歡,一起……離開……”小人魚本應清澈的眼睛因為這片暗紅透露出了淺薄的迷離,他歪過頭親昵地用臉蛋蹭過連闕的掌心:“永遠……不分開。”

    “有人刻意把我們送到這里,還送來了地圖和手環……”連闕卻站起身:“這倒讓我很好奇海德拉究竟會發生什么,并且,他是不是……”

    “怎么了?”

    連闕面上的凝重讓眾人心下忐忑,他瞥過坐在坑洞邊的小人魚:“或許是我多慮了。”

    聽著幾人的對話,小人魚似察覺到了什么,扯住他的衣角向他示意腳下的坑洞。

    “不走了。”

    連闕在懲戒室仿佛可以隔絕一切的死寂中看向腳下目光懇求的小人魚:“如果你要離開就趁現在。”

    小人魚死死攥緊連闕的褲腳,他的眼底蓄滿了淚水,如同不知自己為何要被拋棄。

    “我不會離開,但現在是你最后離開的機會了——”

    這樣讓人見之動容的場景卻未讓連闕駐足半分,他的目光轉而落向黑暗中懲戒室大門的方向:“沈逆。”

    小人魚的動作微不可覺地一僵,四周的幾人因連闕的話訝異看向坑洞邊的人魚,因他的話戒備得如臨大敵。

    “你是說他、他是裝的?他是沈逆?!”

    小人魚的目光依舊懵懂,如同不知犯了什么錯的貓咪,親昵地蹭向連闕的褲腳。

    “你很擅長偽裝。”

    連闕的字句依舊涼薄,卻帶著低淺的嘆息:

    “你的表演的確讓我難辨真偽,你努力想演出我曾經見過小人魚的模樣,但你忘了,這里已經是十年之后。你親眼見過族人被屠戮,也對族人被多次抓捕、實驗無能為力,十年很短,也足夠讓一切滄海桑田……即便是曾經的小人魚,如今也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見過的沈逆看似是永遠享樂的利己主義,死在他手中的卻大多數都是曾經與他族群息息相關的仇敵,并且——你不知道的是,在這個副本中即便成為故事中的自己,也會保留經歷過的副本記憶。也就是說,如果你是他,就應該記得曾經N34城的一切。”

    連闕的話罷,空氣間是良久的沉默。

    小人魚低著頭沒有說話,那雙攥緊他褲腳的手并未放開,如同竭力想抓住一場支離破碎的夢。

    黑暗空蕩的房間忽然傳來一陣如地震海嘯一般的洶涌震感,眾人緊張環視著四周,在不斷靠近的浪潮聲中,埋頭的小人魚忽然發出一陣捧腹的笑聲。

    “跟我離開不好嗎,為什么……”

    坑洞之下涌出洶涌的浪潮,漸漸在他手中化為一道道無形的利刃,他的笑容肆意而張狂,漸漸轉為如哭似笑的尖銳之音。

    他終于還是抬起頭,迎向頭頂那雙不敢直視的眼睛。

    “為什么——要把謊言打碎呢?”

    第112章 海德拉監獄

    腳下的地磚忽如翻涌的浪潮一般浮動起駭人的波紋, 眾人紛紛避退,在海水涌入前向懲戒室大門的方向跑去。

    黑暗中的浪潮鋪天蓋地,帶著讓人窒息的威壓而來。

    眾人跑到機械門前, 拍門欲警醒外面的獄警,門外不但沒有任何回應, 他們反而聽到機械門也未完全隔絕的槍聲與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門外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幾人驚異門外的變故時,人魚已亦步亦趨地來到他們身后。

    “你知道的,你就是我的欲望本源。成為我的配偶, 以后我都會只有你一個伴侶,也會幫助你奪回屬于你的東西。”

    沈逆借著浪花靠近站在門前的人:“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副本的規則不會限制離開海德拉的,我們可以找一個地方,等你為我產下魚卵再出去。或者, 如果你想,我來……”

    他的語調蠱惑令聞者心癢, 如同迷惑旅人的海妖。

    但當他靠近到他面前時,一把長刀卻已橫在二人中間, 擋住了他靠近的動作。

    “你的欲望不是我。”

    連闕語氣間的篤定讓沈逆一時失語。

    “誰說的?!”

    他仍欲爭辯, 連闕卻再次問道:

    “每個人在這里的欲望都是迫切的第一需求, 所有人都覺得, 這里會是典獄長的葬身之地,卻忽略了……這里其實是你的埋骨之地吧?”

    “你在……說什么。”

    “典獄長從前沒有死在海德拉, 現在也不會。沒有人知道海德拉之后你去了哪里,但你卻確確實實出現在地獄。”

    連闕手中長刀未退半分:

    “我在第一個死者身上發現了你的粉末,那時我以為是我自己身上未清理干凈的。但后來我才意識到不對——我身上的粉末早就清理干凈了, 那是你接觸過死者留下的。在這個故事里既定死亡的是你,誘導囚徒進入求偶期的人是你, 想清理掉所有人利用副本規則破局的人也是你。對你來說……最大的欲望有且只有死亡威脅之下的生存需求。”

    沈逆因連闕的刀停下了靠近的動作,連闕顯然未打算再與他耽擱時間,見他不答便轉而欲破開機械的門禁。

    “住手!”

    沈逆齜牙阻斷道:“這里的三段門可以暫時抵御外面的東西,你現在還有機會離開,如果出去誰也救不了你!”

    連闕停下動作。

    就在沈逆以為他終于要放棄時,他卻側目看向他。

    “那又如何?”

    沈逆愕然望向那雙冰冷的眼睛,片刻后他賭氣一般退后與眾人拉開距離。

    “好啊,你出去吧,看你這些朋友能活多久,看你自己能活多久。”

    沈逆的耳朵隨著憤怒豎起:“死期……是,這里是我的死期,但也是他的,你救不了他的!”

    他說罷竟當真不愿再理會執迷不悟的人,兀自自原路離開。

    “你們如果要離開就趁現在。”

    連闕沒有回頭,只以手中的刀丈量著面前的機械門。

    “看起來外面已經變天了。”江霧說著提議道:“就算你不想離開,也可以等外面平靜之后再出去,畢竟你也知道,那位典獄長不會死在這里。”

    “我等不了。”

    連闕嘗試著將刀刃嵌入門縫,動作卻帶了一絲遲疑。

    他固然可以將門強行破開,可一旦門打開后無法再關閉……

    “海德拉的情況恐怕會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復雜,沈逆留下的坑洞還在,你們可以趁現在離開。”

    “我不走。”

    若紫固執而堅定的話讓連闕陷入沉默。

    他正打算借著刀刃將門打開,忽聽俯身到鐵門角落摸索著的賀同舟驚喜道:“是這里,你能把這塊金屬板打開嗎?”

    連闕聞言將長刀抽出,在賀同舟身側蹲下觀察著他所說的金屬板。

    手中的長刀變為掌心纖薄的手術刀,連闕將手術刀自金屬板邊緣劃入,將它撬了下來。

    被撬開的金屬板下,有一處不明顯的接線圓孔。

    賀同舟見狀驚喜自空白牌中找到他的修理機械臂,在數根線路中找出與其匹配的接線相連。

    機械臂上的面板閃爍,賀同舟席地而坐,指尖快速在其間跳躍。

    在等待的空檔,連闕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按住了賀同舟正飛速在面板上跳躍的手。

    “有什么不對嗎?”

    賀同舟停下動作,像是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一般看向身側的人。

    “沒有。”

    連闕收回手示意他繼續,在賀同舟不明所以繼續破解時垂眸看向指尖。

    這樣的觸摸并未讓他窺見任何畫面。

    不多時,面板便顯示連接成功,眾人看到了希望心情越加振奮。

    但就在這時,幾重機械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打斗的槍聲與撞門聲。

    響動讓正在破解或等待的人白了面色,賀同舟抬起頭看向連闕。

    “繼續。”

    賀同舟定了定神,繼續破譯門禁。

    連闕在等待中將視線落向同樣正望向他的江霧。

    只一眼,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移開了目光。

    門禁很快被打開,賀同舟振奮地來到第二扇門前,在連闕的幫助下繼續進行破譯。

    僅剩兩道門之隔,門外的異響令人毛骨悚然。

    若紫與虞憐取出各自的卡牌,在最后的倒數中如臨大敵般正色戒備。

    門外的槍聲、嘶吼、震蕩與異響一聲聲震落了幾人額間的汗珠,明明距離他們進入懲戒室沒有過去多久,海德拉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在這時,細微的“咔嚓”聲后,賀同舟驚喜轉過頭:“開了!!”

    他眼底的光還未散去,忽覺頭腦一片眩暈,眼前只剩江霧摘下眼鏡正居高臨下望向自己的那雙異瞳。

    “你……”

    賀同舟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一頭栽倒在地,與他一同倒下的還有戒備等待著迎接門后怪物的若紫。

    “若紫?!”

    虞憐驚恐接住倒下的若紫,不可置信般看向連闕。

    江霧卻已先一步抱起昏迷的賀同舟轉身走回懲戒室。

    “你沒打算帶我們回去?!”

    隨著第二扇門的開啟,門外的巨響讓虞憐將若紫緊緊護在懷中。

    最后一重防線的機械門上,竟被硬生生撞出了一道凹痕。

    “若紫就拜托你了。”

    “你……知道?”虞憐錯愕抬頭。

    連闕踏過打開的第二扇門,兩扇門隨著他的離開緩緩關閉。

    虞憐急忙將若紫抱起,在絕望的抉擇中帶著她躲回懲戒室。

    她看著門重新關閉,咬牙帶著若紫跟在江霧身后跳下了坑洞。

    坑洞下很黑,轉過彎才隱隱窺見亮光,虞憐驚恐發現一道人影正靠在轉角的坑洞邊。

    “算你識相,既然這樣我就勉為其難帶你離開……”

    那人賭氣的話語驟停,驀然望向出現在坑洞中的四人——

    “他在哪里?!”

    ……

    機械門變形后,門外的撞擊竟反而停了下來。

    異響仍在繼續,纖薄的手術刀在連闕的手中漸漸幻化為修長的唐刀。

    長刀翻轉間未有片刻遲疑自厚重的鐵門揮下,在強撞擊之下變形仍未破損的機械門竟在瞬息被幾刀斬斷。

    連闕將破損的金屬門推開,門外的人恰好將一只怪物的脖頸扭斷。

    那人散開的赤色長發垂落在地上,聞聲回過頭,似乎對這樣的變故早有預料。

    “我果然沒有看錯。”

    晏知微站起身,灼灼的目光正落在那把長刀之上:“海德拉的動亂監獄已無法鎮壓,為了你的安全,我一直守在這里。”

    他走到連闕面前,眷戀而虔誠地撫向他的面頰:“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你的模樣。”

    他的指尖還未觸及他的臉,連闕便側頭避開了他的手。

    “在所有人看來,弒神日當天,我為了奪取神位圍剿了曾經信奉的神明。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如非神罰,沒有人能真正殺死神明——”

    地面忽而傳來一陣震蕩,墻體簌簌紛落間連闕在朝霞的晨昏中肅穆看向窗外相鄰的監獄樓。

    晏知微卻擋在了他面前。

    “讓開。”

    “原生之神的心性如同白紙,不懂得貪嗔癡、愛憎惡,當年你神格未成便鑄下大錯,地獄也因此陷入百年浩劫。”

    晏知微未惱,只低頭擦拭著手上的血污:

    “這一百年來我一直在等待你重塑完整的神格,想起一切……回到我的身邊。”

    二人說話間,兩名廝打在一處的異化人自樓梯滾落,他們身上異化顯形,以命搏命間雙目皆是一片赤紅。

    獸性的殺意迸發之際,兩名異化人竟似對痛意無知無覺,在滾落中撕咬著彼此的身體,最后竟是一人扭斷了對方的脖頸,另一人刺穿了對方的心臟。

    連闕的眉心越加深鎖。

    那兩名異化人滿身傷痕、衣物臟污不堪,但可以確認二人身著囚服正是本應被關押的囚徒。

    滿地獄警的尸體,肆無忌憚在長廊內搏命的囚徒……

    海德拉內秩序崩亂至此,典獄長此刻又會在哪里。

    晏知微收回視線再次靠近,試探般握向他執刀的手。

    “讓開。”

    翻轉的長刀在下一瞬橫在他的頸側:“過去發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但如果你要攔我的路,可以跳過敘舊的部分。”

    晏知微垂眸看向橫在頸側的長刀,竟不自覺流露出譏諷的低笑,握住了鋒利的刀刃。

    “讓開?”

    他將囚服解下,單薄的布料之下竟是森森白骨。

    “一百年了,我將一切罪罰引到自己身上,日夜承受著一次次化骨的痛苦,一直在等你回來,可是你呢?”

    鋒刃劃破了他的掌心,血液順著敞開的領口滴落在那片白骨之上:“你什么都不記得,還覺得是我擋了你的路。”

    在晨光之中,天邊依稀隆起壓境的烏云,狂風席卷了這座孤立無援的海島,也讓連闕的視線落向窗外更遠的地方。在監獄樓宇的背后,似有什么要伴著咸腥的海風而來。

    連闕將目光轉回面前的人身上,他竟不再避退地向晏知微近了半步:

    “你也說過,我沒有記憶……”

    隨著他的動作,長刀再次劃破將它攥緊的手心,直抵在那人蒼白的脖頸。

    “所以我只相信自己。”

    晏知微怔忪望向眼前的人,海風吹亂了他的長發,與他面頰脖頸處不知是他還是旁人的鮮血交織在一起。

    “好啊。”

    他驀然松開了握住刀刃的手:“如果你想看就去看看,不過那不是我不希望你看到的,相反……不希望你看到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說罷竟當真側身讓開了路。

    連闕心下疑惑叢生,卻也不敢耽擱,因為在狂風驟雨席卷之間,他竟在更遠的地方看到了如同高墻一般沖擊而來的萬丈海嘯。

    他快步越過面前的人跑上樓梯,在大地的震顫中穿過尖叫聲四起的長廊,向著動蕩的本源處跑去。

    從前海島上的陽光總會穿過監獄的鐵窗灑入望不到邊際的長廊,如今狂風夾雜著石沙擊碎了玻璃,帶著雨水和海水在傾瀉中呼嘯著穿堂而過。

    獸化的人類互相狩獵,有人神色混沌在野性的驅逐中縱情獵殺,也有人雙目清明卻被血色浸染,在獵場之中妄圖成為最后的贏家。

    “放過我……我、我的欲望不在海德拉,是無法達成的欲望!別殺我……”

    角落的求饒不知是否得到了寬恕,連闕快步穿過被血液浸濕的長廊,就在他站在轉角處不知該去往何處時,赤紅色的腕足竟帶著一名身形龐大的異化人硬生生撞破了幾道圍墻,甩出堅固的鐵窗。

    那名異化人瞬間失去了生息,他的尸體異常奇怪,生著蜈蚣一般多對手足,有著犀牛的尖角也有著黑熊一般覆蓋全身的毛發。

    血液洇濕了毛發,滴落在地上聚成一灘血痕,混在本就被血液黏黏的地磚之上。

    章魚腕足在將異化人獵殺后便消失在空氣間,連闕順著墻上的坑洞遠眺過去,墻洞之內竟亦是更深的墻洞,他卻也未再發現腕足的蹤跡。

    他雖心下焦急,還是率先來到尸體旁。

    這具尸體并未進入求偶期,但他剛被腕足纏繞間撞過幾重圍墻時并未死亡,連闕在一眼中窺見了他發狂中猙獰的面目。

    發狂、混合異化……沒有進入求偶期。

    如果不是被迫進入求偶期的狂暴,是什么誘導了他的異化與發狂。

    尸體的身上有多處骨骼折斷與被腕足洞穿的致命傷,連闕卻在被腕足勒過的黑熊毛發下發現了吸盤碾過時刺穿的圓形傷口,這些傷口不斷滲血,故而才會聚出如此多的血液。

    連闕起身跨過對面的墻洞,他順著無數洞口走過,原本震蕩的地面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他未看到赤紅的章魚腕足,海嘯已傾瀉而下。

    連闕忙快步跑進一間囚室,巨浪在翻滾間頃刻便沖刷過孤島上的每一寸土地,海水灌滿蜿蜒曲折的長廊,仿佛要將一切罪惡盡數沖刷干凈。

    囚室的鐵門暫時阻斷了翻滾的浪潮,仍舊無孔不入地自鐵窗與門縫鉆入。

    連闕將床抵在鐵門之上,待門外的潮水平息,他才費力地再次將門打開,踏著過膝的海水重新走出門外。

    異化物的尸體浮在海水間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連闕穿過積水的長廊,好在他此刻在監獄的二層水位不深,但不斷滴水的鐵窗外,整座監獄乃至島嶼已被海水覆蓋。

    他順著積水來到轉角,樓梯上已被傾斜而下的海水積成瀑布,偶爾還有被卷來的魚在水流沖刷中蹦跳而下,樓梯之下的一層更是已被海水徹底灌滿。

    連闕只希望懲戒室可以防水,或是幾人已自海德拉內暫時逃出。

    如今海德拉內被海水重新洗牌,他再無從感知動蕩的源頭,只能暫時避開積水抓住扶手順著樓梯向高處走。

    他逆著湍急的水流上行,三層之上也被海水浸泡了大半。

    但這里的異化人明顯沒有下層的狼狽,他們大多同連闕一樣自下層而來,卻已然再次陷入了械斗的狂歡。

    這些異化人大多神志清醒,眸色浸染著深淺不一的紅色。

    見連闕孤身而來,眾人紛紛停下動作望向他手中那把修長的唐刀。

    “有人看到過典獄長嗎?”

    連闕環視過四周,在戒備的目光下停下腳步。

    他的話讓這些人稍稍放松下來,見他不欲發生沖突,有人便大著膽子抱著看戲的譏笑提醒道:

    “就在前面。”

    連闕未再停留,順著那人指的方向繼續向前。

    “果然大人物就是不一樣,咱們狩獵欲望只是為了生存,他們卻把這里當成了地獄爭奪的戰場。”

    “他的眼睛沒紅,果然神明都是無欲無求的嗎?”

    “無欲無求?欲望副本,無欲無求的人怎么離開副本?……哦,我倒是忘了欲望這種東西,隨便殺一個人不就有了?”

    “咱們打不過那個‘怪物’,他可不一定,你們說……那個‘怪物’真的能弒神嗎?”

    “小聲點,你們難道沒聽說過……他的神罰就在那個‘怪物’身上,那個‘怪物’是唯一一個可以弒神的人。”

    ……

    連闕沉默穿過長廊,來到了眾人所指的另一處樓梯。

    這里的樓梯通往天臺,在同樣傾瀉的水流之上是半遮住通道的鐵門。

    他在積水中將門推開走上天臺。

    天臺之上的積水已半干,被沖上來的魚在干涸中奮力蹦跳著,圍欄之外便是被海水淹沒的孤島,它卻沒能躍過圍欄,停擺在距圍欄僅一步之遙的地方。

    連闕收回目光,看向天臺另一端狹窄閉塞的小屋。

    第113章 海德拉監獄

    若紫睜開雙眼。

    她在第一時間摸向口袋中的卡牌, 戒備同身側的人拉開了距離。

    “不錯嘛。”

    虞憐的聲音帶著淺薄的笑意:“看來你學得很快,戒備心和反應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這是哪里?”

    若紫待確定身邊的人是她稍稍松了口氣,隨機忙看向陰暗潮濕的四周:“連闕呢?我怎么會睡著?!他們都去了哪里?”

    “外面很危險, 他希望我們在這里暫避。”

    虞憐嘆息道:“賀同舟醒了之后本來想再去開門,但懲戒室外被海水淹沒了, 我們只能另尋出口。他們去前面探路了,如果走得通等下會回來接我們。”

    若紫沒有說話,只依靠著原本的姿勢抱緊雙腿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你的眼睛……”虞憐擔憂道:“你的眼睛怎么更紅了?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不重要了, 反正都是無法完成的。”

    “你在說什么!怎么會無法完成?!”

    虞憐察覺自己情緒激動,又放輕了聲音:“你不是說你的欲望在海德拉可以完成,我們不是沒有離開,只是在這里暫避,等海水退去一些咱們就出去看看。”

    “他為什么會討厭我呢?”

    “你在說什么……”虞憐意識到若紫說的人是連闕, 輕拍過她的肩膀:“你不要多想,外面的情況似乎真的不太好, 他也是害怕你有危險。”

    “我從前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一定是因為我還不足以自保, 他才不希望我有危險。”

    若紫輕輕搖頭:“但是, 不是這樣的, 即使在沒有危險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到他在躲著我。”

    “你……”虞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就是討厭誰也不會討厭你的啊。”

    “沒關系的。”若紫卻已重新振作起來:“他討厭我也沒有關系的,我受過他很多幫助, 現在也不能讓他獨自回去面對。”

    “你還真是……”虞憐笑道,她的目光卻隱隱帶著一絲悲傷,如同在透過她看向另一個人。

    “怎么了?”

    虞憐沉默片刻:“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若紫皺眉:“是那個……”

    “不。”虞憐揉了揉她的腦袋:“是我的妹妹。”

    若紫依稀記得有聽她提起過, 她有一個妹妹。

    “那時我本來應該去接她放學,可我工作太忙, 就讓她再等我半小時。我本來以為這是一件小事,只不過是半小時而已,但是……那天放學后學校內有人發生了異化。”

    若紫驀然良久,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已經過去很久了。”

    虞憐別開目光:“但我始終記得我到了學校門口的時候,兩個異化人正在分食她的尸體。”

    “小魚姐……”

    “那之后我發生了異化,但她還是沒能活下來。”虞憐安慰地牽起唇角:“聽說那時候她本來有機會逃走的,是異化人抓住了幾個低年級的孩子,她為了救那幾個孩子將異化人引開……可她也還是個孩子啊。”

    若紫將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她救了那幾個孩子,可我卻沒能救得了她。”虞憐緩和了情緒,抬眼看向若紫:“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你覺得他們渺小,但他們身上偏偏有蚍蜉撼樹的力量——她是這樣,你也是。”

    “我哪有……”

    若紫被她說得羞紅了臉。

    虞憐的目光悲傷:“但是你要記得,善意固然是好的,但善意的前提永遠是保護自己。”

    “我知道的,連闕也說過一樣的話。”

    “所以啊,他怎么可能討厭你呢!”

    若紫目光黯然低語:“我只是……害怕我是不是曾經做過什么傷害了他的事。”

    “嗯?”虞憐未聽清:“你說什么?”

    “沒什么。”若紫別開目光望向狹窄的洞穴深處:“同舟他們怎么去了這么久?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吧……”

    經她提起虞憐也驚覺他們已經離開很久,若紫戒備站起身:“我們……”

    “你們是要找江霧和那個粉頭發的小子?”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若紫的話,若紫與虞憐如臨大敵般順著聲源望去。

    黑暗的甬道內,紅發赤瞳的人自陰影中走出。他的面頰與身上沾染了血痕,目光卻帶著無害的溫和:“他們遇到了些麻煩,但我可以帶你出去。”

    對于他的恐懼仿佛來源于本能,虞憐戰栗著后退,下意識擋在若紫身前。

    “我們還是在這里等他們好了,就不麻煩你了。”

    “你還在因為那天的事跟我生氣?”

    他的話語溫和而悲傷,讓虞憐也不由得恍惚是不是自己任性胡鬧,可明明那日用她做餌、意圖斬斷她與“景斯言”信任的也是他。

    “沒有,只是現在上面危險,我們還是想在這里再等等。”

    晏知微未再多言,只伸出手:“過來。”

    “這是我的朋友。”虞憐顧慮看向身后的若紫,在抉擇后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可以帶上她嗎,或者等我先把她送到江霧那邊。”

    “我說的是你一個人,過來。”

    晏知微溫和的目光下忽然迸發出凜冽的殺意。

    虞憐在這樣的變故下將若紫拉到身后,這樣的防備讓晏知微的目光冷下來。

    “你也要背叛我嗎?”

    虞憐仍舊不肯退讓:“你要做什么?繼續屠本嗎?”

    “不。”

    晏知微的目光落向她身后的若紫:“只有她,她……必須死。”

    ……

    連闕放緩腳步走到門前,他將手覆上打算推開小屋的門。

    “別開門。”

    熟悉的聲音帶著渾濁的喑啞,連闕停下動作。

    “典獄長在說什么呢,你把我關進懲戒室我可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現在哪里還會乖乖聽你的話?”

    “……”

    門內許久未有人應聲,連闕試探性地緩緩擰開門鎖。

    木門推開了一絲窄小的縫隙,霎時間他只覺有什么東西裹挾著森寒的氣流自門內鉆出。

    雖然看不到輪廓,連闕已大致猜到那是什么。

    他伸出手輕撫向舒展在虛空中的腕足,小屋內的人卻不顧腕足還延伸至屋外欲將門關嚴。連闕察覺他的意圖忙將手抵在門縫中,阻止了他欲關門的動作,順勢將門推開。

    “別……”

    光線灑入狹窄閉塞的房間,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房間的暗角,他的聲音抗拒而掙扎,虛空中舒展的無形腕足卻已環過連闕的腰,將他帶入昏暗的小屋。

    身后的木門應聲關閉,連闕被突然的力道帶入,跌入熟悉而冷硬的胸膛。

    房間內閉塞昏暗,只有一絲光亮透過狹窄的門縫鉆入,連闕抬起頭,透過破碎的面具在黑暗中對上了猩紅而深邃的目光。

    “你的眼睛……”

    連闕怔然半晌——景斯言的眼睛怎么會變紅。

    若如地獄傳聞,景斯言在百年前闖到了地獄的十九層,最終以失敗告終,此刻重新回到十七層,他應當不會受到副本規則的影響,只會以所謂NPC的命運羈絆陷入死局。

    自他的話語與種種表現看來,他也無法以玩家的身份進入副本,又怎么會產生玩家才有的紅眼效應。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有幾次他想摘下景斯言的面具,都被他疏離避開,如今看來,或許在那時他的眼睛就已經……

    孤傲冷肅的典獄長如在此刻跌入泥潭,他近乎狼狽地別過頭想將自己藏入黑暗中。

    連闕撫過虛空中無形的腕足,劃過時其上的吸盤眷戀般吸附著他的指尖。

    他的指腹摩挲過柔軟而黏稠的吸盤表面,這些吸盤雖然軟滑,邊緣處卻將尖銳的東西裹藏在柔軟的外表下。

    正如他在二層看到被腕足絞殺的異化人尸體,毛發之下奇怪的咬痕。

    他果然沒有猜錯——海嘯前他所見絞殺發狂異化人的腕足并非克拉肯,正是這位典獄長。

    他如同一只困獸,帶著還未愈合的傷口蜷縮在陰暗的角落獨自舔舐。

    連闕嘆息著靠近,借著暗淡的光打量著眼前的人。

    “有沒有受傷?”

    縮在角落的人未動,虛空中無形的腕足卻已不受控地貼向連闕的臉頰。

    角落的人惱得欲將放肆的腕足抓回,連闕按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掩耳盜鈴的人。

    “你還記得吧,在N34城時我也發生了異化,異化并不可怕,也不是什么羞于啟齒的事情……欲望也是一樣。”

    吞噬、異化融合、血液傳播……

    如果他沒有猜錯,眼前的人竟然也在進行異化融合。

    “是地底的怪物出來了嗎?”

    這就是晏知微覺得景斯言不會希望自己看到的理由嗎,如果是這樣,擁有異能和近乎最強異化的他,為什么還要進行異化融合,是因為失去秩序的海德拉還是連闕所未見到的怪物,被海嘯打亂后典獄長對抗的異化怪物又去了哪里。

    如果是因為地底的怪物,那怪物又是否是因被他引到地下在血池中反而得到了進化。

    “與你無關。”仿佛察覺了連闕的顧慮,角落的人低語道:“博士的麻醉劑提前失效,他放出了地底的怪物……并對它進行了再一次的異化融合實驗。”

    “他在哪里?”

    連闕的眸色沉了下來,他雖然對如今的博士有所防范,但未料到他在中了典獄長的麻醉劑后提前醒來……放出怪物后,又在眾人面前表演出一副剛剛醒來的模樣。

    “死了。”

    典獄長在連闕詫異的目光下說道,他的神情隱在暗影間難辨悲喜:“但我還是沒能阻止怪物被放出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連闕緩緩在他身前蹲下,他的身上布滿傷痕,素白的襯衫被血跡染污,那雙眼睛是他所見中最為暗色的紅,這樣從未達成與無法緩解的欲望——會是什么。

    “你不需要害怕我知道這一切,我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你是不會選擇進一步異化的。”

    但如果眼前人的欲望與自己所料一致,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在與自身的欲望背道而馳。

    “但無論是否異化,你可以永遠相信我會站在你這邊。”

    典獄長沉默良久,自語般低喃道:

    “神明是不會站在任何人的一邊的。”

    連闕的指尖撫過臉側的腕足,曾經看到的畫面是他的指尖擦過唇角時,后來幾次無意識的觸碰也并未讓他有所窺探,那是不是……

    “神明不會。”

    他輕垂下眸,將吻落在舒展的腕足之上:

    “但我會。”

    原本遵循引力般貼附向連闕的無形腕足如羞怯一般退縮,漸漸顯出形態,破損的面具之下是那人錯愕中稍顯慌亂的臉。

    在唇角輕觸過腕足時,連闕的眼底霧氣彌漫。

    他看到記憶中的水池內波濤翻涌,赤紅的腕足游走于汗濕的肌理之上,與蒼白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成為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

    腕足自后方纏繞過他的眼睛,像是害怕他看到這般失控的一幕,卻又在每一次他仰頭的低啞中貪婪地探入他的唇角。

    他的指腹似掙扎般撐在地上,可下一瞬生有薄繭被汗水浸濕的手扣上他的手背,一根根扣上他的指尖。

    汗水自后方的人發間滴落,腕足的吸盤吸附而過時在蒼白的皮膚之上留下一道道圓狀的紅痕。

    這些單薄的咬痕淺嘗輒止,如同喜愛的眷戀,想永遠占有又害怕將他碰傷。

    身后的人卻一改往日的溫和自持,如同捕食者一般兇狠,又似在與這些腕足吃醋,動作間將他攬向自己落印般咬在他的頸側。

    連闕恍然在幻影間回過神,正對上那雙在驚異中克制而無措質問的眼睛。

    他下意識想退后與之拉開距離,對方的手卻在他逃離的動作中鉗制在他的頸后,措手不及間將他重新帶回眼前。

    連闕因他的動作跌撞到他身上,異化顯形的腕足幾乎鋪滿了整間小屋。

    這樣的變故二人顯然都未料到,在短暫的詫異之下,連闕將手撐在他的身側穩住身形,打量著面具下因他忽然的舉動與逃離目光質問的人。

    忽然外泄的異能讓眼前人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近看之下,他眼底晦暗的猩紅竟當真似有所淡薄。

    連闕的目光下移,落在沾染了血痕的薄唇之上。

    “典獄長大人的欲望是什么呢?”

    二人的距離很近,淺薄的呼吸幾乎交融在一起:“需要……我幫忙嗎?”

    附在他后頸的手似因用力指節泛白,落下的力道卻珍視般微乎其微。

    “什么都可以?”

    他的身體僵硬、耳語沙啞低沉,眼底卻依舊帶著清醒的克制,仿佛世間顏色無一可讓他入目半分。

    讓連闕不禁恍惚他與剛剛的幻境怎會有半分關系。

    只有覆在他后頸的手溫緩而有力地摩挲,和對方眼中深邃得望不見底的猩紅,才讓連闕感覺到了眼前人的真實。

    樓體似欲地震般輕顫,不知是否是藏匿在暗處的怪物有所異動。

    連闕察覺間將目光中的冷芒收好,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什么都可以。”

    他的尾音輕佻得帶著一絲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蠱惑,不禁垂眸傾身靠近。

    身后的手掌忽然施力,卻竟是按住他的后頸將二人的距離重新拉開。

    連闕疑惑間一陣天旋地轉,二人已調換了位置。

    典獄長的雙臂撐在他的身側,單膝及地間凝視著咫尺的人。明明是與剛剛相似的動作,卻讓往日冷肅淡泊的人平添了一抹強烈的侵略性。

    他的鼻尖因為交疊中拉近的距離擦過他的,典獄長身上只有一層單薄的襯衫,被槍托勾勒出的肌理隨著克制緊繃成一根危險的弦。

    風紀扣之上是他滾動的喉結和起伏的呼吸。

    “我會成為你手中最鋒利的刀。”

    典獄長垂眸將吻落在他的手背,涼薄又帶著無比虔誠的鄭重。

    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臨行前的禱告。

    卻順勢將連闕的雙手銬在了身后。

    他說罷與他拉開距離,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屋。

    連闕想站起身,卻發現他竟將一張紙條放在他的身側。

    他想掙脫身后的手銬,目光也隨之落在一旁的字條上。

    “時今217。”

    連闕低咒了一聲,他費力以小刀掙脫手銬,可當他跑出小屋時哪里還有景斯言的身影。

    被攥得發皺的字條筆記蒼勁有力,下層依舊充斥著異化人屠戮間的哀鳴與尖嘯。

    他明知道這是他想支開自己的把戲,卻還是咬牙沖下樓梯,順著水流翻涌的樓梯回到二層,向著他曾經的那間囚室跑去。

    還未抵達門外,他便聽到異化人的撞門與嘶吼聲。

    穿過轉角,只見一個身形健碩人身馬尾的異化人正踏著海水撞向囚室的鐵門。

    連闕長刀揮下,人未至刀尖已擦著異化人的脖頸而過。

    異化人踉蹌間后退,頸下還是被劃出了一道極深的傷口。

    在他退避間,連闕越過他迅速將嵌入墻面的刀拔出,反手間向著暴走的人馬異化人斬去。

    幾個瞬息間,他已利落收刀,看向門縫內熟悉而驚恐的眼睛。

    “你終于來了!”

    見來人是連闕,袁風杰這才松了口氣將囚室的門打開。

    連闕快步走進囚室,看向被暫時安置在床上的時今。

    如今的時今氣色好轉,連闕雖松了口氣,卻直覺如今的時今身上似有種讓他莫名熟悉的感覺。

    連闕走到床邊,簡單檢查過他的身體。

    時今身上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或被腐蝕得不全的血肉已然有所好轉,連闕的眉心卻越發深鎖。

    “真是……亂來。”

    難怪在頂樓時景斯言身上的傷并未完全恢復,那并非是因為他身上的傷勢太重,而是……

    連闕嗤笑著低喃:

    “你當年就是這樣嗎,將異能給了他,所以最后在N34城才會……”

    “你說什么?”

    二層的水退去了不少,袁風杰未聽清他說了什么,踩著更換的義肢走近:

    “博士他放出了那個異化物……我沒能阻止他也沒能救得了這孩子,多虧了……”

    就在這時,長廊之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二人順著聲音望向窗外,只見一只身形足有二層樓高、臃腫的異形怪物正將一道人影甩開。

    一拳之下,那人退避不及飛撞向一側的樓體。

    隨著他飛撞而過,連闕面前長廊上的排窗應聲碎裂,怪物蓄力的下一拳已帶著腐蝕的腥風而來。

    典獄長自玻璃碎片中爬起,似察覺了身后的目光,在怪物的拳風襲來之前已一躍跳開,欲將怪物引向別處。

    但怪物已然發現了房間內的人,探頭靠近幾人面前的廊窗。

    “那是……”

    袁風杰倒吸了一口涼氣:“是地底的……怎么會變這么大……”

    怪物所到之處,腐蝕的黏液舔舐而過,那雙碩大而空洞的眼睛正透過窗落在幾人身上。

    連闕忙將床上的孩子背起,示意袁風杰跟上自己:“你可以嗎?”

    袁風杰急忙頷首跟上了他的腳步。

    長廊的積水阻礙了二人前行的腳步,連闕快步而行一邊思考著該將時今暫放在哪里,一邊留心觀察著樓外的情況。

    但是此刻動蕩的海德拉內,又哪里有分毫的安全之地。

    “把我放下吧……”

    背上的人不知何時醒了,他如同察覺了自己此刻已成為了拖累:“我自己……可以的。”

    連闕沒有回答,只越加將身后的人背緊,快步穿過長廊。

    就在他站在轉角進退兩難時,腳下傳來一陣震蕩,水紋翻涌之間,似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自地底升騰而起。

    連闕僵硬望向窗外。

    只見下一瞬樓外覆蓋了整座島嶼的海水竟漸漸變為如血色一般無邊無際的赤紅,如沸水一般升騰而起。

    海水騰空便化為霧氣,原本開闊的視野也在瞬息之間被血色的霧氣彌漫。

    那是——

    “是血霧?!怎么會有血霧……這么大一片?!”

    混亂的監獄內不知是誰喊道。

    “血霧?血霧是什么?”袁風杰不明所以。

    “不。”

    連闕停下腳步:“那是……血池。”

    “你、你說什么?”袁風杰只覺背脊發涼:“你是說博士也將血池里的東西放出來了?他……他到底養了怎么樣的怪物……”

    “不一定是他。”

    連闕的心下越發沉重。

    “江霧!!”

    “什么事?”片刻后江霧的聲音懶散答道。

    “你們在哪?”

    “二層。”

    對方竟并未離開,連闕此刻也來不及細問,只問了位置后帶著二人快步向既定的方向跑去。

    “在這里!”

    穿過轉角,連闕遠遠便看到賀同舟在遠處向他們招手,江霧正站在他身后隨意驅散開靠近的血霧。

    “只有你們兩個?”

    連闕將背后的孩子交給賀同舟,打量過他們躲進的房間,這里應該是海德拉的主控室,整間房間被儀器布滿。

    “外面太危險,我就讓若紫她們先在通道里等我們了,剛好找到了主控室,我就想著在這里找找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辦法。”

    賀同舟顯然還在因之前被丟下賭氣,卻還是手忙腳亂地將孩子接過:“這是?”

    “時今。”

    “我叫袁風杰。”

    連闕解釋過后,袁風杰也跟著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誰知原本并未在意的賀同舟赫然瞪大了眼睛看向袁風杰:“你說你叫什么?”

    “照顧好他們。”

    連闕卻來不及顧及幾人的反應,他迅速抽出長刀示意幾人藏好后快步跑出房間。

    樓體之外,形單影只的人依舊在與龐大而帶著腐蝕性的怪物搏斗。

    監獄之內,漫天的血霧貼附向人們的皮膚,竟如貪婪般啃咬起長廊內的異化人。

    連闕揮刀擊退了垂涎而來的血霧。

    凝結的血霧遮蔽了天空,即便已對這些血霧有所接觸,連闕也未曾料到原來它們也是萌生于海德拉、萌生于幽暗地下迷宮內充滿窒息感的血池。

    怪物似察覺到被這位典獄長戲耍,將一雙雙黏稠的手拍入腳下的海水,仰天長嘯間,空氣中竟如有無形的強風吹拂,將周遭的東西吸向自己。

    墻體之上的典獄長以手臂與腕足攀住窗框,勉強讓自己不被吸力影響,但在巨大的吸力之下,他的指尖未動,攥緊的墻面與窗角卻已寸寸斷裂。

    連闕自開闊的長廊內疾步穿過。

    狂風呼嘯而過,他行至那人身側,毫不猶豫地破窗而出。

    在直面的吸力之下借勢撞向攀附在窗邊的人,將他重新撞入樓內。

    二人一同翻倒在淺水積蓄的長廊內,吸力的影響猶在,連闕不敢耽擱在怪物的咆哮中拉起身側的人奪路而跑。

    直至二人疾奔過長廊,躲進樓梯的轉角。

    “不是讓你照顧好時今?!”

    典獄長失控般抓住他的前襟。

    “這里不是有個人更需要照顧。”

    連闕卻如同未察覺他的惱火,只瞥過血霧之下咆哮的怪物,在片刻的喘息下低嗤道:“典獄長大人可真是好得很,如今怪物就在眼前,你卻——把自己的異能給了那孩子。”

    樓梯內積水沖刷的聲音讓一切都變得格外喧囂。

    身側的人沉默下來。

    “任何人生來都不是要成為武器的。”

    未找到目標,異化的怪物一拳拳砸向監獄樓,二人短暫藏身的地方也即將再次暴露在空氣間。

    “武器總是至剛易折,所以槍有封膛、刀劍有鞘。”

    “就算有人說你是兵器,那也不是你自我放逐的理由,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刀刃,至少……”

    連闕手中的長刀橫斜,在怪物撞碎樓體前毅然擋在了他面前,目光中是決然的堅韌:

    “至少對我來說,你是鞘非刀。”

    第114章 海德拉監獄

    “怎么樣?”

    身后的人俯身靠近, 賀同舟應激般與他拉開了距離。

    “應該可以。”距離被重新拉開后賀同舟才松了口氣:“我可以把應急防御系統打開,降下外層保護墻和電網,讓大家暫時躲在這個區域,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這里的系統有些熟悉……”

    江霧挑了挑眉, 對他這樣警惕的動作未置可否。

    “這里暫時安全了。”

    賀同舟看了看時間,將拆下后組裝成的簡易武器拿好:“咱們先去把若紫她們接過來吧,別讓她們等太久了。”

    “恐怕他們已經不在那里了。”

    江霧似是而非的話讓賀同舟心下驚疑:“你說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會做什么呢?”江霧無辜道:“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做了什么難道你不知道。”

    “你神經……”賀同舟不欲理會,起身便欲離開。

    “就憑這點東西,你就覺得自己能回去接她們回來?”

    “不然呢?!”賀同舟怒道:“我說過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去接她們!”

    “你在跟我發什么脾氣呢?”江霧的聲音溫和含笑:“是因為我不跟你回去,還是在宣泄其他情緒?”

    “你?!”

    賀同舟推開擋路的人:“誰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的朋友不需要你來救。”

    “冤枉, 現在海德拉這么混亂,如果有人將目標落在她們身上, 即便她們藏在地下又如何呢?”

    賀同舟終于忍無可忍提起他的衣襟:“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好心提醒現在外面危險, 你最好哪都不要去。”

    賀同舟不欲再與他多言, 越過他徑直走向門外。

    江霧側頭:“你聽不到我說話嗎?”

    “聽到了又怎么樣?!”賀同舟停下腳步, 回身道:“她們是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就算有危險我也得去。”

    “朋友……”江霧的聲音耐人尋味:“你也會有朋友?”

    賀同舟惱得摔門離去, 不欲再與他多說。

    二層走廊內的水退了不少,但一層仍舊如沉入海底的遺跡,如今更是透露出無邊的暗紅, 張牙舞爪間巨浪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向他撲來。

    它們如同空氣間的血霧一樣不敢靠近,畏懼著賀同舟趕制出的聲波裝置。

    此刻他在岸上, 空氣間稀疏的血霧自然無法靠近,可如果進入水中……

    要重回地底,他就必須進入這片紅色的水。

    賀同舟眼底被恐懼鋪滿,他咬牙艱難地小步蹭向被海水灌滿的樓梯,試探著將腳尖探向水源。

    但就在他靠近血色的海水時,腳下的海水忽而貪婪地纏向他的腳踝。

    賀同舟嚇得跌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向后跑去。

    活物般的海水翻卷著向他纏繞而來,頃刻間便將他淹沒吞噬,拉拽入樓梯下血色的海水之中。

    墜落的失重與窒息感瞬間將他牢牢包圍,他咬緊牙關揮動著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種這些血霧厭惡的超聲波裝置,水中聚集的紅色果然稍退,賀同舟咬緊牙關定了定神,在暗紅的水下尋找著出口。

    就在他方向迷失時,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賀同舟驚得死命掙扎,卻還是被對方拖著以極快的速度向水下更深處游去。

    紅色的物質在所到之處散開,賀同舟被拉到懲戒室門前才停下掙扎,再管不了其他地試圖解鎖門禁。

    他與身側的人在大門打開后被沖入第一道門中,隨著身后的門重新關閉,賀同舟在短暫的喘息中大口呼吸著難得的空氣。

    水漫過了他的脖頸,他在換氣后沒有理會身側的人,再次潛入水下開門。

    二人過了三道門,才終于將灌入的水散開。

    賀同舟擰干身上的水,借著超聲波裝置上的光找到地洞的入口。

    就在他欲躍下時,身后的人忽然將他按住,堵住了他的口鼻。

    賀同舟正欲罵街,江霧面上的凝重讓他當即安靜下來,與他一同靜聽著地洞內的響動。

    洞穴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打斗聲,賀同舟的面色一凝,忙推開了掩在唇邊的手。

    ……

    幽暗閉塞的洞穴內,虞憐被重重摔向泥石堆積的墻面。

    她從未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滿身血污與傷痕,即便是那張她引以為傲的臉也在戰斗中被淤青與血痕布滿。

    她以蛛腿勉強穩住身形,未有片刻的喘息便重新撲向走近若紫的人。

    然而她與面前的人力量懸殊猶如天塹,還未近身便被無形的力量擋開。

    虞憐怒啐著爬起身,支撐著殘破的身體再次攻向晏知微。

    在這一刻,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傍晚。

    學校內的蟬鳴依舊,這一次她沒有遲到,將無數個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的遺憾擋在了身后。

    若紫咬牙丟出卡牌,在試圖與那人拉開距離中依舊憂心著為自己拖延的虞憐。

    晏知微似終于被這樣的糾纏惹惱,在虞憐靠近時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頸。

    虞憐掙扎間反以蛛腿刺入他的手臂與身體,雙目赤紅間似不畏生死的厲鬼,即便消亡也要將眼前的人拖入地獄。

    “為什么,你們都要背叛我。”

    晏知微眼底的惱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涼的漠然。

    “小魚姐!”若紫驚恐地掏出一大把卡牌,顫抖著念出上面的名字。

    “快跑!”

    窒息讓虞憐的面頰由白轉紅,她將蛛絲一圈圈纏向眼前的人,只為爭取片刻的時間。

    若紫拋出的卡牌在那人面前竟沒有任何作用,她在這樣的境遇中絕望而不知所措,但當她對上那雙痛苦中滿含希冀的眼睛時,她還是咬緊牙關向洞穴外跑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給大家添亂,還要所有人來保護她。

    無數個念頭如巨石般壓得她透不過氣來,身后的人顯然沒打算這樣放過她,一個個泥石凝結成的怪物自洞穴的巖壁之上滾落,翻滾著渾圓而靈巧的身體向她沖來。

    就在石人即將追上她的腳步時,黑暗中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上她的腰將她自危險中帶離,也將石塊擊得粉碎。

    “江霧?!”

    晏知微的怒聲自遠處回蕩開來,若紫堪堪站定,見身側正是趕來的賀同舟與江霧。

    “太好了你們沒事……小魚姐她……”

    “不要讓她的拖延白費,咱們先離開這里。”賀同舟忙拉住若紫向洞外跑。

    “江霧。”

    誰知晏知微惱怒的聲音再次自身后傳來:“這就是你說的不會插手?”

    賀同舟與若紫的腳步同時一僵,不約而同看向身側的江霧。

    不待他們理清這一切,晏知微的身影已形同鬼魅般自他們身后出現。

    二人腳下的土壤內忽然伸出一條條煉獄中索命般的鬼手,牢牢自他們的腳腕抓附向小腿,讓他們半分也再動彈不得。

    “你們……”賀同舟怔忪看向江霧:“是一伙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晏知微在江霧的沉默中看向賀同舟的眼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識時務的,你不用覺得被背叛,因為他從不會效忠任何人,又何談背叛。”

    賀同舟沒有回答,看向江霧的目光卻由憤怒漸漸轉為心如死灰的漠然。

    “虞憐呢?你把她怎么樣了?!”

    若紫掙扎間怒問道。

    “我對她那么好,她卻背叛了我。”晏知微的眼底怒意橫生:“竟然還是因為你。”

    “你要殺的人是我!為什么要遷怒無辜的人?!”

    若紫崩潰得聲嘶力竭:“你口中厭惡的背叛、要殺我是因為什么?是因為你曾經遭到過背叛,還是……背叛你的人就是我?!”

    晏知微滔天的怒火之下,若紫只覺脖頸如被一只手用力攥緊。

    她在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中掙扎,仍舊一字一頓地說道:

    “因為,我就是晏若紫……”

    賀同舟被她的話驚怔在原地,一時間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法完全消化。

    “即便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若紫,你也絕不可能是她。”

    若紫的話讓晏知微眼底的殺意迸現,他的指尖在虛空中抬起,鎖住她雙腿的鬼手竟一點點自地底爬出,攀附著她的身體而上欲將她整個吞噬。

    “若紫?!”

    賀同舟痛苦地想拉住近在咫尺的人,黑色的鬼手卻亦將他的手足牢牢固定,只能眼睜睜看著面前的女孩一點點被黑暗吞噬。

    就在這時,漆黑的通道內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一晃而過,竟在晏知微未反應前將他重重撲倒在地。

    兩條暗紫色的蛛腿深深刺入晏知微的鎖骨。

    痛苦讓晏知微低哼出聲,纏繞向若紫與賀同舟的鬼手也如失去控制般縮回地底。

    晏知微似被這樣的一幕徹底激怒,他攥緊刺入的蛛腿,在拔出后竟將它們硬生生折斷。

    斷足之痛讓虞憐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若紫如被抽力般跌在地上,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么只有她這么沒用。

    她沒有連闕的冷靜睿智,沒有景斯言的異能力量,沒有虞憐的異化與肆意,沒有賀同舟機械的天賦……甚至與江霧同為植物異化,江霧的異化作為藤蔓可以輕易擊碎石塊……

    可她卻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異化只是最可有可無的雜草,毫無意義。

    鬼手如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氣,此刻她竟連站起身也無法做到。

    若紫攥緊了拳頭,只覺得一口郁氣壓在心頭,模糊了她看向虞憐的目光。

    她絕望地哭喊著,如同想叫醒埋藏在心底的困獸。

    在她的身下忽然萌生出一顆顆嫩綠的小草,它們一點點自泥土中冒頭,竟逐漸鋪滿了整片通道。

    在短暫的分秒間,這些葉草萌芽、瘋長、衰敗、枯黃。

    猶如經歷過短暫的一生,在無力中朝開暮落,無從撼動這天地半分。

    就在這些無人在意的雜草在轉瞬間枯黃時,熊熊的烈焰燃起沖天的火光,竟在一瞬間將晏知微牢牢包圍。

    火光沖天間燎過他的衣角與發尾,燒灼的痛感讓他下意識放開了桎梏的人。

    那是無人在意卻在曠野野蠻生長的野草中蘊含的力量,渺小平凡卻無處不在,以星星之火燎原。

    虞憐擺脫桎梏后堪堪穩住身形,若紫忙掙扎著向她伸出手。

    她卻重新將視線落向晏知微。

    火焰暫時將晏知微困住著實令人驚異,但顯然對晏知微來說脫困并非難事。

    斷足之下她的血液已積蓄了滿地,她的意識也如油盡的枯燈一點點消耗殆盡。

    她在火光中再次望向被賀同舟拉起的若紫,目光眷戀而遺憾。

    那視線讓若紫心下一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虞憐已重新沖入火中,以手中的匕首刺向火焰中的人。

    晏知微在火焰糾纏下早已失去了耐心,在火光中,他看到虞憐竟攜著寒光的匕首再次撲向自己。

    他的目光冷了下來,輕易便握住了她執刀的手腕。

    “你以為就憑你可以殺得了我?”

    誰知虞憐竟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匕首翻轉間帶著他的手一同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小魚姐?!”

    若紫聲嘶力竭地呼喊。

    饒是晏知微也未料到眼前的一幕,鋒利的匕首刺入女人的心臟,她卻在烈焰中笑得張揚灑脫。

    “你知道欲望狩獵中,什么人無法狩獵其他人的欲望嗎?”

    晏知微目光中的不解在虞憐眼底灼人的猩紅中變為愕然。

    “是他的欲望已經到達了頂峰,沒有其他欲望能再磨滅代替他心底的執念。它曾經是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她記得連闕所說,沈逆的欲望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所以即便他因為不可逆轉的結局妄圖屠戮副本,也沒有在獵殺中變更過欲望。

    那么,她的欲望又可以堅持多久呢。

    至少——那是這百年來都未曾釋懷的執念啊。

    虞憐的發絲凌亂,眼底的肆意卻比火焰更加灼人心魄:

    “我做到了。”

    生息一點點自她的眼底消散,她轉過頭透過火光無比眷戀地看向已然哭得不能自已、被賀同舟攔住的若紫。

    “……別哭。”

    江霧暗自踱步到通道口,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未在自己身上時,他的藤蔓悄然纏上若紫與賀同舟的腳踝,在瞬息間帶著二人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內。

    ……

    在怪物面前,堅不可摧的監獄樓仿佛沙礫雕塑,輕易一拳便將之擊碎了半角。

    隨著它暴躁的一拳拳揮下,勢如破竹的拳風卻突然遇到了瓶頸,竟在不堪一擊的危樓中停了下來。

    怪物在吃痛的嘶吼中后退了半步,戒備望向落拳處腐蝕之下的樓體。

    連闕利落收刀,拉著身后的人一同趁著這樣的空檔在狂奔中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就在這時,連闕忽然一陣眩暈般按住頭。

    “沒事吧?”身側的人將他扶穩:“還撐得住嗎?”

    連闕知他是以為自己又被困倦感侵蝕,搖頭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那種厚重的疲倦感,也再未做過那個與地獄有關的夢境了。明明是該慶幸的事,連闕如今卻滿是悵然。

    典獄長還未說話,怪物已更加快速地摧毀著他們身后的長廊,勢必要將他們抓到。

    監獄內狩獵的人在混亂中結束了打斗,也在崩塌中慌忙向前跑去。

    眾人奔逃之時忽然接二連三地暈厥倒地,這樣的一幕令人心驚,所有人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

    “那個怪物又進化出了什么技能?!”

    眾人驚恐尖叫質問中,連闕與典獄長也在觀察著倒下的尸體。

    “不對。”

    連闕的視線掃過幾具尸體,這些異化人在械斗中身體多處受傷,有血霧還貼附在傷口的表面。

    二人的目光同時一凜。

    這些人大多未曾接觸過血霧,既然自己已經異化,也就不在意它們聚集在傷口附近了。

    可是,連闕是見過血霧吸食血液后變異的模樣的,再加上這么多異化人……

    “大家小心傷口上的血霧!”

    連闕的提醒聲話音剛落,身后長廊倒下的尸體忽然爆裂。

    逃竄中的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血肉將那片區域的墻磚鋪滿,他們還未來得及作嘔空氣間的血霧已一擁而上,將各處的血肉分食干凈。

    眾人慌亂中掩住傷口,推搡中奪路而逃。

    大量吸取血肉后,血霧已不再是懸浮在空氣中的靜謐物質,它們化為如昆蟲一般的個體,貪婪地順著血氣找向下一個獵物。

    趁著樓外的怪物被這些倒下的人吸引,連闕帶著典獄長一同自交錯的長廊內穿過,回到與賀同舟分別的主控室。

    然而賀同舟與江霧卻不在,袁風杰打開防御等二人進門,解釋道:

    “他們說去找你們的朋友了,讓你們暫時在這里等他。”

    連闕檢查過時今的身體,他的傷口已然恢復了大半,頭發也隨著無法控制的異能生長,輕垂在地上。

    典獄長進門后便埋頭包扎傷口,連闕也走到他身側坐下暫作休整。

    片刻的沉默后,門外再次傳來一陣急行的腳步聲,三人戒備望向監視器,見是江霧與正背著若紫的賀同舟方松了口氣,將防御系統打開。

    賀同舟將昏迷的若紫放下,神色中卻滿是蕭索與低沉。

    “怪物很快還是會找到我們的,這里的防御系統撐不了多久,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袁風杰的話打破了這片沉默。

    “虞憐死了,為了幫我們拖延時間——是晏知微。”賀同舟啞聲低語:“她明明可以走的,為什么卻為了我們……甘心被晏知微殺死。”

    “如果若紫死了她也無法完成副本。”

    連闕在江霧詫異的目光中看向昏迷的若紫:“因為她的欲望是保護若紫。”

    他說罷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刀,半晌,他抬頭看向監控。

    海德拉縱橫交錯的監獄樓如蟻穴般延伸,怪物被幾名異化人吸引了注意,正在樓宇之中搜尋著逃竄的身影。

    有的異化人趁亂逃向海邊,意圖找到逃生的快艇離開沉沒的海島。

    他們還未到達海岸,有人已被吸食干血液爆體而亡,也有人被潛在水中的東西拖入水下。

    一時間整座海島陷入了一片血色恐慌的人間煉獄。

    “水下的東西……是什么?”袁風杰恐懼地搓了搓手臂。

    靠近海邊的水下,鏡頭內并不能覆蓋到那么遠的地方,乘坐快艇本欲離開的異化人卻一個個被拖入水中失去了蹤影。

    海潮輕撫過異化穿行的樓體,拍打過銅墻鐵壁的高墻,孤立無援的海島逐漸被紅色的怪霧彌漫。

    “這……我們剛剛去水下還沒事,怎么會……”賀同舟后怕低喃道。

    連闕走到一排排監控畫面前,目光漸沉。

    “怎么了?”賀同舟因他的目光也跟著緊張起來。

    “漲潮了。”

    經連闕提醒,眾人才發現在一幕幕監視器的畫面中,海水已逐漸漫過二層的外墻。

    “怎么會漲潮?!”

    他們在島中尚且如此,臨近海岸的地方……

    “深海里的東西就要來了。”

    如同為了印證連闕的話,海岸線邊緣尋找快艇的異化人前后被拖入水底,在眾人驚覺不對逃向海德拉時,海水之下忽然翻涌起一條條赤紅的腕足,卷住要逃走的異化人向海底拖去。

    “是、是那個怪物?!”

    “不對!”

    在眾人驚呼之間,有人已察覺這些腕足與典獄長的有所不同,他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是……是克拉肯!!”

    驚呼聲余音未消,他們已被拖入無邊的深海。

    隨著海潮漫過整座海島,來自深海的霸主登上了陸地,水中是它的主戰場,每每遇到異化人它便伸出腕足,又在捕食后重新消失在水中。

    海德拉已然成為了失去秩序的混亂戰場,但這一次,無論是空氣與水中的血霧、克拉肯或是迷宮中的怪物都始終保持著各自的分界,未再發生沖突。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監視器畫面之上時,角落已將傷口處理好的典獄長站起身。

    “典獄長這是打算去哪里?”

    連闕的話讓眾人的目光落向正欲離開的典獄長。

    “現在外面太混亂了,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再出去吧?”賀同舟瞥過監視器中各方混亂的場景猶豫道。

    “你們留下。”典獄長將手套扣好,隨手將幾個通訊器丟給賀同舟幾人:“我先去對付克拉肯,如果其他怪物異動記得提醒我。”

    賀同舟如臨危受命般珍重接過通訊器,典獄長交代過后正欲離開,卻發現他自方才便刻意避開目光的人已先一步推門離開。

    典獄長動作僵硬地快步追上,在阻隔電網外才堪堪攔住他的腳步。

    “你要去哪?”

    “我知道典獄長要去哪里,典獄長也知道我要去哪。”

    連闕停下腳步,因他的阻攔被抵在潮濕昏暗的墻角,卻不慌不忙地說道:“沒有異能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呢?你去對付克拉肯,我去處理迷宮里的怪物。我不會阻止你,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只是我很好奇,我們在N34城配合得很好,為什么這一次你一定要三番五次地阻止我呢?大人,我不只是在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典獄長在他的低語中沉默著,這樣的沉默連闕看在眼里,只覺事情或許不似他想得那般簡單。

    “而且……”他傾身靠近打量著他退避的目光,轉而下移看向他包扎過后的傷處:“沒有異能,典獄長身上還有傷,難道不需要我‘幫忙’?”

    第115章 海德拉監獄

    海德拉之內, 原本將自己視為獵手的人此刻盡數成為了待宰的羔羊。

    人們紛紛跑向天臺,恐懼著逐漸將樓閣吞噬的海水,也同樣畏懼著在長廊中閑步的人。

    前一刻還肆意殺戮的人如今驚恐奔逃, 連滾帶爬地想要脫離身后的惡魔。

    赤色長發的人卻已如鬼魅般行至他身側,輕易便將他的脖頸折斷。

    男人眼中的紅色隨著死亡暗淡了下來, 晏知微厭惡地將他丟開,眼底暗紅的顏色卻沒有改變分毫。

    身后的尸體無數,顯然他并未從其間獲取到替代的欲望, 依舊壓抑著惱意。

    手中的尸體軟倒滑落在地,他的怒意更盛。

    這么多人。

    竟然沒有一個人的欲望可以取代他的。

    他轉過頭,透過破敗的窗框看向潮汐翻涌之處。

    ……

    連闕的聲音低啞,隨著溫熱的鼻息掃過典獄長微微側頭避開的頸側。

    典獄長緊張抬眸看向頭頂的墻角。

    “這里沒有監控,典獄長不必緊張。”

    連闕打量著他退避的模樣, 一時間覺得自己仿佛在調戲不諳世事的修習者。

    他難得玩心大起地抬頭,將鼻尖靠近他的。

    “這次親哪里呢?”

    “……”

    典獄長的手自剛剛便抵在身后的墻面上, 隨著連闕的靠近,半截手套之下的指節因施力而微微泛白。

    他將另一只手覆上連闕的肩膀, 拉開二人的距離:“這些血霧不喜歡我的血液, 我不需要……”

    “但你總不能帶著一身傷去。”

    連闕語句堅定中帶著一絲蠱惑:“只是治傷而已不是嗎?典獄長在緊張什么?”

    典獄長在他的靠近中微仰側過頭:“別鬧……”

    連闕被他避開, 見他高抬起下顎便提住他的前襟, 順勢吻向他的喉結。

    典獄長因他的動作貼靠在身后的墻上,覆在他肩上的手也帶著抗拒般僵硬的施力。

    但就在連闕的雙唇貼覆在滾動的喉結之上時, 零碎的畫面再次沖入他的腦海。

    這一次不是在熟悉而昏暗的水池,正是在眼前相同場景之下的長廊。

    只不過彼時二人調換了位置,連闕的背和指節蒼白的指尖因沒有支撐點抵在身后的墻上, 掛懸在腳踝的布料隨著晃動搖曳。

    典獄長身上的衣扣未解半分,汗水卻將他的襯衫氤濕勾勒出流暢的肌理線條。

    他的動作狠戾, 卻側頭將繾綣的吻落在他的腳踝。

    連闕如夢初醒般退后半步與眼前人拉開距離,他將手背擦過唇角,已全然沒有了前一刻調笑時的肆意。

    這一次幻境的畫面中他們并未在池中,身影交錯處亦隨之清晰映刻進他的腦海。

    在他僵硬退后時典獄長卻已向前一步,重新將手固定在他的肩側阻止了他后退的腳步,順勢將他帶回,二人的位置調換,一如在夢境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底一片冷凝,與幻境之中派若兩人仿佛在教訓著偷腥的貓,話語嚴厲落在掌下卻已無半分力氣。

    “每次典獄長的傷口都會愈合呢。”

    連闕的目光恢復了懶散,指尖撫過他臉頰已然愈合只余血跡的傷口:“別人親你的時候也會這樣嗎?”

    典獄長抓住覆上臉頰的手:“誰會像你這樣……”

    “原來只有我一個啊。”

    連闕的眼角微彎,他將袖口整理好,后退中一步步走出隔離的電網區:“這算是……神明的祝福?”

    行至窗邊,他最后停下腳步:“要不要比試看看,先結束戰斗的人有獎勵。”

    他說罷便縱身自窗口躍下,典獄長來到窗邊,看著消失在樓宇間的身影,他亦撐臂躍下窗臺向著天邊張揚的赤紅色腕足而去。

    肉瘤與手足堆積的龐大身影穿梭在被海洋侵蝕的危樓中,它的身體因進食而變得異常龐大,臃腫的體型使動作顯得遲緩,摧毀與腐蝕的能力卻讓人躲避不及。

    就在它將帶著腐蝕的手伸向驚嚇跌倒在地的囚徒時,長刀的冷芒劃過它的掌心,竟將它的手硬生生斬斷。

    腐蝕的液體自它的掌心噴濺而出,嚇得腿軟的囚徒連滾帶爬地與樓外的怪物拉開了距離。

    怪物踉蹌后退,憤怒的視線追逐著執刀警戒的人。

    “他身上的腐蝕性液體和強吸力都是異化技能,根據監控顯示,他應該還有一定的自我修復能力。”

    連闕調整好通訊器的位置,聽著賀同舟的解釋:“不過,袁風杰說它再次發生了異化融合,很有可能還具有其他未知的異化技能。”

    在賀同舟說話間,怪物斷掌下腐蝕的液體流淌中漸漸匯聚成型,手掌也一點點恢復如初。

    它憤怒嘶吼空氣間傳來巨大的吸力,似要將一切吸入口腹之中。

    連闕以刀刺入地面堪堪穩住身形,找準機會借勢拔刀而起,鋒利的刀刃順著怪物吸力的慣性將畸形的手臂斬下。

    連闕砍下它憤怒抓來的手臂,在怪物痛苦的哀鳴中退后與它拉開了距離。

    腐蝕的黏液不斷自怪物的傷口流出,被斬斷異形手臂的斷口處隨著黏液滴落生長,不一會便已初見了手臂的雛形。

    “這東西……也太難纏了。”

    賀同舟厭惡的聲音自通訊器傳來:“目前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弱點……景……典獄長,克拉肯已隱身重新潛入海底,小心他的伏擊。”

    通訊器內賀同舟分心匯報著兩邊的敵情,連闕避開怪物的追擊。

    怪物的黏液與再生能力加上吸力的連招非常難纏,好在它如今身體龐大無法進入樓內,如蟻穴般縱橫曲折的監獄樓反而成了最佳的藏身之所。

    連闕一邊躲避追擊一邊觀察著怪物的攻擊與修復能力,通訊器中傳來賀同舟緊張的抽吸聲:

    “克拉肯在你的左下方出現!小心!”

    “你怎么也隱身了?這真是太酷了……不對,小心他正在與血霧融合!”

    連闕調整通訊器:“看來典獄長大人遇到麻煩了,需要我幫忙嗎?”

    “……”

    海潮中的人并未回答,倒是賀同舟慌亂答道:“抱歉,我忘記切換頻道了,我現在就把你們兩個的頻道分開……”

    “不需要。”

    連闕借廊柱避開怪物的重擊,反身再次以刀刺向它的眼睛。

    怪物痛苦的嘶吼之下腐蝕的液體翻涌而出,連闕靈巧避開,觀察著四周。

    監獄樓被腐蝕得破敗不堪,被成型后血霧驅逐的囚徒逃竄間闖入這片領域,一步踏錯便已被熔掉半邊身體。

    但那些腐蝕的液體融入他腳下的海水,卻未對海水與血霧造成任何傷害。

    或許可以利用海水……

    連闕正欲再探,怪物憤怒間生長的四肢忽如柔軟無骨般被拉得極長,在連闕躲避不及間向他伸去。

    連闕閃避不及只能以刀相抵,被慣性甩到長廊牢房的鐵門上。

    這一下力度極重,一聲巨響后監獄厚實的鐵門被撞得變形,連闕只覺肺腑鈍痛,口中腥甜一涌而出。

    口袋中的東西也被震落了滿地。

    “連闕?!”監視器后的賀同舟焦急切換著鏡頭:“你怎么樣?……小心!!”

    海岸線的波濤翻涌間,一陣強電流如晴天霹下的電光,凝如昆蟲般的血霧如血雨般脫力墜入海中。

    “我沒事。”連闕擦干唇邊的血跡,看向窗外閃爍的電光:“典獄長還是量力而行,不然等下還要我抽身去救你。”

    賀同舟定了定神,跟著安慰道:“這邊情況還好,典獄長,克拉肯在你左前方約三百米的位置,正在向深海處逃。”

    “典獄長可別讓它跑了。”

    連闕說罷將通訊器的話筒關閉,這才將口中的血沫啐出。

    他還未站起身,怪物已拍碎他面前的廊窗探頭將手再次向他伸來。

    連闕在嗆咳間以刀撐地,正欲硬接下這一擊,面前被腐蝕過半的長廊忽而自中間斷裂,塌陷的地面下沖起一道巨浪,如兇猛的海嘯般直拍向想將自己擠進建筑的怪物。

    巨大的沖力竟將怪物推出百米,跌撞向身后的樓體。

    浪潮頂端,是如綢緞般傾瀉而下的銀白魚尾。

    “惡心死了。”

    沈逆不屑一顧地輕嗤道,抬手間海水在他周身凝結成無數尖銳的冰菱,在怪物欲重新站起身時刺入腐化的皮膚。

    怪物痛苦的嘶吼回蕩在整座海德拉,沈逆本欲乘勝追擊,被困住的怪物忽然扭曲變形消失在赤紅色的海水中。

    “這是……”

    沈逆目光警戒地掃過樓外的海水,怪物化為潛藏在海水中的暗影,漸漸不知所蹤。

    “是液化!”

    賀同舟的聲音與鍵盤敲擊的聲響自連闕的通訊器中傳來:“這個異化技能可以控制身體密度,以此拉長身體甚至改變形態融入水中!你們要小心身邊的水源……”

    四周的血霧沉寂下來,沈逆在連闕身前站定,將他拖起的浪潮順著地縫縮回,他踏過地面淺薄的水漬戒備著四周。

    “這東西為什么會有這種異化技能,我怎么沒有見過。”

    連闕將錯位的肩骨接好,口袋中的東西散落了滿地,他俯身將東西一一拾起。

    腳下的水漬未沒過連闕的鞋底與魚尾的鱗片,水中血色的物質也仿佛在此刻沉寂,模糊間倒映出他的臉。

    連闕停下動作,忽而抬頭看向沈逆:

    “小心!”

    就在他話音將落的瞬息,二人腳下纖薄的水竟忽然騰起一道漩渦,漩渦升騰凝結成高聳的虛影,頃刻間便如山傾一般砸向那尾人魚。

    沈逆閃避不及,被如巨浪而下的高聳身影直拍出樓閣,飛撞在相鄰的樓體外墻上。

    腐蝕的液體灼燒過他的鱗甲,疼痛讓他立腮發出嘶鳴,他以指尖召喚而來的水源沖刷過被腐蝕的表面,這才除去了燒灼的液體。

    強擊與腐蝕之下,堅實的墻體轉瞬瓦解塌陷。

    即便他擺脫了腐蝕的侵害,也依舊被深埋在撞擊的塌陷中。

    怪物凝結在空氣間的虛影回過身,如天傾一般砸向身后堪堪站起身的連闕。

    被深埋在廢墟之下的沈逆掙扎著,魚尾卻被壓在巨石中無從脫身。

    “連闕?!”

    這樣的攻擊無從閃避,如狂風驟雨般砸下的強烈沖擊讓驚恐抑制不住地自賀同舟口中脫出。

    積壓的碎石割破了人魚未被鱗片覆蓋的皮膚,他來不及抽身,萬丈海嘯隨著他的嘶鳴拔地而起,沖刷向已如離弦之箭而下的怪物。

    然而即便浪潮的速度再快,也依舊終是遲了一步。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沉寂。

    腐朽的氣息漫過破敗的長廊,海嘯沖刷過時已只余斷壁殘垣的灰敗。

    怪物半液化的身體被海水沖散,只剩下半邊軀殼伏在地上也依舊遮蔽了昏暗的長廊。

    賀同舟屏息慌亂地在監控中尋找著連闕的身影,平日修理精密儀器也依舊極穩的手此刻在鍵盤上竟不自覺地顫抖著。

    害怕找不到他,卻也害怕找到他。

    在他慌亂時,通訊器內卻傳來了另一道冷肅的聲音——

    “連闕?”

    賀同舟忙定下心神,他正欲出言轉移典獄長的注意,通信器內卻傳來雜音后連闕還算清晰的聲音:

    “嗯。”

    賀同舟的心如在坐過山車一般,他忙再次看向監控,這才發現怪物面前不足半米處的人影。

    連闕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怪物被海浪沖散只留下半融化的身體,長廊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腐蝕的黏稠液體與水漬,偏偏他所站立的地方依舊干凈如昔。

    連闕似也未料到這樣的結果,謹慎打量著面前的怪物。

    怪物竟是在靠近他時以身體擋住了咆哮的海浪,讓腐蝕的黏液與浪潮都未靠近他半分。

    顯然連闕并不覺得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怪物會忽然良心發現,細看之下,他發現怪物停步的地方并非是自己面前,而是在散落滿地他還未來得及全部收起的雜物前。

    那里有零星的卡牌和……那把雕工精致的無柄木梳。

    連闕走到散落的物品前,戒備將木梳撿起。

    怪物融化后的身體殘缺,目光卻追逐著他的動作,始終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你是……”

    連闕的心下異動,在呼之即出的真相前將那把木梳握緊。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穿過了怪物的身體,在頃刻間將本已殘破的軀體震碎。

    高大的軀殼如被戳破的氣球般炸開,腐蝕的液體瞬間飛濺向走廊各處。

    連闕未來得及阻止,來人已擋在他身前阻斷了濺落的黏液。

    隨著來人落地,海水如被橫劈開一道斷口,灌滿樓內與院外的海水如退潮般散去,而這些黏液飛濺之下竟也在一點點聚合,在這樣的攻擊下也并未消亡。

    “真是難纏。”

    晏知微的目光冰冷,抬手間便欲將他徹底解決。

    “等一下。”連闕擋住了他的動作,四處的黏液趁機無孔不入地鉆入地縫,幾個瞬息之間便已消失了蹤跡。

    晏知微未再追逐,只含笑打量著眼前的人。

    “是我來遲了,有沒有受傷?”

    連闕繞過他將地上散落的卡牌撿起。怪物消失后海德拉暫時恢復了平靜,躲在暗處的囚徒前后走出,連闕警戒著圍上來的人,但這些人卻并非是沖著他與晏知微而來。

    眾人自他們身側越過,將被樓體與碎石壓住的人魚團團圍住。

    “還記得我嗎,海妖。或者我該叫你沈逆?我一直覺得你特別眼熟——原來是我們在前面的副本見過。”

    囚徒中有人不屑地打量著面前的人魚:“我說怎么會這么多人同時進入求偶期,原來人魚‘海妖’竟然也下了地獄……所以,海德拉一切罪惡的根源,就是你吧?!”

    “對!就是他引起了這場災難,這里被海水淹沒、克拉肯,還有那些血霧一定都跟他脫不了干系。”

    “呸,你竟然想把我們都殺了……所以你才是這個副本的惡端,殺死欲望本源,咱們是不是就能離開副本了?!”

    “對!咱們想離開副本——就必須先殺了他!”

    被壓在廢墟之下的人魚賣力想將魚尾拔出,他的豎瞳染上了猩紅,隨著他的視線掃過,被驅散在百米之外的海水翻涌起陣陣洶涌的浪潮。

    “你們怕什么!咱們這么多人,還怕打不過他不成?”

    有人被這樣的海浪嚇得連連后退,也有人連聲喝止:“再說了,咱們不是還有這兩位幫忙——”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連闕與晏知微,那些膽怯的人似找到了主心骨,也變得躍躍欲試。

    “對啊,地獄之主,你沒有欲望是不能離開副本的。”

    人群中有人諂媚道:“只要你殺了這條魚,不但可以擁有欲望,我們所有人都能離開了。”

    “對,如果這個副本興風作浪的欲望本源都已經死了,就算不達成欲望、就算沒有欲望也一樣可以離開!”

    “殺了他!”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間,已然蓋棺定論了眼前人的生死。

    連闕視線默然間掃過在場眾人,晏知微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們說得不錯,百年前就是他制造了混亂,想要結束這個副本就必須殺了他。而他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才一直在暗中引導所有人互相殘殺,因為他不死——所有人都將永遠被困在這里。”

    他輕聲嘆息:“不過我知道,你跟他應該有些淵源,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

    連闕避開他覆在肩上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中自樓體斷層處躍下,一步步走近被團團圍住的人魚。

    他的指尖隨意搭在腰間的刀柄之上,直到他在廢墟前站定,才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將刀拔出。

    費力想自廢墟中掙扎而出的人魚停下了動作,此刻竟也同眾人一樣目光平緩地望向他手中的長刀。

    寒芒乍現之間,連闕將長刀揮起。

    仰望的人魚一如虔誠的信徒,等待著審判臨界。

    無論即將到來的是什么。

    刀刃翻轉間斬下,卻是將壓住魚尾的巨石擊碎。

    逆光之中,一如N34城的車頂——他向他伸出手。

    第116章 海德拉監獄

    人魚撐起滿是傷痕的身體, 躲在了連闕身后。

    “你這是什么意思?”

    晏知微的目光冷了下來,沉默注視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二人。

    連闕并未回答手中的刀刃寒芒冷冽,他的視線掃過警戒的眾人, 目光卻帶著懶散的隨意。

    “如果你不愿意動手……我可以代勞。”

    晏知微穿過眾人,抬手間躲在連闕身后的沈逆忽覺有極強的力道扼住他的脖頸, 將他整個人托起。

    沈逆慌亂中正想穩住身形,身前的人已按住他的肩膀,將險些騰空而起的人留在了原地。

    窒息感也在頃刻間消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晏知微的目光晦暗, 周遭的空氣隨著他的慍怒帶起強烈的威壓。

    “罪惡本源?”

    連闕未退半步,在吹拂的空氣間衣角翻飛:“到底是他是罪惡本源,還是你們欲望無法達成的借口?”

    連闕淡漠的視線掃過各異的神色,在虛張聲勢或畏懼退避的目光中示意眾人讓開。

    前一刻還同仇敵愾的眾人在他的目光下紛紛避退,危樓邊轉瞬便只剩晏知微一人還站在原地。

    “你當真要為了他與我為敵?”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教我該怎樣做事。”

    “好啊。”

    連闕的話散在風中, 似將晏知微最后一絲溫柔擊碎,雙眼中帶著意味不明的暗色。

    “既然這樣, 我倒是要看看你護不護得住他。”

    晏知微說罷,脖頸的頸環應聲斷裂, 壓抑的異化瞬間傾瀉而出。

    連闕示意沈逆退后, 以刀刃所向警惕戒備。

    腳下沉寂在赤紅色海水中的樓體顫動著, 連闕二人與晏知微之間雖然相隔著被浪潮截斷的樓體, 也依舊感覺得到傾瀉而出的力量。

    即便這樣,也還只是在副本下未破開封印的力量。

    “我不用力量與你打, 只用這個副本賦予的能力如何?”晏知微的身上漸漸催生出黑色的蛇鱗,雙足也在頃刻間變為生滿厚實鱗甲的蛇尾。

    下一瞬,一條條纖細的小蛇游出血紅色的海水, 自樓閣斷口處上岸,鉆過碎石向著連闕二人而去。

    連闕手中長刀揮下斬斷腳下的蛇, 沈逆亦操控著海浪將源源不斷攀上的蛇拍下。

    只是這些小蛇數量極多,他們剛清理掉一批便有下一批靈巧地爬上碎石堆。

    這些蛇仿佛無窮無盡,前赴后繼地自紅海中涌出,不只圍向連闕,也有些上岸后爬向圍觀的人。

    前一刻還狐假虎威地站在晏知微身后的眾人紛紛避退,他們的眼底寫滿了恐懼,畏懼著這些蛇將自己視為獵物。

    但人們始終沒有發動攻擊,只在閃躲中各自逃離原本觀戰的位置。

    “怎么會有這么多蛇?”

    沈逆暴躁地操控著海浪,將細蛇的尸體拍打向四周。

    連闕的長刀揮下,皺眉望向海浪后長身而立的身影,打開沉寂許久的通訊器:“同舟?”

    通訊器對面卻沒有任何回答。

    一次次逼退蛇群讓沈逆的耐心漸漸耗盡,他示意連闕退后,立耳間發出陣陣如人耳幾乎無法捕捉到的音波。

    翻涌的海潮漸漸平息,蛇群趁機大批躍出水面,就在它們一擁而上時,平靜的水面下忽然躍起無數兇猛的魚類,咬向肆虐的蛇群。

    這樣的場面令見者嘆為觀止,魚群的數量龐大竟漸漸蓋過了蛇群,只沉寂了片刻的水面再次沸騰起來。

    不消片刻蛇群便敗下陣來,成堆的尸體鋪滿了碎石堆就的斜坡。

    “近神又如何……還不是沒成神。”沈逆松了口氣,目光中恢復了篤定的肆意:“在海里,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形式已然轉好,連闕的目光卻越發凝重。

    他示意沈逆不要輕舉妄動,視線眺過魚躍的海面,望向斷層處靜立辨不出神色的人。

    “怎么了?”沈逆疑惑道:“現在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趁著他還沒扳回局勢,你……你不會是心軟了吧?!”

    “不,有些奇怪。”

    連闕的目光依舊定在遙遠的身影之上,他的指尖撫過通訊器:“同舟?”

    通訊器內沒有回答。

    “典獄長?”

    通訊器內依舊安靜得沒有半分聲響。

    他無法判斷是通訊被切斷了聯系,還是……

    “哪里奇怪?”

    “不知道。”連闕的聲音很低:“只是這有些不像他,上一次他這樣留手的時候……”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逆示意他退后:“咱們得盡快離開這里,否則那些圍觀的人等下趁我們受傷也一定會趁虛而入的。”

    連闕再次看向海浪后赤色長發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他從覺得這一切都透露著不尋常的氣息。

    正當他心下疑之時,晏知微已再次抬起手,只見被魚群攪起波濤的海面在頃刻間萬里冰封,寒氣侵蝕過整片被海水淹沒的地域,直沖向蛇群中的二人。

    “小心!”

    沈逆已顧不得太多,他將連闕拉至身后,就在冰菱即將蔓延至二人腳下時,滔天的海嘯仿佛自天際傾瀉而下,在它們結成冰菱前沖刷向將海水凍結的人。

    自界限之外引來的海水在被冰凍前淋頭而下,巨大的沖力令人避之不及,亦在傾瀉時結成冰,反而將施展冰凍的人鎖在了冰雕一般的巨浪之中。

    蔓延的冰菱停在連闕二人面前極近處。

    沈逆見當真將晏知微捆住,便欲再行動用力量。

    “等一下。”連闕鎖眉阻止了沈逆的動作:“他不像是會這樣留有余地的人,現在看來倒像是在拖延時間或是……試探。”

    “試探?”

    沈逆齜起獠牙怒視著被冰封的人,猶豫過后最終還是收回了欲攻擊的動作。

    即便他亦清楚,在戰斗中這樣分秒的遲疑已讓他錯失了先機。

    “不要過早暴露技能。”

    連闕示意沈逆自正面攻擊,自己則趁機躍下冰面,借助冰面上被凍結的魚作掩護摸向斷樓的另一側。

    分秒之后晏知微周身厚重的冰柱漸漸崩裂,破開了冰凍后迎面斬來的便是沈逆以水化形后的道道利刃。

    晏知微側身避開水刀,瞬息間這些刀已化為冰刃,調轉方向向沈逆刺去。

    剛近身的沈逆被迫與他拉開距離,腳下的浪花隨著他的后撤飛濺而起,擋下追逐的冰刃向著晏知微直扣而下。

    晏知微抬眸迎上雨滴大小卻如天傾一般砸下凌厲的水刀,這些細碎的雨滴割破了他的衣角,他抬起手蛇頭的虛影自他身后盤踞而起,迎上簌簌而落的雨刀。

    巨蛇如利刃將雨幕劈開,化龍般直上九霄。

    凌厲而下的雨刀被擋開濺落向四周,圍觀的眾人紛紛逃竄躲避,一時間房屋被洞穿與玻璃破碎的刺耳聲響不絕于耳。

    晏知微也在下一瞬扼住了沈逆的咽喉。

    但就在他指尖正欲施力的分秒,一把長刀竟沒有半分猶豫地自他的身后穿胸而過。

    晏知微的動作如被按下了定格,他垂眸看向胸前染血的刀刃,似是無法相信這穿胸的一刀竟會這般果決。

    “你就這么……恨我……”

    他將沈逆丟在地上,指尖探向身前的刀尖,動作隨著散去的生息變得遲緩,側頭間像是想最后看身后的人一眼。

    “我不喜歡和幻象周旋。”

    連闕利落收刀,晏知微的身影隨著胸口的刀傷漸漸飄散,他詫異看向身后的人,像是未料到他竟會堪破一切。

    飄散的身影讓倒地嗆咳的沈逆錯愕不已,他勉強站起身走到連闕身后。

    連闕將刀橫在幻象面前。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晏知微的身影逐漸淡化,唇邊卻牽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等你來找我。”

    他說罷竟徹底消散在風中,只留下隨著幻想消失融化的冰面和滿地蛇類的尸體。

    “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想干什么?試探我們?”沈逆還未自眼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看著逐漸消失的幻象和在打斗中囚徒逃空的監獄樓:“咱們得快點離開這里,不然等下那群人也該回來了。”

    連闕沒有接話,依舊站在原地半晌未動。

    耳內通訊器中沒有任何聲響。

    晏知微說的等他去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留下幻象之后是去找了景斯言,還是若紫。

    “景斯言。”他低聲呼喚道。

    無論是通訊器還是卡牌都沒有任何回音。

    “江霧。”

    即便有卡牌的羈絆,他也未聽到江霧的回答。

    連闕不覺間攥緊了拳頭。

    “沈逆。”

    “哦?”

    “你可以操控克拉肯?”

    沈逆在他的問題下沉默片刻:“現在我也已經無法控制了,無論是它還是人魚的亡魂,他們已經被怨恨吞噬,不是我可以干預的。所以我才說讓你早點離開這里……”

    無數問題縈繞在連闕的腦海中,讓他的心下越加冰冷。

    遠處的海平線之外是景斯言的方向,另一側的樓宇之內則是主控室的若紫與賀同舟。

    他第一次如此刻般不知該如何抉擇。

    但是,每猶豫的一秒都會讓危險更進一步。

    終于,他如同下定決心一般攥緊雙拳,向著一個方向急奔而去——

    第117章 海德拉監獄

    臨近深海處海潮翻涌, 巨浪遮天。

    傷痕累累的章魚顯然已到了強弩之末,它被阻斷了退路,赤紅色的海水中分不清是凝結的血霧顆粒還是它的血液。就在它逃遁無門、身后同樣赤紅色的腕足襲來時, 章魚的身體突然收縮顫抖。

    空中已如昆蟲般大小的血霧似被吸引般圍聚而來,密密麻麻貼附在章魚黏滑的體表。

    典獄長意識到不對忙與之拉開距離, 下一瞬克拉肯竟在收縮中如觸底般膨脹,與血霧的顆粒一同在空氣間炸裂開來。

    “這是……”

    漫天的血雨帶著腥風傾盆而下,典獄長借著地勢的暗礁躲避, 在血雨未歇間怔然望向眼前的一幕。

    只見爆散在空氣間的章魚血肉落回海面,海水中的血霧便一擁而上,即便在如雨下落中亦被追逐的血霧蠶食。

    血霧分食過章魚,在頃刻間膨脹得如氣球般大小散滿天際。

    克拉肯的自爆并非攻擊,竟更像是一種獻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水中血霧沸騰如潛鯊般襲向暗礁。漫天血霧竟然正在逐漸聚攏,形成黑紅色連接海面如烏云壓境的高聳虛影, 亦向著暗礁后的人而去。

    ……

    長廊內傳來撞擊鐵板的爭鳴聲,刺耳的聲響之下賀同舟的身體重重撞落在地, 嗆咳中啐出一口血沫。

    電流閃爍的主控室內橫七豎八躺著幾只簡單組裝的機械狗, 顯然已盡數報廢。袁風杰將時今護在身后, 瑟縮中躲在角落。

    將賀同舟摔在地上的人跨過他走進昏暗的房間, 若紫縮在墻角已無處可逃。

    黑暗中無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頸,她掙扎著卻如何也無法擺脫桎梏。

    晏知微正欲走近, 腳邊的人突然抓住他的褲腳,死死拉住他前進的腳步。

    晏知微居高臨下審視著腳邊的人。

    下一瞬拽緊他褲腳的人被力量推撞出去,摔在主控室的鐵門之上。

    晏知微的目光冷凝, 對這樣三番五次的阻撓失去了耐心。就在他欲走近賀同舟時,始終站在一旁的江霧忽然開口:

    “你的幻術被破了。”

    晏知微停下腳步, 他微微凝眸似在透過另一雙眼睛視物。

    “他還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啊。”晏知微眼底的霧氣散去,啞然失笑。

    被打斷后他放棄了腳下的賀同舟,再次向若紫走去。

    暫得喘息的若紫被無形的力道再次扼住了咽喉,窒息感霎時間淋頭而下。賀同舟掙扎著想重新站起身,卻被似不經意走到他身側的江霧按住。

    賀同舟愕然看向擋在身前的人,江霧卻視線平緩地落在走向若紫的晏知微身上。

    就在若紫掙扎中越加痛苦時,晏知微控制在她身邊的窒息感卻突然消散。

    她在嗆咳中勉強扶住墻站穩,晏知微卻已疾步走到她身前,以指尖死死扼住她的脖頸。

    對于生的渴望讓若紫不斷掙扎,每一次瀕死的恐懼中,扼住脖頸的人都會稍稍松力,仿佛正享受著殺戮前的歡愉。

    如同一點點磨損細裂的麻繩,直至斷點處徹底崩塌。

    這樣痛苦的過程反復摧毀著若紫的意志,被江霧攔下的賀同舟終于忍無可忍一拳揮向他。

    江霧被這一拳打得踉蹌,他堪堪站穩竟抬手將賀同舟的頸環鎖在了門邊的鐵欄之上。

    晏知微的指尖再次扼住了若紫的咽喉,若紫在掙扎中目色渙散,她抓住脖頸之上的手,就在她痛苦中一點點放棄生的希望時——

    她的指尖突然收力死死嵌入他的手腕,目光中卻平添了決然的笑意。

    “你殺不了我的。”

    即便這是她距離死神最近的一次,她依舊笑得肆意而哀傷:“原來這就是她的欲望,你沒有清理掉。這就是她說過送給你的欲望……原來她的欲望是……保護我。”

    她的放聲大笑因喉嚨間的扼緊變得沙啞,豆大的淚珠一顆顆自眼眶滑落。

    顯然這樣的話將晏知微徹底激怒,他的眼底怒意橫生間房間內翻涌起陣陣詭異的清風,這些風吹過發梢便將發絲齊齊斬落,吹過若紫身側時驟然變得凌厲,竟如刀削般留下了道道傷口。

    “你殺不了我。”

    疼痛侵蝕過若紫的每一寸神經,她卻似用盡一切力氣瞪向眼前的人:“只要你殺不了我,我就一定會殺了你。”

    晏知微怒而將她重摔向一旁的主控室儀器,儀器碎裂的撞擊聲中,他收回視線看向江霧,冷聲道:

    “殺了她。”

    被江霧按住的賀同舟只覺耳內一陣嗡鳴,僵硬看向身前的人。

    “我殺她?”

    江霧在賀同舟的注視與詭異的安靜中嗤笑著站起身:

    “你這算不算是在挑唆我和連闕的關系,一百年了,你還是見不得他身邊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不會知道。”

    “哦。”江霧沉吟道:“可如果你的欲望是保護她,我對她動手,你不會也對我動手吧?”

    “拖延時間沒有意義。”

    晏知微冷聲打斷:“我數到十,如果你不殺了她,我就殺了你。”

    江霧挑了挑眉,竟當真在晏知微的倒數中抬步向若紫走去,可他剛走出兩步,褲腳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垂眸看向腳下的人。

    賀同舟不知何時已眼眶通紅,他死死拉住江霧的褲角:“求你了……”

    “……七……八……”

    晏知微的聲音驟冷間,江霧平緩收回目光,閃身到掙扎著亦無法站起身的若紫身前。

    “不!!”

    賀同舟握緊空蕩的指尖,目眥欲裂地看向儀器堆中的二人。

    仿佛意識到危險臨近,晏知微袖下的手下意識抬起,便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若紫仰靠在廢墟之中,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江霧冰冷的指尖附上若紫的脖頸時,一把長刀徑直自門外飛入,自若紫與江霧之間飛過。

    江霧在長刀飛過前堪堪將手收回,眾人一同順著刀飛來的方向看向門外。

    一路狂奔讓連闕的額間溢滿了冷汗,他的視線瞥過儀器堆中的若紫,平復呼吸輕舒了一口氣,這才將視線轉向晏知微。

    “這可不是我的問題。”

    一擊未成江霧便順勢退后,自覺拉開了與若紫之間的距離。

    “地獄之主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殺一個小姑娘。”

    連闕并未理會,只走進房間,將嵌入儀器的長刀取下。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晏知微目光越過他看向門外,又復轉回視線:“如果你記起從前,就會明白我為什么會這樣做,而不是那樣干脆利落地刺穿我的心臟。”

    “不過是幻象罷了。”連闕似無意般踱步,卻將奄奄一息的若紫擋在了身后。

    “只是幻象嗎?”晏知微滴嘆著撫向心口:“可為什么我的心會這么疼。”

    他嘆息著,仿佛幻想中穿胸而過的長刀還在心口。

    連闕未語,亦不敢有半分松懈。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我還是要為你鋪好眼前的路。”

    他說罷若紫身邊的機械儀器忽然歪倒向她砸去,若紫腿上被身下的儀器劃出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她動彈不得,只能下意識抬起手臂將頭護住。

    鐵器彎折的刺耳聲響下,預想的疼痛卻并未到來。

    若紫張開雙眼,只見連闕擋在她的身前將砸落的儀器斬斷,帶著她一同避開了隨后砸下的物件。

    見晏知微的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江霧退至門前將賀同舟被系在鐵欄上的鎖鏈解開,拉著他一同輕手輕腳退出房間。

    賀同舟沉默拉上瑟縮在角落護住時今的袁風杰,四人趁亂自房間內溜出。

    誰知他們剛穿過防護的鐵網,賀同舟將身上防身的東西交給袁風杰,又在略微遲疑后自衣領下取出一枚項鏈。

    他將項鏈一同塞到袁風杰手中轉身向回跑去,這一系列的動作來得太快,江霧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他已跑回主控室將變形的鐵網重新關閉。

    “賀同舟?!”

    江霧越過袁風杰快步來到鐵欄外,卻見賀同舟已將一重重鐵網關閉,頭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主控室跑去。

    “偏要回去送死……誰也攔不住你。”

    他一拳砸在鐵欄之上,任由鐵網將他的指節劃出道道血痕。

    袁風杰護住懷中的時今,磕磕絆絆地問道:“你、你要回去救他嗎?”

    “他自己去送死,誰也救不了他。”

    江霧說罷便越過二人徑直向外走去,袁風杰正欲追上他的腳步,他卻頭也未回低斥道:“別跟著我。”

    袁風杰僵住腳步,他左右為難地看向鐵網和離去的人,最終咬牙將賀同舟留下的東西收好帶著時今向樓梯上方走去。

    ……

    “江霧。”

    耐心漸漸被消耗殆盡,晏知微冷聲對身后喚道。

    他回頭之際,卻發現江霧早已不知所蹤。

    主控室內一片凌亂,連闕因看顧著若紫,本就被動的局面已然變得處處受限。

    “把我放下吧。”被他背在背后的若紫低喃道。

    連闕的視線環視過四周未語,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落腳。

    就在兩方僵持的空檔,賀同舟彎著腰自門外鉆入,他小心躲到門側機器控制臺后將被壓扁的面板打開。

    即便他的動作再輕,也還是在數據讀秒的倒數中引起了晏知微的注意。

    晏知微的視線冷冷掃過控制臺,機械控制臺如有引力般竟徑直向賀同舟壓去。機器與墻壁的縫隙在分秒間緊縮,就在賀同舟神色蒼白地看著控制臺與墻體即將將他壓扁時——

    一把長刀飛入,在縫隙即將合攏時穩住了聚攏的重壓。

    連闕亦在下一秒以手撐住了滑動的控制臺。

    窄縫的壓迫感讓賀同舟的牙齒不住打顫,他因空間的閉塞而將自己的身體緊貼著墻壁,劫后余生般看向趕來的人。

    控制面板上讀條的倒數也在此刻結束。

    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機械獵犬撐著破損的身體站起,它們向晏知微圍聚而去,卻在前行中與相鄰的獵犬相撞,撞擊之下金屬的表面自動完成咬合,竟摒棄了殘破的肢體一點點拼合成身形龐大的獵豹。

    晏知微被獵豹拖住的間隙連闕拉出賀同舟,將背上的若紫交給他。

    “沈逆呢?他沒有和你一起嗎?”賀同舟抓住他的衣袖緊張道。

    “他在一層等你們,你們跟他一起離開。”

    “那你怎么辦?!”

    “我拖住他。”

    “我不走!”賀同舟拒絕道。

    “他的目標是若紫。”

    連闕的語調平緩,對賀同舟而言卻如一盆冷水臨頭澆下。

    他只身一人,他可以回來可以不顧生死地留下,但若紫呢。

    “連闕。”

    若紫卻在連闕欲與獵犬一同加入戰局時拉住了他的衣角:“為什么他要殺我,是不是因為……我曾經……做過什么傷害你的事?一百年前,弒神日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我是不是就是……”

    “如果是這樣,我又怎么會救一個曾經殺過我的人。”

    連闕打斷了她的話,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安撫般將手落在她的發頂:“別多想,你只是你自己。”

    機械獵豹限制了晏知微的行動,也讓他的神色越發陰鷙,他的五指微張間空氣間的刀刃一片片劃過獵豹機械的身軀,竟將它在頃刻間分割成無數殘片。

    他冷嗤著正欲踏過獵豹粉碎的身體走向三人,腳下獵豹的碎片突然發出一陣地動般的震顫。

    無數殘片竟一同向他飛去,在避之不及間劃過他的皮膚,瞬間爆裂開來。

    “趁現在,快走。”

    連闕忙示意二人離開,那道身影已一步步自濃煙中走出。

    “為什么你身邊永遠都跟著這些不三不四的人。”

    晏知微的聲音冰冷刺骨,隨著他走出煙塵,手腕破開的封印下令世界為之震顫的力量傾瀉而出。裹挾著極強威壓的黑氣繞旋在他的指尖,漸漸凝結成一把鐮刀的虛影。

    “走。”

    連闕已顧不得再說什么,他將二人推出門外,凝結成實體的鐮刀已臨頭而下。

    他來不及細想為何晏知微也會有這樣的一把鐮刀,手中長刀已在危險的氣息中幻化為長鐮的模樣,迎面接下了這一擊——

    空氣間傳來利器斷裂的咔嚓聲。

    連闕錯愕抬起頭。

    他手中的鐮刀竟在對方的鐮刀揮下時應聲斷裂!

    似未料到連闕會硬擋下這一擊,晏知微的刀尖收勢,鐮刀之上霸道的黑氣卻無法收止,奔騰間將連闕重重地撞飛出去。

    “連闕?!”

    被賀同舟背在背后狂奔的若紫回過頭,看向被黑氣撞出主控室重重摔在玻璃窗邊的連闕,和他身邊散落已經碎裂成兩半的鐮刀。

    晏知微的手中亦持著一把長鐮,在房間內踱步而出,緩緩走到連闕身前。

    賀同舟因若紫喚聲僵住的腳步看到這一幕,還是停下了下意識想跑向連闕的腳步,只覺背上的人有千斤般重量,讓他邁不出向前的一步腳印。

    他咬緊牙關,重新轉過身帶著若紫一同繼續向前跑去。

    “同舟!”

    若紫驚恐看向身后未爬起身痛苦抽搐的連闕,和向他走近的晏知微。

    她垂眸看向手腕。

    在十九獄之中,副本會封印一切非自然之力。

    如果想擁有死之前巔峰的力量,就要劃破手腕的封印,并承受曾經死亡所帶來的痛苦。

    但是,新人呢。

    她記得曾經有新人破開了封印,似乎也得到了力量。

    力量從何而來,又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

    一切的念想在她的腦海晃過也只在瞬息之間,她未曾找到答案,卻已果決地劃過手腕的印記。

    “可惜了,萬象之鐮。”

    晏知微輕嘆道:“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么它會斷裂。”

    連闕沒有說話,只在嗆咳中抬眼,望向他手中的那把鐮刀。

    在靠近時,他似能感受到其上黑霧繚繞的怨煞之氣,但更讓他不寒而栗的是鐮刀本身帶來的沖擊與威壓。

    竟比晏知微破開封印后近神的威壓還要強烈。

    “萬象之鐮上的怨氣與恐懼早就散了,它也早就是一把沒有靈魂的刀了,況且——萬象之鐮只是神器,我的這把……”

    晏知微的指尖撫過掌心的鐮刀,似眷戀般輕拂過刀身,聲音如同情人的呢喃:

    “可是神骨所鑄。”

    連闕一時失語,只目光錯愕地看向他手中的鐮刀。

    晏知微在連闕愕然的目光下欲以鐮刀的刀面挑起他的下巴:“你的身體重塑,又怎么會是‘他’的對手。”

    就在刀尖即將觸及連闕的下顎時,一道更強烈的威壓感自晏知微身后傳來。

    他僵硬停下動作,正欲回頭時被自后方扼住脖頸重重地甩到一旁。

    晏知微一口血沫嗆出,若紫已站在他原本的位置。

    她周身凝聚的力量仿佛可以毀天滅地,腳下隨之放肆生長的野草卻在磚縫中冒頭,蘊藏著無限的生機。

    “那是……”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股力量,如朝圣般眺過重重樓宇望來。

    “神明之力。”

    海岸線邊緣,江霧微瞇起雙眸,他將手下異化物的頭骨捏碎,看向身后的人:

    “知道你想去幫忙,但至少要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水面上漂浮著被血霧蠶食的異化物尸體,血色烏云壓境之下的人一身白衣被血色浸染,他抬起頭,目光中帶著如野獸般的冰冷。

    ……

    若紫周身被黑氣繚繞,目光卻因被摔在一旁的晏知微越發驚恐,她的身體如同一個承載了不屬于自己龐大力量的容器,對這樣強大而難以操控的力量惶恐畏懼。

    “力量、名字……不屬于你的東西,你都該把它還回來。”

    晏知微搖晃著站起身,手中的鐮刀向著擋在連闕身前的若紫揮下。

    若紫的眼底閃過本能的恐懼,她下意識退避,卻在看到身后的連闕時毅然停下了退后的腳步。

    纖細瘦弱的女孩面對死神的鐮刀決然抬起雙手,令人戰栗恐懼的鐮刀揮下,女孩的目光中卻沒有半分畏懼。

    就在長鐮揮下的瞬間,若紫的指尖竟催生出無數嫩綠的藤蔓,每一根都柔軟的藤蔓溫柔纏上刀鋒,匯聚成看似脆弱卻充滿力量的結扣,竟當真將鋒利的鐮刀攔下。

    晏知微的赤瞳布滿了血絲,他的指尖因施力泛白,刀鋒卻再落不得半寸。

    嫩綠的藤蔓瘋長,轉瞬便自鐮刀攀附纏上他執鐮刀的手臂。

    意識到不對,晏知微想將鐮刀抽回卻為時已晚。

    更多藤蔓順著鐮刀而上將他纏住,晏知微卻不肯松開手中的鐮刀半分,反而將另一只手探入藤蔓之間試圖抓緊被裹挾的鐮刀,直至整個人陷入藤蔓編織的球網中。

    若紫知道這是她錯過便無法再找到的機會,她將周身的力量傾注到指尖,纏成球狀的藤蔓驀地收緊,欲將被困之人絞殺。

    藤蔓轉動間收力,切割中迸發出一陣肆虐的黑氣。

    那些原本附著在鐮刀之上的黑氣如被放開了禁錮的鎖鏈,向各個方向流竄而去。

    連闕直覺危險臨界,他支撐著斷裂的鐮刀站起身,將若紫拉至身后目光緊繃地看向消散的黑氣。

    黑氣之上衰敗的氣息極重卻并未攻擊他們,自長廊、鐵窗飄出,游走向四面八方,本應在藤蔓之內的晏知微卻已不知所蹤。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靜。

    躲在墻角的賀同舟松了口氣,劫后余生般跑到兩人身邊。

    “結束了嗎?那個晏知微是死了嗎?若紫你也太厲害了吧?!”

    若紫周身的威壓漸漸消散,她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沒有,他……他應該不會這么簡單就死的,不過還好他離開了,我的封印時效也剛好快到了。”

    連闕將斷裂的鐮刀收好,望向窗外時眼底是化不開的凝重。

    “剛剛那些黑氣……”

    若紫察覺連闕的視線,追逐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的背后,樓宇間搖晃著走出數道人影,他們三三兩兩站在不同的樓層并不同行,卻在同一時間停下腳步,轉動僵硬的脖頸向連闕幾人所在的方向望來。

    這樣的場景讓人汗毛直豎,賀同舟與若紫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還未來得及說話,那些目光呆滯向他們望來的人忽然一同邁開腳步,向著他們狂奔而來!

    第118章 海德拉監獄

    監獄的地形袁風杰還算熟悉, 他將時今背在背上順著樓梯向上走。

    此刻海德拉危機四伏,他記得每個樓頂的天臺都有儲存雜物的小屋,他們可以去那里暫避。

    他一路踩著義肢爬上樓梯, 身體因背后的負重大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將天臺的大門推開一條縫隙, 正打算確認無人后出去,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的低語聲。

    “我們無法和他們正面對抗,但如果你有孢子倒是可以一試。”

    天臺上的二人對面而立皆是一身黑衣, 說話之人他并未見過,但背身的人明明黑衣連帽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卻竟讓他覺得格外眼熟。

    “還有一個辦法……”

    他疑惑間想再看幾眼時,說話的人忽然抬起頭,視線越過面前的人徑直望向他所在的門邊。

    正定在他身上。

    袁風杰驚出了一身冷汗, 已顧不得其他背著時今快步沿著樓梯向回跑去。

    身后天臺的門轟然大開,黑衣男子迅速躍下樓梯, 朝著慌不擇路的人抬起了手中的槍。

    ……

    每一棟監獄樓中的人影齊齊停下腳步,他們如同嗅到獵物的野獸, 竟沖破殘損的玻璃躍向連闕幾人的方向。

    他們的眼底黑氣繚繞, 力量遠超異化人, 樓宇相隔近的已一躍攀上了連闕幾人面前的樓窗, 其余的亦跳入水中向著他們游來。

    被黑氣侵蝕的人神色猙獰,若紫抬手間以殘存的力量將撲來的異化人擋開, 連闕帶著二人暫避回主控室。

    “這些人怎么了?是、是晏知微身上的黑氣?他們被控制了?”

    賀同舟說話間迅速打開防護網上的電壓,將前后沖向主控室的怪物攔截。他看著受傷的連闕和力量漸漸退散的若紫:“現在怎么辦?對……沈逆、沈逆呢?”

    “他不能出現在這里。”

    連闕含混不清的話讓賀同舟一愣,隨即他竟難得明白了連闕的言外之意。

    虞憐將自身的欲望傾注到了晏知微身上, 強烈到無法替代的保護欲成為了若紫最后的保命符,但是——沈逆的欲望是凌駕在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沈逆清楚一旦被晏知微發現, 自己就會成為他首要獵殺的目標,自然不會輕易暴露。

    賀同舟將電網與防護裝置開啟,又跑到地上散落的零件前。

    可滿地的零件已被自毀的爆炸粉碎,已經再無法修整使用。

    “這些鐵網撐不了多久。”若紫看著鐵網外被黑氣侵蝕的異化人越聚越多,取出口袋中的道具卡站起身:“我去趕走他們。”

    “你的封印時間已經到了,晏知微的結束時間只會更早。”

    連闕示意她不要著急,將她腿上的傷口簡單處理好。

    “這些被控制的異化人數量雖多卻像是在拖延時間,不要浪費卡牌,而且不要忘了他們即使被操控也大多是副本中的玩家,不到萬不得已一旦開啟殺戮……安全區將形同虛設。”

    他的話讓若紫與賀同舟不約而同打了一個寒噤,二人急忙各自尋找著自保的辦法,祈禱鐵網能撐得再久一些。

    連闕將鐮刀斷裂的部分用布條包好,損壞的鐮刀無法再切換形態,他便將它系在背上。

    “如今我們被包圍,監控的連接系統損壞無法看到外面的情況,也不知道……”賀同舟看著損壞的監視器憂心忡忡,見連闕望來忙道:“也不知道典獄長怎么樣了。”

    連闕瞥過他的反應淡淡道:“江霧應該是去找典獄長了,如果有任何情況,他也會第一時間讓我召喚,不必擔心。”

    “我、我哪有……誰擔心他……”

    “這里是欲望副本,不僅第一欲望,憤怒、緊張、敏感……一切與欲望有關的感知都會被放大。”連闕看向鐵網外透過打碎的廊窗向他們伸出手的異化人:“每一點情感的流露,都會變為欲望無法壓抑的本源。”

    鐵欄外被控制的異化人越聚越多,連闕手下的動作未停,目光卻越發凝重地落在黑壓壓一片的異化人身上。

    “有什么問題嗎?”

    若紫戒備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總覺得……”

    連闕望向被異化人遮蔽的紅色天際,漸漸閉上眼睛:“我似乎遺漏了什么。”

    迷宮的怪物負傷逃離。

    克拉肯與血霧被景斯言牽制。

    晏知微被若紫重傷,將他們困在這里。

    袁風杰與時今在躲避晏知微的過程中與他們走散,或許會有危險……

    沈逆潛伏在一層應當可以避開晏知微的搜索。

    江霧離開不會帶上對他而言麻煩的袁風杰,如果他能去幫忙解決景斯言的麻煩……

    ……

    閉目間連闕的視線仿佛縱覽著被海水侵蝕的整座監獄。

    是什么呢。

    從他們進入這座孤島,囚徒的異化與求偶期,地底的迷宮與怪物,被引入海德拉的海水,將一切覆蓋的血霧……

    等等——

    血霧。

    連闕驀然睜開雙眼。

    “雷克。”

    “他有什么問題嗎?”若紫緊張問道,想起在這里遇到他時險些被套出關鍵信息,若紫不由后怕。

    “血霧存在于這個故事中,但它也是地獄使者開啟綁定的象征,他以地獄使者身份進入副本,無需完成任務,可他在得知你或許有關鍵線索后來找你,說明他很在意線索和如何離開……”

    連闕謹慎低喃道:“那么,他屬于哪個陣營呢?”

    若紫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說,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被綁定了?!”

    “或許是感應召喚而來,或許是在這個副本中有人先找到他并完成了綁定。”

    賀同舟后怕地問道:“他當時想從若紫口中得到的消息是什么來著?”

    “規則。”連闕沉眸:“狩獵規則。”

    “他綁定的人會不會是晏知微?”

    賀同舟的推測讓若紫也跟著陷入沉思,她努力回憶著當時的細節,唯恐漏掉什么關鍵線索。

    賀同舟卻發現連闕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推測了?”

    “希望是我多心了。”

    連闕話罷鐵網外的異化人紛紛抱住頭,身體如痛苦般抽搐著。

    賀同舟與若紫立刻警戒,只見聚集的異化人面色痛苦而猙獰,黑氣流竄間越發濃郁。

    他們始終未突破電網,即便被最外層的電網反復擊落也依舊再次向上攀爬。

    “這些人不要命了?他們被電擊而亡應該不會算在我的頭上吧?!”賀同舟手忙腳亂地組裝著防御裝置,心有余悸地看向亢奮的異化群。

    “不會。”

    “咱們剛剛說到哪了?”賀同舟說著將簡易的裝置交給連闕與若紫:“只能先這樣了,將就一下吧。”

    他趕制出的簡易裝置類似電棍,除了極少數如克拉肯這類自身強大的異化物對電流免疫,異化物大多對電畏懼。

    將電擊棍握在手心,賀同舟與若紫的心才稍安下來。

    “希望是我多心了。”連闕接過賀同舟塞給他的兩根電擊棍,查看測力之際,忽聽門外傳來一陣驚恐的呼救聲。

    “袁風杰?!”

    賀同舟亦聽出了聲音的主人,他正欲出門查看,已被按回原處。

    連闕走到門前將門推開一條窄縫。

    長廊的層層鐵網外,袁風杰重重摔下樓梯,腳下的義肢分離他也來不及整理,只驚恐將時今護在懷中。

    他畏懼著身后追逐的東西,在連闕的角度無從窺見,但連闕可以看到,被攔截在窗邊鐵網外的異化人被吸引,紛紛向他們的方向圍聚而去。

    通電的鐵網攔截了外面的異化人保證了主控室的安全,此刻卻同樣阻攔了袁風杰的腳步。

    就在下一瞬,飛旋的子彈緊隨而至。

    癱倒在地的袁風杰顫抖著將時今護在懷中。在子彈即將洞穿他的身體時,懷中昏迷的時今忽然睜開雙眼。

    他抬起手,腳下的地面便阻攔起一道極厚的屏障,將那顆子彈攔截。

    袁風杰劫后余生般看著這一幕,他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原本聚集在窗外鐵網圈的異化人竟向著他們的方向蜂擁而去。

    “同舟。”

    “在!”

    “開門。”

    連闕的呼喚讓賀同舟下意識應聲,待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他沒有猶豫,在目光驚恐中還是向著控制鐵網的按鍵處跑去,待跑到按鍵前他方緊張回頭看向連闕。

    “開第一道防護網。”

    賀同舟當即按下第一道電網的開關。

    身側的電網開啟,時今望向重重電網后,如同收到了指令。

    就在成群的異化人破窗而入時,袁風杰還未來得及反應,原本被他護在身后的孩子竟已站起身,反將他這個成年人背在了身后順著開啟的電網向前沖去。

    “關!”

    然而即便時今的動作再快,行動迅捷的異化人也已緊隨而至。

    閉合的電網將大批異化人攔在其外,依舊有數名異化人進入鐵網,仍在樓外的異化人透過廊窗的鐵網伸出手,抓向拼盡全力向前奔跑的孩子。

    “開二三四五六七道防護網。”

    “什、什么?!”

    賀同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外,卻見連闕已向著時今的方向跑去。

    他咬著牙將長廊內其余鐵網盡數打開,只覺渾身的血液已隨著開關的開啟沖入頭頂。他顫抖著拿起電擊棍,正打算同去幫忙時,卻聽到連闕的聲音——

    “關二。”

    賀同舟猛然回過神來,手下已先意識一步反應將二號鐵網關閉。

    他這才敢抽出時間探頭看向門外,只見連闕已沖過長廊,在異化人將魔爪伸向時今前以電擊棍重擊而下,再將他們踢回鐵網落鎖的二號區域。

    時今聽到指令后分秒不敢耽擱地一路向前,每當有異化人追上前,身側的人已先一步解決。

    “關三。”

    隨著一重重鐵網的關閉,不斷將異化人阻隔在其外,直到連闕護著時今跑進最后一重鐵網,鐵網之內已不剩下任何一名異化人。

    將袁風杰放下,時今才如脫力般跪倒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著氣。

    賀同舟急忙跑到他身邊,小心檢查著他身上的傷勢。

    “還好吧?”

    賀同舟詢問的聲音帶著驚訝與欽佩,很難想象面前的孩子只有十歲,竟然可以在剛剛那樣千鈞一發的時間里完成指令。

    更何況是將一個成年男人背在背上,和……

    “剛剛那是什么?”

    賀同舟看向鐵網外地面升起擋下子彈的那堵高墻,心下卻已有了答案。

    “景斯言的異能。”

    連闕的低語很輕,卻讓幾人同時訝異抬起頭。

    “怎么可能……”將義肢重新穿戴好的袁風杰看向身側的孩子,仍舊覺得無法置信。

    若紫的面色卻變得更加蒼白,她似想到了某種可能:“一百年前異化圍城……溫律沒有發生二次異化,有傳聞說他在臨死前將身上所有異化剔除,那個時候他的身上……”

    “沒有異能。”

    連闕閉上了雙眼:“被遺棄在城外的人被冠上了‘人類最后一道防線’的稱號,他一個人,沒有異能,在生命的最后還要將身上所有發生變異的位置切除,因為害怕他死后的二次異化會為人類帶來更大的災難。”

    “可是有沒有異能又如何呢。”

    一窗之隔的鐵網外,失去心神的異化人如地獄厲鬼般向他們伸出手,他們身后血色的烏云遮蔽了天際。

    世界依舊喧囂吵嚷,可他們卻只聽到連闕很輕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傻子。”

    眾人皆因連闕的話久久未能回過神來,他卻已轉回視線,透過重重鐵網望向長廊的轉角處。

    “剛剛我在天臺上遇到了兩個奇怪的人!”他的視線讓袁風杰回過神來:“他們都穿著一身黑衣,我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追著我下樓的那個人我沒見過……”

    若紫與賀同舟聞言對視了一眼:“雷克!”

    “你們認識?”

    “還有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會是誰?”

    賀同舟沒有回答袁風杰的問題,轉而望向連闕:“不會是……老班吧?”

    “顏班?”在一旁休息的時今聞言抬起頭:“他也在這里?”

    賀同舟嘆息道:“八成是來救你的。”

    時今轉而看向連闕,像是因那枚鑰匙扣而產生的信任,又像是已大概猜到他才是幾人中的決策者。

    “不是他。”

    連闕沉眸警戒:“是溫森瑞。”

    若紫與袁風杰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賀同舟卻依舊懵懂:“溫森瑞是誰?”

    若紫眉心緊鎖:“博士。”

    連闕的視線淡淡自袁風杰身上瞥過。

    “他不是已經死了?!”賀同舟瞪大了雙眼:“作為玩家他已經死在了上一個副本,即使在這個副本……你們被關在懲戒室不知道,我和江霧是看到這個副本中的博士因為放出地底的怪物被典獄長處決了啊!”

    “如果上一個副本中的博士就沒有死呢?”

    連闕的話讓眾人陷入沉默,他又復說道:“如果上一個副本他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道具卡脫身,在這個副本中,依舊是玩家的他又怎么會輕易被處決。”

    “可是……”賀同舟依舊無法相信:“這怎么可能?”

    “你們在說什么?博士沒死?”袁風杰茫然道:“什么玩家?什么副本?”

    連闕的視線掃過鐵網外的異化人。

    “你們沒有發現,監獄里少了什么?”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被操控的異化人、淹沒島嶼的海水、天邊如壓境烏云般的血霧……

    “獄警。”

    角落稚嫩的聲音將眾人拉回現實,時今已站起身戒備環視過四周。

    獄警。

    是了,海德拉內囚徒異化,已然成為了他們的狩獵場,可是原本管制囚徒的獄警去了哪里?起初他們都以為這些獄警或許早已死于囚徒的暴動,可是即便這樣,他們中也該有人同樣被異化感染……

    圍聚而來的異化人無數,卻沒有一個身上穿著獄警制服。

    “晏知微受傷,想用這些異化人將我們困在這里。”若紫順著連闕的思路低喃道:“可是,博士他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附近……”

    幾人的視線定在窗外仍舊在不斷向他們所在位置趕來的異化人,他們身上散發的黑氣與晏知微鐮刀之上的相同,神色渙散間眼底依舊是一片赤紅。

    仿佛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將聚集于此。

    連闕的呼吸驟然一窒。

    “開窗鎖!!”

    連闕突然的令聲讓眾人不明所以,即便是一向對他的指令說一不二的賀同舟也愣在原地。

    走廊中的鐵網有七重,即便開鎖也可以將異化人攔在其間。窗鎖雖更為堅固,卻只有一層。

    眼前窗外早已聚集了數不清的異化人,在電擊中前赴后繼地攀上鐵窗。

    未等眾人反應,連闕已來到控制臺前,來不及解釋地按下了窗鎖的開關。

    頃刻間,長廊的鐵欄應聲打開,被攔在外的異化人如海潮般沖進主控室。

    連闕拉過若紫與賀同舟——

    “時今!”

    面對數以百計向他們擁來的異化人,十歲的孩子眼底不是沒有一絲恐懼,但他立刻冷靜下來,在連闕的指令下將手觸向地面。

    地面忽如有生命般升高,將沖入窗框的異化人封在其間。

    時今再次背起袁風杰,跟上連闕的腳步,沖過被暫時封印的異化群,一同躍窗而出。

    就在他們跳出窗外的瞬間,身后的主控室內燃爆起沖天的火光,熱浪將他們推撞而出,在頃刻間將一切化為灰燼。

    爆炸的沖擊將前赴后繼的異化人推開,但部分身體強健的異化人依舊在爆炸中搜尋向破窗而出的人。

    身后是熊熊烈火,腳下卻是虎視眈眈的異化人。

    連闕猜到了博士欲趁著所有人聚在主控室欲將他們一同解決,分秒的抉擇已是極限求生,他又怎會不知自窗外躍下的九死一生。

    更何況,他的刀已經斷了。

    連闕重新睜開雙眼,目光中已是一片決然的冷凝。

    然而在他們被身后的熱浪推出,落地之前——

    異化人圍聚的海面忽而升騰起滔天的巨浪,沖刷過垂涎的異化人,亦將爆破中墜樓而下的幾人托起,橫跨過樓宇直送至另一側安全處的樓頂。

    連闕的腳下重新踏上地面,他詫異回過頭,看向身后的巨浪滔天處。

    人魚背身而立,擋下追逐的異化人,將他們圍困在浪潮的漩渦中。

    “沈逆……”賀同舟緊張望向浪尖上的人魚:“他怎么出來了……”

    他的話音未落,被卷在巨浪中的異化人紛紛抬起頭,如被一同按下啟動鍵般逆著洶涌的浪潮而上,攻向浪潮頂峰的人。

    “生欲。”

    晏知微的聲音回蕩在火焰與巨浪的博弈間,仿佛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

    席卷了監獄的浪潮在瞬息間被寒氣侵蝕,在異化人躍出水面的同時,海水已在瞬息間凍結。

    異化人踏著凍結的冰面,一同沖向浪間的人魚。

    沈逆未曾料到竟會被冰封在屬于自己的海浪中,他奮力掙扎竟也無法脫身,只能眼睜睜看著被黑氣操控的異化人攀上海浪向他爬來。

    “糟了!晏知微發現了!”賀同舟正欲向身側詢問,卻發現連闕已一躍自樓頂跳下,向著異化人攀聚的海浪而去。

    他以手中的電擊棍擊退攀上的異化人,然而異化人的數量龐大又怎是他可以只手攔截的。

    連闕望向不斷攀上冰浪的異化人,他們被黑氣侵蝕神色如同厲鬼,他的目光自這些人身上掃過,忽然在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一雙勢在必得的眼睛。

    他蟄伏在被操控的人群中,面上因重傷褪盡了血色,目光卻依舊凌厲肅殺。

    原來晏知微被若紫重傷后并未離開,竟躲在異化人中伺機而動。

    此刻他并非殘影,一眼便看穿了沈逆的欲望,混跡在異化人中已然攀上了浪潮頂端。

    連闕擊落身側的異化人,抬頭間見晏知微起勢向沈逆下以殺招,魚尾與雙手皆被冰封的沈逆沒有半分還手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奪命的一擊向他而來。

    連闕利落將雙棍收起,抽出背后斷裂的鐮刀,踏過異化人攀爬的背脊橫刀斬向似冰雕般拔地而起的巨浪。

    第119章 海德拉監獄

    傾注了全力的一刀之下, 長鐮斷裂的刀尖劃過厚實的冰層,嵌入其間時未掀起半分動蕩。

    樓頂的眾人因這一幕同捏了一把汗,就在他們以為一切無可挽回時——

    細微的裂痕自斷裂的刀尖萌生, 如同蜿蜒的血管在堅固的冰層下蔓延開來,高山一般巍峨的冰浪竟在瞬間碎裂塌陷。

    如同沙礫的冰浪崩塌, 攀爬而上的異化人隨著碎冰跌落,蓄足全力的一擊險險擦著人魚胸口的心臟處而過,卻還是在他的左胸前洞穿了一道裂口。

    困住沈逆的冰封碎裂, 他已無心理會身上的傷口,魚尾橫掃間割向晏知微的咽喉!

    一擊之后,二人同時自高空墜落。

    連闕接住墜下的人魚躍上樓頂的平臺,在他們身后碎裂的冰凌隨著晏知微力量的削弱重新化為海水。

    他小心將沈逆安置好,指尖之下一片溫熱, 自被洞穿的胸口竟可以看到搏動的心跳。

    “沒想到在海里打架也會被暗算……真的是太丟人了。”沈逆似安慰般以尾尖拍了拍連闕的手背:“但是我沒輸,我也傷了他的。”

    “沒有傷到心臟, 再堅持一下,只要離開副本就……”連闕別開目光, 未敢再看他的傷口。

    “我走不了的, 這里是我的死局。從進入這個副本我就知道, 所有的副本規則, 都需要達到和過去一樣既定的走向和結局,但在一百年前……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一百年前, 是我引發了克拉肯與血霧的動亂,一切在我回到海德拉前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沈逆閉上了眼睛:“當年是溫律親手終結了這一切——一樣的傷口,就在這里。”

    他說著握住連闕的手, 覆上胸前的傷口。

    連闕的視線因他的動作落向那顆被他作為吊墜掛在胸前的子彈。

    “我本來想著如果離開這里……只要活下去,總能找到離開副本的辦法。可是沒想到……即使故事的走向不同了, 卻還是一樣的結局。”

    連闕的聲音沙啞,指腹之下的心跳明明這樣強烈,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個生命正在流逝:“為什么要出來。”

    “未來科研所的運輸水箱車未抵達N34城前曾被攔截,所有人都以為是時云山放走了我。”一口血自沈逆口中嗆咳而出:“但在時云山攔車前,車廂的防護鎖就已經被打開了。”

    連闕聞言抬起頭,看向那雙被血液染紅的雙瞳。

    “我以為自己也曾被神明眷顧……可我后來才知道,那時附近的夜市有異化爆發,那只是他想引時云山去救援的順手而為,被眷顧的人從來都不是我……可我多想自己也能被選擇一次。”

    沈逆看向連闕:“所以,我也沒有遺憾了。”

    監獄樓下的海水中,忽而傳來一陣痛苦的尖叫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海水之中被黑氣侵蝕的異化人紛紛痛苦抱住頭,他們身上黑氣似正被一點點抽離,匯聚向人群中的一點。

    若紫認出了黑氣中心的人,驚恐道:“是晏知微,他竟然還沒……”

    隨著黑氣流竄匯聚,晏知微脖頸被魚尾割出的傷口奇跡般一點點愈合,被吸取黑氣后的異化人卻更加癲狂,竟一同割向腕部的印記。

    這樣瘋狂的舉動讓樓頂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這個副本中所有人都被賦予了異化,他們被黑氣操控時便擁有了極強的力量。

    但是——

    一旦所有人同時破開封印的禁制,其破壞力又怎能是他們幾人可以抵御的。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連闕的聲音依舊冷靜:“的確有很多副本被動過手腳,但即便這樣,需要付出代價的人也不是你。”

    沈逆聞言抬起頭,錯愕望向眼前的背影。

    “這里是欲望副本,即使是故事中的人,私欲、貪欲才該是本性的惡端。如果生的欲望都該被泯滅,所謂的規則與秩序存在有何意義。”

    連闕的眼中一片肅穆,他正欲將沈逆重新抱起,沈逆卻按住了他欲抽離的手。

    “你不是說過,想聽我唱歌。”

    沈逆說罷哼唱起婉轉的曲調,那聲音古老而神秘令聞者心神蕩漾,天邊血云翻涌。

    海水之中,破開封印的異化人一個個面目可怖,他們原本正向著連闕幾人所在的建筑擁來,此刻竟齊齊停下腳步,在歌聲中將滿含殺意的眼睛轉向身側。

    他們幾乎同時攻向身邊最近的異化人,就連已經攀上外墻的異化人也將目標轉向身側,黑氣傳遞的殺意在此刻迸發,將惡意展現得淋漓盡致。

    血色的烏云隨著沈逆的歌聲在他的頭頂盤踞。

    計劃再次被打斷,晏知微在彌漫的黑氣中冷眼看向身邊失去控制的異化人。

    “人魚挽歌?”

    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撫平了他脖頸的傷口,他看向頂樓怒極反笑:“想不到你還會再唱這首歌,只是……你打算如何迎接族人的憤怒?”

    壓境的烏云霎時飄下陣陣血雨,雨滴落在廝殺的異化人身上,他們在搏斗間變得越加亢奮。落在天臺的地面竟漸漸匯聚成蜿蜒的流體,向沈逆的方向延伸。

    血雨紛紛,這些血雨如同血霧一般落下時并未染濕衣衫,反而如同活物一般匯聚,落地成型后如水蛭般爬行啃咬向廝殺的異化人。

    眾人退至房頂的雜物間,血液蜿蜒追逐間一把斷刀橫在門前。

    長鐮刀尖雖斷,余威依舊令翻涌的血液在恐懼中停了下來,小屋的頂棚也暫時攔截了漫天的血雨。

    他們還未松一口氣,卻見晏知微已經來到樓頂,隨著他的靠近沈逆忽然全身痙攣倒在地上。

    血雨循著血氣落在晏知微的肩頭,一個個張口咬向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但它們剛張口,便被無形的力量捏碎。

    更多的血雨落入剛褪去血色不久的海水,它們未同血霧般融入海水,如同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的水蛭漸漸匯聚成人型。

    樓宇之間的海面上,無數血紅色人形的詭異生物堆聚在一起,它們的表情猙獰痛苦掙扎著向上伸出手。

    仔細看才發現它們頭兩側耳朵的位置生有魚鰭,海面數不清血色詭異的生物竟并非凝成人形,而是人魚。

    連闕看向逐漸匯聚而來的血云,心知小屋內眾人無法支撐太久,提起長鐮攻向緩步而來的晏知微。

    小屋外的血雨竟未攻擊連闕,揮下的鐮刀打斷了晏知微的念力,終于讓沈逆暫得喘息。

    “他也是你要保護的人?”

    晏知微目光冰冷:“神明是不該有私欲的,如果你的內心有所偏袒,神格將再難塑成。”

    “你的話不是自相矛盾。”連闕并未放松警惕,戒備間攥緊手中的鐮刀:“神格未成,怎么能算是神?既不是神,偏袒如何私欲又如何?”

    肩頭的血蟲張口咬向晏知微的脖頸,他將它扯下生生捏碎,唇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笑意。

    “竟然如此,也讓我看看你闖到這一層的本事。”

    晏知微說罷身后騰起巨大的蛇影,隨著他一同攻向連闕,無數纖細的小蛇亦攀上樓體爬向小屋。

    幾人慌忙尋找著趁手的工具抵御蛇群,袁風杰想起賀同舟塞給自己的防身武器,忙找出他交給自己的東西一同還給他。

    正從雜物中翻出一把掃帚的賀同舟停下了動作,怔忪看向被他遞還的防身工具和項鏈。

    “這條項鏈……”

    袁風杰聞言將項鏈交到賀同舟手中:“這么貴重的東西,你可要好好保存。”

    賀同舟卻愣愣看著眼前的人未語。

    “小心!”

    若紫的提醒讓賀同舟回過神,他忙將項鏈收好接過武器分給大家,一同將沈逆護在身后抵御蛇群。

    若紫將野草鋪滿樓頂最外側的地面,熊熊烈火灼燒過向他們爬來的細蛇;僥幸逃過的蛇被時今拔高的水泥封在原地不得再進半寸;即便有蛇掙脫束縛,賀同舟與袁風杰也以電力裝置將其滅殺。

    暫時免去了后顧之憂,連闕避開腳邊的蛇,擋下晏知微身后蛇影的攻擊。

    蛇影在每一道暗影間流竄,伺機而動中張開血盆大口。

    連闕的身形極其靈巧,即便刀尖已斷也暫時未落下風。

    蛇群漸漸不敵,形勢剛有所好轉,一顆子彈飛旋自若紫的身側穿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身黑衣的雷克帶著獄警悄然自小屋后方的外墻攀上,他們身上的防護服阻隔了滿地的蛇將槍口對準幾人。

    跟著他們一同躍上樓頂的還有地底的怪物,它發出嘶啞的低鳴,多足并用地沖向小屋前豎起的高墻。

    “怎么會……”

    沈逆停下了吟唱愕然看向面前的一幕,獄警扣下扳機,時今強撐著引導地面升起阻斷子彈的高墻。

    “博士在上個副本可能……沒有死。”賀同舟一邊抵御著蛇群一邊解釋道:“這里是副本,和你百年前經歷過的不一樣也很正常,雷克應該也是被他召喚來的。”

    “那孩子的異能是什么?”

    沈逆卻死死盯著面前的時今,方才時今將蛇封印在水泥之中時,他原本以為那是將固體丨液化的異能。可如今看來那不像是液化,倒像是……

    “是景斯言……是溫律的異能啊。”賀同舟不知重傷的他為何會在意這樣的事,匆匆答道:“聽連闕說,一百年前不就是這樣?時今在血池中負傷,溫律為了救他將異能給了他。”

    “不可能!異能怎么能隨意轉移?”

    賀同舟不明白沈逆為何會忽然如此激動,但他也來不及解釋,腐肉堆積的怪物撞沖破了水泥鑄起的防護墻,獄警齊齊將槍口對準了控制異能的時今。

    圍墻被破的同時,時今也因異能的過度消耗昏沉倒地。

    失去了阻攔子彈的高墻,幾人不約而同將時今和沈逆護在了身后。

    就在獄警們即將扣下扳機時——

    幾名獄警忽然以扭曲的姿勢倒下,恐懼蔓延中相鄰獄警的槍被逐一彎折,在畏懼的驚叫聲中紛紛掉落在地。

    被若紫等人護在身后的時今訝異看向混亂的獄警群,劫后余生的眾人見此重新對抗起涌來的蛇群。

    “顏班?”

    察覺突襲的人具有隱身異能,雷克很快意識到了在背后干擾的人是誰。他看向獄警忽然被彎折的槍桿,順著對方的行動軌跡舉起槍。

    圍墻被破,躲進小屋內的眾人失去了優勢,蛇群堆疊著擠進小屋。

    血雨將海水再次染紅后漸歇,如今時今的圍墻被破,凝結成型的血色人魚自天臺堆積的血水中爬出,混跡在蛇群中爬向小屋。

    就在這時,沈逆的手臂突然被一發子彈洞穿。

    眾人這才發現一身防護服的博士正將槍架在對面樓頂,蓄勢待發地準備再次扣下扳機。

    即便所有人都聽過連闕對博士未死的推論,此刻真的見到他依舊難以置信。

    連闕被響動吸引時巨蛇的虛影隨著晏知微的靠近一口咬下,連闕以鐮刀擋下尖銳的蛇牙,腳下的地面被重力壓下兩道深坑,抽身乏術間焦灼地望向身后。

    小屋的圍墻竟在獄警的攻勢中傾斜,仿佛下一瞬便要塌陷。

    “躲在背后的老鼠。”晏知微瞥過偷襲的獄警和一片混戰的小屋不屑道:“你看,想殺他們的人這么多,你保護得完嗎?自你誕生以來,我便盡心教導你該如何執掌地獄,你是地獄之主,掌控的是死亡,為何要有如此可笑的憐憫之心。”

    晏知微說罷蛇影重新回到他的腳下,卻在下一瞬被拉得極長延伸向沈逆的方向。

    如今的沈逆已是強弩之末,他的血液將魚尾之下染得一片猩紅,與蜂擁著向他而來的血人魚仿佛失去了邊界。

    風中消散的歌聲讓詭異的人魚痛苦而憤怒,他們如同在煉獄中蘇醒,不遺余力地想拖著那位曾經的族人一同消亡。

    沈逆如同一尾擱淺的魚,已再不剩任何退路。

    “你們被逼迫過求生不得嗎?體會過日日夜夜背負著罪孽與仇恨茍活嗎?可笑的是我想活著……卻成了你們想殺我的理由。”

    他按住被子彈洞穿的手臂,看著不斷逼近的影蛇搖尾間步步后退:“你們想要什么?”

    連闕意識到不對擋開晏知微的攻擊,就在蛇影沖向沈逆的瞬間將手中的鐮刀擲出,長鐮飛旋間將影蛇定在地上。

    見連闕竟妄為到武器脫手,晏知微怒極反笑,蛇影擺尾間將連闕撞向另一側天臺的圍欄,鐮刀之下蛇首的虛影重新縮回地底蟄伏之中再次沖出地面直撲向頂樓邊緣的沈逆。

    連闕堪堪抓住圍欄,在水下混戰異化人的環伺中一躍跳回天臺,疾步向沈逆的方向跑去。

    “生欲?”

    沈逆抬眼望向向自己飛奔而來的連闕,露出了一抹狡黠而釋然的笑意:“可我現在不想要了。”

    “沈逆?!”若紫失聲驚呼。

    沈逆說罷竟張開雙臂,向著身后的樓外墜下。

    沉浸在海水中的血人魚瞬間沸騰,如同厲鬼般爭先恐后踩著彼此的身體向上,抓向樓頂墜落的身影。

    就在沈逆墜下時,連闕已探出天臺邊緣牢牢抓緊了他的手臂。

    串著子彈的項鏈在失重下自沈逆的脖頸滑落,他失落般看著它墜入血海方重新看向頭頂的人。

    “一百年了,他們的怨氣也該平息了。”

    這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抬起頭透過水箱車的頂棚看向那個曾對他伸出手的人。

    “這樣你是不是……永遠都忘不了我了。”

    “說什么廢話。”連闕用力想將他拉起,無數血人魚堆積成怨恨的橋梁,攀上他垂下的魚尾撕咬著他的身體。

    沈逆仿佛無知無覺,只用力攥緊抓住他的手。

    “你說過的,死亡不是終點。”

    蛇影自樓頂探出頭,吐信間怒而攻向被連闕拉住的人魚。

    沈逆在下一瞬掰開了連闕的手,在蛇首探頭向他咬下前徹底墜入血人魚沸騰的紅海。

    再尋不到蹤跡。

    連闕悵然站起身,沉默自沸騰般的血海中收回視線。

    沈逆的赴死讓晏知微眼底的猩紅更深,他目眥欲裂地看向翻涌的血海,良久才將目光收回轉而看向連闕。

    連闕卻已先他一步繞過小屋塌陷的石堆,蛇影似意識到他想做什么橫沖直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取回鐮刀前將他撞開。

    “這個副本我們每個人都被賦予了異化……”若紫焦急看向陷入困局的連闕:“為什么連闕沒有……”

    說話間血液凝成的人魚向她撲去,賀同舟察覺忙擋在她身前揮下電擊棍。

    血液瞬間炸散開來,賀同舟來不及細想便擋在了若紫身前。

    “同舟?!”

    散開的血液張牙舞爪向著賀同舟壓下,若紫的低呼讓連闕意識到危險,但蛇影步步緊逼他已然分身乏術。

    就在被打散的血液傾盆而下即將淋過賀同舟的身體時,忽如定格般停在空中。

    一道人影輕巧落在天臺之上,來人將摘下的單邊眼鏡收好,隨著黑氣自原本被鏡片遮蔽的眼底溢出,他一步步走近,凝結的血液與蛇群畏懼般退后。

    “江霧!”

    若紫松了口氣,忙拉著賀同舟退至江霧身后。

    “他自然是沒有的。”

    江霧的話讓若紫有些摸不著頭腦,片刻后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

    “因為沒有人可以定義神明。”江霧的視線掃過偷襲的獄警,他們立刻神情空茫呆滯,江霧繼續說道:“并且……神明不需要那些多余的力量,他作為掌管地獄的神明,在最巔峰時期的‘能力’也只有兩個——”

    若紫問道:“是哪兩種能力?”

    江霧未語,望向化影為蛇的晏知微和失去鐮刀的連闕。

    另一側連闕被蛇尾掃過,他在天臺地面飛沙走石間堪堪穩住身形,晏知微步步緊逼,但每當他欲靠近鐮刀時亦被連闕牽制。

    蛇影攻擊過后縮回地面極其難纏,沒有了鐮刀的連闕處處受限,在對峙間漸漸顯出頹勢。

    蛇尾重擊之下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竟將連闕砸到下層,他嗆咳出一口血沫踉蹌著起身。

    晏知微正欲與蛇影一同躍至下層,吐信的蛇影在鉆出地面的瞬間忽被一枚激光彈貫穿,帶著傷狼狽鉆回地底。

    “是誰?!”

    晏知微目光冰冷地看向雷克所在的獄警群,可獄警們一個個眼底滿是空洞,擁擠交錯中哪里能看出是否有人放出暗槍。

    受傷縮回地面的蛇影畏縮后退,晏知微收回視線走到坑洞邊,正欲躍下一枚激光彈險險擦著他的身側而過,即便他下意識避開烈焰依舊灼燒過他的手臂。

    晏知微按住灼傷的手臂,怒望向眾獄警。

    “沒有人開槍。”雷克自控制中勉強抽身,在他動怒前提醒道:“這個副本中有一位隱身異能者,顏班。”

    晏知微聞言收回目光,警惕著身側。

    廢墟之間的連闕卻微蹙起眉。

    靜默之下,晏知微依稀可以察覺身側強烈的能量波動:“區區副本NPC,也想偷襲?”

    他欲肅清障礙時卻只覺細微舒展的能量波動覆蓋面積極廣,空氣間不知不覺充斥了如囚籠般細密的壓迫感。

    “不對。”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牢籠般的囚網驀地收緊,在收力間逐漸顯形——竟是一條條赤紅色纖長的腕足。

    它們在不覺間連接起一張細密的囚網,收緊間另一端的人早已抬起五指蓄勢待發的槍口。

    晏知微抬眸的瞬間,伴隨著槍響鋪天蓋地的電光順著絞殺的觸手而下,一瞬間在晏知微所在之處爆裂開來。

    “景斯言?!”

    若紫驚呼道,她隨之看向身前的江霧,后知后覺般意識到血雨被沈逆吸引而來,若景斯言與江霧已解決了克拉肯自然可以追逐血雨而來。

    潛伏的狩獵者傾注全力的一擊撼天動地,樓體因爆炸塌陷出一片焦黑的坑洞,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落向煙塵四起處。

    賀同舟看著傾注了全力后顯出疲態的景斯言,緊張道:“成功了?”

    連闕與江霧的視線卻沉了下來。

    煙塵散去,廢墟之上一道人影依舊立于原地。

    晏知微高舉長鐮,那樣毀天滅地的一擊竟被他手中的鐮刀接下,他擦去嗆咳出的血沫,亦隨著眾人的視線落向手中的鐮刀。

    景斯言隨著他的動作看向那把長鐮,其上熟悉的威壓讓他的面色越加蒼白。

    似感受到他的視線,晏知微的目光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凡人之軀,也想撼動神骨?”

    景斯言的面上因他的話褪盡了血色。

    “你猜鑄成這把鐮刀的神骨……是誰的骨?”晏知微看在眼底,笑意更盛:“走近些,才能看得更清楚。”

    連闕知他刻意的話意在激怒,但他未來得及阻止,上層的二人已迅速纏斗在一處。

    景斯言身上的異化在全盛時期,在與晏知微的對抗中暫未落下風,但連闕知道方才蓄足全力的一擊消耗了他身上殘存的電能……他的身上如今沒有異能,身體在如此高強度的戰斗中已是強弩之末。

    赤紅色的腕足如血色的羽翼鋪滿天際,縱橫交錯間,景斯言閃至對方身后蓄力重擊而下。

    連闕翻上樓頂,一路追逐著纏斗的二人。

    雙方僵持之間,被眾人護在身后的時今竟攀上石堆,費力將鐮刀拔出咬著牙扔向連闕。

    隨著空氣間的腕足自毀般纏上晏知微的鐮刀,景斯言的指尖槍再次對準了他;鐮刀飛旋間重回到連闕手中,連闕亦揮起斷裂的長鐮斬向被限制了行動的人。

    神骨所鑄的鐮刀滲出森森黑氣,腐蝕過層層纏繞的腕足,卻有更多腕足纏上,以命搏命般將執刀的人定在原地。

    晏知微無法掙脫,抬眼時目光中卻染上了戲謔的笑意。

    連闕直覺不對,當他的鐮刀落下時徑直落空——

    近在咫尺的二人竟齊齊消失在原地。

    第120章 海德拉監獄

    “想不到你的眼睛……看來你果然沒有完成第十九層, 否則重走一次副本,又怎么會被欲望干擾。”

    黑暗伴隨著無盡的墜落,世界仿佛在一瞬化為虛無。

    “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神明, 對他來說你與其他凡人沒有任何區別。”

    時間在這里仿佛失去了界限。

    “無論世人敬他或畏他,神明都不會為任何一個人類駐足。”

    那聲音如影隨行, 仿佛可以窺探人最心底的陰暗面。

    “你的假意追隨或信奉,于他而言皆是可有可無,你與人間、地獄任何一個靈魂沒有不同, 他給予你的也不過是神明對世人不該有的慈悲。”

    景斯言戒備循向聲源,那聲音無孔不入鉆進他的耳中,如無邊的墜落般想將他拖下深淵。

    “他感知到你和那個女孩有危險,可他沒有去幫你——他選擇了那個女孩。”

    “不。”

    景斯言驀然張開雙眼,一拳揮向黑暗中附耳低語的人。

    “他之所以沒有來, 是因為相信我。”

    那人防備不及,被這一拳重擊得嗆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于他而言我并沒有任何不同。”

    景斯言的目光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 他如同一把開刃的刀鋒,借勢將腕足纏上對手在瞬息間完成了絞殺。

    “所以我才想成為那個可以讓他交付后背的人。”

    黑暗卻并未消散, 景斯言不敢放松警惕, 在持續的墜落中戒備著四周。

    空氣間卻傳來一聲壓抑著憤怒的嗤笑。

    “讓我來看看, 你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景斯言的身體一僵, 下意識閉起了雙眼。

    長鐮的刀尖卻在這時劃過他的身體,每當他回擊時對方又隱入黑暗中。

    失重感與不可視物下, 勉強打出的優勢蕩然無存。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身上的傷口有多少。

    直到他的身體因匱乏的電力變得遲緩,逐漸融入黑暗, 湮滅于黑暗。

    ……

    憑空消失的二人讓附近仍在亂戰的眾人錯愕不已,擺脫黑氣操控的異化人紛紛回過神, 在血人魚的追逐中爬上高墻。

    迷宮的怪物與血人魚卻不會理會這些,在人群中依舊橫沖直撞。

    獄警在江霧的操控下神色渙散,可他們的數量龐大,還是有人避開控制尋找掩體向幾人開槍。

    相鄰樓頂上的博士透過倍鏡看向兩人消失的位置,焦急按下通訊器:“快想辦法,我召喚你來不是讓你當個廢物的!”

    雷克應聲后將槍對準獄警圍堵的幾人。

    博士見狀正欲重新湊回倍鏡前,卻只覺一支槍抵在了他的后腦。

    他驚恐將雙手舉過頭頂,在回身時卻突然擋開腦后的槍,往日遲緩的動作如今如同訓練過無數次,回身迅速掏槍與身后拉開了距離。

    可是他的身后空空蕩蕩,哪有半個人影。

    狐疑之間,他被一拳重擊在臉側,還未來得及反應無數拳風便已如驟雨般落在他的臉上。

    拳拳到肉的攻擊攪亂了他的陣腳,他在慌亂中抬槍掃射,槍林彈雨中的子彈卻始終沒能傷及對方分毫,更別提擺脫戲耍。

    “是顏班!”少數未在江霧控制下的獄警率先反應過來:“剛剛隱身摧毀我們武器的人也是顏班!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博士脫力般癱倒在地,才似想起什么高呼道:“雷克!你在干什么!”

    雷克推開擠在身邊的獄警,取出鉤爪瞄向對面的監獄樓。

    鉤爪還未固定,火焰已疾速蔓延至他的腳下。

    若紫熟練控制著雜草生長的方向,熊熊烈火瞬息間將雷克團團包圍。

    他將褲腳的火焰撲滅,一把鐮刀已穿過烈火抵在他的咽喉。

    “我無意樹敵,但耐心不多。”斷裂的刀尖依舊威壓迫人,連闕眼底的冷芒不散:“如果你只是因為規則感應召喚而來,最好就此收手。”

    在另一側,似戲耍也似泄憤的人終于停下了對博士的單方面毆打,將其牢牢捆好提著他回到眾人所在的樓頂。

    主謀被擒,獄警們惶不知措時江霧已操控著血人魚反將一軍,失控的場面終于暫得平息。

    雷克將槍放在地上,舉起雙手示意。

    連闕自博士口袋中翻出包括單次地獄使者召喚卡在內的卡牌道具,丟入樓外血人魚沸騰的紅海,轉瞬便被啃食得一干二凈。

    雷克微微頷首,身影逐漸消散在風中。

    連闕引導著時今蓄足全力將迷宮的怪物以重重水泥封禁,江霧將血人魚驅逐下海,若紫與賀同舟也跟著一同將獄警逐一扣好。

    “怎么回事?晏知微和景斯言去哪了?是隱身了嗎?”

    局勢初定,若紫猶豫看向蹲在二人消失位置檢查地上痕跡的連闕。

    “地獄之主曾經的兩種能力——一為寂,二為滅。‘滅’顧名思義,即為泯滅,是滅絕一切生機的生命掠奪。”

    江霧繼而解釋道:“另一種能力,在一百年前被晏知微掠奪,正是曾經最強的阻斷能力——‘寂’。不過,如今在晏知微的手中,也只有不足一半的功效罷了。”

    “所以他和景斯言一同消失就是因為‘寂’?他們不是消失了,而是以阻斷與外界切斷了聯系?”

    她的猜測讓江霧贊許地點了點頭:“這樣的封閉空間對如今的景斯言來說非常不利,畢竟他的電能已經所剩無幾了。”

    若紫看向連闕心下憂慮。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阻斷呢?”將一切處理好賀同舟才有空簡單包扎傷口,他聽著二人的對話低喃問道。

    見他主動搭話,江霧將視線轉向他:“恐怕只有連闕知道。”

    賀同舟沒有應聲,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向坐在天臺邊取下義肢將汗水倒出的袁風杰。

    “怎么了?”

    江霧察覺他的視線在他身側站定,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袁風杰。

    賀同舟依舊沒有接話,繞過江霧安靜走到連闕身邊,心事重重間未注意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顏班。

    流逝的時光讓顏班冷峻的面容更多了幾分滄桑,一道劃傷自他的眼角劃過鼻梁,橫在原本俊逸的臉頰。他在人群中尋找著時今的身影,見其無恙才松了口氣。

    可他越過人群,與雜亂顯眼的粉毛擦身而過時還是怔忪了片刻。

    “你記得……N34城的袁叔叔一家吧?我有看到過他們兒子當年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他們的孩子就叫袁風杰,當年就讀的也剛好是醫學院。知道他的名字以后我又仔細回想了下,他好像就是那時候我在通知書上看到的人。”

    見自己并未引起袁風杰的注意,賀同舟這才用僅有他與連闕能聽到的聲音附耳提醒道:

    “袁阿姨給了我一條項鏈,那應該對她很重要,可是……袁風杰好像對這個項鏈沒有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會不會……”

    連闕窺見他目光中的擔憂,收回探查的視線輕聲道:“他的確不是袁風杰。”

    “你知道?!”賀同舟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他如果不是袁風杰為什么要頂替身份,會不會……”

    “放心。”

    連闕的話如同定心石一般,讓賀同舟的擔憂漸漸平緩下來,長舒了口氣不再多言。

    “顏叔。”

    “沒受傷吧?”

    時今的喚聲讓顏班回過神,他示意時今到自己身邊,卻發現博士的視線正死死定在時今身上。

    他將時今拉到身后,向著博士舉起槍。

    “這個孩子到底是誰?他的異能是怎么回事?!”

    “與你無關。”顏班因他的話瞥過時今,雖心下疑惑還是冷聲道:

    “秘密進行違規研究、綁架兒童,還有海德拉的異化人實驗,不如想想你還有什么遺言要說?”

    博士似沒聽到他的宣判,目光死死定在時今身上:“為什么他會有這個異能?”

    顏班不欲與他多言,只干脆利落地抬起槍。

    博士見他的目光冰冷,掙扎著湊近連闕:“我是溫律的父親,你們不能殺我!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快救救我!”

    “你想保他?”

    博士的話讓顏班的眼底一片森寒,他看向連闕的目光戒備,甚至帶著一絲浸著恨意的掙扎。

    “你這一槍未必殺得了他,但可以一試。”

    連闕明白他的恨源自何處,曾經的N34城,他與木木一同接應最高裁決院的援軍,等來的卻是機械的反目、未能保護的木木和民眾戰友滅亡的消息。

    連闕此刻無心解釋,他翻出口袋中的所有道具,尋找著可以派上用場的東西。

    景斯言和晏知微與外界切斷了聯系,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會對局勢越加不利。

    “江霧。”

    “愿意代勞。”江霧自然明白了連闕的意思,應聲向博士走去。

    連闕查看著卡牌,并未在其間找到能派得上用場的,在隨手撥弄手環的屏幕時視線卻停了下來。

    竊賊手環的記錄功能不知何時已再次存滿,多出的異能正是他熟悉的無限。

    連闕喉間酸澀,那個人假借沒收之名將手環帶走,以此引他帶走布防圖,又偷偷將自己的異能為他儲備好。

    剛剛他明明已經隱身,如果不是他在晏知微跳下高臺前提前暴露,讓他有機會取出鐮刀對抗,可能勝負也未可知。

    可景斯言還是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晏知微靠近那時負傷的他。

    連闕整理好情緒繼續尋找可以突破“寂”的辦法,他的指尖隨手劃過屏幕,目光忽而被另一個技能吸引。

    【鬼王技能039:傀儡師】

    他記得這個技能是在木匠村的老木匠身上獲取的,因為一直沒有使用幾乎被他遺忘。

    傀儡師……

    記憶中錯雜絲線連接的木偶讓他陷入沉思,這樣的線能否進入“寂”境,連接到景斯言身上?

    能否代替景斯言的電力驅動?

    兩重空間之下,自己無從窺見景斯言的境遇,即便完成了連接又要如何帶著他從晏知微手下取勝。

    “傀儡師?”

    江霧窺見連闕的掙扎與手環上的字,收回目光看向博士的眼睛:“用這個即使你能與他連接,無法見之所見,你又如何能與他完成配合?”

    “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連闕定了定神席地而坐,隨著手環開啟,他的指尖催生出一根根蛛網般的絲線向著前方的虛空舒展開。

    他閉上雙眼感受著散在空氣間的絲線,每一根延伸中都將極其細微的觀感傳遞回來,在某一個節點竟如鉆入了時光的裂縫,加速消散在空氣間。

    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無邊無界的黑暗中絲線下墜,冥冥之中牽引著它們前行。

    直至纏繞上一具同樣下墜的身體。

    連闕暗自松了口氣,卻也明白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絲線纖薄,纏繞上細致的關節時,傷口縱橫的粗糲感讓連闕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連接的感知甚至讓他可以清晰體會到有血液自傷口流下,將絲線浸濕。

    難以想象他的身上正遍布著怎樣可怖的傷口。

    絲線阻斷了那人的墜落,被莫名束縛的人下意識掙扎,卻在感受到絲線之上熟悉的氣息后停下戒備,任由它們纏繞過每一個關節。

    同在黑暗中的人自然也察覺了這樣細小的變動,骨鐮自暗處而來斬向絲線。

    傀儡的絲線尚未完全綁定,韌性與靈活程度遠遠不足,即便連闕對此有所察覺亦難以在瞬息間避開刀鋒。

    鐮刀揮下時,隱匿在虛空中的腕足舒展鋪滿了整個空間,如同擋車的螳臂即便明知萬死也義無反顧。

    骨鐮揮下將一根根腕足斬斷,便有千千萬萬根腕足不畏刀尖所傷,循著方向而來纏繞上鋒利的刀尖,如同最溫柔而堅定的擁抱。

    即便這樣擁抱帶來的是遍體鱗傷。

    “你進不來如何判斷我的刀在哪?以為幾根絲線就能代替你救他?”晏知微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怒意,他說著破開重重腕足,斬向景斯言頭頂的絲線。

    可每當鐮刀劃過,絲線下的人竟就借著其他絲線的力道而上,讓他斬向的絲線順勢彎曲避開刀鋒。

    “看不見又如何。”

    景斯言的動作明明因身上的傷口與不足的電力變得極為遲緩,卻始終小心翼翼保護著未完成的絲線。握緊的指尖將絲線染上了血痕,他浸滿血紅的眼底卻滿是至剛不折的堅韌——

    “我就是他的眼睛。”

    隨著搖曳繃緊的絲線將感應傳遞到連闕的指尖,每一根連接到何處,跟隨動作保持如何力度與傾斜……他在閉目間眼前的黑暗中模糊勾勒出系繩另一端人的動作。

    連接著絲線的兩端融合般連接在一起,傀儡終于在此刻完成了契合。

    線繩繃緊的瞬息,連闕只覺對方的感官也隨著絲線傳遞而來。

    閉目的雙眼前沒有畫面,耳邊也只有天臺呼嘯而過的熱風。

    連闕有一瞬的遲疑。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幫到景斯言嗎。

    他舉棋不定間,沉寂在黑暗中的感知竟如雨滴落水一般泛起了圈圈漣漪。

    這微小的漣漪便如同點燃夜空的星河,他只覺身側的黑暗都被貫穿了縱橫的絲網,所及之處被一點點勾勒出空間的形狀。

    是在黑暗中蔓延如蛛絲的腕足。

    景斯言竟在絲線連接完成后并未收回交錯在身側的腕足,這些腕足雖然無力阻止骨鐮,被斬斷時的感應隨著絲線傳遞,竟以這樣的方式在連闕的腦海中勾勒出了對方的位置與形態。

    那是近乎孤注一擲的信任。

    連闕的指尖隨著觸動收緊,感應對方的靠近,在千鈞一發之際帶著絲線之下的人險險避開。

    有了腕足編織囚網的限制,連闕可以清晰辨出對方的位置。然而他亦知道腕足與景斯言同本同源,每一秒的耽擱都是在燃燒著他生命的消耗。

    這一刻,他仿佛與他融為一體。

    晏知微再次攻來的瞬息,連闕的指尖牽動,帶著虛空之中的人一同避開,反手以肘部向對方重擊而下。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未料到自己竟會被輕易堪破,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逼得現身。

    絲線牽引的人卻再次將細密如雨的拳頭打向他的下顎,黑暗中無數腕足阻斷了他的退路,在他防備不及時奪向他手中的骨鐮。

    察覺他的意圖,晏知微下意識護緊手中的鐮刀。

    誰知絲線之下的人意并不在奪刀,虛晃之下竟轉過骨鐮的刀尖,借著他護刀的動作將鐮刀刺向不肯放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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