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德拉監獄
絲線相連后, 若紫與賀同舟知道連闕分神自覺守在他身側。江霧來到博士身側,隨著對視博士的目光逐漸渙散似陷入幻境之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在江霧侵入博士的意識對其絞殺時, 顏班亦不放心地舉起槍。
就在槍聲響起的瞬息,原本被捆縛著神色渙散的博士竟忽如砂礫雕塑般碎裂, 直至變成一攤散沙散在幾人腳下。
“你干的?”
顏班的子彈穿過砂礫打入地面,他詫異轉頭看向江霧。
江霧的面上卻是一片冷凝。
無須他回答,眾人立刻重新戒備。
然而就在下一瞬散開的砂礫間忽然躥出一道沙鑄的人影, 抓住時今的腳踝向下拖去。
顏班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角,眼睜睜看著他被拖入沙堆。可當顏班撲倒在地拂開沙土,其下卻是完整的地面哪里還有半分二人消失的痕跡。
原本被時今封印住的迷宮怪物也在這時沖破了水泥,橫沖直撞間向幾人而來。
“他從下層逃走了,正在向前樓的方向移動。”江霧的眼底暗芒流轉, 他掃過海面上躁動的血人魚,那些人魚竟齊齊朝著一個方向涌去:“跟著那群人魚。”
顏班聞言跑向天臺邊, 未有片刻猶豫地躍下。他借力撞破下層的玻璃跳入樓下的長廊,沿著水面人魚沸騰的方向追逐而去。
天臺之上的眾人被怪物牽制, 怪物橫沖直撞間不分敵我地將逃竄的獄警撞入下方血人魚的海洋, 也有人被他碾碎丟入滿身的口器中。
眼見怪物沖來, 擋在連闕身前的若紫與賀同舟面色慘白卻未退一步。
若紫嘗試著想將連闕拉起, 絲線之下連闕的身體在牽制中竟難動半分。
怪物沖撞間江霧擋在了三人身前,幻象異能之下, 怪物腳步虛浮地停了下來。
若紫與賀同舟還未松一口氣,江霧的異能竟漸漸衰退,怪物也在掙扎中似立刻就要自幻象中掙脫。
“走!”
極近的距離下怪物掙扎張口間一陣腐朽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江霧的低斥讓二人下意識想遵循,可當他們看到身后的連闕, 還是停下了想離開的腳步。
若紫催動念力以大火將怪物重重包圍,火勢舔舐過它的身體,怪物低啞嘶吼卻因江霧的控制難動半分,若紫趁機加大了火勢,傾注了全力的火光沖天而起,似要將其徹底燃盡。
就在這時,江霧嗆咳出一口血,勉力支撐的幻境也在頃刻間潰散。
火光中的怪物竟沖著他的方向而來。
“小心!!”
若紫的驚呼聲未落便見身側的人快速向江霧的方向撲去,帶著他滾向一旁。
灼燒的烈焰帶著炙熱的溫度,江霧錯愕看向將他護住一同滾過火海的人。
火焰在二人滾落中漸熄,賀同舟卻將頭埋得很低。
“同舟?”
“我沒事。”
賀同舟翻身仰躺在地上,似劫后余生般喘著氣,他齜牙咧嘴間看向若紫與連闕的方向,見怪物已在發狂間向二人沖去,忙道:
“快救人!你不是他的卡牌嗎,快去啊……”
“在這里別動。”
江霧猶豫片刻,快速站起身跑向怪物的方向。
怪物一掌拍向若紫前,江霧的鎖鏈纏緊它還在燃燒的身體,牽制中堪堪停下了它的腳步。
誰知怪物周身竟忽然產生了極強的吸力,江霧的牽引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他即將被吸力卷入時,他將鎖鏈繞過天臺的圍欄,纏繞后借力牽制著強大的力量。
若紫用力按住連闕的肩膀,害怕他被這樣的外力影響。
攀上天臺的異化人一個個神色戒備,他們見此紛紛躲向天臺的另一邊,唯恐這樣的戰斗波及自己。
“你們……快來幫幫忙啊!”若紫咬著牙高呼:“放任它不管大家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里!”
若紫沒有喚來異化人的幫助,只有袁風杰拿著賀同舟所制的電力武器,擋在連闕二人身前恐懼卻堅定地揮動著。
電力裝置劃過,怪物竟當真后退了半步未再攻擊。
見這怪物害怕電擊,異化人中有人撿起地上的電力武器,幾人前后一同沖向它。
眾人未料到,怪物并不懼怕他們手中的電力裝置,燃燒著火焰的手臂拍下,一掌便將幾人重擊了出去。
一擊過后,幾人痛苦地在地上打著滾將火焰撲滅,畏懼地躲回原本的位置不敢再上前,躲在暗處觀察的異化人也紛紛熄滅了上前幫忙的心思。
江霧手中的鏈條在收緊中漸漸無法限制怪物的行動,若紫的眼底越發絕望,看著怪物咆哮而來死死將連闕護住。
在異化人趕來幫忙時被撞到一旁的袁風杰艱難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擋在了二人身前。
然而這一次,怪物竟停下了腳步。
袁風杰顯然也未料到,他將恐懼擋在面前的手臂放下,小心打量著掙扎的怪物。
怪物似在毀滅與猶豫間游移,他便壯著膽子顫聲道:“冷靜,你也不想這樣的對吧?我從前負責給你投食,你還記得我嗎?不要被那個人控制了。”
怪物身體上被火焰淹沒下的一張張嘴蠕動著,隨著息肉的旋轉,似有靈魂在反復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見它有所松動,袁風杰再次挪動腳步靠近,意圖安撫它的情緒。
怪物卻突然發狂,抓起腳邊的鐵板將他重重拍向一旁。
這一擊將袁風杰撞飛出去,義肢撞在護欄邊直接彎折,嗆咳間吐出一口血來。
怪物帶著腐蝕與烈焰的肢體拍下,若紫恐懼地閉上了眼睛,卻未退半步毅然擋在連闕身前。
就在這一掌帶著熱浪拍下時,沉浸在絲線羈絆中的人驀然張開雙眼,他握緊長鐮旋轉間抵向重擊而下的怪物。
斷裂的長鐮仍舊帶著勢不可擋的迫人威壓,刺穿怪物帶著強腐蝕與烈焰的身體,將它的攻勢生生逼停。
怪物在痛苦的哀鳴聲中掩住傷口,退后與二人拉開了距離。
連闕將若紫拉至身后,手中的長鐮讓怪物畏懼得不敢靠近。
空間的裂痕在此刻重新展開,晏知微與景斯言一同自裂痕中墜出。二人身上都帶著觸目驚心的傷口,躲在掩體后窺探的異化人一個個神情緊繃,不知這樣巔峰的戰斗誰才是最終的贏家。
在眾人屏息中,晏知微忽然吐出一大口血,脫力般跪倒在地。
“果然最了解我的人還是你……你明知我為何不愿放手。”
晏知微猩紅的雙目望向連闕,眼底滿是慘然:“我一切的欲望本源都源自你。”
景斯言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他卻始終靜立在原地,背影如同一把堅韌不折的鋼刀。
“我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
連闕走到景斯言身側,他的目光雖然依舊戒備望向不遠處的怪物,卻以手虛扶過身側人的手臂:“但不會與我有關,因為在這個副本中,相同的欲望有且只有一個……不是嗎?”
晏知微啞然半晌,他眼底的不甘最終淹沒在不斷嗆咳出的血沫中,他以骨鐮撐地緩緩站起身,以它劃破虛空消失在割裂的空間之中——
“安全區見,我的神明。”
同樣并未達成欲望的人瘋了一般沖向那道空間的裂痕,可晏知微說罷竟隨著裂痕一同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他們的異動讓在鐮刀威壓下不敢靠近的怪物再次躁動,不顧身上的傷口沖向眾人。
連闕示意若紫和景斯言退后:“博士呢?”
“博士挾持時今逃走了,顏班去追了。”
連闕似乎對這樣的回答并不意外,沉默走近眾人中間已陷入狂化的怪物。
“小心!”
若紫的話并未阻止連闕的腳步,他緩緩走到怪物身前,在灼燒的熱浪中低聲提醒:“把火焰熄了。”
若紫雖然不明白連闕的意圖,還是依言照做。
火光熄滅并未減輕怪物的怒意,連闕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緩步走向它。
他并未舉起長鐮,卻自口袋中取出了那把無柄木梳。
奇怪的是,隨著他取出木梳躁動的怪物竟緩下了動作,即便有異化人為了自保而攻擊,傷痕也依舊沒有讓它觸動半分。
它的視線始終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四周的人慢慢停下動作,看向最終走到怪物面前的人。
“那是……”袁風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熟悉嗎?”
袁風杰如遭雷擊,神色愕然地看著這一幕。
連闕已握緊木梳輕喚:“莎莎。”
木梳邊翻涌的氣流下一道人影逐漸凝結成型,女孩稚嫩的輪廓顯形后茫然看向四周,直到看到那個身形扭曲可怖的“怪物”。
她的目光忽然一亮。
怪物在這樣的目光下瑟縮著退后,女孩卻期待地一點點靠近。
“這怎么可能……”袁風杰險些癱倒在地上。
“這里并非現實世界,一切只是百年前曾經發生過事件的倒影,海德拉的災難、地底的迷宮,囚徒、人魚、博士……”
“而她——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都并非原本就是怪物,而是和海德拉的人一樣,發生了異化后被抓到這里進行實驗的人。至于她從前是誰,我想你已經有答案了,袁先生,或者我該叫你——溫律。”
連闕的話讓在場抽吸聲四起,眾人驚恐的視線落在袁風杰身上,一時間已不知是何情況。
袁風杰反復搖著頭,不愿相信面前的一切。
莎莎卻已伸手觸摸向鎖在角落的怪物。
怪物肉瘤一般的身體被強行擠壓在角落,隨著稚嫩的手靠近,竟將身□□化一點點想自地面遁逃。
“媽媽。”
女孩稚嫩的嗓音讓傾瀉的流體在瞬息靜止,當女孩的手將觸及流動的皮膚時,其上腐蝕的黏液竟退避般凹陷出一塊小小的水洼。
“你真的不要莎莎了嗎?”
感受到眼前人的抗拒,莎莎再次靠近,恢復了光鮮容貌與精致的雙馬尾,她的眼底滿是小心與不安。
怪物痛苦搖頭,不知該如何安撫女孩。
“不要丟下莎莎。”
莎莎卻已撲進它的懷中:“莎莎一直在等你!”
腐蝕的黏液隨著女孩的靠近畏懼般退避,如笨拙卻不忍傷害眼前的人,面目全非的怪物此刻無措怔在原地。
怪物身上腐蝕的液體并未對女孩造成傷害,她驚異地發現,女孩的腳下并無倒影,就連雙足亦是半透明的。
液化的液體堆積在二人腳下,怪物畸形的身體在女孩的懷抱中凝結成人形的輪廓。
“對……不……”
怪物口中發出女人痛苦而含混不清的聲音:“我想去……找回來……異化……”
“崔靜!真的是崔靜的聲音!”
若紫失聲驚呼,眼前的一幕與記憶中的畫面相連,讓她不得不相信了面目全非的地底怪物竟正是崔靜。
幾人尚未從震驚中回神時,怪物痛苦抱住頭在掙扎中再度發狂,揮開了面前的女孩。
“不可能……”
眾人忙合力控制住意圖遁逃的怪物,袁風杰仍舊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是……”
失去了義肢倒在地上的他險些被地面蔓延的腐蝕液體波及,關鍵時刻才被景斯言帶到了安全的位置。
景斯言將他安置好,正想去幫助倒靠在一旁的賀同舟,便被袁風杰抓住了衣角。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告訴他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斯言見江霧已先一步去往賀同舟旁邊,他并未說話,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染血的衣角讓袁風杰窘迫地松開了手。
“我沒有告訴他。”察覺他的不安,景斯言看向正試圖攔截液化怪物的連闕:“什么都瞞不過他的。”
袁風杰重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你怎么知道……”
“在N34城,我們曾經在一個實驗區。”
袁風杰的瞳孔驟然收緊,N34城、實驗區這樣的名稱遙遠而陌生,遙遠到在很多年前,他還擁有著另一個名字、另一張臉。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間,瘋狂的父親,永不停歇的換骨實驗——
一切都終止在那雙腿骨更換的實驗后。
他永遠記得那個男人的最后一句話:這次是最后一次了,那孩子已經試過了,我們的技術沒問題,相信爸爸,你一定會成為我最杰出的作品。
“我已經很久沒有被叫過這個名字了,就連他都沒有認出我。”
袁風杰的雙手不住顫抖,因那段黑暗的回憶不住干嘔:
“為、為什么你會……”
他的問題景斯言沒有回答,或許也并非想要一個答案。
發狂的怪物被初步控制住,在鐮刀之下縮回角落卻依舊帶著獸性。
莎莎茫然地抓住連闕的褲腳,目光求助。
“沒用的。”袁風杰恍惚想起闖入天臺時聽到博士與雷克的對話:“異化喪失的神志是不可逆的,科研所多次秘密研究都失敗了,成熟的孢子并不存在……人類在異化失去神志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宣判了死亡。”
“孢子?”
連闕目光古怪地回過頭。
“對。”袁風杰茫然道:“那是博士研究了數年的孢子,一種極難以生存的寄生藤蔓,他們與宿主共生、以異化中至人發狂的病毒為食,博士曾大膽推測一旦孢子成熟就可以讓發狂的異化人重得清明,但他曾派出多名異化人培育繁殖也未等到一顆成熟。”
連闕鎖眉沉吟片刻,忽而自口袋中找出一張卡牌。
“你說的是這個嗎?”
召喚卡牌的牌面上綠意纏繞的藤蔓,如受感召般順著攀上連闕的手腕。
袁風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你怎么會有這個?!”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連闕將藤蔓放向角落的怪物。他的目光追逐著驅散了腐蝕性液體的江霧,繼而落向他駐足時腳邊的賀同舟,微蹙起眉。
只見江霧拍過賀同舟的肩膀,懶散道:“你就這么懶得動一步……”
誰知他不過輕輕一碰,低頭靠在天臺邊的人竟軟倒在地。
江霧的手僵在原地。
“同舟?!”
江霧在驚愕中抓住他的肩膀,將他重新扶正。
手中的藤蔓貪婪地涌向角落的怪物,連闕快步跑到賀同舟身邊檢查過他的脈搏與鼻息,這才發現他始終依在圍欄邊的背部竟是大片灼燒與腐蝕的痕跡。
連闕將他放好,迅速按壓著他的胸腔,可面前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察覺連闕動作的僵硬,江霧將他推開后重復著心肺復蘇的動作,面色一片青黑。
明明前一刻他還曾以身軀護住他,說自己沒事,讓他快去救人。
可是他不是厭惡自己,又為什么要因為救自己把這條命搭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江霧的動作終于緩了下來。
被孢子寄生后的怪物漸漸沉寂,在莎莎不安望向賀同舟方向時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異化人也不自覺安靜下來,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已靜止。
“同、同舟他……”若紫跑到幾人身邊,賀同舟背后的傷讓她幾欲癱軟在地上,忐忑間不敢問出那句話:“他……”
“離開副本。”江霧冷聲打斷她的話,掰開賀同舟的嘴將隨身攜帶的懷表塞入他的口中:“立刻離開副本,恢復卡或許還能救他。”
賀同舟在副本中的欲望是食欲,既然欲望已經達成,離開副本的條件就只剩既定的結局。
海德拉的終結不是沈逆的消亡,血人魚侵蝕的海水未退,地底怪物的根源未除,異化囚徒仍舊未尋到真正的出路。
連闕重新拿起地上的鐮刀。
在他執起鐮刀時,身側傷痕累累的人已先一步轉身翻下相鄰樓閣的天臺。
連闕追上那人的腳步。
“你留下,我去就好。”
景斯言的話自然沒有打消連闕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向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
“他是你的心結,交給你了結當然更好,但是你打算帶著這一身傷去?”
景斯言的身體一僵。
他的余光瞥過相鄰天臺上眾人投來的目光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想什么呢?”
連闕取下手環扣在他的腕上:“你身上的電能也所剩不多了吧?”
景斯言難得窘迫地接過手環未再推辭,隨著手環中無限的力量傳入他的身體,身上的傷口逐漸愈合。
他抬眸間見連闕的神色異常凝重。
“不會有事的。”
景斯言背過身重新搜索博士所在的方向,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一個方向跑去。
連闕看著他飛速離開的背影,后知后覺他竟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也更加了解,得知賀同舟的情況緊急,眼前的人恐怕會更加不計代價地縮短戰斗時間。
他長舒了一口氣追上他的腳步。
“咱們的打賭你贏了。”連闕腳步輕盈地跟在他身側:“想要什么獎勵?比如剛才你在想的……”
他靠近后故作輕松的低語讓滿面肅穆的人疾行間偏頭與之拉開距離,連闕卻自他別開的耳尖窺見了一抹淺薄的紅暈。
疾行間兩人的腳步未停半分,不多時便找到了被顏班拖住的博士,二人一同躲進掩體后。
“晚餐吧。”
他的聲音很輕,含混答道:“一起。”
景斯言說罷借著博士尚未察覺,迅速隱身潛伏而去。
連闕訝異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明明說不需要進食的是他,為何如今卻……他雖心下疑惑,此刻也并非細思的時候。
他看著不遠處的博士,戒備將身形隱于黑暗。
第122章 海德拉監獄【完】
博士不欲與空氣間隱身的人耽擱, 他開啟了防護服的電壓裝置,顏班剛剛靠近便被高強度的電壓逼退。
時今被扣上了抑制異能的頸環,只能徒勞地掙扎。博士正欲趁機帶他逃走, 忽被面前無形的力道擊退重重摔倒在地。
如同察覺了攔路的人是誰,博士應激般未再抵抗, 而是將手中的小刀抵上了時今的脖頸。
“你還是來了,我的孩子。”
他的雙眸銳利,即便不知對手身在何處也依舊冷靜道:“即使你的速度再快也無法快過我的刀, 我這一刀下去,別說他戴著抑制頸環,即使他有異能也無法修復斷頭的傷口吧。”
隱去身形的人隨著他的話逐漸顯形。
“你的異能為什么會在這個孩子身上?”博士的聲音顫抖尖銳:“異能轉移?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副本的道具?還是什么?”
景斯言未語,藏在暗處的連闕亦伺機而動觀察著眼前的形勢。
“你們不用管我。”被博士劫持的時今卻從容說道:“殺了他。”
“你?!”
盡管博士因他的話怒得額間青筋四起,刀尖劃破了他脖頸的皮膚, 時今的聲音依舊平緩:“這里的一切都是虛構的吧?空間、時間……包括我。”
幾人皆未料到這樣大膽的猜想會自一個十歲孩子的口中說出,緊繃的空氣也因他的話產生了片刻的松動。
“我的記憶、這具身體, 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模糊,再加上你們所說……如果我只是一組虛構的數據, 那如果你們可以離開, 就不必在意我的生死。”
“閉嘴!”
“告訴我, 他怎么會擁有你的異能?我曾經做過那么多次實驗都失敗了。”博士憤怒打斷他的話, 身體似神經質地抽搐著:“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連闕與景斯言同時目光一凜。
就在博士情緒激動間,腳下的水泥以極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漫過他的全身。
隱在黑暗中的連闕閃身掠向他的身側, 欲將水泥之上的時今解救而下。
景斯言五指之間電光閃爍,蓄力中在與連闕錯身時重擊向仿若石化的人。
就在景斯言的拳風落下前,面前的石像竟轟然碎裂。
“你的異能還在?”博士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怒意:“阿律, 我是你的父親啊,是我一手創造了你。既然你的異能不具備唯一性, 你為什么給一個不認識的孩子,也不肯把它給我?!”
“是迷宮那個怪物的異能!他怎么會有這個異能?!”
他的身體碎裂后在地上變成一攤液體,在頃刻間帶著時今移動到另一個角落。
“因為我從來——”景斯言的目光堅定,絲毫不懼地迎上他的視線:“都不叫溫律。”
二人簡單幾個回合之下,博士重新凝結的身體竟發生著肉眼可見的異變,他的皮膚催生出一塊塊如崔靜異化后一般生有嘴唇與牙齒的肉瘤,有黏液自他身上滴落,落在地上便腐蝕出一攤帶著刺鼻氣味的液體。
“他瘋了?!他復刻了那只怪物的異化!”
顏班原本對景斯言帶著排斥,如今也不得不與二人統一戰線。
連闕的眼底一片肅穆,崔靜身上發生的異變極不可控,不僅吞噬了她的意識還讓她的身體變得畸形可怖。
那是不知多少個軀體的融合,在違背倫理的進化中即便獲得了異化技能,也終究成為了失去自我意識的怪物。
這樣的怪物力量強悍可怖,一旦他的身體徹底與這樣的復刻基因同化,便不是他與景斯言可以輕易打敗的。
海底的血人魚追逐而來,在察覺后不安地尖嘯著。
景斯言同樣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他將指尖的槍械全開,避開時今瞄準正在發生異變的人。
“是你們逼我的……”
子彈或槍炮徑直自博士的身體穿過,如今他的身體竟如同黏液組成,無論是異化或是異能都無法留下任何痕跡。
“大家同歸于盡吧!”
博士身上的腐化越發嚴重,他的意識也在一點點被吞噬。
連闕看著眼前的場景,努力讓自己在混亂中冷靜下來。
如今博士并未完成同化,其異化技能已經這樣危險,一旦完成了徹底融合后果將不可預想。
并且,如果戰線被拉長,他們又該如何救回賀同舟。
“必須阻止他!”明知毫無意義,顏班依舊不停扣下扳機:“水泥,水泥是不是對他的腐蝕液體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景斯言塑起水泥的石墻,可這樣的防線還未鑄成,就如方才的石像一般碎裂塌陷。
碎裂后重新變為流體的身體一點點聚攏,在它們即將完成聚合時,卻忽如被定住般不能再動半分。
等在原地的眾人竟一同追了上來,以異能將博士的身體限制在空氣間令其無法恢復的人,正是將賀同舟捆在身后最先在連闕身側站定的江霧。
“奇怪,我無法對他進行操控,只能勉強以阻斷封閉空間限制他的行動。”
隨后趕到的若紫將分解的流體逐一點燃,江霧看著在火焰中掙扎的古怪東西皺起眉。
“他又進化了!”
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火焰包裹之下的流體正發生著異變,并試圖擺脫桎梏將身體重新拼合在一起。
“這……不,這不是進化!”袁風杰踩著彎折的義肢被異化人帶著跟在眾人最后,相隔樓宇見到這一幕驚恐道:“你瘋了,用沒有保留意識的異化基因強行同化,你也會失去意識!”
“既然你們不給我留活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原來是這樣的打算……”袁風杰頹然垂下雙臂:“難怪你們那個時候想找孢子……”
天邊黑云翻涌,江霧的額心冒出陣陣冷汗,依舊強撐著操控異能。
景斯言亦在不斷的攻擊中漸漸顯出疲態。
連闕心知不能再拖,但僅憑他們如今的狀態根本無法阻止博士的進化。
要如何阻止進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連闕的神色驀然一凜。
零碎的片段如同被打碎的鏡片飄懸在他的周圍,每一個碎片都循環著曾經的畫面,無數片段交疊中各色的聲音匯聚在一起。
雜亂而吵嚷。
他如同被困在這個刺耳的世界中。
若紫見連闕按住頭神色掙扎擔心得正欲上前,忽見四周的黑氣翻涌,逐漸聚向他的方向。
連闕在這片喧囂的世界中抬起頭。
這一刻,他在黑氣翻涌中睜開雙眼,時間與空間仿佛一同被按下了靜止符。
嘈雜的碎片、眾人的打斗聲、水中人魚的哀鳴、博士異化中發出的陣陣尖嘯……一切都被定格在他抬頭的剎那。
縈繞在他周身的黑氣蘊藏著死亡的氣息,卻讓他覺得無比熟悉安寧。
那是一個個被困在這一層不得轉生的亡靈。
他們縈繞在他的周身,長鐮發出陣陣爭鳴聲,一如這些亡靈對正在發生異化的博士滔天的憤怒。
空氣間的黑氣盤旋不散,靜止的時空讓眾人的一切皆被定格。
連闕抬起手,他的指尖撥開猙獰的黑氣,時間重新開始流轉,黑氣涌向碎裂成幾塊后隨著凈化努力凝結成型的博士。
一切對于眾人來說不過一瞬之息,便見黑氣流竄到博士身邊,原本加速的異化在頃刻間停滯,猶如被凍結的時間依舊在他的身上發揮著效力。
黑氣帶著分流液化的身體重新聚攏,拼合成畸形得不似人形的身體,每一塊碎片又都被黑氣籠罩。
眾人見狀驚恐后退,博士的面目猙獰痛苦似一切并非他所愿,掙扎間一絲異化也用不出,周身的黑氣如同禁錮的牢籠。
“你們……對我……”博士的神志一刻清明下一刻便如野獸般兇狠,他努力保持清醒:“……做了什么?!”
“是‘寂’。”
江霧的話點醒了眾人,博士被封鎖了異化,身體聚合也不過是被封禁的作用。
眾人皆因他的話將目光落向連闕,剛剛他們所有人傾盡全力也無法阻止的異化,破除竟只在瞬息。
他們第一次直面這樣凡人與神明之力的差距,并且,眼前的這位“神明”似乎還并未歸位,手中也不過一把斷裂的鐮刀。
眾人見此戒備地想自博士手中救回時今,但他卻似將時今當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不……你不能殺我!”博士肉瘤縱橫的面上滿是驚恐,在意識混濁間求饒:“阿律……我是你……父親。”
景斯言顯然并不買賬,只有袁風杰痛苦閉上了雙眼。
“事到如今你還要這樣執迷不悟嗎?”
崔靜的聲音自眾異化人身后響起,這聲音讓博士竟覺得有些耳熟,只是他此刻意識混沌,已無法集中精力回想是誰。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位同樣身上遍布畸形與肉瘤的人走近。
袁風杰聞聲望向她,她的身側卻已空無一人。
崔靜的聲音平緩:“時間到了,她走了。”
博士的意識已在被異化泯滅的臨界點,看到來人還是瞪大了眼睛:“是你?!你怎么會恢復意識?!孢子……對,你們是不是找到了孢子……快把它給我!!”
“原來你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
崔靜在聽到他第一句話時眼底還有尚存的痛苦與掙扎,待聽到他后面的話,她眼中最后的光也終于熄滅。
“當年異化爆發,害怕你遇到危險,我去找你,沒想到在路上我也被傳播了異化。那之后我被送到了海德拉……”
“我本來以為那是不幸中的萬幸,你一定能想到辦法救我,我們一家可以團聚……可是我錯了,那才是我噩夢的開始。”
“被抓到這里實驗,有好幾次我都想向你求救……可直到被扔下血池,你也沒有來救我。”
她的話讓博士怔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他是在疚悔還是被徹底吞噬了意識。
“這么多年我曾經無數次后悔,將莎莎一個人留下。從頭至尾你的心里都只有自己,這個世界是有報應輪回的,但為什么你的自私、貪婪到了最后……”
“我、阿律……還有你的父親,我曾經去木匠村找過你,他卻已經成為了異化物的食物……說起來它們也是為你培育孢子的一員吧?是因為我們縱容了你的瘋狂嗎……為什么一切的惡果都反噬到了我們身上。”
“可莎莎是無辜的啊,她還那么小。”
“你、你是……”博士的眼底終于浮現起一絲動容。
“可你憑什么還能站在這里,成為外人眼中拯救世界的博士?!”
崔靜看向博士,他的異化被黑氣壓制,明明她身上的變化更為駭人,此刻她的眼底卻滿是淡然的安寧。
“在血池中那些東西啃咬我的身體,可我不敢死,我想活下去,親口問問你究竟在做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靜說著痛心地看向躲在人群后的袁風杰:
“可是我等來了什么?為什么莎莎……死了,為什么我……為什么阿律會變成這樣?!”
博士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袁風杰,他的眼中閃過一瞬的茫然,似全然無法消化聽到的一切。
他一直畜養在迷宮的怪物,他身邊改頭換面的兒子,已故的女兒……
他目眥欲裂地看向崔靜:“你怎么恢復……孢子……孢子在哪里?!”
“已死的女兒,因為你失去雙腿又改頭換面回到你身邊的兒子,包括我因為你變成如今的樣子……你都不在意。”
崔靜面上最后的一絲不忍隨著他的話煙消云散:
“你只關心自己。”
“我的孢子成功了!我的孢子成功了!!”
博士忽而狀若瘋癲,竟不再理會她的話,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
“這就是你的欲望嗎。”
他的狀態讓眾人不明所以,只剩連闕的輕喃。
博士唇邊壓不住的笑意一滯,隨即不屑地未擲一詞。
“實驗……”連闕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只是可惜你的欲望無法達成,也注定不能離開。”
“什么?!”
博士被獸性侵蝕的雙眼依舊赤紅未褪,他也似察覺了欲望并未達成,眼底逐漸被慌亂取代:“怎么會……”
“你一心希望進化實驗完成,就連你現在身上的異化也并非想同歸于盡,而是破釜沉舟以自身來完成實驗。可是,實驗還是失敗了。”
“不……”
“你知道自己無法保留意識,卻發現了時今身上的異能,于是你打起了他的主意,雖然最后你還是沒有辦法把異能引到自己身上。在這個時候你忽然發現,你曾經研究的孢子實驗成功了,那么,它是否算是‘實驗成功’的標志或拯救你即將被吞噬的意識。”
連闕沒有理會他的瘋狂,繼續說道:“可惜,孢子的成功是因為卡牌意外留在了景斯言身邊;那顆孢子也已經與崔靜同化,無法挽救你的意識。”
“不、不可能……”
“你不在意被你作為實驗對象死去的孩子們,不在意人魚族群的消亡,不在意異化爆發后人類的危難,不在意因為你的瘋狂忍受無數次換骨實驗的景斯言和溫律……不在意為你供養孢子的異化人來到了你曾經的向日葵公館,也不在意木匠村異化后向你求助的父親和因你變異的妻子。”
連闕的目光冰冷得仿佛一切苦難與罪惡都難以入眼,字句卻如同刺骨的刀刃:“你只在意那些虛無縹緲的實驗,可它們都失敗了。”
“不!我成功了!”博士發狂般想掙脫黑氣的鎖鏈:“溫律!他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他是人類最后一道防線,是當之無愧的人形兵器!”
“他從不是你的作品。”
連闕在他的掙扎中冰冷道:“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他的機械內骨骼并不是因為研究成功了,而是源于他身上的異能。”
“不!!”博士的面容扭曲癲狂,又轉而擠出悲哀祈求的神色看向景斯言:“阿律,我的孩子……救救我……我當初救你的時候你還那么小,是我給予了你新的生命……N34城、海德拉,每一次你都保護了我,這次你也一定會保護我的對吧……”
“少跟他廢話。”江霧打斷了他的話,似害怕景斯言會因他的話有一絲動搖:“現在就殺了他。”
“那是……”博士怒啐了一口,瞥見被他綁在背上的人,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你的同伴死了?所以你們才破釜沉舟想盡快結束副本……你以為盡快帶他出去就能救活他?不,修復卡無法救他,你們都無法救他,只有我能救他!”
景斯言不欲與他多言,指尖槍續火之際江霧卻擋住了他的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應該很清楚。”見江霧接話,博士的目光灼灼:“你把那塊懷表給他了?沒用的,不信你摸摸看,他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涼了?!”
連闕順著他的話看向賀同舟,目色漸沉。
賀同舟背后是大片的腐蝕與灼燒,從始至終未再動過半分,他的皮膚之上浮起一層油紙般枯黃的死皮,讓他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
連闕的眉不易察覺地皺起。
“他已經死了!你救不了他,只有我能救他。”
江霧沒有依言查看,可捆在背后的人情況如何他又怎能不清楚。他的面色青黑,額頭滿是緊繃的青筋,竟是一時難以抉擇。
在他猶豫之際,連闕已自一旁的人手中奪過槍利落上膛。
江霧訝異間下意識按住他的槍桿,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連闕道:
“一個無法自救的人,你覺得他可以救人?”
江霧恍然回神,目光也轉為冷然堅定。
“不……阿律救我……”
博士見勸說無果再次劇烈掙扎起來,他將求助的目光轉向景斯言,縈繞在他身側的黑氣似快壓不住他體內的異動。
“夠了!他說了他不是溫律!”
袁風杰在良久的沉默后終是說道:“是了,在你心里,溫律只是一個你實驗成功的代號罷了。只要實驗成功不管任何人……都會成為你的溫律。也難怪我更換了面容和身份回到研究所這么久,你都沒有發現過我……”
“孢子……”
博士卻如同未聽見他的話,在渙散的神思中目眥欲裂地探向連闕:“它在哪?快把它給我!”
“可惜……唯一可以抑制意識被吞噬的孢子已經與我完成了共生。”崔靜的面容已認不出本來的模樣,目光卻帶著平靜而讓人安心的力量。
“唯一……不、不可能……”博士痛苦將視線轉向景斯言:“救救我……既然有了孢子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阿律……不,阿言!”
景斯言卻沉默將視線轉向連闕,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方重新看向祈求寬恕的人。
“從始至終我想守護的從不是你,而是那些因你的私欲被牽連的人。人類會因私欲犯錯,但錯誤不該由人類的種群背負。你該為所犯下的罪孽贖罪——”
景斯言正色向著被禁錮的人抬起指尖槍:“但人類無罪。”
在博士疏于防備間激光彈的槍口明滅,子彈避開被他擋在身前的時今,在頃刻間便將被壓制了異化的身體洞穿。
景斯言干脆的開槍讓連闕也未料到,他稍放下心來,卻依舊未松懈解除黑氣的操控。
血人魚在這一刻沸騰,蜂擁著向樓頂爬來。
“就算……我死了……”博士吐出大口鮮血,攀上樓頂的血人魚爭相抓向他,仿佛想拖著他一同墜入地獄。
他死死按住時今脖頸的刀,將他徹底擋在身前勢必要與他一同墜下血人魚的海洋。他在神色迷離間狀似癲狂看向江霧:“我死了,他還有你們的朋友也活不了……”
博士魚死網破的低咒令江霧的面色緊繃,還未反應,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
“誰說他死了。”
連闕默然瞥過江霧背上的人,轉而迎上博士的目光:“我這位朋友剛好是金蟬向異化。”
博士眼底片刻的疑惑漸漸被驚愕取代,他重新審視地看向賀同舟,窺見他異常發黃褶皺的皮膚時不可置信地搖頭。
“破……破繭……”
“不,不可能的。”他慌亂否認著自己的猜測:“破繭沒有被復刻成功,就算他的異化是金蟬也不可能有破繭……海德拉沒有破繭……”
“的確。”
連闕見他因自己的話懷疑慌亂,小心踱步向天臺邊緣:“但巧的是……他在這個副本的‘限制異化技能’,是進化。”
“進化……”
博士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挫敗,“破繭”是他在N34城不惜一切代價也想獲取的能力,時隔兩世也依舊失敗了。
他處心積慮謀劃鉆研了如此久的兩項異化和異能,一個被景斯言輕易給了陌生的孩子,另一個則在機緣巧合被這樣一個已死之人獲得……
“不可能……”
就在他錯亂恍惚之際,連闕已踱步到天臺的邊緣,欲找準機會將時今救回。
打斗過后的天臺只剩斷壁殘垣,踱步間腳下便有碎石墜落,下面則是虎視眈眈的血人魚群。
景斯言察覺了他的意圖,但如今博士即便被分走注意力依舊對他小心提防,他亦無法輕舉妄動。
就在博士越加瘋狂錯亂時,連闕找準機會將黑氣強壓而下,劈手間擋開他的小刀將時今拉到身邊。
博士察覺人質被劫,狂怒間便欲撲向連闕帶著他同歸于盡。
景斯言閃身到連闕身前,指尖槍對面前的人未曾猶豫地扣下。博士卻已全然被異化吞噬了意識,仿若沒有痛覺勢必要魚死網破般向三人沖來。
景斯言下意識將二人護在身后,就在博士帶著腐蝕性的身體即將撲向二人時,一道黑影晃過,竟帶著發狂的博士一同墜下深淵。
“不——”
袁風杰跌跌撞撞沖到天臺邊,想抓住撲向博士的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帶著博士一同墜入血人魚的海洋。
“崔靜!!”
若紫怔忪看著墜落的二人,血人魚在這一刻沸騰,爭先恐后擁向掉落的人,如同積蓄了百年的怨氣啃咬著博士異化的身體。
博士奮力掙扎,一切都無濟于事,痛苦的哀嚎聲淹沒在洶涌的浪潮中,他掙扎的越狠反被越加快速拖入深淵。
與他一同墜落的人面容卻異常安詳,如同最后眷戀般望向樓頂。
“媽——”
袁風杰的喚聲聲嘶力竭,卻只能無力地看著兩人被淹沒在血人魚沸騰的海洋,再無聲息。
血色的烏云漸漸退散,天空終于恢復了本來的面貌。
顏班失而復得中脫力地將時今抱在懷中,他的目光掃過天臺邊佇立的二人,眼底原本的敵意與戒備也終被落日的余暉磨平。
“你說的是真的嗎?”江霧將背上的人解下,打量著他身上的傷口和浮起如黃紙的皮膚。
連闕走到賀同舟身邊,檢查過他身上脫殼一般的皮膚,抉擇般探向他唇邊懷表的掛鏈。
江霧卻在這時按住了他的手腕。
“一旦懷表取下,他身上的時間流速將不再減緩。”
連闕收回視線,小心將懷表取出。
賀同舟的身體在懷表脫離后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干退化,逐漸變為一張堅硬的軀殼。
“他會沒事嗎?”時今擔憂地回頭問向顏班。
“會的。”顏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眾人的注目中,那張褪去的皮膚皸裂開來,一只弱小的飛蟲破殼而出——
如同這片廢墟之上破土而出的新生。
“海水退了。”
血人魚蠶食過博士后竟當真平息了浪潮,淹沒島嶼的海水退潮,露出夕陽下的斷壁殘垣。
“結、結束了……?”
“恭喜各位玩家通過本輪關卡,副本結算進行中……”
系統音讓眾人劫后余生般癱坐在地上,但他們還未來得及慶幸,人群中已出現了不同的驚恐聲。
“等一下,任務……我的欲望任務還沒有完成!”
“對!任務!糟了……欲望沒有達成我們還能離開副本嗎?”
……
眾人一片嘈雜聲中,系統音再次響起——
“副本評級完成,本次副本難度評級為:SS級,當前存活玩家87名。檢測到部分玩家未完成副本任務,請各位玩家在30分鐘內完成任務,否則將被系統判斷為通關失敗。”
“沒有欲望……”江霧將幼小的金蟬小心收好:“不知道副本會如何判定?”
連闕皺眉望向手臂,手腕的異化印記正一點點消散,一塊面板出現在眼前。
【由于您并未被欲望屬性沾染,本層積分將全部返還。】
【積分:24480,解鎖SS級副本判定第一名獎勵:隨機卡牌*1,是否開啟(10s)?】
“看來應該算是通關了?”
連闕在卡牌上輸入了1773的編號,天臺上響起一陣驚恐的抽吸聲:
“這是……第十七層?SS級?!通關失敗?失敗會怎么樣?”
“十七層?我明明完成了欲望,為什么只有一千積分?!該死……我下一層要怎么過?!”
“我只有幾百……怎么會這樣?!”
“不、不可能……我的積分怎么會變為負數……我明明完成了!系統一定是出問題了!”
“負數、負數會怎么樣……”
……
“積分運算無誤,在欲望狩獵中,欲望共分為高等欲望、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和劣等欲望,系統已通過欲望等級分發積分。”
系統的聲音幽幽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隨著它的話,樓外海水退潮的地面升騰起一道黑色的旋渦:
“現在已結算積分的玩家可離開副本,欲望結算完成倒計時正式開始——”
隨著系統音的播報,完成了副本的異化人前后躍下樓奔向離開副本的通道,更多依舊未擺脫紅眼的異化人在憤怒與驚恐中安靜下來,戒備看向連闕幾人。
經過了剛剛他們已經對連闕心生忌憚,眾人的視線落向連闕,在確認了連闕幾人不會對他們出手后,轉而將目光落向身邊的其他異化人。
頃刻間,原本戰后沉寂的天臺再次淪為異化人爭斗的戰場。
連闕并未放松警惕,疾步走到角落的若紫身邊。
“沒有欲望,你的副本可以完成嗎?”
他還未語,若紫已率先緊張問道。
“已經完成了。”
連闕的話讓若紫長舒了一口氣,仿佛通過了副本的人是自己。
“在這個副本中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欲望。”連闕嘆息著,明明眼前的女孩自己的任務還未完成,她此刻心里關心的竟還是他的任務:“但唯獨你,我始終沒有找到,困住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視線閃躲,似對自己的欲望不愿提及。
連闕望向虛空中的倒數:“時間已經不多了。”
“同舟的身體不知道會維持這種形態多久,你們最好快一點。”江霧觀察著無精打采的金蟬:“安全區見。”
他說罷便帶著金蟬躍下樓,消失在副本出口。
若紫窺見連闕的視線追逐著二人離開,她知道連闕的擔憂也知他該盡快離開,心下便越發不安:“對不起,不要再為我的事分神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的。”
“若紫,你要知道欲望并不可恥,無論它是什么,只有正視它才能戰勝它。還是……”連闕微微嘆息:“你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
若紫焦急否認的目光惶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淚水在她的眼眶決堤,映出連闕錯愕的臉。
連闕記得她曾經說過欲望在海德拉之內,在多次詢問之下都未得到答案。但時間已過這么久,若紫的欲望始終沒有達成。
他曾想過她的欲望或是難以達成、或是難以啟齒……卻未曾想過那只是她的執念,并且與自己有關。
“我總是把事情搞砸,大家都那么優秀只有我一直在拖后腿,甚至是不是一百年前也是我……”若紫掩面低泣:“就連小魚姐也……”
“我說過的,你只是你自己。”
連闕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聲音輕緩而堅定:“你從來沒有拖后腿,在最初的副本里你善于觀察、冷靜果敢。在我受傷時,是你打開封印趕走了晏知微。即便是不被看好的植物異化,在你手中也孕育出了火焰的技能。在幻想商場,也是你的那一盲槍救了我……這樣的你又怎么會是拖后腿的人。”
“你保護過我、保護過同舟也保護過景斯言,我們怎么會覺得你是累贅。只是……追蹤槍的子彈珍貴,如今也只剩下一顆,我更希望你能將它留給自己,讓它保護你。”
若紫終于忍不住嗚咽,淚水仿若無法停止。
她瞳孔中的赤紅卻漸漸褪去,只剩下哭得通紅的眼眶。
“現在同舟還需要我們,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嗎?”
若紫用力地點了點頭。
未達成欲望的異化人將戰火蔓延至整片區域,他們卻帶著畏懼始終并未靠近。一切罪惡與掠奪仿佛與他們無關,半小時的時間轉眼便已近尾聲。
連闕帶著若紫來到副本出口邊,見景斯言站在樓宇間的空地,他蹲在一座土丘旁,正將剛雕好的木質墓碑立好——那是沈逆的墓碑。
連闕示意若紫稍等。
“其實他本性不壞。”
他隨手折下一朵野花,走到景斯言身邊:“血人魚的詛咒和潮汐都是百年前他為種族對博士的報復,但或許他也知道你曾經為他留下生路,也正因如此……血人魚的詛咒才會避開了你。”
景斯言的應聲很輕,連闕看著面前的墓碑,嘆息著打算將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
景斯言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連闕詫異看向握住手腕的人,他此刻已將碎裂的面具重新戴好,遮蓋了一切表情。
“已經有花了。”
連闕聞言詫異看向墓碑,果然見墓碑之下已放了一束花。
“好。”
他失笑間將那朵花插在景斯言的耳畔,在他局促中自口袋中取出那顆珍珠,放在了花束邊。
“死亡不是終點。”
“計時結束,很遺憾,本輪共有63名參與者未完成欲望。”
空氣間傳來欲望收止的提示音,欲望未滿的哀嚎聲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就在眾人以為陷入死局,個個面色灰敗時——
“副本隱藏任務已開啟,現已發放至每名未達成欲望玩家的私信,隱藏任務將在三分鐘倒計時后開始,請及時查閱并完成……”
“隱藏任務……”
連闕忽而想起這個副本最初是有提示隱藏任務的,只是那時候他還以為這個隱藏任務隨著地底迷宮已一同被掩埋,未料到這次的隱藏任務竟是留給未完成欲望玩家的生機。
“你該走了。”
連闕看向再次趕客的人,無奈道:“說好的晚餐呢?”
“只要你離開這里,我就會回到你身邊,不是嗎?”
“是吧。”連闕訕訕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嗯。”
連闕與他錯身而過,走向等候在副本通道口的若紫。
連闕還是回過頭,如在上個副本一樣,最后望向被留在副本中的人。
但這一次,景斯言未留在原地。
連闕的心下有一瞬的空落,他看向疑惑的若紫,示意自己沒事與他一同走向副本出口。
越靠近出口,周遭的景物便如黑洞般扭曲晦暗。
……
【不可能!異能怎么能隨意轉移?】
長風過耳,沈逆的話依稀回蕩在他的耳畔。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對的呢?”
連闕驀然停下腳步:“懲戒室……為什么是懲戒室?”
“什么?”若紫并未聽懂。
“海水侵蝕前他將我們都送到了懲戒室,懲戒室的防水系統極好,可他怎么知道海水會淹沒海德拉?”
“為什么異能可以隨意轉移?”
【晚餐吧——一起。】
“為什么賭注是晚餐?”
【已經有花了。】
“為什么……他不希望我送給沈逆花?”
【只要你離開這里,我就會回到你身邊,不是嗎?】
連闕在呼之欲出的答案中驀然回首,副本的景象已只剩微弱的光點——
“他真是……騙了我好久。”
“怎么了?”若紫擔憂道。
“你先走吧。”
“為什么?”她不解抓住他的衣袖:“你的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
“可是副本沒有結束,他也早就已經不是副本中的那個人了。”
連闕快步向來時的路走去,漸漸變走為跑。
不知在什么時候,景斯言早已恢復了全部的記憶,所以他才能輕易將異能轉給他或時今。異能的轉移既然聞所未聞,即便有異能可以轉移,又怎么會轉移得這樣輕松,除非——
他擁有百年前曾將異能轉給時今時的記憶。
正因為有著那時異能分離的痛苦經歷,如今他才可以將它輕易轉移給自己。
因為他記得百年前海德拉的動蕩,知道海嘯即將來臨,所以才會將他們安置在防水系數最高的懲戒室。
因為他記得自己在安全區曾邀請卻因時間遺憾錯過的晚餐,所以才會下意識說出晚餐。
因為他記得墳前的那朵花……所以才會不希望自己將花送給其他人。
……
副本尚未結束,自己的離開并不會讓他歸位。
重新開啟的隱藏任務,星歷1699年。
埋骨于此的不止有沈逆,還有——
景斯言。
第123章 海德拉監獄【副本后置劇情】
“系統檢測玩家回歸, 正在解鎖匹配隱藏任務關卡……”
再次回到副本時,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避世的海島。
植被茂盛的森林熟悉而陌生,這里的植物更加繁茂, 花草也是從前的數倍。
但連闕還是認出,這里正是N34城外的森林。
腳下粗壯的藤蔓盤踞, 在察覺不速之客到來時悄然攀向他的腳踝。
斷裂的鐮刀落下,輕易便將藤蔓斬斷。
“系統異常,未檢測出玩家的欲望等級, 本次隱藏關卡需通過未完成欲望任務玩家的欲望屬性進行匹配。擁有高等欲望與次等……”
“監測到任務損壞……正在重新匹配……”
不遠處森林仿佛被橫截而斷,那是為了防止火勢蔓延砍伐的隔離帶,再向前便是焦黑的森林與異化物的尸體。
“……系統將判定擁有高等欲望的玩家成為人類陣營,擁有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及劣等欲望的玩家將進入異化陣營。”
“需完成以下任務方可……任務異常……系統正在重新匹配……”
“……任務發布,玩家需保證敵對陣營玩家全部陣亡方可離開副本。”
系統提示音讓連闕微蹙起眉, 多次的故障不像是因為無法檢測出他的陣營產生,倒像是……副本本身的損壞。
腳下的藤蔓被斬斷后, 更多異化植物如被喚醒,蜂擁著向他涌來。
連闕確定方位, 未敢有片刻松懈地向著N34城的方向趕去。
……
城外的荒原不知何時已寸草不生, 灼灼的烈日炙烤著大地, 熱浪讓一切都變得渾濁不清。
這片土地不知何時已被異化人圍滿。
他們似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在暫時的喘息之下戒備凝向攔下去路的人。
攔路之人戴著破碎的機械面具,渾身浴血也依舊擋在萬人之前, 顯然已經過了一場惡戰。
即便已滿身傷痕,他站在城池之前便將眾人的去路攔下,不得再進半分。
在他的身后同樣有幾名瑟縮著見異化人不敢上前后驚恐逃向城墻方向的普通人。
異化人的數量龐大, 一眼望不到邊際。他們的神色混沌,也不乏清醒者混跡在其間。
“典獄長。”
猶如惡鬼臨城的異化人摩肩接踵, 不知是誰隱匿在人群中嗤笑著看著正逃向城池的人:
“這里不是現實,你沒必要費力阻攔我們。你不過是副本的殘影即便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們卻是幾十條可以離開副本的活生生的人,你看看身后,這些人只顧著自己逃命有幫過你半分忙嗎?”
原來那幾名正逃向N34城的人,竟也是十九獄中的人。
聽見對方蠱惑的話語,驚恐后退的人怒斥道:
“少在這里挑唆,你們這些欲望卑劣的人才會被分到異化物陣營,你們五十幾個人都被系統恢復到異化的巔峰狀態,我們只有被封禁了異化的八個普通人……”
“我們的欲望卑劣?既然你們這么高尚,你們八個人,那不如成全我們這么多人?”
異化人中不知是誰喊道。
他們戒備著擋住去路的人,盡管經過剛剛的惡戰那人已是強弩之末。
藏在異化物中的人見對方不再說話,冷哧道:“你們以為躲回城里就可以安然無恙了?別忘了這位典獄長現在……可是沒有異能的。”
“不、不可能,那不過是騙人的說辭,他剛剛不是用了異能,他從前就守住了N34城,現在……現在我們也相信他!”
“相信?你們也就只會這些偽善的話了。”異化群中的人聲聲冷嘲:“典獄長,我們也不想殺你的,要怪就去怪那個地獄之主吧。”
兩方僵持間異化人也不愿再拖延,在短暫的喘息后再次集結,他們如同海潮一般勢不可擋地前行,涌向城池前滿身是傷的人。
……
地面震蕩伴隨著異化物的嘶吼自遠方傳來,連闕一路甩開林中的異化物,待他進入隔離帶,追出的植物異化物才不甘心地縮回叢林。
他穿過大火后灰敗的荒地,腳下便是斷崖之下的戰場。
即便已經料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他也曾在夢境中驚鴻一瞥,但此刻居高望下依舊難以形容心底的震撼。
數以萬計的異化物涌向遠處銅墻鐵壁的城池,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們與城市中間,腕足舒展在空氣間編織出一張囚網般的屏障將暴走的異化人攔截。
在異化物欲突破時沖天的電光閃爍而起,將暴走的千軍萬馬生生逼退。
腕足雖攔截了怪物,他們的數量太過龐大且異常狂暴,竟不計生死地以身體沖破防線。
空氣間的腕足不斷被折損,化為血雨紛紛落下,將土地也染成了一片血色。
隱匿在發狂異化物間的人察覺了他的頹勢,踏過腳下被血液浸濕的土地正欲趁機偷襲時,如同血脈般蜿蜒的血水之中閃爍起沖天的電光。
電流麻痹了他們神經的同時,新生的腕足已借勢纏縛而上。
戰場之上一片慘烈,即便將眾人束住,景斯言也已因巨大電能的消耗身體如油盡燈枯般跌跪在地。
他的身上傷口遍布,如同銹跡斑斑的鐘表漸漸停擺,破損的機械面具落在地上,露出蒼白得不剩下一絲血色的臉。
他驀然抬起頭,空氣在他目光的注視下仿佛變得黏稠,被腕足困住的異化人停下了徒勞的掙扎,目光逐漸呆滯空洞。
異化的千軍萬馬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身上的氣也似正一點點被抽離。
景斯言身后的八人因這一幕驚在原地,荒原之上千軍萬馬般廝殺而來的異化人被齊齊定住,擋在異化浪潮前的人身體卻如同一盞即將燃盡的燈。
八人中有人趁機快速跑向城門,也有人目光晦暗地落向景斯言皺眉間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同伴呼喚才回神般轉身跑向城門。
“是、是深淵凝望!”
被捆在一起的人因為同伴的遮擋僥幸逃過一劫,卻仍舊無法掙脫腰間的束縛。
他驚恐看著同伴們僵硬的目光,目眥欲裂地轉向正逃向城池的幾個人。
“你們真以為回到城里就沒事了?!”
他不敢看縱橫脈絡中心的人,便索性閉上了眼睛高呼道:“他撐不了多久了,他的傷口沒有恢復!這是他最后的掙扎了!你們現在不動手,等到他被二次異化誰也救不了你們!!”
他在晃動的腕足間勉強睜眼瞥向離去的幾人,就在他以為不會有人回應時,向著城門奔逃的人中卻有人停下了腳步。
正是剛剛駐足打量景斯言的男人。
他自懷中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背身倒跪在地卻勉力支撐的人。
“不!”
身側的同伴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人沖上前去不明所以地阻止他的動作。
“放開我!”
那人卻掙開桎梏,在眾人的錯愕中怒道:“我們一家老小……都是他殺的!我今天就算永遠無法離開這里也要殺了他!”
剛剛還想著挑唆的異化人聽到他的話在驚訝中大笑出聲:“你看,多可笑,你想保護的人可不會領情呢……百年前是這樣,現在也一樣。”
景斯言因能源嚴重透支單膝伏地,仍不肯松懈半分地支撐著腕足與異化技能,他的身體雖已被時間的風霜壓垮,一身鐵骨卻依舊不退半分。
“不、不可能吧……”將抬槍之人攔下的人遲疑道:“他怎么可能……還是說,你們當時是不是已經全部變異了?”
抬槍之人并未說話,但他避退的目光已說明了一切。
他不管不顧撞開攔住他的人,向著景斯言扣下了扳機!
子彈破空,飛旋向背身的人。
那人卻如未察覺身后的暗槍,依舊控制縱橫的腕足束縛著數以千計的異化人,始終未動半分。
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待著最終一刻的到來時,一把長鐮橫在景斯言身后,隨著子彈摩擦刀面的刺耳聲響,來人的腳下亦被強大的沖力逼退,撞上背身跪立之人的背脊,竟將子彈生生攔下。
景斯言沒有回頭。
長鐮隨著爭鳴入地,四周傳來震驚的抽吸聲。
他的目光怔忪,卻分明知曉了身后的人究竟是誰。
“你、你……不是離開副本了?我們只是想活著離開副本而已,地獄之主應該不會管這樣的閑事吧?”
經過了海德拉的混戰,他們都對這位前地獄之主的力量畏懼,此刻見他竟重新歸來眾人個個神色驚恐。
條條腕足的牽制隨著景斯言的力竭變得萎靡,未被控制的人趁機破釜沉舟般掙脫了束縛跌落在地。
“你們想離開副本,他就要留下?”
連闕未理會眾人的敵意,只將手環扣在身后那人的手腕。
景斯言身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如被風沙蠶食的身體一點點恢復生機,手環上殘存的“無限”也終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掙脫腕足的異化人步步后退,仍舊保持著準備進攻的姿態。
“弱肉強食是地獄的規則,我們也不過是適者生存……地獄之主應該不會干涉吧?”
“對,地獄本來就是罪惡之源,地獄之主不也是承載著罪惡降生的神明。既然這樣,你還是應該尊重地獄的規則,讓我們以地獄的法則自行解決。”
……
異化人吵嚷間,城墻之下的幾人忙拍打著城門,示意墻上的人接自己入城。
那名放暗槍的人卻趁機再次抬起槍口對準景斯言,就在他扣下扳機前,隨著他們靠近,城墻上的警戒裝置突然向下掃射。
幾人被突來的槍彈驚得四散,準備放出暗槍的人更是沒能及時反應被子彈擊中了手臂與雙腿。
他瞬間倒在地上,驚恐看向身后咫尺銅墻鐵壁的城墻。
“警告,請勿靠近城墻。”
高墻之上是冰冷的機械音,似因他們的靠近觸發了人工智能預設的警報。
男人在流彈的痛苦中看向冰冷的城墻,最高處身著機械鎧甲的人也正低頭看向他。
“我沒有、異化,你們打錯人了……放我進去……”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陣槍聲響起,子彈瞬間將他的身體打成了篩子。
閃避開的其余七人被這一幕驚得面色蒼白,步步退避遠離城墻。
高聳的城墻上,身著鎧甲的人抬起了機械面罩。
面罩之下赫然正是博士的那張臉。
只是他的神色空洞,顯然只是副本中的一道殘影。
七名原本想逃入城中的人這才明白,即便沒有異化,城墻的大門也根本不會為他們打開。
這一幕同樣被連闕看在眼底,他不著痕跡地瞥向景斯言,見他并未在意,只將手環丟還給他順勢將他擋在身后。景斯言沒有回頭,每一個動作卻都示意著身后的人離開。
“與他無關。”
異化人見他未尋求幫助紛紛松了口氣。
“地獄之主只要不插手,我們自然也不會做什么。”
他們的話音未落,幾名異化人便趁機發動異化向景斯言攻去。
那些異化技能還未近身,長鐮便已越過警戒的人擋在了他的身前。
“地獄之主這是什么意思?”異化人的領頭人恍然般輕嘖,似察覺了連闕的意圖般嗤笑道:“大家既然都是惡人……就算你想讓他以后為你所用,你又何必假惺惺偽善,得罪我們五十幾個闖上十七層的人?”
他的話讓其余不解的人也心下了然,待看向景斯言時眼底都充滿了輕蔑。
“難道因為監獄是關押刑犯的地方,就該判定典獄長有罪?”連闕卻拂過景斯言的肩膀,未理會他們看透般的譏諷:“如果不是,那又為什么覺得執掌地獄的神明就該為惡。”
“既然這樣,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混跡在異化物中的異化人說罷集體警戒,不欲與他多言:“別以為你們可以像一百年前那樣輕松獲勝,我們不是那些沒有意識的廢物。”
他們說罷一同攻向二人,因深淵凝視力竭的異化物如感召到他們的振奮,紛紛搖晃著爬起身。
僅僅止戰片刻的大地上重新被戰火侵蝕,連闕二人背身而立,如配合過千百次一般默契。
“你還回來干什么?!”
景斯言掃開發狂的異化物,異化潮雖然兇猛,如今有了手環內的異能也讓他暫時恢復了氣力。
“在安全區時我欠了一個人一頓晚餐,沒想到他記了那么久。”
景斯言在連闕話罷陷入了沉默。
異化潮一批批涌來,試圖沖破二人的防線,這一次守城的人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異化物的尸體堆疊如山,血氣彌漫了整片戰場。
失去了異化的七人不敢再靠近城墻,他們才終于明白能給予庇佑的始終只有戰場內的兩人。
七人只能破釜沉舟地聚到一起,借助副本道具掃清攻向他們的異化人,靠近連闕與景斯言身邊。
“放棄抵抗吧!”為首的異化人踏過滿地的異化尸首:“這不是一百年前的N34城,你們不可能打得贏我們的。”
連闕未語,將目光轉向疲倦中依舊挺拔的身影。
景斯言卻同樣沒有說話。
他的身上因這一場殺伐染上了不散的戾氣,猶如地獄中殺出重圍的厲鬼,神色中卻帶著疲憊。
“枉你被叫作人形兵器,你瞧瞧你,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因為你骨子里的怯懦?!”
見他不語,為首的異化人忽然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如果我有這樣的力量,我一定會走到人類的最頂端,哪里會像你這樣一無是處?如果不是你的懦弱,你怎么會一次次被利用又被遺棄……”
他的話還未說完,鐮刀已橫斬過他的眼前。
那人踉蹌后退間被鋒利的刀尖斬下一縷頭發,惱道:“裝什么清高,你現在已經不是地獄之主了,你幫他不也是為了讓他為你所用?!”
他將異化的技能攻向連闕,目光卻挑釁地瞥向景斯言:“你應該清楚吧?從前被博士利用,現在也不過是換了一個人罷了,有那么多人追隨他……那兩個地獄使者,那個女孩、沈逆……哦,還有現在的地獄之主!你算什么?不如束手就擒,我們說不定還會對你的舍生感恩戴德。”
舒展在空氣間的腕足將肉盾般沖來的異化物擊退,亦卷過連闕的腰身將他帶離對方的攻擊范圍。
“人們追隨、信奉,是因為他值得,因為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神明,于他而言我也不過是萬千信徒中的一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景斯言不會理會他的瘋言瘋語時,血色殘陽之下的人聲音明明很輕,卻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但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什么人間值得、地獄值得,而是……他值得。”
他不愿相信世間有神明,只因萬般苦難之下,能給予拯救的也唯有自身而已。
少年時他曾想過逃離這光怪陸離的世間,游離在生死邊界時也曾遇到傳聞中代表著罪惡與死亡的神明。
匆匆一眼,便在時間的長河中逐漸淡忘。
但自那時起,死亡已不再是他畏懼的終點。
他見過世間萬般的惡,也見過惡土之上殘存的善。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發現他的神明未曾離開。
他打破規則想將他送往輪回,他卻親手打碎了輪回,以僅存的妄念——妄圖比肩神明,求的也不過是他片刻的垂青。
所以,從來不是人間值得,不是地獄值得,只是他值得。
自己的話并未激怒景斯言,領頭的異化人心下不甘正欲說話,連闕已在腕足的束縛間輕巧落地。
“典獄長可不像是會說這些煽情話的人,不過我今天心情不錯,就由你來決定……”連闕挑起眉,明明身處包圍,看向四周的異化人神色卻帶著孤傲的睥睨:“他們是生是死。”
異化人們未料到他會說出這樣判決生死的話,可偏偏這樣的話出自一位掌管死亡的神明之口……又在離開后重返副本,便更加讓聞者想到了另外的可能。
“少廢話!你還是看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著離開這里吧。”
為首的異化人見眾人被他的話動搖怒斥道:“他要是有離開副本的辦法,早就帶著他那些手下離開了!”
“你想死別拉著我們一起!我只是在海德拉的時候,同牢房的刑犯一直羞辱我,我希望他去死,可我沒能殺得了他!為什么就因為這樣我就要死在這里!”
人群中不知是誰怒吼道,眾異化人亦未再攻擊,同樣制止了還欲沖擊的異化物,只警戒地打量著中心的二人。
“你真的有辦法帶我們離開?”
“我、我也是……我是被卷入地獄的人,只是想再見一次我的孩子,可是在這里我根本不可能見到他……我的欲望被評為了次等欲望,憑什么我的是這樣無法完成的愿望,又要將我分到這該死的異化陣營!”
“我的欲望就是典獄長去死!我從前就是在海德拉,兩次都是因為他……為什么這個該死的欲望副本,只有殺死他我才能離開!”
“我……我不想死!”
……
連闕的話讓他們察覺或許還有生的希望,也讓為首的人面色更加青黑。
景斯言輕嘆了口氣。
“有什么辦法能讓所有人離開這里嗎?”
連闕沒有急于回答,在眾人焦急的目光下反而輕松問道:“他可以選擇殺了你們,但他沒有……你們覺得這是怯懦嗎?”
此番局勢之下眾人皆搖頭否認。
“他的槍口朝向罪惡卻不會朝向人類的族群……最開始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出于好奇我跟在他身邊,后來才漸漸明白。”
景斯言皺眉正欲說話,連闕卻繼續說道: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個人類身上看到了‘神性’。”
連闕收起唇邊的調笑,目光似已越過眾人與時間的長河。
他原本有無數次機會離開,明明有那樣蘊藏生機與希望的異能,即便身處末世也定然能找到生存的沃土。
少年時他也曾逃離科研所,但他卻在看到人類的無望后選擇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人間有私欲與罪惡卻沒有神明管轄,是因為人類有自己的法度,也有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會在混亂中創造秩序,成為災難前最后的防線。”
“他們”是甘愿以己身為刃,成為人類最終兵器,卻在臨死前不忍人類受累,親手斬斷身上一切異化的景斯言。
“他們”是N34城堅守至最后的時云山、木木、大E,是異化后不忍傷害他人甘愿放棄生的希望的孩子,是即便知道賀同舟并非是自己的孩子卻拼死守護的袁阿姨袁叔叔,是察覺村中異化卻沒有逃離報信等待救援的老木匠,是袁風杰是溫律是時今是顏班是若紫……
是每一個將生的希望留給他人的人。
“也是他們讓我明白,即便人類有貪欲和私欲,那也并非評判一個人好壞的標準,所以……”連闕將目光轉向身側:“這次我將抉擇交給你,讓你來決定他們的去留。”
“你有辦法帶所有人離開?”
景斯言看向他手中斷裂的鐮刀,皺眉沉吟道:“會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影響?”
“既然這樣,我知道你的選擇了。”
連闕清了清嗓,避重就輕:“晏知微用鐮刀破開副本離開,我雖然只看了一次,或許可以試試。”
“試試?”原本燃起希望的眾人聞言神色灰敗:“你的鐮刀都斷了!!還怎么破開副本?!”
“斷了又怎么樣?”
隨著連闕重新握緊長鐮的刀柄,刀刃發出一陣如受感召的爭鳴聲,稀疏的黑氣纏繞著刀柄而上匯聚向斷裂的刀尖:“誰說刀尖斷了,就不能用了?”
黑氣雖然稀疏,凜冽的煞氣卻足以令眾人不約而同避退。
這一刻已無人質疑他的輕狂與自負,黑氣聚集間在刀尖的缺口處凝結成一道虛影。
連闕的指尖劃過刀尖,血珠順著鋒刃而下瞬息間沁入便消失無蹤,刀鋒邊的黑氣亢奮般盤踞在四周。
黑氣裹挾著勁風而下,長鐮翻轉間直破蒼穹。
眾人一同看向那把鐮刀,揮下長鐮的動作在虛空之中的某一點定格,席卷天地的戾氣隨之傾瀉而出。
虛空被橫斷開,黑氣隨著斬落的鐮刀侵入,將信將疑的眾人眼底重燃起了希望。
但是,隨著黑氣消耗殆盡,空間的裂口并未開啟。
“就知道不行。”為首的異化人輕嗤著帶著幾名異化人一同上前。
一道身影已先一步來到連闕身側,似無意間擋住他的靠近,亦握住了連闕手中的那把長鐮。
連闕怔忪望向身側,強橫的氣息瞬間隨著溫涼的指尖傳遞而來,稀薄的黑氣也隨之再次翻涌而起。
景斯言的異能如今只有手環中殘存的微薄,那是生生不息的力量,也是孤注一擲的信任。
為首的異化人已行至景斯言身側,正欲按住他的肩膀,躲在連闕身后那七人似鼓足了勇氣,抬起手中的武器擋在了二人身前。
“就憑這些,你們覺得能攔得住我們?”
七人的神色畏懼,但他們更加知道如今可以保護他們的也僅有連闕二人。
幾經掙扎后,他們堅定地擋在了二人身前。
“剛好,可以把你們一并解決。”
為首的異化人說著便露出了異化的形態,向著二人張開了布滿獠牙的巨口。
就在他們幾人即將靠近前,圍聚在四周的異化人竟不約而同擋在了幾人身前。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為首的異化人未想到方才還與他同一陣營的人如今竟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們就是在拖延時間,根本沒有什么打破副本的辦法,但是,殺了他們我們立刻就能離開!”
眾異化人目光閃躲,卻并未讓開。
“既然有離開的可能,我們也不想徒增殺戮,畢竟代價是安全區也不再安全了,不是嗎?”
為首的異化人終于在眾人的僵持間面色鐵青地敗下陣來。
身后塵埃落定,景斯言收回目光看向欲阻止他消耗異能的人。
“你覺得可以,就去做。”
連闕能感覺到寬厚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之上,隨之傾瀉的力量同身側的人一般溫柔而堅定。
連闕閉起雙眼,將感知集中到手中的鐮刀之上。
黑氣如萬鬼咆哮般自二人交握的鐮刀內涌出,遮天蔽日的黑氣浸染了整片大地。
逐漸匯聚成鐮刀的虛影。
當鐮刀劃破虛空再次落下,黑氣潰散前,空間竟當真被劃開了一道裂縫。
“成……成功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連闕將長鐮收起,望向被割裂的虛空。
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眾人從最初的猶豫與觀察,到確定后劫后余生的欣喜,爭先恐后地涌向裂縫,唯恐它在下一瞬就會關閉。
他們在離開前最后看向夕陽下的兩個人,目光復雜而虔誠地頷首致謝,方踏過缺口逐一離開。
荒蕪的戰場之上,最終僅剩下連闕二人。
一切總算告一段落,連闕如脫力般隨意倒坐在地上。
景斯言目送過最后一個人離開副本,這才將視線轉回石崖邊席地而坐的連闕身上,徑直走到他身邊。
“走吧。”
連闕掀起困倦的雙眸,瞥向他伸來的手,并未著急起身只抬頭問道:“你也這樣覺得嗎?”
“什么?”
連闕的聲音很輕,景斯言見他并未起身,在他身側坐下小心靠近傾聽他的低喃。
“我沒什么信徒,你也不是什么千萬人中的一個,倒是我……”
連闕在夕陽的余暉中瞇起雙眸:“我曾經也不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雖然有很多人說過‘我應該做一個怎樣的神’,但是……”
直到他遇到那個在罪惡與利用中成長的少年。
每一次當他以為他將會被時光的洪流推向萬劫不復時,那個少年卻始終在無盡的黑暗中堅守著心中的善念。
他見過世間萬般的惡,穿過荊棘與泥沼,縱然滿身污穢也依舊擁有最赤誠無瑕的心。
“是你讓我明白,我要做的是一個怎樣的神——”
初見時的好奇讓他默默跟在少年身后,他也曾猜測著他會在何時走入歧途,被判入地獄之門。
這樣一眼便是十年。
他謹記不能擅自干預人間事,十年之間曾為他留下的也不過是那一場無關結局的螢火。
直到那一年他在斷崖之上目睹了那場異化圍城。
他看著他在海德拉將異能留給了血池中陌生的孩子,看著他帶著滿身的傷回到N34城卻被獨留在城外,看著他明明可以離開卻選擇堅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著他明明已經失去了無限的異能……卻為了防止自己死后二次異化為人類帶來滅頂的災難,在臨死前將所有的異化逐一剔除。
看著他在生命的終點留尸荒野無人祭奠。
十年之期,那個他推測會進入地獄的少年最終還是被判到了地獄的管轄,可本該帶他離開的神明卻放棄了帶他離開。
“所以,對我來說你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
景斯言惶然怔在原地。
“景斯言。”
連闕見他不語傾身靠近,打量著他錯愕的表情:
“你不能……總是讓我主動啊。”
殘陽之下,景斯言的指尖穿過他頸后柔軟的碎發,渴望而虔誠地吻上了他的神明。
……
“……等、等一下……”雙唇相觸時,浮現的畫面讓連闕猛然驚醒般將眼前的人推開。
交錯的畫面中是安全區酒店內的淋浴室,往日溫和順從的男人動作狠戾,二人的呼吸在玻璃上氤氳出迷亂的水霧。
直至一只手掙扎無力地撐向水霧彌漫的玻璃,卻在下一瞬被極富占有欲地自背后十指相扣。
連闕僵硬與面前的人拉開距離,想將腦海中的畫面甩開:“我們還是先出去……”
覆在頸后的手掌溫緩而堅定地摩挲著他的碎發,男人已再次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話。
只剩下落日余暉下倒影交錯的二人。
這一刻,神明終于為他駐足。
第124章 安全區
樹叢間被隨意搭起的帳篷下, 是跳躍中逐漸急促的心跳。
隨著心跳聲越加起伏,一道人影猛然驚醒般坐起。
帳篷外是朦朧中遠處燈火的縮影,驚醒的人心跳依舊急促, 他在錯亂的思緒中看向雙手。
那雙手白皙得宛如出生。
他的記憶混亂不清,茫然間帳篷的圍簾忽被掀開, 他抬起頭正對上江霧戲謔的目光。
“怎么?不記得我是誰了?”
賀同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江霧身上,記憶最后的畫面一點點回籠浮現在眼前,他記得自己明明在樓頂……
“連闕……”
他猛然驚醒般欲起身, 這才忽然發覺身上竟未著寸縷。
“這里是哪里?連闕他們呢?我怎么……”
賀同舟慌亂間扯過一旁的被單裹在身上,卻忽然意識到:“我不是……死了嗎?”
江霧鉆入窄小的帳篷,借著稀薄的月光俯身靠近。
“你、你別過來啊!”
“想不到破繭的力量竟然這么大。”
“破繭?”賀同舟茫然間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霧視線順著單薄的床單往下,指尖勾住床單的邊緣:“我看看,有沒有什么的構造和功能恢復欠缺。”
賀同舟倒吸了一口涼氣, 按住了他向下的手:“你別、別亂動!!”
“這么小氣?我又不是沒……”
賀同舟急得忙掩住他的嘴,江霧的手趁機滑入薄毯之下, 讓他的身體瞬間繃緊到了極致。
“別、別這樣……”
帳篷內的空間逼仄,賀同舟的呼吸不穩, 正不知到底該管住他的手還是捂住他的嘴時, 掌心卻傳來一陣黏膩的溫熱。
賀同舟猛然抬起頭, 對上江霧淡薄而迷離的雙瞳。
他的舌尖掃過掩在唇邊的掌心, 溫熱地描摹著他的掌紋與指縫。
“再做一次吧。”
低喃聲讓賀同舟回過神,他忙將人推開:“不行!這里也不是副本!!”
“哦。”
江霧的尾音輕佻:“副本可以?”
“當然不是!!”賀同舟急得滿面通紅:“我是說欲望不是已經消除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后你、我……我們就當作什么都沒……”
一件衣服被丟在他的頭頂。
“醒了就把衣服穿好。”
賀同舟錯愕將款式簡單的衣服扯下,見江霧已隨意坐在一旁, 神情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像是怕對方反悔,他訕訕將衣服穿好, 還不忘記問:“連闕呢?他怎么樣了?”
“挺好的。”江霧隨口道:“我剛跟他聯系過,他說等你醒了讓我帶你去找他。”
“咱們現在就去吧!我已經沒事了!”
賀同舟焦急提好褲子,卻見江霧神色古怪地清了清嗓。
“你最好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再過去就來得及。”
“為什么?”
“因為……”江霧躺靠在帳篷邊,久未合眼的困倦讓他閉起雙眼:“剛去超市給你買衣服碰到了景斯言,他說讓你好好休息……不用著急過去。”
“可我已經休息好了啊。”賀同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去超市干什么?不會是連闕受傷了吧?”
“受傷?他好得很,景斯言去買的是食材。”
“哦。”賀同舟松了口氣:“但安全區不是不需要吃飯……我們真的不過去嗎?我還是有點擔心。”
“你現在去,恐怕會被景斯言再打出‘破繭’吧。”
“什么……所以真的是因為破繭?可是副本不是結束了嗎?”
“副本的限制性技能清除了,但保留了異化技能。很幸運,你的破繭是異化技能。”
賀同舟聞言目光一亮:“那我豈不是……可以無限重啟了?!”
江霧在他的興奮中目光晦暗。
賀同舟在自己的身上左看右看,又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
“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看,萬一他受傷了沒告訴你呢……”
賀同舟剛站起身便被江霧一拉重新倒了回去。
“你最好別去……我可是送了景斯言一份大禮呢。”
江霧見他掙扎不開索性閉起了眼睛:“別吵,睡覺。”
賀同舟掙脫不開,卻在咫尺的距離窺見了江霧眼底的疲憊。
見他閉起眼,賀同舟也鬼使神差地安靜了下來,在他身側躺下。
可下一秒,他便將這一刻因他疲憊的聯想甩出腦海。
江霧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因為他擔心照料!!
賀同舟賭氣般轉向另一邊,初醒的疲憊讓他不多時便再次陷入了夢鄉。
身后的人卻在他熟睡后重新睜開了眼睛。
……
景斯言同江霧分開后沿著超市后的小路走向落腳的酒店,這一路他依舊很謹慎,所以在察覺有人等在轉角處時他并未有過多驚訝。
他小心探究著對方的身形與目的,對方似乎并沒有惡意,并且令他非常熟悉。
景斯言帶著推測穿過暗巷,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我!”若紫的聲音驚喜:“剛剛在超市門口就覺得應該是你們!江霧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連闕呢?”
“我和連闕在前面的酒店。”
“你們怎么住酒店?!”若紫緊張道:“如果被發現……”
“他說晏知微受傷了,無暇顧及這些。江霧在照顧賀同舟,就在旁邊的公園,你可以去找他們。”
“好。”若紫局促道:“你們沒事就好,看到他回去找你我還有些擔心,沒事就好。那我……我先去看看賀同舟。”
兩人說罷向著各自的方向離開,行至小巷轉角,若紫猛然駐足回頭,身后卻已沒了景斯言的身影。
“忘記提醒他江霧在超市門口……趁他不注意把東西丟進他購物袋的事了!”
若紫回想起在超市門口遇到時,景斯言正在柜臺結賬,江霧走到他身邊將什么東西扔進他在結賬的東西里,又狀似無意地跟他攀談了起來。
景斯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并未發現。
但是……應該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吧?
若紫糾結了半天,見人已經離開,也只得悻悻地向著公園的方向走去。
景斯言提著滿滿一袋東西站在電梯中,頗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跳躍的樓層選項。
直到電梯停在既定的樓層,他方整理好表情正色走出電梯。
“這么快?”
連闕剛剛沖過澡,一邊擦拭著未干的碎發,一邊將門打開:“同舟醒了嗎?有見到若紫嗎?他們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嗎?”
景斯言徑直走到桌邊將滿滿一袋東西放下。
“見到了,沒醒……不必管他們。”
“可是,火鍋不就是人多一起才開心?”
連闕走到他身邊,將滿滿一袋的食材逐一取出:“也好,既然這樣那就我們兩個自己吃。”
景斯言的眉心舒展,專心幫忙打著下手。
連闕擺放的動作卻突然一頓,訝異看向超市購物袋角落的方形小盒。
察覺了連闕動作的停頓,景斯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袋中,看清那盒東西是什么,景斯言萬年不變的面上忽然浮現起一絲慌亂。
他后知后覺想起江霧那時的小動作,只是當時的他違背了連闕的意思,并未邀請江霧帶著賀同舟同來酒店,心虛之余并未注意當時江霧做了什么。
景斯言慌忙抓起那盒東西,便要扔進桌下的垃圾桶。
一只手卻越過他將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重新握回手中。
“不是……這是……”
時至如今,景斯言也意識到了這盒不應該出現的東西怎么會在這。
他瞞下連闕私心讓江霧先不要來找他們,卻未想到江霧趁著他因對連闕的隱瞞心不在焉,將這種東西丟進了自己的購物袋。
“這么著急?”
“……沒有。”景斯言第一次這樣磕磕絆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是江、江霧。”
“哦。”
連闕打量著手中的小盒子,沉吟道:“那典獄長大人,上一個副本中的欲望是什么呢?”
“……”
連闕將手搭在他肩后,感受著指腹之下身體的緊繃。
“上個副本賦予了每個人限制性異化技能,典獄長想知道我的是什么嗎?”
景斯言的身體緊繃,連闕的目光落在他因緊張而滾動的喉結之上。
他傾身靠近他的耳邊。
“我看到了——”
景斯言的呼吸一滯,那方小盒已順著連闕的指尖被推入他褲子的口袋。
“這里的東西可都是時間換的,不能浪費。”
紙盒的包裝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料滑下,景斯言僵直的身體隨著他的靠近后傾,喉結亦隨著加速的心跳滾動。
他看到了。
什么。
就在景斯言因為他的話思緒一片混亂時,連闕已在火鍋升騰的蒸汽間重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連闕回到座位坐好,示意景斯言同坐。
“先吃飯吧。”
景斯言在對面的位置坐下,口袋中的方盒雖輕,在緊繃的布料下卻重若千斤,讓他難以忽略。
更讓他坐立難安的是連闕說的看到,是什么。
連闕卻如同什么都未發生,將攤開在桌面的食材逐一放入沸騰的鍋中。
“去過人間之后才知道,地獄中什么都沒有。”
水汽讓房間平添了一絲暖意,不多時香氣縈繞在鼻息之間,面對對方的局促,連闕只耐心放置著食材:
“副本不是地獄,安全區不是地獄,十九獄也不是地獄——這里不過是一個模擬的人間,一個妄圖在虛無中找回人性的地方。”
“但人間本就是欲望之地。”
“想重新曬太陽、感受雨雪和風,想再見一次已故的人,大到想拯救人類的種族、小到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欲望。”
“況且欲望副本,每個人的欲望都會被無限放大,所以在海德拉,人們的情緒和行動都會被欲望驅使。但你不同——”
“無論欲望是什么都不是評定好壞的標準,因為欲望是人類前進的驅動力,而克制欲望……才是讓人類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珍貴品質。”連闕將一塊煮好的肉放入景斯言的餐盤,在他訝異抬眸的視線中繼續說道:
“這一點,你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景斯言的局促不安在他的溫聲低語中得到了安撫,餐桌上的氣氛也漸漸變得愉快。
“不過。”連闕望向窗外:“江霧為什么會買那種東西呢……”
正珍視般將食物放入口中的景斯言連連嗆咳出聲。
兩位無需飲食的人,這樣無需飲食的地方,在最嚴寒的深冬吃完了這一桌熱騰騰的晚餐。
晚餐過后,連闕將斷裂的鐮刀取出,觀察著其上的裂痕。
“會有辦法修復的。”
景斯言將餐桌收拾好,窺見他鎖眉沉吟的模樣:“下一次副本……”
“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該聊聊,一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連闕的聲音低沉,景斯言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沙發上的人。
“百年前我進入地獄的時候,弒神日已經結束。”
景斯言眼中一片黯然,仿佛那時地獄內晦暗的一切重新浮現在眼前:
“沒有找到你……我跟著所有鬼魂一同進入了十九獄。”
“后來呢?”連闕想起晏知微的話:“你停在了十九層?所以……才無法和我一同過本?”
景斯言搖了搖頭。
連闕心下一動。
百年前無人生還的傳言,后來地獄中對于他還活著的諸多推測……
“每百年通過十九層的第一個人,十九獄會實現一個愿望,包括成神。”
連闕望向景斯言的眼睛:“你的愿望是什么?”
景斯言頷首未語。
連闕卻未再追問,似已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下一次就會是十九層了吧,希望開啟的時間不會太急。”
連闕長舒了一口氣,起身走到他身邊:
“畢竟……難得的假期。”
他的傾身靠近讓景斯言僵直了身體,連闕瞥過他耳邊的薄紅,將手覆上他褲子口袋中的方盒。
“這么害羞,等下這東西怎么用知道嗎?”
景斯言因他忽然的動作下意識退后,身后卻已是料理的流理臺。
他的反應局促又懊惱,讓連闕一時玩心大起地再次靠近。
“剛剛吻我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么……”
連闕挑釁的話還未說完,克制退避的人已吻上他的唇,鋼鐵一般堅毅的手臂將他橫托而起,放在身后的流理臺之上。
大理石臺面托起了連闕的高度,也讓桌臺下那人的淺吻顯得更加虔誠而專注。
起初的吻如蜻蜓點水,帶著試探般的小心翼翼,也如同信徒低聲的禱告。
星點的吻溫柔而克制,垂落的發絲卻如藏不住的愛意般瘋長。
直到感受到對方溫柔的回應,他才小心將對方擁入懷中,任由本能地加深了這個吻。
冰冷的大理石臺面仿佛被浸染得溫熱,映出連闕倒落的輪廓與二人緊扣的十指,讓一切的克制都變為了放肆。
“可以嗎?”
即便是這樣的時刻,景斯言依舊保持著最后的理智。
仰躺在桌臺上的人撐起身,指尖穿過他的碎發。
“現在說這些,典獄長大人不覺得太遲了嗎?”
禁制的鎖鏈如被打破,景斯言再次吻上他的唇。
窗外的霓虹閃爍,不知是誰先解開了對方的衣扣,昏暗的房間內只剩彼此交錯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身下的流理臺微不可察地一晃,連闕正欲打趣,抬眼卻見景斯言神色肅穆地正看向面前的落地窗。
連闕當即收起了調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夜色中的城市喧鬧如昔,沒有任何異常。
他們卻同時捕捉到了危險氣息的臨近。
片刻的沉寂之后,天空中赫然出現了一道劈開黑夜的電光。
壓境的黑云片刻間遮蔽了天際,街上或狂歡或買醉的眾人皆抬起頭望向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下一瞬,一方黑角猶如劈開海浪的巨輪沖破云層而下。
空地的人聲嘈雜,可他們還在驚疑那是什么不明飛行物降下時,更多相似的東西漸漸在黑云下浮現。
“那、那是……”
眾人終于看清了天空的景象,卻個個神色驚駭。
連闕與景斯言瞳孔中亦映出了天空的景象,破開黑云的不是飛船,竟是一座座夜色中沉寂的樓宇。
這些望不到邊際的樓宇街巷沖破黑云壓下,直至完全顯露在眾人眼前。
那竟是與他們腳下一樣,有著樓宇街巷的城市。
“這是什么?!十九層提、提前開啟了?”
驚恐在人群中蔓延,十九獄中聚集在街道上的眾人個個神色驚懼,連闕的目光凝重,景斯言已迅速將他松散的衣襟拉好。
“不對。”
他來到窗前,仰望著如鏡象般高懸于頭頂的城市。
“那是……”
這些樓宇沖破黑云后倒懸在他們的距離極近天空,順著天空街道錯雜的霓虹望去,連闕的瞳孔驟然收緊。
那并非景象或是空城,天空空蕩的城市中有警車急停,此刻黑云散去,警車內和樓宇中零星有人走出街道,與他們一樣正驚愕望向頭頂忽然出現的城市。
天空的世界中,自警車中走下的人一身熟悉干練的黑色制服,視線竟正越過喧鬧的城市,與連闕的目光交匯。
在這片喧囂的寂靜中,連闕身后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第125章 第十九層:××××
“雖然我也不想在這個時間打擾你們, 但事態緊急,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江霧越過景斯言順著敞開的門走進房間,望向落地窗外的奇景:“鬼門關全部停擺, 安全區上空又出現了這樣的東西……”
在他身后,神色緊張的若紫與賀同舟一同擠進房間。
“連闕!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賀同舟激動跑到連闕身邊, 見他當真沒什么大礙才松了口氣。
連闕因江霧的話瞥向高樓之下遠處的鬼門關,原本閃爍的霓虹果然已在不覺間熄滅,他收回視線打量著冒冒失失沖到面前的賀同舟。
賀同舟身上的衣服顯然是新買的, 除此之外似乎沒什么變化,就連那一頭粉毛也依舊雜亂地支在頭頂。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神清氣爽!”賀同舟說罷擔憂看向窗外:“這是怎么回事?”
眾人隨著他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沖破了夜空與云層的建筑群倒立在空中,仿佛是另一顆擦破云層即將相撞的星球, 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安全區內有人駕駛著飛行器飛躍至半空中,向著云層外的城市掃射。他們無法穿越云海前往彼岸, 就連子彈也在未抵達前消失在云層,仿佛從未出現。
但天空中的城市并非虛影, 那里甚至也有人被驚悚的一幕吸引, 走出街道向他們所在的安全區望來。
“那到底……是什么?”
“現實世界。”
連闕的話讓幾人同時轉回目光, 眾人卻依舊沒能徹底消化他的話。
“現實……世界?”
幾人再次看向頭頂顛倒的世界, 那里的建筑嶄新街市上卻透露著森冷,若紫懵懂間忽然覺得那些建筑透露著一絲熟悉, 她似意識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涼氣。
“第九街區?!還有……對那是第八街區、第七……”她的目光仿佛與遙遙相望的人相觸,身上的汗毛直豎:“現實世界……是……是人間?!”
江霧與賀同舟因為她的話驚愕望向云端倒立的城市。
“什么?人間……?”賀同舟茫然走到窗邊:“會不會是虛影?你們怎么確定那是現實世界?”
“我看到了一個——很像時云山的人。”
連闕望向無限靠近后城市的街道,即便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經不見, 制服之下被冷風卷起的長發依舊清晰印刻在他的腦海。
“時云山?他不是已經……”
“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時今。”
“時今?!”
賀同舟回想起那個自己抱過的孩子,望向天空的城市。
若紫似意識到了什么:“是成年后的時今?”
“嗯。”
眾人皆神色凝重, 江霧沉吟道:
“可是現實世界怎么會出現在地獄?”
連闕立在窗邊,目光已恢復了一片沉寂:“想確定是否是真的現實世界,恐怕只有……去到對面的世界。”
“所以,十九層是不是已經開啟了?”
江霧的話無人回答,眾人皆面色沉重。
賀同舟順著落地窗向下望去,安全區的街道內眾人涌向最近的超市與酒店,尋找空閑的地獄使者購買道具,但此刻所有地獄使者身邊都圍滿了人。
他們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因何而來,卻皆明白一切與即將到來的十九層脫不了干系,爭先恐后囤積道具卡牌。
賀同舟忙打開自身的面板。
“你們要不要兌換什么東西?還好我是地獄使者,我這里可以降低折扣……”
他說罷環顧四周,這才想起……這個房間里竟然有三個地獄使者。
“……”賀同舟環視四周,尷尬移開視線:“景斯言的頭發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變這么長了?”
誰知他的話音剛落,便見景斯言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我先去倒垃圾。”
“等下再收拾啊,咱們先看看下一個副本要做些什么準備?”
賀同舟挽留的話顯然并未打破景斯言離開的決心,他茫然看著景斯言離開,又看到江霧憋笑輕咳的古怪表情。
“什么啊……”
景斯言剛推開門,一只手便越過他將門重新關好。
“同舟說得不錯,咱們還是盡快商討下一層的辦法,其他事……等結束再做就好了。”
景斯言僵硬回身,連闕的手已越過他的肩膀,將他耳后的長發割落。
他的動作嫻熟,將割下的頭發整理好,看向若紫時已只剩下無奈的低嘆。
“如果這代表新的副本已經開啟,不知道存檔卡是不是還能使用。”
若紫的目光隱有畏懼,但這一次她定了定神,堅定望向連闕。
“十七層賦予的異化技能沒有消失。”若紫展開掌心,火焰隨之升騰而起:
“我可以幫忙的,而且……既然已經走到現在,我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如果能重新回到人間當然很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試過了!”
她的目光誠懇而期待,見她如此,賀同舟也圓場般說道:
“如果副本已經開啟,那所有人都躲不掉的,現在與其想辦法把她送走,不如想想咱們怎么一起努力通過副本,畢竟……安全區的鬼門關全部停擺,如果代表副本即將開啟,這里恐怕不會是十八層,可如果這里是十九層……”
賀同舟難得神情謹慎:“既然十九層要來了,咱們要提前做什么準備?多囤些道具卡嗎?”
連闕在賀同舟期待的目光中認真思考,片刻后隨口道:
“道具卡倒是不著急,現在可以去囤另外一些東西。”
“什么?”賀同舟與若紫躍躍欲試地挽起袖子。
連闕挑起唇角。
“物資。”
“啊???”
……
盡管若紫與賀同舟并不情愿,但幾人還是分開行動各自低調前往超市采買。
若紫按照清單將物品扔進購物車。
進入超市后這里空空蕩蕩,分配到她手中清單上需要采買的物品不算多,但看了看清單,她還是將貨架上多的水和食物裝進了購物車。
一切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
超市本就不是眾人會來的場所,人們即便聚集也是在超市邊的卡牌售賣區。
若紫將物品結賬,盡管沒有人注意到她,她還是壓低帽檐拎著幾包東西快步鉆進昏暗的小巷。
“需要幫忙嗎?”
突然的聲音帶著一絲熟悉,若紫驚恐中倒吸了一口涼氣,戒備看向攔住去路的人。
……
“為什么要囤食物和水?”
江霧將薯片丟進口中,看著堆滿客廳的物資:“時間就是生命啊,瞧瞧這滿客廳的東西,這可是多少時間。”
站在窗前的連闕正抬頭觀察著頭頂倒立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因為這樣突然的變故秩序已然一片混亂,眾人開始搶奪物資、囤積糧食水源和武器。
雙方都有人駕駛著飛行器意圖降落到對方的土地,卻一次次迷航在莫名的磁場干擾中。
經過無數次嘗試,人們也終于放棄了沒有結果的探索。
“是因為他們在瘋搶糧食?”賀同舟注意到連闕的目光推測道:“可是我們這里和他們不一樣,我們也不需要進食啊。”
“是因為副本中需要進食吧,這里可能是最后的副本,在副本中所有人都會回到人間需要進食的狀態,現在又有這樣的參照——”江霧看向頭頂的城市,思考后推斷道:“提前囤積糧食總是有備無患的。”
賀同舟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要確定般看向連闕。
連闕卻依舊正看向頭頂的城市。
“你們有沒有發現,那座城市……越來越近了。”
經過連闕的點撥幾人重新看向頭頂時才恍然,云端的城市竟當真比方才更加靠近。
“怎么會這樣?他們該不會要撞上來了吧?!”
“若紫怎么還沒回來?”
連闕的話讓賀同舟才反應過來,看向墻壁的掛鐘。
倒計時的鐘聲也在此刻響起,機械的聲音刻板而冰冷——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抵達十九獄最終關卡,第十九層開啟已進入倒計時,副本開啟剩余時間:10小時00分00秒,請各位玩家積極準備迎接新的挑戰,現在——計時開始。】
窗外再次陷入一片喧囂,不僅僅是在安全區,云層對面的街道內,人們顯然也聽到了這樣的機械音,更加賣力搶奪起資源,恐懼的氣氛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這樣的氣氛也隨之蔓延到了安全區,原本排隊等待著購買卡牌的眾人,有人察覺了對岸人的舉動,也紛紛效仿開始涌向超市。
“對啊,這么久了若紫怎么還沒回來,不會是出什么……呸呸呸,我去接她。”
賀同舟因窗外的混亂心下焦急起身向外走去,他剛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景斯言與江霧二人按住。
他拂開江霧的手,江霧只淡淡道:
“你去,確定不是買一送一?”
“你?!”
二人爭執間,連闕忽而望向緊閉的房門,景斯言亦隨之警戒。
下一瞬,房間外忽然響起一陣不急不緩的門鈴聲。
江霧與賀同舟不約而同停下動作,景斯言肅穆走向房門。
“是我們。在路上遇到,看她一個人拿得東西太多,就順便幫幫忙。”
未等景斯言開門,門外的男人已揚聲說道,即便連闕三人未至門前,也已在對視間清楚了門外人的身份。
“雷克?”
賀同舟如臨大敵,上一個副本中雷克作為召喚卡牌幾次險些致他們于死地,此刻如他所說若紫在他手中……
連闕并未像賀同舟那般緊張,略一沉吟后便向景斯言點頭示意。
景斯言得令將門打開,門外正是一臉局促的若紫和身后堆滿笑的胖子與雷克。
“老朋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見賀同舟目光驚恐,若紫正欲解釋,便聽連闕道:
“進來吧。”
雷克與胖子不僅帶來了若紫采買的物資,也各自按照她購買的物品類別進行了采購,眾人的東西瞬間堆滿了套房的會客廳。
“我本來還想著要怎么解釋……景先生果然是豁達的人。”
雷克率先對連闕解釋道:“上一個副本我很抱歉,但我作為卡牌被召喚只能聽從指令,希望沒有為你們帶來太大的困擾。如今沒有了卡牌的羈絆,我自然也不會做出對你們不利的事。”
賀同舟依舊對他的話將信將疑:“你們就只是為了來道歉的?”
雷克搖了搖頭,坦言道:“十九層開啟,所有人都無法逃避,所以……我們想加入你們一同過本。”
“別說你上個副本要致我們于死地,最開始在N34城的時候你們就是召喚關系!你們可不是第一次算計我們了,我們怎么可能再相信你們!”
“還以為那件事沒人知道,沒想到……”賀同舟的話讓雷克頗為意外,他無奈笑道:
“那次我的確也是以召喚卡牌的身份進入副本的,不過,地獄使者卡牌的性質特殊,我們有所隱瞞也只是為了自保罷了。如果你們不放心……”
雷克說著取出了一張卡牌,看向連闕:“我可以與你簽訂單項召喚卡牌契約,這樣有了卡牌和規則的限制,你也可以相信我并無二心。”
連闕半晌未語,雷克極為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盟友,我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連闕最終開口道:“你該知道,成為我的盟友只會更危險。”
“當然。”雷克坦誠道:“我想要的不是盟友,而是離開地獄重回人間的機會。”
“我們只是想回到人間。”胖子不禁雙手攥緊,視線穿過云層望向天空之上的城市。
連闕沉吟后問道:
“單次召喚卡牌不是必須在副本內產出?”
“單次召喚卡牌和單項召喚卡牌并不相同,單次召喚卡牌停留時長僅幾小時,但我所說的單項召喚卡牌卻可以停留一個完整的副本時間。”
雷克解釋道:“在安全區,地獄使者可以通過消耗自身的積分兌換和完成綁定,但消耗的積分極高,因此這種卡牌極其難求,因為幾乎沒有人出得起購買的價格。”
“所以……博士當時是在安全區買下了你的單項召喚卡?”賀同舟疑惑道:“他有那么多積分?還是他許諾了別的東西?”
“顯然他已經無法支付尾款了。”雷克看向連闕:“怎么樣,要和我完成綁定嗎?”
“肯定是要的,不然萬一你耍什么花招……”
賀同舟依舊戒備,景斯言安靜起身到一旁的水壺邊,似隨意地將水倒滿。
“是要綁定,但不是和我。”
連闕的視線追逐景斯言離開,他的話讓在場幾人皆是一愣,他卻將目光轉向若紫:“她和你綁定。”
若紫擺手正欲拒絕,連闕已為難笑道:“畢竟我已經有了綁定的人,綁定太多人也不好,對吧?”
“對,我們幾個都綁定了他,那換換人綁定也是好的……嗯?景斯言……你怎么嗆到了?”賀同舟一邊應付著雷克,回身卻發現去倒水的景斯言正被嗆得連聲低咳:“小心一點啊!”
“沒問題的。”雷克向若紫頷首致歉,將那張卡牌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上一個副本我很抱歉,希望沒有嚇到你,也希望這份契約可以作為補償。”
連闕挑唇笑道:“嗯,除了雷克綁定若紫以外,我還希望江霧可以綁定賀同舟。”
“誰……誰要綁定他啊!”
“他大概是對我不放心,想讓你來牽制我。”
“那……”
賀同舟的神色隱有松動,江霧順勢將幻化的卡牌放在他面前。
就在眾人皆以為一切順利既定時,卻見賀同舟忽然奪過若紫手中的卡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接著他才如釋重負般將手中江霧的卡牌推到若紫面前,假作沒有看到江霧青黑的面色。
“我們換換,你簽這個吧。”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賀同舟才松了口氣開心地反復打量手中的卡牌。
景斯言憂慮看向連闕,連闕卻并未在意只起身囑咐道:
“把各自的東西都收拾好,先休息吧。”
眾人將儲備的食物和水分類裝入背包,經過了前幾次的副本,他們也知道即便同時開啟副本也未必會被投放到同一個位置。
樓下的街市上,眾人已因并不充裕的食物與水大打出手,盡管這里仍有安全區的保護,精神系異能者和利用規則的人還是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還好我們提前去囤積物資了。”
若紫看著樓下的混亂輕聲嘆息,連闕檢查過窗戶后將窗簾拉好。
“早點休息。”
他說罷將臥室留給若紫便欲離開,卻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我真的不是‘若紫’嗎?”
連闕停下腳步:“我說過的,你只是你自己。”
“那……你為什么會有意無意地疏遠我……我知道你一直的關心都是真的!我只是,有時候真的感覺得到,你在和我保持距離,但我沒有想干涉你決定的意思,我只是擔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我最近做了一個夢。”
連闕的目光一頓。
“我夢到,我和你在一條人很多的街上,可我一回頭卻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后來遇到了江霧……”
若紫混沌間搖了搖腦袋,連闕將沉思的神色收好,俯身為她掖好被角。
“只是夢罷了。”
“真的只是夢嗎?”
連闕不答反問:“你覺得人間怎么樣?”
“很好很好。”若紫的眼底有一瞬的懷念與向往,她望向窗外天空中的城市:“人類在災難后重建城市,我遇到了很多可愛的人,包括時今。雖然一切建立在腐朽破敗之上,但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若紫說話間已閉起雙眼沉沉睡去。
連闕將門關好退出房間,客廳內的幾人縮在沙發上各自休息,他也坐到落地窗邊的沙發上。
窗外的世界紛亂,只有房間內留下了片刻的安寧。
一張毛毯被輕輕蓋在他身上,連闕收回望向天空中城市的目光,瞥過動作熟稔為他蓋好被角的人。
他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半的位置。
景斯言正欲拒絕,卻已被拉過手腕踉蹌間倒在他的身側。
突然間距離的拉近讓景斯言措手不及,徑直摔在連闕身上,他慌亂撐起身又害怕驚醒身后熟睡的幾人。
連闕掀起困倦的眼皮,示意他噤聲后又向里側挪了挪。
躺靠的沙發只堪堪擠下兩個側臥的人。
“你是有意要賀同舟調換卡牌的?”
景斯言的聲音透過卡牌的連接傳來,連闕沒有回答,只在心底沉吟:“同舟是不是應該再綁定一個人更保險些?”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安靜了下來,景斯言回頭看向昏暗中的客廳,眾人雖橫豎躺在沙發上,身上卻已各自裝帶好食物和水。
他轉回視線,看過連闕身后腳邊的背包。
“睡吧。”
連闕的指尖穿過景斯言的指縫,在對方訝異的目光下閉上了眼睛。
“這是為了防止……我們被分到不同的地方。”
靜夜之中的耳語帶著令人安定的力量,顛倒的城市在無形中仿佛帶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未知的下一個天明前,只有混亂中方寸安寧的房間和二人相扣的十指。
這一夜是黑暗前最后的片刻安寧。
……
連闕再次睜開雙眼,是被落地窗前刺目的陽光晃醒的。
他下意識伸手遮住陽光,頭頂顛倒的城市已與他所在的安全區極為相近,陽光在兩座城市中的窄縫內穿過,依舊耀眼奪目。
他望向身后安靜空曠的房間。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酒店的房間內卻整潔如新,只有他一個人。
就好像那些睡前擠在客廳的人從未出現過。
連闕站起身,被系在腳踝處的背包系帶絆住,這才恍然回過神來。
他將背包解下,起身走到臥室門前。臥室內空空蕩蕩,床鋪嶄新得沒有任何居住過的痕跡,無論廚房、衛生間……整個房間空無一人。
他的頭腦昏沉空蕩,仿佛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層薄紗,混沌而辨不清晰。
就像他從始至終都是獨自居住在這里。
沙發上的背包卻在提醒著他,昨夜的種種絕非虛幻。
那是昨天臨睡前整理好,因為害怕隨時進本所以放在身邊的物資。
那些人也不可能不告而別。
“景斯言?”
寂靜的房間內沒有人回答。
連闕再次看向窗外,街市上一切如昔,安全區內眾人肆意喧鬧,對天空對岸的城市恍若未覺。
槍聲、硝煙、尖叫、狂歡。
子彈徑直穿過身體打入地面,每一個在安全區的人的像是全息的投影,沒有半點傷害。一切被隔絕在落地窗外,仿佛這不過是安全區內平凡的一天。
但是,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記得……對,他記得十九層的倒計時已經開啟,那么此刻……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已經進入了第十九層副本。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窗外的槍聲彈響依舊,狂歡的尖叫卻在剎時間變為刺耳的驚叫,只見本該無傷的地方,穿行的子彈竟在同一瞬息不再被規則制衡。
被子彈掃射到的人或是重傷不起,或是憤怒反擊,都在此刻撕碎了一切平和的表現。
原本的安全區瞬間變為血色的人間煉獄。
空氣間響起了熟悉的系統音。
【恭喜玩家達成第一階段任務,察覺副本開啟,解鎖副本:】
【為了保證公平公開公正原則,本次副本將對所有玩家的卡牌暫時鎖定,完成卡牌解鎖前您將無法使用任何卡牌。】
【本次任務時間期限:無限制,任務最終目標:存活并逃離。】
【您是第0001位察覺副本已開啟玩家,作為首位解鎖玩家,系統將獎勵您一條任務提示——】
【任務提示: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
就在這時,寂靜的房間內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門鈴聲。
連闕走到門前將門打開。
門外的人正是景斯言。
第126章 第十九層:一×××
景斯言似是一路急奔而來, 額間帶著一層薄汗,見到門后的連闕他才松了口氣。
確定連闕安全后,他方環視房間。
“其他人也都不在這里?”
聽到這里, 連闕側身讓他進門,視線卻始終落在他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
“我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在游樂場, 雖然奇怪還是找了回來,但如果他們也都不在了……那這里可能已經不是安全區了。”
連闕打量著眼前的人:“你說……同舟和若紫他們還能找回來嗎?”
“在這里等我,我去找他們。”
景斯言將來時路上混亂中搶來的槍丟給連闕防身, 揣著另一把槍便欲離開,連闕將他叫住。
“不急。”
系統音的提示還在耳畔,眼前的人的行為也似乎挑不出任何不妥,就連自己提起若紫與同舟后,他的第一反應也是出去尋找。
“你回來的路上, 有沒有發現什么不妥?”
“街上的人……有些奇怪。”
景斯言沉吟間也開始打量連闕:“在混亂前,他們像是忘記了十九層, 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城市。但我路過超市,那里的東西和昨晚最后一樣幾乎都被搬空了。所以, 我懷疑……”
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連闕依舊不動聲色:“怎么?”
“那些人可能都是假的, 包括……”
“我?”
景斯言沒有回答。
連闕見他亦有懷疑, 開誠布公道:“我有同樣的疑惑,你是不是真的。”
“昨天客廳里除了我們, 還有誰?”
“同舟、江霧,若紫……”連闕觀察他的表情,見他因自己的停頓微蹙起眉, 這才不急不緩說道:“她在房間,哦, 還有雷克和胖子。”
景斯言眉心稍霽,再次問道:“昨晚綁定卡牌的人都有誰?”
“這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答案,而不是在套我的話。”
連闕說著找出筆和紙,放在景斯言與自己面前:“我們把答案寫在紙上?”
景斯言接過筆紙,與連闕各坐在桌案兩邊。
加固隔音的玻璃窗外,戰火依舊蜿蜒肆意。
房間內的二人安靜坐在桌前,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片刻后,二人同時停筆,又一同展示出紙上的答案。
兩張紙上的答案相同。
景斯言的神色剛剛松弛下來,窗外一架飛行器失控擦過二人身側的落地窗。刺耳的嗡鳴下,他們身側的玻璃竟仍未破碎,即便玻璃的材質特殊有著極高的堅固度,這樣的刮擦仍舊帶來了巨大的震蕩。
景斯言下意識護在連闕身前。
待一切暫時平息他正欲起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按住了他手中的紙張。
“你的問題問完了?那是不是輪到我了?”
景斯言憂心瞥過窗外,似有一瞬遲疑連闕為何并未在意窗外的混亂,但他還是停下收紙的動作重新坐好,執筆等待他的發問。
連闕的視線漫不經心瞥過他的動作,似在認真思考后想到了什么:“在江霧他們到之前,我們在做什么?”
攥緊筆桿的手因驟然加速的心跳收緊,景斯言錯愕抬起頭看向對面的人。
窗外已是互相殘殺的人間煉獄,有人渾身浴血站在飛行器上,視線掃過時發現了房間的二人。
殺紅眼的人竟調轉方向向二人所在的房間掃射。
玻璃擋下了不斷沖擊的子彈,景斯言戒備間已然蓄勢待發,連闕卻旁若無人地低頭在紙上寫下了答案。
他將紙張倒扣,方看向始終沒有落筆的人。
“怎么不寫?”
景斯言沒有與他對視。
子彈沖擊下的玻璃一點點出現裂痕,對面的人神色始終淡漠,這讓景斯言微蹙的眉心也漸漸舒展,仿佛只要連闕定神,即便窗外的世界盡數崩塌他也無所顧慮。
他低垂下頭,回歸的問題卻讓局促重新爬上他的臉頰,他不著痕跡地將紙更拉近自己,快速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扣好。
連闕瞥過他挺直的背和閃躲的目光。
“可以交換答案了。”
他的話音剛落,皸裂的玻璃再也無法承載不斷沖擊的子彈碎裂開來,見此那名悍匪徑直將飛行器撞進房間,提槍便向餐桌前的二人掃射。
被這樣打斷,連闕不悅間與桌對面的人一同避開子彈,闖入者調轉加特林的槍口,順著連闕避退的軌跡掃蕩而去。
趁著那人的注意在連闕身上,景斯言找準時機躍向闖入的人,將其撞在半碎的玻璃窗邊幾下便繳下了他手中的槍。
“你、是你……”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已在冰冷的目光下與飛行器一同墜下高樓。
盡管解決了眼下的問題,殺戮狂歡的街市上,已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們。
飛行器墜落伴隨著轟然的巨響,景斯言被指尖傳來源源不斷的能量吸引,酒店房間內再次響起了一陣熟悉的機械音。
【恭喜解鎖副本規則,歡迎來到十九獄的第十九層,殺戮地獄。】
【在殺戮地獄中,所有玩家均可以在殺戮中獲取對方的能量,轉化為自身異能所需的能源。】
機械音回蕩在房間內,二人不約而同看向窗外混戰的城市,未受壓制的異化之戰蔓延了整個城市,他們也終于明白了這場殺戮緣何而起。
連闕的目光卻被天空中的城市吸引。
那座城市中竟也出現了異化暴|動,異化橫行在街上中,追逐屠戮著街巷內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在他們即將被異化物蠶食時,一群身著制服的人趕到,合力將怪物絞殺。
連闕打量著天空城鎮中那群身著制服的人,為首的長發長官示意手下將異化物尸體運走調查后,也正抬起頭向他望來。
景斯言踩過碎裂的玻璃,將二人的東西收帶好,又復走到桌前連闕的位置,拿起那張字條。
察覺他的動作,連闕回到桌前。
“我們的答案一樣嗎?”
景斯言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紙條上,待看清紙條上的字后他的目光一窒。
連闕漫不經心拿起桌上的另一張紙,還未來得及展開便被身側的人一把奪了過去,在指尖的火焰中燃成了灰燼。
“一頓火鍋而已,怎么這么緊張?”
連闕看著他將紙奪走并未在意,只打量著他局促的神色:“還是……你在紙條上寫的,不是火鍋?”
他在漫不經心的爭鋒間靠近眼前的人。
“先去找同舟他們吧。”
景斯言似看出他的試探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無奈地將連闕的背包背好,整裝后示意他離開:“一起吧?在房間留下記號先離開,現在這里也不安全了。”
連闕未置可否。
景斯言將門打開一道窄縫,便見已有異化人循著剛剛的響動找來,前后自安全通道和電梯內闖出,攔截向二人的去路。
“跟緊我。”
景斯言將連闕護在身后,推開門后便與兩撥人纏打在一處,他始終擋在門前阻擋了異化人沖破防線的腳步。
幾名異化人察覺實力的懸殊,便干脆聯合起來,一同向他攻來。
酒店的走廊逼仄,景斯言以異能將幾人困住后,正因此顧及要不要開啟身上的火力時,他的身后已響起一陣暴風席卷的槍聲。
只見站在身后的連闕不知什么時候竟將房間內闖入者遺落的加特林撿起,對著猙獰的異化人掃射。
頃刻間幾名異化人便全部倒地。
“……”
景斯言怔忪看著連闕將加特林收好,并未理會掌心涌動的能源走到他的身邊。
“走吧。”
景斯言這才回過神來,瞥過火花飛濺的電梯,示意連闕從安全樓梯離開。
連闕的視線落在走進安全樓梯的人身上,又轉而看向腳下尸體上異能封禁的水泥,目光晦暗不明。
景斯言探過樓梯,確認安全后方示意連闕跟上。
街市上尸體橫斜,存活下來的人各自躲藏養精蓄銳,在暗處伺機等待著反擊。
二人一同自安全通道離開后沿著小巷搜尋,景斯言停下腳步檢查過路邊的幾具尸體。
“死于械斗。”他將尸體的傷口展示給連闕,幾具尸體各自死于對方的槍口和異化:“看來在安全區機制取消時,觸發殺戮的人和周邊的人就開啟了殺戮規則。”
越向前走二人的目光越是沉重,衰敗的城市內尸體隨處可見,空氣間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被分散了,若紫和同舟能在這樣的情況中活下來嗎。”
景斯言所言正是連闕的顧慮,連闕不禁將目光落向蹲在尸體邊的人。
景斯言抬眼時剛好觸及這樣探尋的視線。
“怎么了?”
“再去前面看看吧。”
連闕轉開視線正欲離開,二人的身形同時一凜,只見幾名異化顯形的人正自前后巷口圍堵而來。
見此連闕架起槍,尸體邊的人也已迅速起身擋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配合得默契熟稔,將后背交給了彼此,穿梭的子彈阻斷了異化人的靠近,但異化人越聚越多,逐漸圍滿了小巷。
連闕手中槍的子彈也已耗盡,他將加特林扔在一旁正打算取下背后的武器時,景斯言已環過他的腰抓住一旁斷裂搖曳的線網蕩過腳下撲來的異化人。
“得罪了。”
異化人追撲向頭頂掠過的人,景斯言落地站穩后第一時間開啟了指尖槍,蓄力的一擊瞬間灼燒過整條窄巷。
能量不斷存積入他的掌心,然而這并不是終結,更多異化人相繼擁來,景斯言未來得及顧慮便拉上連闕一同跑離。
“這地方有些奇怪。”
暫避進一家廢棄的花店,景斯言檢查過房間才方示意連闕暫時休息。
他放下背包,看向異常沉默的連闕:
“那些異化人為什么會追逐我們?他們剛剛不是還在自相殘殺?過來了這么久,就算同舟和若紫無法找到我們,江霧也應該想辦法與我們聯系。他們……”
“放心,他們大概……不在這里。”
連闕自背包中取出處理傷口的藥和紗布,將他手上的傷口包扎好。
“不在這里?”
連闕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店內各類鮮花吸引,忽而似想起什么。
“是什么花呢……”他看向景斯言的眼睛,篤定般問道:“N34城外,我放在你墓前的……是什么花?”
景斯言被他問住,一時竟顯得有些無措。
連闕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你不需要自責,因為……我也不記得了”
景斯言沒有回答,相反連闕的回答卻異常輕松。
“但是他一定會記得的。”
正當景斯言因連闕的反應微蹙起眉時,卻聽連闕繼續說道——
“你記得昨天發生了的一切,始終在保護我,擁有無限異能,機械改造的身體……可你終究不是他。”
“景斯言”怔忪抬起頭。
“起初我也一直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連闕如在閑聊般坐在花店的桌臺邊:“現在我才明白,你回答的一切、你的行為模式包括異能、一切都與我記憶中的一般無二。但是……我不記得的呢?”
“比如我不在的這一百年,景斯言在哪里?比如我留在他墓前的花……”
“那朵花對我來說只是無心之舉,所以是什么花如今我已記不得了,但是——那對景斯言來說不一樣,他一定會記得那時的花。”
“你無法回答,也說不出不記得了,是因為你也非常清楚這是你絕不該遺忘的記憶,對嗎?”
“這不是你的錯,因為這里……”
面對對方眼中的錯愕,連闕輕聲嘆息。
“是我的夢啊。”
隨著他的洞察,世界在頃刻間碎裂崩塌,眼前的人也逐漸隨著世界的傾覆消散。
連闕睜開雙眼,窗外的城市沉浸在夜色中,昏暗的房間內,沙發與地毯上擠滿了人。賀同舟、江霧、雷克胖子還在酣睡。
他依舊在酒店的房間。
他看向墻上的掛鐘,時間只過去了短短一小時。
他的手也還與身側的人交握。
“做噩夢了?”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第127章 第十九層:二×夢×
身旁淺眠的人似被他吵醒, 瞥過墻上的鬧鐘。
“睡吧,時間還早。”
連闕抬起頭,借著夜色中的霓虹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怎么了?”
“沒事。”連闕躺靠在沙發椅上, 神色懶倦:“做了一個夢。”
景斯言為他攏了攏毛毯。
狹窄的沙發躺椅上,連闕靠近端詳著他的眉目。
“怎么……”
景斯言的話還未說完, 修長的指尖已隨著他下意識退避的動作覆上了他褲子的口袋。
布料之下的方盒依舊,連闕的動作微頓,便被握住了作亂的手腕。
“大家都……都在……”
碎發遮住了景斯言的神情, 但他吱唔的話語和緊繃的身體無一不印證了他此刻的慌亂。
連闕訕笑收回手:“在想什么?我只是剛剛做了個夢,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醒了。”
“……”
“不過……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件事想問你。”
連闕望進近在咫尺的人眼底:“在N34城……”
連闕的話還未說完,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在沉寂的房間內響起。
二人對視了一眼,沒有打擾熟睡的眾人輕步來到門前。門外的人也未著急再次敲門, 只安靜等待門開啟。
來人竟是晏知微。
“別緊張,我只是來見見我的故人。”
晏知微的面色還帶著明顯的蒼白, 他的視線越過戒備的景斯言,窺見他身后的連闕和沙發地毯上睡著的幾人。
“我們換個地方?”
晏知微說罷讓出路來向連闕示意, 見景斯言依舊神色冰冷:“這里是安全區, 武力可是最無用的東西。”
連闕沉吟片刻, 他的目光瞥過落地窗邊的背包, 示意景斯言放心后走出了房間。
景斯言并未停留,他亦將房間門關好跟在二人身后。
晏知微顯然并不喜歡有其他人跟隨, 但見連闕未語也神色不善地并未阻止。
三人穿過長廊,明明已是深夜走廊中卻依舊傳來有節拍的音樂聲。
隨著音樂聲越來越近,三人經過一間寬敞的舞蹈室, 透過虛掩的門縫依稀可以看到身著舞蹈服的女孩正在練舞。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見連闕停步,拉開走廊盡頭陽臺大門的晏知微停下腳步目光問詢。
連闕未再停留與他一同來到了樓層盡頭的室外陽臺。
“是你開啟了十九層?”
“你應該知道, 上一次副本是欲望副本。”
晏知微并未回答連闕開門見山的問題,他瞥過站在天臺門邊沒有靠近的景斯言只嘆息解釋道:“每個人的欲望在欲望副本中都會被無限放大,那些事情并非我的本心。”
連闕未置可否,只安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誕神日。”見他未語,晏知微又復說道:“那時的地獄還沒有原生之神,在數千年的混亂中只以強者為尊——是你的出現打破了這樣的規則。”
“那日,地獄中所有的惡靈之氣聚集,大家都在猜測地獄降生的會是怎樣的‘惡種’。”
“然而讓惡靈之氣聚集的并非是你,而是與你一同誕生的萬象之鐮。你那時的骨骼只有孩童般大小,擁有著至高的神力……卻對一切都充滿了懵懂和好奇。”晏知微的目光懷念而溫和:
“聽聞誕神日,有多少人趕去想在神明最虛弱時將其鏟除,你卻在那時……拉住了我的手。”
晏知微垂目看向指尖,似依稀還可以看到分明而纖細的骨節搭在他的指尖。
“你就像一張白紙,我是你誕神后第一眼見到的人,你便將全部的信任交給了我。”
“想弒神的,也包括你嗎?”
連闕的話打斷了晏知微的回憶,他抬起頭看向連闕的眼睛,良久。
“神明是殺不死的。”
晏知微眼底的陰霾不散:“真正可以殺死神明的只有一種人。”
“哦?”
“他怎么會在這里?!”
賀同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只見他與江霧不知何時醒了,正站在門內的走廊戒備注視著造訪的不速之客。
“別緊張,我只是來見一見老朋友。”
晏知微對連闕的問題似不愿多提:“最后一個副本前,就在一小時后,我會在游樂園舉行一場舞會,希望你能來,我的神明。”
“可以帶上你的朋友們。”晏知微瞥過身后幾人,在經過連闕時側目:“你會知道……誰才是你最虔誠的信徒。”
他說罷竟當真越過景斯言離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景斯言方收回視線看向走到身側的人。
“要去嗎?”
燈光幽暗的長廊內已恢復了一片沉寂,連闕沉默穿過大門,原本亮燈的舞蹈室大門緊閉,練舞的女孩不知何時離開,已不知去向。
身后大廈間霓虹閃爍,巨大的LED上是小丑裂開的嘴角和艷麗顏色組成的舞會邀請函。
連闕挑起唇角。
“當然。”
“我們也一起去!”
賀同舟見連闕要走急忙跟上,剛走出兩步便被江霧提住了衣領。
“你去添什么亂?”
“怕什么,這里是安全區。”賀同舟掙開他的手,在經過虛掩的房門前,他看向大廳內未醒的雷克與胖子:“先別叫醒他們了……我們準備的背包,那些東西要帶上嗎?”
連闕瞥過沙發躺椅邊自己的背包:“已經……不需要了。”
……
今日的游樂場不似從前灰敗,娛樂設施流光溢彩,眾人畫著奇怪的妝容將自己隱藏在神秘或搞怪的面具下。
反而是他們幾個并未化妝戴面具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中心的旋轉木馬前圍滿了人,大家似在享受最后的狂歡。
在臨時搭起的小舞臺上,少女身著如神女般的衣裙,陶瓷的金邊面具更為她平添了一抹神秘。
在快節奏的狂歡音樂中,每一個人都隨意扭動著身體,她在其間卻并不違和。
誤入的連闕幾人也不禁側目,她如同在完成一場盛大的演出。
但在場的其他人卻都陷入了自我的狂歡,人們搖擺尖叫,沒有人將注意放在舞臺之上的人身上。臺上的女孩忽而似崴到了腳,身形踉蹌間險些自舞臺摔下,好在她堪堪定住腳步,隨即慌亂而無措地站在舞臺正中。
連闕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那道背影。
“那個人怎么看起來有點……眼熟。”
賀同舟的話點醒了遲疑的連闕,他正欲再尋那道身影,卻見她已跑下高臺漸漸隱入人群,游樂園的燈也在這時盡數熄滅。
驟然熄滅的燈光讓幾人的眼睛還無法適應,對于危險的直覺卻讓他們在黑暗中靠近,周遭狂歡的人在燈光熄滅后變得寂然無聲。
重重疊疊的鬼影交錯,只有熹微的光自頭頂顛倒的城市傳來,如同暗夜中引人前行的月亮。
還未適應昏暗,拉長的鬼影便借機向他們擁來。
即便幾人已有警戒,面對忽然的圍攻也只能勉力應付,就在這時眾人耳畔響起賀同舟的一聲悶哼。
“同舟?!”
眾人的目光逐漸適應黑暗,驚見一根藤蔓洞穿了賀同舟的胸口。
景斯言擋下了絕大多數的攻擊,但圍上來的異化人數量龐大,幾乎要將他們淹沒。
“這里不是安全區嗎?!”
低垂的鏡片下江霧的眼底一片晦暗。
“堅持一下!”
他接住倒下的賀同舟,大片血液染濕了他的指尖,他的額頭青筋四起:
“我們要盡快離開這里,同舟快不行了。”
他的話音未落,原本被搭在他身側的手已無聲垂落。
連闕亦被限制住了行動,他的目光冷冷掃過人群,那里雖一片昏暗,卻仿佛有一道視線始終落在他的身上。
“破繭,還有破繭……”
賀同舟癱軟的身體被血液浸濕,在江霧的低喃中,破繭并未發生,反而在賀同舟心口的傷疤處,忽然生出一片片嫩綠的枝丫。
“這是……”
江霧還未來得及反應,枝丫便已沖破了賀同舟的身體,自各處破土般鉆出。
江霧怔然看著眼前的一幕,猶如被抽干了靈魂一般。
攻擊的植物系異化人下意識后退想將自己隱入人群,他本以為一切天衣無縫,卻不想抱住那具已然被荊棘撕裂尸體的人竟在黑暗中抬起頭,目光冰冷地定在他身上。
那人瞬間只覺寒意淋頭而下,在與那人對視中身體竟不受控制,忽然抬起雙手擰向自己的脖頸。
只聽咔嚓一聲,他的脖頸竟被自己硬生生扭斷,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
然而這并不是終結,異化的身體并未讓他瞬息間死亡,在扭曲的痛苦中,他看著眾異化人竟不知何時圍在了身邊,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失控般落在他身上,流下垂涎的口涎。
“不……不!!……”
“你應該知道是陷阱。”
啃食的聲音在靜夜中如蛆附骨,懷中的人已失去了生息,江霧抬起頭目光冰冷地望向連闕:“為什么還要來這里?”
景斯言直覺不對間見江霧染血的手指將鏡片收好,下一瞬周圍的眾異化人竟扭動著僵直的身體一同將矛頭轉到了連闕身上。
“小心!!”
景斯言擋在連闕身前,但被操控的人數量龐大,竟不計后果地向他們撲來。
“江霧你瘋了?!快停下!”
如潮水般涌向二人的異化人數量龐大,即便景斯言始終相護,連闕的身上依舊帶上了星微的擦傷。
江霧站在人群后,隨著連闕負傷,他身上同樣的位置也出現了更深的傷口。
那是卡牌綁定的反噬傷,但他卻如毫無所覺,依舊目光冰冷地定在連闕身上。
雙方僵持間,一陣迫人的威壓橫斷而下,只見一把骨鐮徑直劈開黑夜,落向人群后的江霧。
江霧閃避不及,鐮刀自他的左肩劃下,腐敗而灼燒的氣息當即讓他疼得冷汗直流。
骨鐮的威壓帶著強橫的氣流,即便未觸及旁人,竟也讓周遭鄰近的人瞬間化為灰燼。
晏知微一襲白衣冷冷看向江霧:“如果不想死,就停下。”
江霧的目光晦暗莫測,他看向連闕,在片刻的冷靜后:“你,真的是連闕?”
被操控的人隨著江霧負傷行動變得遲緩,景斯言帶著連闕退至安全的地方,方擔憂地望向身側的人。
“看來你身邊的人,對你的忠心也不過如此。”晏知微目光悲傷:“他們懷疑、甚至不惜被規則反噬也要殺你。”
江霧神色不善地瞥過煽風點火的人:“這都是他的圈套,你為什么要來,甚至連賀同舟……的死都不屑一顧。”
連闕在江霧話罷方將視線落向賀同舟的尸體。
“因為……這里不是安全區,他也不是賀同舟。”
“什么?!”
他的話讓幾人皆是一愣。
“這里沒有安全區的保護,你和他都不是真的。我沒有真正醒來,這里依舊是夢境——但這里又不只是夢……”
“‘殺戮’墮性……這樣看來上一場夢境也并非只是夢,但我有些好奇,這場夢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這場舞會。”
連闕在江霧似懂非懂的目光下繼續說道:
“這里,還是我的夢境嗎?”
【恭喜玩家通過全部副本新手引導,解鎖殺戮地獄副本規則:夢境;玩家已解鎖恢復部分卡牌功能。】
【解鎖玩家需達成階段性任務:找到夢境的主人。】
【解鎖玩家需達成副本最終目標任務:醒來。】
“夢?”
系統回蕩在空蕩的游樂園上空,江霧將信將疑地看向賀同舟的尸體,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已經進入副本,那副本與夢境的區別是什么呢?死亡的人還會回來?”
“規則需要找到夢境的主人,如果這場夢不是我的,那么我就只是一個侵入者。夢境的主人會直接影響夢境架構,如果我沒猜錯,我作為侵入者也會。”
“那……如何找到夢境的主人?”
連闕的目光瞥過晏知微,并未回答江霧的問題。眾異化人在江霧的操控下神色呆滯未動,連闕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自他們身上逐一掃過。
未等到連闕的回答,江霧蹙眉間卻見景斯言已再次戒備擋在他的身前。
“別緊張,我不過是問他一個問題罷了。”江霧擦拭著眼鏡片上的血痕:“依照他所說,夢境中的人都是假的,你又怎么能確定他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景斯言未答,卻目光堅定地未退半步。
“這就是你選的同伴,為了一個非你所殺之人就要與你決裂。而我呢,無論你要殺的人是誰,我都會親手為你鏟除。”
晏知微打斷僵持對連闕說道,但連闕的身形半隱在景斯言身后,他微蹙眉又轉而看向江霧:
“他沒有回答你的問題,是害怕這個夢境中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的侵入者……比如我。”
“如果我是侵入者,他回答了你的問題,我就可以利用他找到的‘規則’偽裝成夢境中的人。可是……如果我就是夢境的主人呢?”
晏知微歪頭越過擋在身前的人看向連闕:“這個世界多虛偽,但至少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
連闕今日格外沉默,這讓景斯言的心下也因晏知微的話產生了一瞬的遲疑。
“我的確不希望你從我的解釋中找到‘規則’,但你最多也不過是侵入者,這里可不是你的夢境。”
“哦?可我不正是這場夢境的主導嗎?”
“夢是潛意識,的確是你引導我來到這里,但為什么是舞會呢,那不是你的潛意識——”
連闕說話間按住景斯言的肩膀,掌下的力度極重,仿佛要將一切的重量壓附在他的肩側。景斯言不明白他的意圖,但他半側過身,隨著對方欲起勢的動作也下意識以手托住了他躍起的足尖。
連闕踏過他的掌心,借勢一躍踩在被操控得如行尸走肉的異化人肩上,向著一個方向疾奔而去。
只見在一片空洞的目光中,一襲白衣的身影隨著幾人的話小心退后,在連闕的追逐下轉身奪路而逃。
晏知微見此當即撥開人群,也向著那人逃離的方向追去。
人群后奪路狂奔的女孩正是他們剛剛在舞臺所見,戴著面具身著神女禮服的女孩。
景斯言雖然依舊不明白連闕要做什么,但見他與晏知微一同追向人群后的女孩,亦拖住了緊隨而去的晏知微。
擁擠的人群原本便限制了晏知微的腳步,再加上景斯言的干擾,讓他怒而再次揮起手中的骨鐮。
傾瀉的威壓瞬間吞噬了身側的異化人,在這樣滅頂的沖擊之下,景斯言堪堪避開,卻始終不退半步。
“找死。”
晏知微冷嗤著再次揮起骨鐮,盛怒之下迎面劈向閃躲不及的景斯言。
連闕踏過僵立在原地的眾異化人,探手拂向女孩的肩膀。
女孩驚恐回過頭,身形踉蹌間,周圍呆滯的異化人忽然齊齊將目光轉向連闕。
在這樣的變故中,景斯言分身乏術,他怒而望向站在一旁的江霧。
“不是我,我什么都沒做。”
景斯言正欲趕去,原本被他拖住的晏知微卻在這時反擋住了他的路,脫身未果,景斯言只得繼續應付起難纏的對手。
“我不會傷害你,別怕。”
連闕避開周圍向他發動攻擊的異化人,再次抓住了欲逃走的女孩:“上一次我們不是配合得很好……賀賀。”
女孩愣在原地,竟未再掙脫。
爭先恐后攻向連闕的異化人動作也漸漸遲緩下來,直到在某一個節點定格,如同一個個再次失去靈魂的人偶。
江霧聞言詫異看向戴著白色陶瓷面具的女孩。
那女孩隔著面具打量著連闕,似一點點放下戒心,將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連闕與江霧曾在木匠村遇到的女孩,賀賀。
她的目光遲疑:“可是,如果按照剛剛系統所說,這里是殺戮地獄……”
“那么只要殺了你,就可以離開副本。”
強攻向景斯言的晏知微忽然調轉骨鐮,直揮向連闕身側的女孩。
剛剛安定下來的女孩瞬間恢復了驚恐,她掙開連闕的手將自己擠進異化人群中,而定格的異化人也因她的情緒失控再次躁動起來。
可怖的是,狂躁的異化人并未為她攔下晏知微的路,這些異化人如徹底迷失了神智,竟無差別地向包括賀賀在內的幾人發起了進攻。
“江霧!”
連闕一邊擋下晏知微揮下的鐮刀,一邊向站在外圍觀戰的江霧怒斥道。
“我也控制不了這么多異化人了。”被連闕點名,江霧嘆息著操控起賀賀身邊的幾名異化人,原本撕咬向女孩的異化人調轉了方向,為她擋住了身后擁擠的異化人。
“你要知道,這里是殺戮地獄。”
晏知微一擊未中便訕訕收起了骨鐮:“規則除了殺戮還會有什么?殺了夢境的主人,我們才能離開。”
“如果夢境的主人是你呢?”
僵持間,連闕示意景斯言去救人,自己則擋在了晏知微面前。
面對連闕的反問,晏知微坦然張開手臂:“如果我的死亡可以鋪就你重回神位的路,那死亡對我來說將是無上的榮光。”
“如果是這樣,那希望你可以幫忙讓這些東西停下來。”
連闕不欲再說便欲去幫助景斯言清理這些異化人,卻不想身后的人在他轉身后竟當真抬起手,骨鐮的威壓之下,狂暴的異化人竟如被齊齊敲斷了膝骨一般跪倒下來。
連闕三人啞然望向這一幕,他們來不及驚訝,便一同重新來到賀賀身邊。
“這里真的是我的夢嗎……”賀賀垂頭打量著手臂擦傷的血痕:“如果是我的夢,我為什么有痛覺?”
“你的情緒可以影響這些異化人,這里應該是你的夢了。”
連闕望向頭頂天空的城市:“現在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才能醒來。”
“既然是夢,當然不會真的死了。”晏知微踱步到幾人身后:“殺了她,夢境自然會破除。”
“這里是十九層。”連闕瞥過晏知微,似對賀賀也似對他說道:“如果你是真的而不是夢境的幻象,那么死亡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死亡。”
“那該如何喚醒她?”
“夢境中要如何醒來……”
連闕沉吟道:“上一場夢境,我的醒來是因為意識到了夢境的存在,但顯然意識到夢境的存在沒有讓你醒來。”
江霧將信將疑道:“還有什么其他可以夢醒的辦法嗎?入夢我倒是擅長,但是做夢和如何醒來……我沒有體驗過。”
幾人對視間,景斯言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尷尬得不知所措。
“怎么看,你都是我們幾個中……最會做夢的人吧。”
“我……我也很少做夢的。”景斯言在江霧的追問下沉吟道:“或許,努力睜開眼睛?”
賀賀在幾人的注目下努力瞪大雙眼,半晌,也依舊毫無變化。
“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她自暴自棄地問道。
“有啊,比如夢境中瀕死的恐懼。”晏知微笑意溫和地再次靠近賀賀,在她驚恐的目光中拎住她的衣領將她提起。
見連闕皺眉阻止,晏知微道:“放心,我不會讓她死的。”
他說罷竟帶著賀賀來到不知誰停在一旁的飛行器上,在賀賀驚恐的尖叫中帶著她一同飛上半空,又在高處將不斷掙扎的女孩隨手丟下。
尖叫劃破長夜,就在賀賀的心隨著下墜被提起,仿佛生命走到了盡頭時,另一架飛行器自墜落的女孩身側飛過,將墜下的人接住。
“夠了。”
連闕無奈帶著賀賀重新回到地面。
經過這樣的折騰,賀賀渾身發抖,連闕也未催促,只將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靜靜等待著她冷靜下來。
“酒店有間舞蹈室,剛剛在練舞的人是你嗎?”
被忽然問起這個,賀賀有些詫異,連闕的口吻隨意,似只是在閑聊分散她的注意,她垂下頭輕聲應道:“對,不過……你是怎么認出我的呢?”
“你說過的,你是舞蹈演員。”
賀賀啞然望向連闕,她也未曾想到自己很久之前隨口的一句話,對方竟還會記得。
“為什么會這么晚一個人練舞呢?”
“在來到這里之前,我本來要去參加一場舞蹈演出,但是……應該是出了車禍吧,我也不記得了,再醒來之后就已經在這里了。”
“嗯……雖然我說自己是舞蹈演員,但是其實我很笨,學了很多年卻總是在表演時出問題。那時演出舞團的領導說,這次獨舞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再出問題……我就必須退出舞團。可是……看來我還是搞砸了。”
連闕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城市。
“你的舞蹈演出地點在哪里,在這里能看得到嗎?”
“應該看不到吧。”賀賀在失落中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頭頂倒立的城市。夜色中對岸的街區霓虹閃爍,她的視線自一條條街道掃過,直到——
“那、那里!”
她驚訝站起身,目光死死望向天空的城市中一處建筑:“是了!就是那里,竟然、竟然能看到!”
她眼底的驚喜漸漸轉為黯然。
“能看到又有什么用呢。”
“很近不是嗎。”
連闕看向那處建筑,如在漫天星河中找到了一處獨屬于她的星座:“要再跳一支舞嗎?那里的人也一定可以看到的。”
賀賀愣愣看向連闕。
“你練習了很久吧。”
賀賀覺得眼中酸澀,下意識別開視線:“可是我……我又搞砸了……”
連闕伸出手,示意她起身:“你剛剛跳得很好,可以再為我們跳一次嗎?”
賀賀望向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她還是堅定地站起身,在幾人的注目中再次走向高臺。
游樂園內已是一片狼藉,無數異化顯形后猙獰的面孔擁擠在一起,他們神色呆滯地跪了滿地,整座游樂園充滿了怪誕的可怖氣息。
臺下的觀眾除了他們,只有齊齊坐在板凳上身上還掛著傷的四個人。
但音樂聲響起,女孩已重新進入狀態,她的神情專注動作輕盈,如同她千百次認真對待的舞臺。
在她起舞的一刻,全世界的星光仿佛都灑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動作帶著激蕩的堅韌,也充滿了生機的力量,如同一邊在歌頌死亡,一邊又在贊美新生。
就連原本只是被連闕拉來“湊數”的幾人也漸漸被這場專注的演出吸引。
在舞蹈間隙,景斯言暗自將目光轉向身側的人。
“怎么了?”
連闕若有所感般側目,無聲問道。
景斯言啟唇,遲疑的唇動隱在閃爍的燈光下,但連闕還是看清了他的話,但他沒有回答。
他看到他說。
我也是……假的嗎?
一曲終了。
舞者謝幕時望向天空中熟悉而遙遠的建筑,轉眸間起霧的眼底映刻出臺下的人。
“你知道嗎,在我們的那個世界,地獄的神明被叫做‘死神’。”
她向臺下深深鞠躬,讓她虔誠的不只是舞者與舞臺,亦是臺下的神明。
“但他們一定都不知道,你是這樣溫柔的神。”
……
連闕睜開雙眼,眼前已是陌生房間的天花板,整個房間充滿了甜膩的香氣。
“怎么辦呢。”
回想起景斯言未等到答案時眼底的失落,他有些悵然地坐起身:
“我應該騙你的。”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忽然被推開。
“你在和誰說話?”
景斯言訝異環視房間,房間內卻只有連闕一人。
他雖心下疑惑,還是整理好情緒說道:“賀賀的夢應該是醒了,但這里……也不像是現實世界,我們……有可能進入了下一場夢境。”
連闕震驚看向眼前的人。
第128章 第十九層:三×夢×(上)
連闕的視線讓景斯言也低下頭奇怪地打量起自己, 似不知道是否哪里出現了問題。
令連闕訝異的是,第一場夢境中的景斯言分明并未與自己一同來到下一場夢境,第二場夢境中的他又為何會與他一同來到這一場夢。
“怎么了?”
“沒什么, 只是沒想到賀賀的夢醒了,我竟然還能在下一場夢里遇到你。”
“上一場夢是你的第幾場夢?”景斯言捕捉到他話中的意思:“難道之前的夢里的‘我’沒有和你一起進入下一場夢?可你怎么發現上一場是夢的?”
“是背包。”
連闕說著打開床下背包的一角, 里面竟放著一把槍。看著景斯言陌生訝異的表情,他耐心解釋道:
“大概是因為接觸到的東西會被一同帶入副本的規則,和這個副本會反復刷新相疊加, 這是第一場夢中他放在這里的。不過,我以為,在這里不會再遇到你。”
“所以你說應該騙的人是我?”
連闕被他認真詢問的話逗笑:“但你既然跟著我一同進入了下一場夢,說不定你就是真的景斯言呢?”
景斯言因他的話眼底染上了點點希冀:“要如何鑒別我是不是‘我’?”
“真的景斯言可以回答我一些問題,比如……”
見景斯言緊張等待著他的提問, 連闕思索片刻,打趣道:“可以殺死神明的‘神罰’到底是什么?”
“……”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連闕將景斯言滿面茫然的神色看在眼底, 起身打量起四周:“這里是?”
“還不清楚,正準備出去看看。”景斯言說罷重新打開門, 回頭交代道:“我去去就回。”
連闕并未阻攔, 待只剩下他一人, 方再次打量起這間房間。
房間空空蕩蕩沒什么多余的裝飾卻始終充斥著甜膩刺鼻的香氣, 他靠近床頭觀察,看似原木刷漆的床頭充斥了甜香, 若說是油漆的怪味也并不準確。
思及至此連闕心念一動,取下背后纏束的鐮刀,在床頭邊角輕輕一劃。
切割截面下露出的部分讓連闕挑了挑眉, 他隨即來到沙發、墻邊與窗邊,依次劃開不明顯的小口。
連闕的指尖碾過掉落的碎屑才最終確定, 這間房間的一切裝飾竟都是由糖果制成。
他來到窗邊,順著散發陣陣甜香的窗口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汪洋。
而他所在的這棟建筑就屹立于這片水域之上,沒有任何淺灘,整座建筑如同被立在水中的一根細棍,只依稀可以透過水面看到景象中同樣筆直的高樓。
筷子樓徑直入水的視覺沖擊拉長了下眺的距離,在高樓之上,則是未曾改變的天空城鎮。
連闕所在的樓層并不高,只處在中心偏低的位置,他順著水中的倒影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城鎮。
頭頂的城市依舊,連闕卻下意識皺起眉。
天空的城市明明還在那里,卻似有些不同。
連闕靠近窗前,正欲仔細打量,身后房間的門被匆匆打開。
連闕回過頭,見開門的依舊是景斯言。
“你有沒有覺得,溫度開始升高了?”
察覺他下意識退后的腳步,連闕扯了扯領口:“怎么樣,外面情況如何?”
景斯言愣了一下,隨即走進房間:“這里的樓層足有百層,這是第十一層,每層只有兩個房間,除了中間的旋轉走廊外,還有連接相鄰樓層的……樓梯。”
注意到他語句中的停頓,連闕正欲說話,門外卻傳來一聲巨響,隨即是刺耳的尖叫聲。
連闕背起角落的書包,與景斯言一同快步走出房間。
出了門外,眼前就是狹窄的三條路,一條通往中心樓梯,另兩條則各自通向上下兩個不同的方向。
中心樓梯環繞而建,可以對每個樓層的通道一覽無余,按照通道的岔路來計算,每層的確只有兩個房間。深不見底的天井直通頂層與底層,讓人不敢直視望上或望下。
此刻旋轉的樓梯上下站滿了人,連闕所在樓層上行十層的扶手已斷,樓體中心底部的黑暗中靜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樓梯斷口處,一名異化人自尸體上收回目光,冷冷望向其余樓層中探頭看向這一幕的人,顯然那人的墜樓與他脫不了干系。
下一秒他已經飛身躍向上層面色慘白正望向樓底的男人。
男人驚叫著在追逃中跑進身后的走廊,連闕在混亂中只匆匆看過一眼便收回視線,快步走進狹窄閉塞的小通道。
相比較中心的樓梯,這里的通道可能并不能被稱之為樓梯。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晦暗閉塞,同樣令人不安的還有平坦并無階梯的地面。
上下各通兩個方向。
連闕在鞋底摩擦地面的響聲中低頭打量。
“怎么了?”
“沒什么。”連闕收回視線,身邊的人比離開前更為拘謹,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只是在想,這樣的‘樓梯’下去容易上行卻很難,這些糖一旦融化……”
景斯言神色凝重看向墻體與地面,顯然二人皆已確定整棟建筑都是由糖所制,一旦糖果融化……
“我們向上還是向下走?”
景斯言沉眸間身后的人已擦過他的肩,徑直走入向上的窄路。
“當然是向上。”
窄路與傾斜的地面都在無形間增加了壓迫感,手電筒的光亮勉強照清地面,極具壓迫感的斜坡讓墻壁間的甜香更濃,也讓在途的人不自覺想加快前進的腳步。
二人向上走了兩層,這兩層并未遇到其他人,但每間房間的布局竟都完全相同。
“下層也是這樣。”
景斯言沉吟道:“我從一層一路走來,所有房間內部都是一樣的。”
“每間房間都沒有落鎖?”
景斯言一頓,隨即頷首:“對。”
連闕繼續向上走,腳下卻忽然一滑向后倒去,好在身后的人及時將他扶穩才堪堪站好。
“小心。”
那人將連闕扶穩后便自覺拉開了距離。
連闕的指尖因保持平衡附在已經開始融化的墻面上,只覺滿手的黏膩。
他看向身后,回想起他進門時的停頓和后退,忽然以手肘迅速重擊向身后。
如此黑暗的環境,那人在瞬息間便察覺了連闕的動作。
刻在身體本能的戰斗反應讓他下意識抬手,卻又及時化拳為掌,如唯恐對方受傷般只溫和拖住他的攻勢,卻也生生接下這一擊中撞過身后的墻壁,與連闕一同順著狹窄的通道向后倒去。
“為什么躲著我?”
手電筒隨著二人的跌落掉在一旁,在昏暗的光線下,連闕迅速起身蹲跪在他身側,居高臨下地攥緊身下人的衣襟。
槍口已隨著他的動作抵在他心臟的位置。
他的耳語雖如情人的呢喃,動作卻是全然不留情面。
“你剛剛的反應很奇怪,不像是回來,倒像是……”想起他推門而入時眼底的詫異和下意識后退的動作,連闕繼續說道:“剛巧經過。”
“既然假扮他,難道不是做戲也該做全套?”
景斯言雖因為他的問話微蹙起眉,還是將雙手攤在耳側。
“等你找到他,我會離開的。”
槍口之下起伏的心跳毫不設防,在不斷升高的溫度下,融化的糖漿浸染了他的衣料,黏稠而甜膩地包裹住二人的呼吸,他的回答和眼底沒藏好的悲傷更是讓連闕多出了一個荒誕的猜測。
連闕在狐疑間未敢收起槍口,只在濕滑的地面上緩緩站起身。
腳下的黏膩讓他再次站立不穩,他勉強扶住窄墻,對方撐起身也似想將他扶穩——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撲過倒在地上的人,帶著他一同撞向一旁向下窄道的缺口。
巨大的沖力瞬間將糖制的墻體撞碎,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同時出拳重擊向對方的臉頰。
破碎的樓梯轉角裂開了一道缺口,黑暗中的二人不約而同只以拳腳相加,誰都沒有動用武器,但已斷裂的墻體還是因這樣拳拳到肉的搏擊再次塌陷。
震蕩間,剛剛掉落的手電筒滾落在兩人身邊,在暫時的光亮中映刻出的竟是兩張完全相同的臉。
二人同時定住揮起的拳風。
連闕不悅地瞥過掌心與身上被糖漿附著的黏膩,看向二人:“你們再打下去,等下這座樓都要塌了。”
二人停下動作戒備僵持,面上卻同時褪盡了血色。
“他是……”
異口同聲后是相同的緘默。
連闕頭疼地嘆了口氣,未想到尷尬的預想還是出現了。
“你們……”
兩個“景斯言”再次的異口同聲讓他們的面色變得更加青黑,一同將目光轉向連闕。
“……”連闕尷尬看向后來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我在第一夢遇到的人。”
兩人在連闕的示意下放開彼此,第一夢的景斯言在對方打量的目光下別開了視線。
“出現在這里之前,那個尋找同舟若紫,在花店的夢……”連闕確認般問道:“是你吧?”
被他問起的人垂下眸,神色黯然微微頷首。
“我沒有想騙你,那場夢醒來我在這里的一層,我順著樓梯上來就遇到了在房間的你,然后……”
然后聽到自己問外面的情況如何,以為他也剛剛醒來便自然回答了一路走上樓遇到的一切。
而他之所以“漏洞百出”地與自己保持距離,也不過是因為在第一場夢中自己曾說過一切是夢,他并非是真的景斯言。
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再加上三人身上黏膩的糖漿,連闕看向指尖的黏膩只覺頭疼:“我先去洗手。”
連闕說罷走向一旁的房間。
這里所有房間的擺設與布局都完全一致,是以他走進房間后徑直走進洗手間。
他可不是會臨陣脫逃的人,只是外面的兩人確實讓他覺得有些頭大。
尤其是看到“景斯言”失落的神情,偏偏自己還在說過那只是夢境、他不是景斯言后,又在如今的下一場夢里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連闕走到洗手臺邊,水龍頭打開的一瞬間,大量甜香的橙色液體噴出,浸濕了他本就被糖漿沾染的指尖。
連闕的面色一黑,他將指尖靠近鼻尖輕嗅,水龍頭里的水竟都是橙汁。
他不死心地走到一旁的淋浴前將開關打開,這里的淋浴頭孔隙粗大,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連闕站在了背后。但這一次淋浴器中噴涌而出的不是橙汁也不是水,竟是一顆顆小而扁圓的顆粒。
這些顆粒如雨滴般砸落在地磚上,短短數秒便堆積成堆,又噼里啪啦地彈落向四周。
連闕將開關關閉,蹲在顆粒堆旁。
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門外的兩人似被響動吸引同時撞進房間。
“看來沒有門鎖的確不怎么安全。”
連闕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顆粒,那竟是一顆顆扁圓糖衣的巧克力豆,他將它們丟回地上起身再次走回洗手池旁。
這一次他沒有打開水龍頭,而是取出背包中的水倒向黏膩的掌心。
瓶內的水過半,連闕正猶豫要不要將就,一只手已附在瓶身之上,源源不斷的水流自瓶口涌出。
“謝了。”
連闕打量來人,無論身邊的人還是并未靠近的人,兩人衣服上的糖漬都已被妥善清理好,這似乎是景斯言曾提及過,利用異能與水源進行的自清潔。
二人外形恢復相同反應卻不同,未靠近的人已頷首退至門外。
走到連闕身側的人瞥過淋浴間內散落的巧克力豆:“對這里你有什么新的推測嗎?”
“糖屋,果汁的水,巧克力的淋浴……”連闕垂眸清洗著指尖的甜膩:“夢是現實的倒影,這個夢的主人……真是有不錯的想象力呢。”
“你是說,這場夢的主人……有可能是個孩子?”身側的人看向他的眼睛:“可是,十九獄中……抵達十九層的,真的會有孩子嗎?”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會選擇走窄路,因為相對于中間樓梯的混戰,生存能力較弱的孩子更傾向于走這里?”
連闕笑而不語。
他瞥過身側的人,又看向角落退至門外顯得情緒有些低落的人,嘆息后低聲對身側的人說道:
“我本來以為夢醒之后就不會再有交集,所以對他說了他不是景斯言的話,剛剛還……你說,我該怎么安慰他呢?”
身側的人身體一僵,半晌才不自然道:
“既然他不是景斯言,你也不需要和他解釋什么。”
連闕未料到他會這樣說,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情有可原:“我沒有驗證你是不是景斯言的事還是先不要告訴他了,讓我想想該怎么告訴他。”
“……”
身側的人神情古怪,連闕見他幾次欲言又止正欲詢問,卻見他反復心理建設后說道: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
景斯言見他洗完手,將瓶蓋擰緊:“因為我才是你第一場夢遇到的人。”
“……?”
連闕一時失語,看向門外頷首緘默的人:“那他怎么……”
那人已將水瓶收入他打開的背包,又復將他的背包背起:“他剛剛問我,驗證我是不是真的景斯言的時候,你問了我什么問題。”
“……”
“我告訴他了,他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
連闕第一次如此尷尬,原本他只是在想要如何跟第一夢的景斯言解釋,如今他不光認錯了人……就連第二夢的景斯言也在聽到問題后,確定自己并非景斯言而陷入了沮喪。
連闕面無表情地走出洗手間,正打算說些什么來緩和氣氛,卻忽聽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碎屑聲響。
三人目光同時一凜,前后戒備沖出房間。
陰暗狹窄的樓梯斷口處,破碎的糖片墜落下層,險些踏空的人慌張后退。面前樓梯的斷口比剛剛更大,被斷口隔絕在下層的人已腿軟地跌坐在地。
來人額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驚魂未定中看向上層對準自己的槍口。
連闕壓下槍口,挑眉回望向來人。
來人年紀很小,大概僅有六七歲。
令連闕詫異的是,對方的臉竟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在連闕晃神的空檔,那孩子竟起身頭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暗處跑去。
第129章 第十九層:三×夢×(下)
連闕將槍收好, 翻身躍下樓梯斷口追向慌亂逃走的孩子。
幾步之下他便已攔在那孩子的面前。
景斯言先一步抓住了孩子的后領,將不斷掙扎的人提起。
但細看之下,他竟也覺得眼前寸頭身著校服的孩子有幾分眼熟, 可是記憶中怎么也沒有尋到這樣一個消瘦矮小的男孩。
連闕未料到他的動作如此快也未來得及阻止,他看著提起逃跑孩子的人, 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另一個景斯言。
“第一夢。”
聽他自報家門,連闕擺手示意他將人放下,走到那孩子身邊。
“寧菲?”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讓兩名景斯言皆是一愣, 他們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孩”。
那孩子的頭發極短,身上的校服與書包也充滿了灰黑,儼然一副不著邊際的模樣。
可是,寧菲。
兩個景斯言同時在記憶中搜尋著熟悉的名字,那孩子雖然留著極短的寸頭, 稚嫩的眉目也難以辨出性別,但順著那份熟悉感, 若換上從前的長發……
不正是他們在玫瑰公館時遇到的,被崔靜帶來的女孩寧菲。
“你……”并非的神色依舊戒備, 掙扎的動作卻稍緩, 審視般看向連闕:“你是?”
連闕亦在打量面前的孩子。
他們雖在第一個副本見過, 但那時她在崔靜的控制下沉睡, 直到副本結束他們也并沒有什么交集。
但在那之后,無論是她有何能力或是幸運, 能在此刻的十九層遇到,她還有可能是夢境的主人,他們都不能掉以輕心。
“我住在樓上。”
連闕的視線迎上對方探尋的目光:“我們見過的, 你不記得了嗎?”
寧菲將信將疑打量著面前的人。
“我不認識你。”寧菲戒備道:“你住在幾層,我怎么沒見過你。”
“我住在頂樓, 你呢,要去幾樓?”
“我也……”寧菲及時改口:“我也不記得了,我要等我媽媽來接我,你們、你們先走吧。”
連闕注意到她驚訝的表情和閃躲的目光:“溫度一直在上升,這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會融化,你確定等下我們走了你能從這里走上去?還是打算走中心的樓梯?”
“……”
窄路的樓梯斷裂顯然不是她可以攀登上去的,而中心的樓梯聚集了太多人,一旦她被發現……
見她的目光游移,連闕反而不再著急,示意兩個景斯言跟上自己一同走回樓梯斷口的方向。
“得想個辦法,不然等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區分你們。”
兩個景斯言聞言不約而同自背包中取出一支筆,又在發現對方反應相同后僵住了動作。
“要做記號嗎?”連闕在二人收回前將兩支筆接過:“好啊。”
寧菲看著三人旁若無人地走向樓梯,竟似對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寧菲下意識向前追了兩步又遲疑定住腳步,便見連闕當真在不知所云中低頭看向二人伸出的手腕。
“不必在意那些話,不過……”
連闕在遲疑中并未落筆,反而將筆遞向二人:“如果出現了同樣的你們,會不會也出現同樣的我?要不,也給我做一個記號吧?”
“不需要。”
兩個景斯言回答得異口同聲:“我不會認錯的。”
見二人說罷懊惱地各自別開頭,連闕忍俊不禁地在自己的手腕淺淺畫上了一個三角形,這才將筆尖落向二人的手腕。
“那是我對夢境的推測而不是對你們,你們要相信如果有記憶、有相同的反應,那些心有靈犀、擔憂和保護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他的語句溫緩,落下的筆尖輕輕滑過手腕內側的皮膚。
那是連接動脈的地方。
隨著每一次脈搏的跳動,將輕如羽毛般的觸感傳入機械冰冷的心臟。
他的書寫很慢,如新奇般左右兩手同時落筆,卻似對這樣的寫字并不熟悉,每一筆都帶著捉摸不定的緩慢。
微癢又磨人。
別過頭的二人不知是誰先紅了耳尖。
連闕將編號寫完,又在兩個神色一絲不茍的人的編號旁畫上了一顆心形,在二人同樣羞赧的局促中說道:
“你們都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真的,畢竟,這里是夢啊。”
二人若有所感般回過頭,望向連闕的眼睛。
“你們……”寧菲終于忍無可忍地攥緊書包的系帶:“你們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再問我一次嗎?!”
連闕將兩支筆各自放回原處,這才不慌不忙回過頭:“要一起嗎?”
“……”
寧菲氣鼓鼓走到三人身邊,小聲嘟囔著:“真是笨死了……都看不出這個副本誰才是……哼!”
“走嗎?”連闕伸手示意:“這里的溫度越來越高,我們要快一點了。”
寧菲將信將疑地再次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想殺我?他們都在猜測,只有殺死夢境的主人才可以離開夢境。”
她的話音剛落,整座建筑隨著碎裂的聲響傳來一陣晃動。
四人皆猜到是有人在中心樓梯械斗,對視中連闕帶著寧菲一同躍上樓層斷口。
“離開夢境也不一定要殺死夢境的主人,而且……你是不是夢境的主人也未可知。”
躍上斷口后,連闕便放開了寧菲隨口答道。
“是嗎。”
寧菲不置可否:“你有沒有聽到‘砰、砰’的聲響?”
連闕自然有聽到,但他并未接話。
“十九層殺戮地獄,無法抑制的殺意、通過殺意獲得的力量……所有人都集中在中心樓梯,為了減少脆弱糖屋的負重,失敗者的尸體……都會被丟下中心樓梯。”
寧菲說著看向連闕手臂:“247?看來你的前一個夢很刺激啊。”
她又復看向另一個人,在他被連闕寫下編號一的手臂旁看到了一行數字寧菲倒吸了一口涼氣:“597?!你竟然清理了這么多人?!”
她觀察著二人,再次看向連闕的眼睛:“可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殺意。”
“咱們要快些走了。”景斯言的聲音打斷了寧菲仰頭的窺探,暫離探查的景斯言回到幾人身邊:
“你猜得不錯,大家都在向上走,目前我們所在樓層上方三十層還算安全,其他人都集中在五十層左右的地方。但是,這里的溫度越來越高了,咱們要在糖屋融化前抵達頂層。”
連闕自然沒有異議,寧菲卻紅著臉扯住連闕的衣角。
“那個……我能不能先去一下廁所?”
連闕推開這層的其中一扇門,在確定室內沒人后方示意寧菲進門。
他在寧菲進入衛生間后也未閑著,重新檢查起這間房間。
這里與前面所見的房間相同,一切格局與陳設仿佛復制粘貼,不同的只是逐漸升高的溫度。
連闕順著窗戶望下,圍繞筷子樓的水域仿佛一口燒開的鍋,整片水域沸騰讓蒸汽模糊了視線。
蒸汽升騰間將糖屋的溫度推高,亦匯聚成云霧,模糊了天空中的城市。
連闕皺眉靠近窗邊,凝望向那座城市。
“怎么了?”
“有些奇怪。”隔著云霧連闕看不清對岸,含糊道:“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
天空的城市籠罩著一層云霧,已辨不清街市縱橫,只依稀可以窺見城市的輪廓。
夜色之中那座城市不似從前燈影霓虹,只有微弱而蕭條的街燈零星亮起,薄霧之中也不見有人穿行。
在那片詭異的安靜中,高聳的身影突然撞破圍墻,異形的身體在霧氣間肆虐,如戲耍獵物般追逐隨著房屋傾覆逃竄的人類。
兩座城市間的云霧很快遮蔽了對岸的景象,兩名景斯言不解地看向天空時,那座城市已被云霧遮蔽,連闕蹙眉收回視線。
他的目光瞥過糖漿融化的床柜,竟不經意發現床柜下有什么露出一角。
他小心將東西抽出,竟是一張破舊泛黃的照片。
那是一張老舊的合影,在泛黃的照片上,年僅四五歲的長發女孩與一旁的男人相互依偎,應當是一對父女,只是照片上二人的臉孔已辨認不清。
身側的人壓低了聲音:“這是……寧菲?”
“誰知道呢?”
連闕將照片清理后收好,在景斯言訝異的目光下看向房門緊閉的衛生間,里面的人已許久沒有出來,甚至沒有一點聲響。
按理說這里的窗都朝向室外,她應當不會有機會離開……
景斯言當即警戒,連闕抬手制止后瞇起雙眼戒備走近:“需要幫助嗎?”
“不、不用,再等等,我馬上、馬上就好了。”
寧菲尷尬的聲音讓門外的三人神色稍霽。
房間外陸續傳來械斗的聲響,室內的氣溫不斷升高,許久后衛生間內的人依舊沒有出來。
“寧菲?咱們要快點離開這里了。”
連闕輕叩響衛生間的門,兩個景斯言亦隨著他的動作戒備。
片刻后,寧菲終于磨蹭著從衛生間走出,她埋頭扯著衣角懊惱地小聲道:“我……不出來……”
她聲若蚊蠅,就連景斯言也未聽清,景斯言正欲詢問,連闕卻制止了他的話。
“倒是差點忘了,這里是夢,如果想去廁所還是要先‘醒來’。”
寧菲焦急的神色微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們不再耽擱一同離開小屋,順著狹窄的通道繼續上行,注意到連闕并未提起照片的事,景斯言也默契地閉口不言。
四人離開后,角落昏暗處一道融于黑暗的身影也悄然閃身離去。
幽暗的小道閉塞悶熱,融化后的墻壁與地面也變得異常黏稠濕滑。
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這條窄路,但也總有少數藏在房間或是與他們一樣想避開追殺的人走入了窄道。
盡管寧菲并沒有想逃走,連闕還是在背包中找到了一根堅固的繩子,在她幾次摔倒后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將繩子兩端綁在了二人手腕。
兩個景斯言一前一后,時刻保持戒備。
“電梯都沒有,真是……”
連續走了十幾層,寧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正隨口抱怨著,卻見黑暗中連闕的視線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寧菲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有、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
連闕收回視線繼續向前:“是啊,這里怎么會沒有電梯呢。”
寧菲奇怪地看著重復自己話的人,樓內卻再次傳來凄厲的慘叫聲,她的目光恐懼而茫然:“到了頂樓……這場夢真的會醒嗎?”
“或許吧。”
就在這時,通道前方的轉角處黑影一晃而過。
“小心。”
走在前面的是第二夢的景斯言,這一路他都異常沉默,突然晃過的黑影讓他當即警戒。
“在這里別動,我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為狹窄的通道,連闕總覺得心下并不踏實,他下意識拉住要離開的人。
“等我。”
景斯言卻只示意他安心后丟下這兩個字便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是雙胞胎嗎?”
“不是。”
“難怪我剛剛看到幾個一模一樣的人,那應該也是副本的產物了。”聽到連闕否定的回答,寧菲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那我是不是也會遇到一樣的自己……”
“或許吧。”
“可是為什么會有兩個自己,是有一個真的和一個假的嗎?”
連闕沒有回答寧菲的問題,不知為何,看著前方的黑暗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我們也去前面看看吧。”仿佛察覺了他的情緒,第一夢的景斯言提議道。
就在這時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撞擊的巨響。
連闕凝眸快速穿過狹窄的甬道向轉角處跑去。
第一夢與被系繩拴住的寧菲跟在他的身后,穿過樓層的轉角,只見中心樓梯的門大敞著,旋轉樓梯旁背身而立的人滿身肅殺。
他的身上還染著大片血痕,聞聲回頭看到趕來的三人時方神色稍霽。
“快回來!”察覺他竟站到中心走廊,寧菲壓低聲音急道。
“已經解決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走回三人身前,小心擦拭著身上的血痕:“走吧,這里的地基松動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我們要趕在樓體坍塌前到達頂層。”
連闕未語,也取出紙巾擦拭過他面頰的血痕。
連闕的動作讓景斯言并未料到,訝異之余定定看向連闕認真的臉。
他握住了為自己擦拭血跡的手腕。
“這里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快些走吧。”
景斯言說著將身上的血跡清理干凈,紙巾擦過手腕的血跡時,他抬起頭迎上連闕的目光。
“記號,擦掉了。可以再寫一次嗎?”
連闕瞥過他身后關閉的樓梯門,看向他清理血跡后一同消失不見的編號:“當然。”
隨著溫度升高,樓體已經開始不斷塌陷。
走廊內安靜閉塞,寧菲的心隨著升高的溫度越加不安,她看了看黑暗中兩張相同的臉下意識靠近連闕:
“你剛剛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會出現一樣的自己……如果遇到一樣的自己該怎么辦?”
“把假的殺掉。”
連闕沒有回答,前方的景斯言的聲音讓三人齊齊抬起頭。
他如同并未察覺身后的異常,只繼續說道:“一部分人會被副本同化出虛影,只有殺死虛影,才能融合真正的自己。”
他說到這里方看向連闕的眼睛:“在那邊樓梯聽到其他人說的。”
“哦。”寧菲搓了搓高溫之下也覺得冷的手臂,看向身后的另一個景斯言:“那你們兩個……誰是真的?”
“都不是。”身后第一夢的景斯言如是答道。
“啊?”寧菲依舊摸不著頭腦:“可如果真的有兩個我,那我怎么知道哪個才是真的我?”
始終沉默的連闕忽然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中心樓梯的打斗聲了。”
此言一出第一夢與寧菲齊齊屏住呼吸,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原本的中心走廊內始終會傳來打斗的聲響,也偶爾會有墜樓的撞擊聲,可是現在那一扇門后竟安靜異常。
連闕的目光始終落在門前的人身上。
他忽然解開身上的系繩隨手綁在一旁,摘下鐮刀向著剛回到幾人身邊的景斯言揮去!
這一幕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刀鋒所向之人啞然伸出手接下這一擊,任刀刃再次劃傷了他的掌心也未動半分。
寧菲因這突然的一幕嚇得連連后退,第一夢卻反向行之,與連闕一同攻擊向來人。
“景斯言”在二人合力攻擊下連連敗退,他并未還擊,只是咬牙看向連闕二人。
“這是什么意思?”
“他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第一夢的話讓那人冷嗤了一聲,他又復看向連闕。
“你不是他。”連闕篤定般問道:“剛剛和我們一起的人去哪了?”
他的話讓“景斯言”訝異挑眉,也讓第一夢錯愕萬分。
“為什么這樣說,是因為我手上的字跡消失了嗎?那是我清理血跡時不小心擦掉的。”
“景斯言”為難地瞥向第一夢:“你知道的,我和他都是假的,我又何必偽裝成一個假的?”
“他們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你演得一點都不像。”
連闕未理會他的狡辯,趁著第一夢將他拖住撞開了中心樓梯的大門。
他幾步沖向護欄,借著昏暗的樓燈向下望去。
即便早有預期,連闕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旋轉樓梯的中心天井之下堆疊著數不清的尸體,在這些尸體的最上方,是他熟悉的那一張臉。
景斯言仰躺在尸體最上方,沒有閉起的雙眼空動地望向天空,他的心口有一塊巨大的黑洞,在電流作響的噼啪聲中已然失去了生息。
連闕的腦海一片嗡鳴。
明明在幾分鐘前,他還曾對他說——等我。
但此刻,他卻躺在冰冷的尸山之上。
連闕還未來得及理清混亂的思緒,身后劇烈的撞擊聲讓他回過頭,只見暫時拖住“景斯言”的第一夢竟被他狠狠摔向一側的墻壁。
第一夢竟在他的攻擊下沒有半分反手之力,“景斯言”也在下一瞬伸出冰冷的五指,貫向第一夢心臟的位置。
那位置正與尸山之上的人一模一樣。
連闕當即飛出手中的鐮刀,長鐮堪堪劃過那人的指尖,阻止了他掏出對方心臟的動作。
下一瞬,連闕已隨長鐮而至,拔起嵌入墻壁的鐮刀橫斬向來人。
“景斯言”在他的攻擊下只得放開第一夢連連后退。
這一次,連闕手中的鐮刀不再留手,每一招都向著那人的要害而去。
“景斯言”始終避退依舊沒有還手,直到樓體再經不住二人的械斗,腳下的地面隨著二人涉足而塌陷,“景斯言”才不得已抽身將指尖觸向龜裂的地面。
碎裂的糖體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黏合,直至重新閉合成完整的地面。
連闕的長鐮也停在他脖頸前不足半厘米的地方。
眼前的“景斯言”使用的,正是無限。
可是。
如果他是假的,為什么也會使用景斯言的無限,又為何會那樣輕易地壓制第一夢和第二夢。
連闕遲疑的空檔,他的視線忽而瞥過“景斯言”衣袖之下的數字。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他忙扯開他的袖口。
在他小臂處計數的位置上,是極小的一串白色數字。
2183。
那不是編號。
而是在這個副本中,他“清理”過多少人。
真實的,虛幻的。
就像連闕與第一夢手臂上分別的247與597,而他的竟是2183。
也就是說,不知是副本復刻的假人還是真人,他竟已清理了兩千一百八十三人。
殺戮副本所給予的殺戮加成……
“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你的眼里會有恐懼?”
刀鋒之下,“景斯言”依舊認真觀察著連闕的表情:“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和他們一樣?還是害怕我才是真的景斯言?”
連闕沒有回答。
眼前人的神色是帶著桀驁的涼薄,與他記憶中的景斯言大相徑庭,他甚至累積了兩千多的殺戮值,在片刻中毫不猶豫地殺了前去探路的第二夢。
但不知為何,他的身上有一種讓連闕非常熟悉的感覺,甚至比第一夢與第二夢還要強烈。
“景斯言”無畏頸側的刀刃,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可殺戮地獄的規則就是這樣,一百年前,在我抵達十九層時,就是這樣。”
連闕的瞳孔驟然一緊。
“你想知道曾經的十九層我是怎么過的嗎?還是想知道——當年的荒山孤冢,你為我留下的是什么花?”
掙扎著重新站起身的第一夢猛然停下了動作。
“是洋桔梗。”
在這一刻,荒山之上的風乍起,吹拂過墳前的洋桔梗。
如同一發回旋的子彈,帶著破碎的花瓣洞穿過連闕的心臟。
一如他望向半跪在地上,無畏頸間刀刃只抬起頭望向他的眼睛。
第一夢無措站在原地,沒有上前。
“愣著干什么,把他綁起來。”
連闕的話讓第一夢回過神,方拿過一旁的繩索打算將那人捆好。
“這東西恐怕困不住他吧。”
連闕低喃著,想起副本提示中的部分卡牌已經解鎖,翻找著口袋,取出一張之前存儲過的空白牌。
“倒是真派上用場了。”
空白牌幻化下,機械抑制頸環被連闕扣在那人的脖頸之上。
那人始終未動,從始至終只微仰著頭看向將頸環扣好的連闕。
見他并未反抗,連闕檢查過頸環,示意第一夢將人綁好。
可他剛剛回身去尋嚇得縮在一旁的寧菲,身后的警報聲驟起,去為那人系繩索的第一夢竟再次被他放倒,足以致命的殺招在頃刻間直襲而下。
連闕急忙將二人拉開,未想到才一個轉身的功夫,乖馴下來的人竟再次露出了獠牙。
看著頸環警報器長鳴間欲再次起身攻擊的人,連闕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在他掙扎間一腳踏在他的前襟阻止了他起身的動作。
“我勸你最好老實一點。”
桀驁難馴的人下意識抓住身前的腳腕,卻緊繃著僵住了動作。
連闕自第一夢的手中接過繩索,重新將他綁好,又將繩索的另一端系在掌心居高臨下地看向眼前的人:
“否則我不介意看看是你快,還是我的刀快。”
在連闕的視線之下,他仿佛重新收起了獠牙。
連闕并未掉以輕心,直至將人綁好,他方關閉了頸環上的警報器,將人拉起。
他最后望向深淵之下已經永遠停止呼吸的人。
“不過是個贗品罷了。”
“話這么多的你才像贗品吧。”
連闕扯過系在二人中的繩索,示意他走在前面,瞥過神色黯然的第一夢:“看好寧菲。”
第一夢微微頷首,似將眼底的情緒小心收好,帶上寧菲一同跟上二人的腳步。
此刻的中心樓梯寂靜異常,無論從深淵下堆疊的尸體還是身前“景斯言”手臂的數字,似乎都可以猜到剛剛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械斗。
如今中心樓梯已無人,幾人也放棄了小路改走更加便捷的樓梯。
“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全是。”
“景斯言”隨口答道:“但我是活到最后的人。”
“這里有兩千人?”
“當然沒有,不過是殺人者被殺,一些數字的累計罷了。”說到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比如剛剛的那個,就為我加了不少的殺戮。”
他的話音未落,回頭時便窺見了連闕再次沉下的目光。
“難道你不希望景斯言回來?”他肆無忌憚道:“在這個副本中,我的能力被拆分成無數份,而殺戮地獄本身就是找到這些寄存了力量的殘影并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就繼承了他們的力量與記憶,只有不斷持續這個過程,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惜在這些殘影中,你是最不像他的人。”
“景斯言”似因他的話神色微僵,直到身后的人已越過他走上臺階,那人扯了扯連接在二人中間的繩子,他方回過神般跟上他的腳步。
“為什么有些人有殘影,有些人卻沒有?”
“你是神明,自然無法被復刻,至于其他人……”他說著看向階梯之下堆積成山的尸體。
見他話說了一半,連闕抬眸:“你也不清楚?”
“不。”他抬起頭看向連闕的眼睛:“副本的限制,我不能說。”
“你說了這么多,我還以為你不會受到規則的約束。”
“當然不是。”
二人說話間身后的寧菲已累得氣喘吁吁,第一夢將她背起,沉默跟在兩人身后。
“這么說來,你也記得百年前的十九層?”
“景斯言”唇邊的笑意淡了下來。
“如果我說,他就是這樣一路殺上來的,你又該如何?”
“如果是這樣,那他一定有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我相信他。”連闕并未看那人,只繼續向上走:“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嗎?”
“景斯言”沒有說話。
反倒是第一夢背后的寧菲冷哼了一聲:“他說的那什么花,是對的嗎?”
“我也不知道答案。”
“那就很奇怪了啊。”寧菲煞有其事道:“一個你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那他隨便編一個答案你也不會知道啊!誰知道是什么洋桔梗、牡丹還是菊花,沒人知道答案那還不是他說了算。”
“你說得不錯。”
漫長的旅程終有終點,連闕踏上最后一節臺階:“如果他是假的,即使他騙我我也不會知道答案。但如果他是真的……他就不會騙我。這一切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沒到最后一刻,就永遠不會知道答案是什么。”
寧菲被他說得云里霧里,連闕站在頂樓環視著樓梯盡頭的兩個房間。
“哪一間?”
“是……這間嗎?不對……好像是這間。”寧菲打量著面前的兩扇門:“我經常會做這樣的夢,回不去的家,追逐的人……和鎖不上的門。”
“那就都看看。”
寧菲在連闕的鼓勵下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這里與樓下的每一層房間一樣,室內并沒有任何差別。
寧菲顯得有些茫然無措,她退出房間,推開另一扇門。
然而她眼底的光卻再次黯淡。
眼前依舊是同樣布置的房間,兩間房間,所有房間都沒有任何區別。
連闕將寧菲的反應看在眼里。
“你對這棟建筑有什么印象嗎?”
寧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那……電梯呢?”
這一次,寧菲搖了搖頭:“我的家里是有電梯的,但是在夢里有時候有,有時候電梯只有一節繩索,有時候也沒有電梯。”
“那……樓層的盡頭是什么呢?”
“是家啊,當然是家。”寧菲毫不猶豫地答道:“只要回家,等到媽媽回來……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那為什么每一扇門都沒有上鎖呢。”
“這……這我怎么知道!有時候夢也不是我想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的呀!”
幾人站在頂層空蕩的房間內,各自在房間內搜尋著可能離開的辦法。
“會不會我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不是要向上走,而是要向下?”
連闕打量著房間,再次問道:“你剛剛說到,等媽媽回來和等她來接你,那……爸爸呢?”
他的問題似有些難懂,寧菲撓了撓頭:“沒有……只有我和媽媽。”
連闕觀察著她的反應,又將視線落向床頭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蹲下,在角落同樣的位置找到了一張舊照片。
直到這時,他方問道。
“這個,是你嗎?”
“不……是吧?或許是我吧。”寧菲接過照片看著上面年齡相仿卻看不清面容的照片 ,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我之前的頭發是這么長的,只是在這里有時候很危險,我就把頭發剪短了,但是這個人……是我的爸爸嗎?”
連闕沉默片刻,忽然低喃道:
“你真的是夢境的主人嗎?”
寧菲被他的問題問得滿面通紅:“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騙你嗎?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醒來!”
“簡單,如果你是夢境的主人,只要殺了你……夢境自然會結束。”
“景斯言”的話讓寧菲瞬間身上的汗毛直豎,她連忙躲到第一夢身后,恐懼看向神色冰冷的人。
“其他人都清理干凈了,現在這個夢里只剩下我們四個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將視線轉向連闕:“夢境的主人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會是他,看來只能是她的夢了。只要殺了她……一切就結束了。”
連闕并未接話。
他在不斷攀升的溫度下看向墻壁與地面。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高溫之下高聳的糖屋搖搖欲墜間已在融化中薄得漸漸透明,他透過窗再次看向樓外。
天空中的城市隱匿在云霧之中,一切朦朧得已如水中新月。
他看不清城市的街道,看不清曾經比鄰的高聳建筑,看不到那座城市中的怪物或在抵御怪物的人。
但最初不經意的那一眼,雖有霧氣彌漫,卻仍舊讓他覺得……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切的答案都藏在那座城市之中。
“咱們得快點離開這里了。”
第一夢的聲音也染上了一絲焦急,遠處再次傳來塌陷碎裂的聲響,纖薄在高溫蒸騰下的筷子樓在震蕩間仿佛下一刻便會徹底傾覆。
“既然你不愿做決定,就讓我來替你做決定。”
“景斯言”抬眸間再次看向寧菲,眼底已是一片肅殺。
警報器嗡鳴間,寧菲攥緊了第一夢的衣角,就在“景斯言”抬步走向她的瞬息之間,長鐮再次橫在了他的面前。
“你還真的是一點都不像他。”
這一次他們的距離極近,連闕探尋地再次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也在長鐮前停下了腳步,只有欲破除限制不斷嗡鳴的警報器回蕩在二人之間。
“你這個人很奇怪,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希望我相信你,有時候又極力讓我相信你。你好像一直在尋找一個平衡,一邊讓我心存懷疑無法對你下手,一邊又會讓我看到萬分之一的可能。”
“怎么會呢。”
“景斯言”忽然靠近他:“我就是景斯言啊,你要不要問我,我們在進入十九層前沒做完的事情是什么?或者在海德拉……”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旁的第一夢已一拳砸向他的臉頰。
然而即便被頸環限制了能力,“景斯言”也依舊輕松抬手接下了這快如閃電的一擊。
第一夢愣在原地。
明明他的速度沒有變慢,為何在眼前的人看來他的攻擊卻如小兒科般被輕松化解。他下意識看向那人手臂處與自己一樣的那一行白色數字。
“因為我才是真的景斯言,如果你希望我找回力量保護好他,就應該交出你的力量,就像剛剛的那個人一樣。”
第一夢的面色一片煞白。
“夠了。”
連闕低斥道:“如果你不希望我縫上你的嘴,最好從現在開始閉嘴。”
“景斯言”挑眉間微微頷首,也不知是否聽進了他的話。
潮濕悶熱的蒸汽讓連闕心煩意亂,他正想重新檢查有沒有遺漏的線索,天空的云霧間忽似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晃過連闕的眼睛。
連闕怔忪間松開面前的人,再次來到窗前。
片刻后,云霧間若隱若現的白光再次晃過。
這道光線極其微弱,在逐漸聚集的云層中仿佛從未出現。
“那是……什么?”
連闕立在搖搖欲墜的窗前,他將窗子打開,凝眸望向已被黑云遮蔽的天際。
“城市里有光不是很正常?”
寧菲擦去額角的汗,不知在這樣的危急關頭為何他還會在意被晃到的光束。
“不對。”
連闕在沉吟間垂眸看向筷子樓下沸騰的水域。
“那是……”
沸水已不見粼粼波光,卻似有白光再次一晃而過。連闕倒吸了一口涼氣,將身體探出窗外,重新看向被烏云遮蔽的天際。
整棟建筑似隨著他的動作也發生了輕微的搖晃。
“小心!”
第一夢緊張拉過連闕的衣角,卻發現另一個人也同樣抓住了連闕的衣角。
“我知道了。”
連闕收回探出的身體,神色凝重看向房間內的三人。
“夢境的主人不在這里。”
“什么?!”
“怎么會?”寧菲茫然道:“我、我就是夢境的主人吧,要不然這里哪還有其他的孩子?而且其他人不是都已經……”
“哦?”
相較于兩人的錯愕,“景斯言”的神色顯得平靜許多,只等待著連闕接下來的話。
“我一直在想那座城市究竟和我最初看到的有什么不同,但是自我們來到這里開始,水汽就讓我看不清對面——直到剛剛的那束光。”
“光?”三人隨著連闕一同再次看向烏云遮蔽的夜空。
“那束光……是鏡子,看來是有人想要提醒我們。”
“鏡子?”寧菲依舊不懂。
“是倒影。”連闕篤定般說道:“我始終覺得天空中的城市不同,是因為那是城市鏡像的倒影。”
寧菲依舊茫然,“景斯言”與第一夢卻像是同時明白了什么。
“我們并不在真實的夢境中,而在夢境的倒影中。”
連闕在即將傾覆的高樓間望向萬丈之下沸騰的水面:“真正的夢境,就藏在這片水域之下。”
“水?”寧菲看向樓下沸騰的水,被溫度熏得通紅的面頰也瞬間褪盡了血色:“你……瘋了吧?!你該不會是打算從這里跳、跳下去?!你想死可別拉著我啊……”
她抗拒地連連后退,即便腳下糖制的地面隨著她的腳步已柔軟塌陷,她看向連闕的目光依舊像在看一個瘋子。
“是不是,一試便知。”
相較于寧菲的慌亂,另外兩人的神色淡定得多。
“景斯言”甚至如同在看一場好戲:“那剛好,把她扔下去不就……”
“但我還是覺得——”
他的話音未落,只覺一只骨節分明卻充滿力量的手已拉住他被捆縛的手腕,那人環過他的腰,在他的錯愕中帶著他一同自百層的高樓中一躍而下。
他在滾滾的熱浪與急速下墜的心跳中,望進一雙肆意的笑眼。
“我們來試比較好。”
第130章 第十九層:四×夢×
水汽的熱浪拍打著墜落的二人, 在不斷下墜的失重感中,連闕只覺緊緊抓住的人也將他圈在懷中。
被束住的手輕覆在他的腦后,在未知降臨前擋在了他的身前。
蒸汽灼燙過二人的皮膚, 在落入沸騰的水域時,預想的滾燙并未到來。
他們如同墜入了陌生的世界, 在顛倒中本能地游向頭頂的光亮。
終于,二人沖出冰冷的水面。
頭頂是熟悉而層層旋轉的樓梯,正盤踞在這片圓形的水池之上, 直通向百層之上。不同的是這里的樓梯明亮,不華麗卻質樸溫馨。除了他們所在處奇怪的水池,一切都透露著平和而寧靜的氣氛。
未想到夢境的玄機竟當真在水中,也未想到水下之處竟直通另一空間的樓內。
浮出水面后兩人不約而同松開了彼此。
連闕轉頭游向岸邊,卻不想落水后原本綁住彼此的繩索竟纏在了二人之間, 水流隨著連闕想要上岸的動作將身后的人一同推向他。
連闕下意識后退,凌亂的繩索卻反而將二人束得更緊。
那人將雙臂撐在池邊, 勉強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他看向纏亂的繩索,向他抬起依舊被捆住的手:“咱們是不是應該先把這個解開?”
連闕扯開纏在身上的繩索, 勉強將自己摘出后翻身上岸。
仍被凌亂的繩子捆束的人面上一哂, 向岸上的人示意自己被束住的手:“搭把手?”
連闕這才將還在水中的人拉上岸。
經過這么一遭, 兩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濕, 連闕正擰干衣服上的水,卻發現身側的人甩了甩頭, 身上的衣服也漸漸被蒸干。
“……”
“需要幫忙嗎?”
那人的聲音問詢卻分明帶著一絲笑意,他明明頂著與景斯言一樣的臉,但一言一行、每一個動作神態都與之大相徑庭。
連闕心下莫名煩躁, 干脆不再理會還在滴水的衣衫,順著樓梯向上走去。
“不等你的那個‘一號’了?”
二人之間的繩索未解, “景斯言”也不得已跟上他的腳步。
連闕未語也未等另兩人先去探路,整棟樓空空蕩蕩,這一路上沒有見到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人。一樣的格局布置,一樣未上鎖的房門和糖制的建筑,一樣向窗外望去如一根筷子入水的高樓。
不同的是這里的天氣很好,萬里無云,樓下的水域平緩不躁。
連闕望向窗外的天際,這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天空的城市。
那里的情況也并不樂觀,不知從何而來的異化怪物橫行,世界仿佛回到了末日時期,異能者與操控機械的護衛隊清理著發狂的異化物。
連闕本欲在其間尋找熟悉的身影,卻聽身后的人詢問道:
“這里一個人都沒有,確定要繼續向上走?”
“景斯言”隨手拆解著身上凌亂的繩索,見連闕并未接話,他看向頭頂未抵達的階梯:“你怎么知道寧菲不是夢境的主人,又如何確定夢境的主人就在那里?”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絕對的巧合嗎?”
連闕的不答反問回蕩在空曠的樓內,這次反倒是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
“糖屋似乎讓所有人聯想到了孩子,但這里的糖屋并非代表著甜膩,反而脆弱易折。高達百層立在水中冷熱都會易碎的糖制樓,每間房間相同的布置,沒有上鎖的門……這一切都代表著夢境有著極強的不安全感,這里沒有電梯……還有那張照片。”
連闕看向近在咫尺的頂層:
“只是我在想,如果夢境是現實的影射,夢境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景斯言”似一直在思考連闕的問題,見他緩下腳步:“你說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上一場夢的主人是賀賀,如果這場夢的主人也是我所想之人……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這會是陷阱?”
連闕不置可否,“景斯言”又道:
“你在第二場夢遇到了晏知微,但在這場夢,第二夢明明出現了,你卻沒有再遇到晏知微。你怕這里也是他的圈套,所以,你沒有等第一夢,是害怕晏知微或者……我會對他不利?”
連闕并未看他,目光晦暗無波:
“既然你不是第二夢,就不要窺探他的記憶。”
二人心思各異地繼續向上,頂層已近在眼前。
頂層的布置與其他樓層相同,但一間房門外正規整擺放著一張出入平安的地墊,大門周圍也收拾得干凈整潔。
讓人一眼便看出了與其他房間不同的溫馨。
此刻那扇門正半掩著。
“這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鎖不上。”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Polo衫,看起來老實而溫和:“還是要再修一修。”
“先吃飯吧。”
女孩的聲音稚嫩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清冷,自房間內傳來。
男人笑著應了聲將門重新掩好,房間內隱隱傳出交談的歡快聲。
“……這是你最愛吃的……”
“……我們遙遙真乖……不過下次……飯還是我來做……”
連闕走到門前一時間并無動作。
他身側的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耐心,見他未動便欲將門推開。
連闕下意識按住了他抬起的手。
“景斯言”略有遲疑,正欲詢問間一道迅捷的身影已一拳揮向他的臉頰。
他的手腕還在連闕掌下,幾乎用了十成力的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他的臉上。
像是未想到他竟并未避開,連闕詫異間松開了手,趕來的第一夢已擋在他的身前再次攻向踉蹌后退的人。
只是這一次他的拳風并未掃到那人身上便被他輕松避開。
“景斯言”隨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在驟冷的目光下蓄力致命的一擊向著來人而去。
然而這一拳也未落下,最終定格在擋在第一夢身前的連闕鼻尖不足半寸的地方。
“……外面是不是有人?”
“你聽錯了。”
“如果是隔壁的老人摔倒怎么辦,我得去看看……”
房間內斷斷續續傳來父女的交談聲,最終只化為女孩的一聲嘆息。
“我去吧。”
隨之而來的是漸漸走到門邊的腳步聲。
他們的聲音到底還是驚擾了房間內的人,三人一同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但那扇門卻并沒有打開。
“是誰在外面?”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什么。”女孩的聲音僅一門之隔:“或許是你聽錯了。”
連闕微蹙起眉。
房間內的男人并未起疑,只招呼著女孩回去吃飯。
“……等吃完飯我再去看看電梯,已經壞了幾天了,隔壁和樓上的人……再……沒有電梯怎么行……”
“爸爸,這里沒有電梯。”女孩的聲音依舊冰冷:“你又忘了,我們住在頂層。”
“瞧我這記性……”
兩個景斯言聽著門內的對話不約而同皺眉看向連闕。
連闕則正看向第一夢身后:“寧菲呢?”
“帶著她下水之后她就消失了……為了找她耽誤了一些時間,但是……”
“沒找到?”
“我明明抓住她了。”第一夢謹慎搖了搖頭:“等這邊結束,我再去找……”
“不必了。”連闕沉吟道:“每場夢結束上一場夢境的人都不會跟著進入下一場夢,我剛剛一直在思考這里算是什么地方……如果寧菲只是上一場夢的殘影,上一場夢結束,她自然無法和我們一同進入下一場夢。”
“所以……這里不是夢境的另一空間,而是下一場夢?”
“或許吧,但我更傾向于,或許一個夢境的主人會分化出無數個夢境,而她所在的夢境空間只是其中一個。那是一場無主之夢,如果無法離開,就永遠不會醒來。”
連闕目光晦暗望向旋轉樓梯下的水潭:
“我們跨過水域,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空間折疊,來到了相同場景中的……另一場夢。”
“所以,夢境的主人……”第一夢看向那扇關閉的門:“就在他們中?”
連闕微微嘆息,這一次他最終來到了房間門前,抬起手……輕輕叩響房門。
“你看,我就說有人!”
不待女孩阻止,門內的男人已放下碗筷快步跑向房間的大門。
下一瞬,連闕面前的門應聲而開。
然而在看到門外陌生的三人時,男人疑惑地反復打量:“你們是?”
“景斯言”與第一夢審視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似在推測他是夢境主人的可能性。
“他們是來找我的。”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猜測,只見一名五六歲左右的長發女孩不知何時站到男人身后:“你先去吃飯吧,爸爸。”
男人似驚訝于她對幾人的態度:“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來吃個飯?”
“他們大概吃過了。”
女孩說罷示意父親回去,男人訝異間一步三顧地走回房間餐廳。
第一夢視線警惕地落在回屋的男人身上,比起眼前的小女孩,那男人更讓他覺得熟悉。可與他有過交集的人,他也是不會輕易忘記的。
還未等他回想起關于男人的記憶,女孩已將身后的門重新掩好。
“你不該來這里的。”
她的語氣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淡漠,話語卻透露著一絲熟稔。
怪異的話讓第一夢下意識看向連闕,只見連闕目光無波,似早已認出了眼前的女孩。
“你應該知道這只是夢,也該醒了。”
“就算是夢又如何。”
女孩雙手隨意插在裙擺的口袋中,直視著連闕的眼睛:“只要我不醒來,就可以永遠留在這里。”
話說到這里,第一夢依舊未猜到眼前的女孩究竟是誰。
他暗自看向一旁的“景斯言”,探尋間也悄然生出了一絲忌憚。
這個人,如果他才是真的景斯言,會不會已經猜到了她是誰。
“可是,如果你不醒來,這場夢里的人也只能永遠和你一樣留在夢中。”
連闕的話讓原本閑談般站在門前的女孩繃緊了神色,女孩眼底的殺意一閃而過。
“一起留在這里……不好嗎?”
她說著竟自口袋中掏出兩把槍,槍口齊齊對準圍欄邊的連闕。
一切發生在一瞬之間,靠在圍欄邊的人似對她的動作沒什么反應,可她的扳機還未扣下左右站在連闕身側的人已同時擋在她身前。
二人動作不約而同飛踢繳下女孩手中的槍。
女孩反應不及,只得堪堪退后穩住身形,裙裝的袖口卻被一旁的鞋架劃出了一道缺口。
血液滲出,她如無知無覺般重新掏出兩把槍對準來人。
槍聲之下三人翻身避開,連闕卻自她的袖口窺見了一串黑色的數字。
2717。
他啞然抬起頭看向女孩,她竟然已清理了2717人。
可是,這數字為何是與他們三人不同的黑色。
“小心!”
連闕的提醒讓第一夢神色肅穆,隨即看到了那串數字。
“景斯言”也注意到了女孩手臂的數字,但他眼中不是緊張,反而變為了勢在必得。
連闕與第一夢心下一沉,都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如果女孩當真被他殺死,再加上女孩身上的數字,這人的能力將無法預估。
第一夢穩住身形中指尖觸及地面,無數糖漿自眾人腳下翻涌而起,瞬息間如海浪般便將女孩卷入其間。
然而被困住的女孩也并不簡單,剛剛成型的厚實糖體突然炸裂開來,只見女孩竟扛著一只不知從哪里來的炮筒炸開了糖墻,靈巧地自其間躍出再次將炮筒對準第一夢。
炮筒迸發出熾烈的火光,堪堪自第一夢耳畔劃過,將他身后的墻壁轟出了一塊黑洞,露出樓外轉陰的天空。
“景斯言”也悄然抬起了指尖的槍口。
“再這樣打下去,這座樓恐怕就要塌了。”
連闕的話讓女孩的目光顯出遲疑,“景斯言”也跟著緩下動作。
連闕無奈嘆息。
“我們好好談談,紀遙。”
第一夢與“景斯言”聞言皆訝異看向連闕。
“我最開始也沒有想過是你。”
紀遙。
這個名字他們并不陌生,可眼前一襲長發看起來僅有五六歲大的女孩……怎么也無法和記憶中N34城短發干練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但經他提起,剛剛有些面熟的男人的模樣也一點點與地下車庫那具冰冷的尸體重合。
“夢境是現實的延伸,你在他死前沒能回到他身邊,在曾經的副本里也依舊沒能救下他。尸體堆疊的電梯、遙不可及的家、脆弱易碎的一切……這里成了你無法醒來的夢魘。”
“不是夢魘。”
女孩恍惚的神色轉為堅定,固執看向連闕:
“工作以后我就很少回過家,總是以為時間還很多,以后可以好好孝敬他,想著等忙過這一陣就回去……后來再想想,那些事情其實都不重要,我最懷念的反而是很小的時候……一間老房子,只有我和他。”
“我能分得清的,即使是夢,這里對我而言也是美夢。”
“其他人在哪?”
連闕打斷了紀遙的話,她的目光重新變得如一潭死水。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她伺機拉開與三人的距離:“所以我才說,你不該出現在這里。”
“這里終究只是夢,已經十九層了,如果你想救他,為什么不把最后一層走完?”
“十九獄只能實現首位通關的人的心愿,這里本來就是地獄,我只是一個已經死去的靈魂罷了,這次我不會再因為那樣渺小的可能離開他了。”
“既然你們想離開,我們就注定只能站在對立面。”紀遙稚嫩的臉龐染上了寒霜,她的目光掃過三人:“不過你們三個大人打一個孩子是不是有些欺負人了。”
連闕煞有其事點頭附和道:“也對。”
紀遙見他接話暗自松了口氣:“你們可以一個一個來。”
連闕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兀自解開系在“景斯言”身上的繩索,對身側二人道:“你們去吧。”
“……”紀遙稚嫩的面龐青筋暴起,不待她再說什么,活動著筋骨的“景斯言”與第一夢已一同向她攻來。
紀遙的殺戮值很高,即便“景斯言”的數值與她接近,脖頸的頸環也在極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能力。
地面與墻壁都太過脆弱,第一夢小心應付著子彈,又顧及著修復斷裂的墻面樓層,一時間受限頗多。
反倒是“景斯言”無所顧忌般避過子彈近身攻擊向提槍的女孩。
但無論是“景斯言”還是第一夢,二人都心照不宣般并未啟用體內的熱武器,唯恐震碎本就不堪重負的危樓。
他們不敢掉以輕心,雖與她并肩戰斗過,除了她身手利落擅長使用槍械……他們竟對她的異能一無所知。
但是。
連闕回想起她剛剛掏槍的動作。
“她的異能可能與武器或空間有關,當心暗槍。”
紀遙面對著二人迅猛的夾擊本就沒討到多少便宜,處處受限中本正打算暗中蓄力,未料到此刻連闕竟看出了她的留手。
她的眼底逐漸被黑氣侵蝕,槍口之下細密的子彈掃射向第一夢。另一側“景斯言”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后突兀飛出數顆子彈直向著他的命門而去。
然而極近處橫空出現的子彈,忽如熔化般蔓延成一面墻體般的金屬板,橫亙在兩堵墻中間,也阻擋了其余沖破空間射向他的子彈。
“景斯言”訝異看向第一夢,他的異能被頸環封禁,如今還有這樣異能的人……
可第一夢此刻也正對對方突發的招式應接不暇,他的殺戮值太低,在成倍加強了能力又陷入狂暴的紀遙面前只堪堪應付。
那剛才的異能……
“景斯言”看向被子彈打得多處凹陷的金屬板,只見連闕正不著痕跡將手環收好。
但他的身側也已出現了顆顆飛旋的子彈,每一招都直向面門而去,好在連闕早有準備,以指尖的異能應付得還算自如。
“景斯言”似心情不錯,收回目光再次加入戰局。
紀遙有意隱藏實力就是想在對手不防備下偷襲取勝,此刻異能暴露,她也干脆不再隱藏,改裝后連發的子彈不斷穿梭在他們周圍,如同一張細密的網讓網內的人無所遁形。
即便這些子彈再密集,竟都在觸及樓體前隱入扭曲的空間,脆弱的糖體墻面在此刻都仿佛是折光的鏡子,在橫飛的彈雨中分毫未損。
二人身形靈巧,但依舊被子彈刮擦出道道傷口。
第一夢吸取了連闕的經驗,抬手間飛向他的子彈已迅速擴張成為一道屏障,誰知另一個閃避子彈的人竟順勢躲在他身側。
“……”
“照顧一下沒有異能的人。”
第一夢震驚于頂著和自己一樣臉的人竟會這般厚顏無恥,角落避開子彈的連闕已趁著紀遙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幾個起落間奔向走廊中那扇緊閉的門。
察覺他的意圖,發狂的紀遙顧不得糾纏的二人欲去阻攔,第一夢當即豎起屏障攔住了她的去路,掩護連闕順利進入房間。
紀遙如今已徹底陷入瘋狂,她的雙眼已完全被黑霧籠罩,欲放手一搏破開他的屏障。
就在這時,躲在第一夢身后的人借著他的遮蔽再次攻向破釜沉舟的紀遙,已是殺招迸現!
連闕進入房間,將陣陣槍聲隔絕在門外。
即便這樣,門外的聲響依舊悶悶傳入房間。
對門的餐桌上擺放著還未吃完的飯,客廳內卻沒有人。
桌上的飯菜簡單,卻也讓連闕覺得有些饑餓。
那張連闕還算熟悉的雙人照被擺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上面是童年紀遙與父親大笑的臉。連闕撫過那張照片,視線再向內是衛生間與兩間小臥室,昏暗模糊的光線下,一道人影正瑟縮在床邊的窄道。
連闕走到那人身前,見他雙手環住頭瑟縮在角落,察覺連闕到來他抖得更加厲害。
連闕沉默注視著他,未置一語間,竟轉頭離開房間。
那男人本以為他借機潛入房間是要對自己不利,卻不想他只匆匆一眼便如未看到他一般離開。
“你……”
男人下意識的出聲讓連闕緩下腳步,他尷尬局促,但最終還是問道:“你……不是想殺我,或者把我綁出去?”
“確實這樣想過。”
連闕漫不經心的話讓男人再次提高警惕,隨手拿起一旁的臺燈防身。
“但是看到你之后就覺得沒有那樣的必要了。”連闕長舒了口氣:“因為你不是真的。”
“什、什么意思?”
那人見連闕要走,忙攔住他的去路。
“無論她做的對或錯,沒有一個父親會躲在房間里不管不問。”
“不是……那是因為……”男人慌亂地想解釋:“她、她讓我在房間等她,她說不會有事的,只要她……把壞人趕走……”
“可是你早該看得出來,她不是那個只有五歲的孩子,這里也并非現實世界。”
連闕的聲音淡漠,卻字字重擊在男人心上:“你看似和從前一樣擔心鄰居,有操不完的心,但你并不擔心她的安全。”
“不、不是的……”
仿佛長久以來的信念正在一點點瓦解,男人渾渾噩噩否認間,身體竟也逐漸變得透明。
“甚至不在意她將自己永遠困在這里,無法回到現實。”
連闕不再理會神情痛苦中漸漸消散的男人,門外傳來劇烈的聲響,伴隨著腳下的震蕩,連闕直覺有異快步走向門外。
在他打開房門的一瞬,糖制的樓體轟然碎裂。
碎裂的樓體與小物碎裂的碰撞連聲不斷,連闕抓住門框在傾斜中堪堪穩住身形。
只見斷裂的樓體對面,紀遙的右半邊身體被灼燒出一塊巨大的黑洞,她的雙目漆黑全然失去神志,空洞而瘋狂地仿佛想將眼前的人撕碎,但血液已將滿地的糖漿染紅,一如她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
“景斯言”破開指尖槍的傷口不斷流淌著血液,脖間的頸環發出電流的警報音。因異能限制那些傷口無法恢復,他卻仿佛對疼痛無知無覺,神色肅殺地走向已無法站起身的紀遙。
滿身是傷的第一夢自灰燼中起身,他的目光順著“景斯言”看向紀遙左臂黑氣纏繞的數字,當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踉蹌間沖向欲再次下殺招的人。
就在這時,原本被縱截而斷的樓體突然二次塌陷。
再次的塌陷讓原本分裂的建筑愈加傾斜,連闕所在的半邊樓體正急速塌陷向著樓外一望無際的汪洋中墜去。
第一夢前進的腳步僵住,幾乎出于本能地想要沖向塌陷的樓層,可他驚見“景斯言”立在原地并未回頭,垂目間神色隱在暗影中。
“還不去救他?”
在這樣的抉擇中,第一夢咬牙幾乎沒有猶豫地向著樓體塌陷處跑去。
“景斯言”頓了頓,繼續走向掙扎著也想爬向斷口處的紀遙。
這一幕自然也被連闕看在眼底,腳下的樓梯急速下墜。
連闕攀扶著門框站在最高處。
他自然明白“景斯言”想做什么,可他未想到自己只是進房間匆匆看過一眼,他竟這般破釜沉舟地強制破開頸環禁制下次殺招,只為奪取那極高的殺戮值。
連闕見第一夢未顧及二人欲縱身躍向自己,當即解下背后的鐮刀向他拋去。
此刻雖然無聲,拋起的鐮刀還是阻止了第一夢欲躍下的動作,他接住長鐮,見連闕臨危不亂地站在塌陷建筑的最高處。
腳下的樓梯墜落得太快,連闕在最后一刻騰空跳起,滾落在他們所在半截樓體的中層,疾步向頂樓跑去。
見連闕脫離危險,第一夢握緊長鐮回身,擋向近身攻向紀遙的“景斯言”。
連闕既已然安全,第一夢只想拖延等到他回來。
逼近發狂紀遙的人并未回頭,卻在身后長鐮橫過眼前時突兀抓起無力反抗的人的衣襟。
第一夢察覺不對,但揮下的鐮刀已再難收力,無鋒之刃徑直洞穿了紀遙的胸膛。
生機一點點自紀遙身上消散,她手臂浸著黑氣的數字漸漸歸零,又逐一加在第一夢手腕的白色數字之上。
“景斯言”已退后半步,狀似啞然看向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一路自樓下跑來的連闕也恰好看到這一幕。
“還是遲了一步。”
“景斯言”意味不明地笑道:“被你搶了先。”
連闕順著貫穿女孩身體的鐮刀看去,見第一夢手腕的白色數字已變為了3314。
第一夢攥緊手中的鐮刀,頷首未語。
“她已經被殺戮吞噬了神志,就算他殺了她,你也不要怪他。”
“景斯言”看似解釋卻意味不明的話讓第一夢的面色更加蒼白。
連闕沒有說話,他走到逐漸消散的尸體前,將那張隨手拿來的照片放入女孩垂在身前的掌心。
“如果是他,也一定希望你能有機會離開這里。”
紀遙的尸體隨著生機的消散漸漸變回他們熟悉的模樣,與整個世界一同沙化,隨著微風散落入空間的微塵里。
整個夢境都仿佛要變成碎裂的殘片。
連闕接過第一夢遞回的鐮刀,方看向目光始終落在自己的“景斯言”身上。
“這場夢是不是要醒了。”見他望來,“景斯言”走近打破了沉默。
他的靠近也同樣讓第一夢再次戒備。
“別那么緊張,我現在可不是你的對手。”
頸環對異能的限制依舊存在,“景斯言”身上的傷口并未恢復,此刻顯出了幾分脆弱狼狽。
他的眼中有連闕看不懂的情緒。
可他只是將指尖的傷口抬起示意給連闕看。
“沒有異能,這些傷口也無法恢復。”
連闕依舊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想透過漫天如砂礫般傾覆的世界,從他的眼中看出那些自己并未讀懂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但他顯然暫時沒有幫他打開頸環的意思。
“不打開也好。”
“景斯言”似已猜到他不會為自己解開頸環,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不是還有一個辦法。”
他還帶著傷的指尖輕附向他的眼睛,遮蔽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指縫透過的微光下,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樓的倒影。
連闕依稀窺見他輕俯身靠近,涼薄的鼻息輕拂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