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傅
葉開愉快地笑了起來,他并不介意自己這副模樣被路小佳調侃。
“原來你也來了這里。”
“你能來,我為什么不能來?”路小佳反問。
“不錯,我能來,你也能來,誰都能來邊城。”葉開笑道。
“邊城又不是什么會咬人的地方,誰來了都會咬一口。”
“邊城不會咬人,只有狗會咬人。”
“貓也會。”路小佳糾正道。
路小佳實事求是。
“不錯,貓也會,老鼠也會,說不定人也會。我的靴子也會,我的靴子底有兩個大洞,如果有人過來的話,靴子上的洞會咬他。”
“聽上去是很厲害的洞,不過我想那洞咬人應該沒有我的劍快。”
“你的劍自然快。”
葉開和路小佳聊了幾句。他們兩個人之間談話語氣很熟稔。
花生砸在額頭上,有些疼痛的感覺,不過無傷大雅。
在不涉及到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時候,傅紅雪總是在忍耐。
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一眼路小佳,便又低下頭,邁出腳,繼續他之前打算離開的動作。
他走得很慢,因為他是先邁出一只腳,然后另一只腳拖在地上跟上的。他是一個跛子。
他走路的時候也在忍耐,忍耐著挺直自己的脊背,忍耐周圍投過來的視線。
慕容明珠嗤笑一聲,他有意放大了聲音,嘲笑傅紅雪。但傅紅雪什么也沒說,他只是忍耐,忍耐,然后走出去。
傅紅雪走了出去,路小佳起身,跟了上去。葉開看著他們離開,笑了笑,然后扔出金豆子來請大家喝酒。
傅紅雪慢慢走著,他走路的時候,目光總是在看遠方,遙遠的地方,不知是天涯還是地角才令他如此掛念。
他不關心身后的路小佳,不在乎前面提著燈籠的兩個白衣人,也不在乎燈籠之后如石像一般的那個白衣人。
“閣下請留步。”
傅紅雪站住。
別人要他站住,他就站住,既不問這人是誰,也不問理由。*
白衣人向傅紅雪發出邀請,他說三老板明日夜里大擺宴席,希望傅紅雪能賞光。
傅紅雪沒有答應,也沒有回復,他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白衣人臉上的笑容已經要掛不住了。
“只請昨夜來的客人,沒有請我的打算嗎?”
路小佳開口了。他看向白衣人。這白衣人的身份他已知曉,是云在天。
云在天當年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可是現在他在萬馬堂看著也不像是什么位高權重的人物。
或者是說,云在天確實是萬馬堂的厲害人物,可是馬空群一句話下來,他還是得來跟路小佳陪笑,還是得放低姿態來邀請各位客人,包括傅紅雪這樣寂寂無名的少年。
“路爺說笑了,您當然是能去得的,三老板也盼著您去的。”云在天臉上掛著笑,可心里想著什么,就沒人知道了。
他喜歡翠濃,送了翠濃珠花,可眼前這個從汴京來的捕快也被翠濃迷住了,常常去翠濃的屋里。翠濃當然歡迎他,翠濃來者不拒。
路小佳哼了一聲,他揚聲道:“你等一下。”
傅紅雪站住了。
“路爺也跟他有事要說嗎?”云在天問。
“稍微有一點吧,畢竟特意來邊城,但又不是來買馬的人,還是很少見的,你說對不對。”
“路爺說的是。”
傅紅雪離路小佳有一點距離,因為路小佳剛剛在跟云在天說話的時候,傅紅雪就已經在慢慢往前走了。
路小佳手腕一翻,一顆花生出現在他的手心。他剝開殼,花生米留在手里,扔了一片花生殼到傅紅雪身上。傅紅雪沒有動,也沒有拔刀,他就這樣任由花生殼打在自己身上。
路小佳走了過去,他走到傅紅雪的身邊。
“你的刀快嗎?”他問。
“與你有何關系。”傅紅雪抬眼看過去。他對上了路小佳的眼睛。
他不懂人情世故,也沒見過多少人。他也不清楚路小佳的這雙眼睛有多奇特,有多瘆人,就跟他不覺得在邊城這個地界有人不知道三老板這件事情有多少好笑一樣。
“與我關系不大,但是我好奇。”路小佳眨眨眼。
他湊近傅紅雪,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好奇究竟是你的刀快,還是白天羽的刀快。”
傅紅雪頓時握緊了他的刀。
他盯著路小佳。這是跟之前全然不同的態度,他的眼神銳利而冰冷,像天山上亙古不化的積雪。
在路小佳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傅紅雪的神態就變了。
云在天不知道路小佳跟他說了什么,但是他這才見到傅紅雪全神貫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是什么模樣,就好像他之前對于傅紅雪的刀的警惕好像其實只是小打小鬧。
傅紅雪根本不在乎他。
傅紅雪先前似乎都是游離在外的,這個時候,他好像才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
路小佳后退一步,朝傅紅雪笑了笑。
“跟我走吧。”
傅紅雪定定看著他,然后挪動步子,跟上路小佳。
路小佳走得不快,他就走在傅紅雪的身邊,既沒有走在他前面,也沒有落后于他。
云在天和那兩個提燈籠的也跟上他們。因為云在天要得到傅紅雪的同意。
不過云在天走到院子外面就停住了。沒有路小佳的允許,他不敢進去,他聽說過路小佳的快劍。可他也不敢走,因為他也不敢違逆三老板的話,他只能站在門口,像個石像吹著夜晚刀刮一樣的寒風。
路小佳走進房間,點了蠟燭,抬手邀傅紅雪坐下。
傅紅雪坐了。他看向路小佳,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見過白天羽的刀,也見過你的刀,傅紅雪的刀。”路小佳說。
傅紅雪。
這是他的名字,也是他母親給他的期待和詛咒。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但是他的手握著刀,握得很緊。
他雖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也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來到邊城之后,從未說過他自己的名字,從未告訴過別人他的名字。
“在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事情之前,我要先問問你,你知道什么。”
傅紅雪看著他,似乎是在思考,最終,他說出一個名字。
“馬空群。”
“不錯,馬空群,萬馬堂的三老板馬空群,也曾經是白天羽的三弟。白天羽死后,他是獲利最大的人。”
“對。”傅紅雪咬牙說出這一個字,蒼白的臉上染上些許紅暈。
仇恨,仇恨讓他痛苦,痛苦到即使說出這一個字,也讓傅紅雪的情緒無比激烈。
“你是為他而來的。”
“你呢,你有什么目的。”傅紅雪冷冷地說。
“要說目的,那要取決于我是誰。”
“我聽到他們說你姓路。”
“對,我姓路,我叫路小佳。我是從汴京來的捕快,萬馬堂跟京城有一個勢力搭上了關系,我們頭兒有些在意,所以就派我來看看,也來看看馬空群,看看這位三老板究竟是位什么的人物。”
路小佳說起謊來眼睛眨也不眨。
“我是為三老板來的,你也是為三老板來的,我覺得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可以合作,互通消息。”
“我不需要合作。”
傅紅雪想也沒想拒絕了。
他現在還沒有成長到可以立即分辨出謊言的程度,他也聽不出路小佳說的是真是假。但是他知道這是一場他必須要完成的復仇,而且絕不要其他人插手,所以他不需要跟路小佳合作。
他對路小佳想要做的事情和想要達成的目的也不在乎。
路小佳笑了,這笑容絕不溫和,配合著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看,泛著幾分冷意。
他拔劍的速度很快,快到傅紅雪幾乎都沒有看清,就直接被劍尖抵到了咽喉。傅紅雪握著刀柄,但是始終沒有拔出。
“你不拔刀?”路小佳問。
“我不拔刀。”
“你不殺我?”
“我為什么要殺你。”
路小佳勾起嘴角,“那我現在要殺你。”
“現在確實是個好時候,我絕不還手。”傅紅雪的語氣很冷,好像他在說要殺什么人,而不是自己即將被殺一樣。
他臉上那奇異的紅暈不知什么時候已然消退了,那張蒼白的臉面無表情。死亡對于他來說還沒有跟白天羽有關的消息來得令他情緒激烈。
燭光搖曳,明明暗暗。
傅紅雪看著路小佳。
這個年紀同他相仿的紫衣少年長相不錯,然而每一個看到他的人,第一眼瞧見的都是那一雙泛著死意的灰眼睛。
傅紅雪也是一樣。
不過他并不覺得不自在。
他的母親花白鳳每日穿著黑衣,在暗無天日的祠堂詛咒著所有人,詛咒著白天羽的敵人,她的手如枯爪,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從地獄而來的絕望和瘋狂。
那其實跟死亡也差不了多少。
陰冷的。黑暗的。
傅紅雪早已習慣了那種感覺。
這個時候,路小佳突然笑出了聲,打破了這份寧靜的死亡。他的聲音很清朗,是屬于少年的笑聲。
路小佳收劍入鞘,他的臉上還掛著笑。
“這很好,可惜我沒有殺要死之人的打算,先欠著吧,傅紅雪。”
傅紅雪沒有動。
“怎么?”路小佳問。
“你還有話要說嗎?”傅紅雪問。
“沒有了。”
“那我走了。”
“夜已經很深了,你不如留下睡一晚?這里有三兩間客房,你可以隨意選一間。”
“不必。”
傅紅雪說罷,他站起身,用那笨拙而奇特的姿勢慢吞吞地走到門口,推開門,然后這樣離開了路小佳的院子。
第52章 萬馬堂
葉開看著路小佳跟上傅紅雪的身影離開的時候,面上不顯,但心中有些稀奇。
路小佳對很多事情都不感興趣,他連他們家自己的生意都很少管。在葉開的記憶里,路小佳像一個游俠多過像一個大少爺,像一個殺手多過像一個捕快。
除去在梅花庵時見到路小佳他有些意外,葉開覺得他在哪里見到路小佳都不會覺得意外。
包括邊城。
但傅紅雪……
葉開在看到傅紅雪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個少年。那個代替他成為花白鳳兒子的孩子。
當年白天羽的夫人買通了助花白鳳生產的穩婆,用一個被拋棄了的農家子調換了她的孩子。
白天羽與花白鳳真正的兒子正是葉開。
葉開被白夫人給了她的閨蜜葉夫人,葉開的養父便成了鏢師葉平。后來葉開的養父母去世,葉夫人在臨死前告訴了葉開他真正的身世。
此后葉開在江湖流浪,當過小和尚,睡過橋洞,后來被知曉他身世的李尋歡找到,李尋歡教他愛與寬恕,教他小李飛刀。
葉開知曉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孩子當年代替了他,作為白天羽的兒子繼續復仇,葉開不忍,也不愿有無辜之人陷入這復仇的深淵。
所以他來了。
在聽說邊城萬馬堂的三老板周圍可能會出現混亂的時候,葉開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他同樣也意識到這對于其他人來說也會是一個機會,所以如果他來到邊城,他會見到那個少年,見到他未曾謀面的兄弟。
可是他來了之后,葉開就立刻想嘆氣了,想大大地嘆氣。
他的靴子底下有兩個洞,據葉開所言,這兩個洞會在有人攻擊他的時候咬他。
可葉開覺得,也許這兩個洞先咬到的人是他自己也說不定。就像這兩個洞的本質其實是讓他的腳底磨出了兩個大泡。
他見到了傅紅雪,跟傅紅雪說了幾句話,葉開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太好直接告訴傅紅雪真相。因為傅紅雪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就好像他來到邊城、他出生在這世界上、他在這世間長大,就是為了復仇。
除了復仇,他一無所有。
而且如果直接告訴傅紅雪的話,傅紅雪會相信嗎?他會接受嗎?
葉開感到苦惱。
更苦惱的是,原本在邊城這里能跟他說說話聊聊天的路小佳跟著傅紅雪走了。
他來找傅紅雪是做什么的?
葉開感到好奇。
同時還有隱隱約約的不安涌上了他的心頭。
先前葉開在梅花庵見了路小佳一面,葉開以為是巧合,但如果不是呢?如果路小佳也是專程為了白天羽之事而來的,那他又是什么因為什么緣由,又是為了誰而來的?
路小佳不覺得他自己是為別人而來的。
事實上,即使沒有傅紅雪,路小佳在聽說萬馬堂的消息之后,他大概率也會來一趟邊城。
今天晚上正是萬馬堂的三老板宴請賓客的時候,云在天去敲過一次路小佳所住院子的門,沒有得到回應,他吃了個閉門羹之后只好不甘不愿地離去了。
云在天白天沒有見到路小佳。因為路小佳在翠濃那里。
云在天晚上沒有見到路小佳。因為路小佳走在傅紅雪的身邊。
“你為什么不走。”傅紅雪說。
“我正在走。”路小佳說。
“你大可走到我前面去。”
“我為什么要走到你前面去?”
“你可以先去萬馬堂入座。”
“沒有這個必要,人不齊,三老板是不會開始上菜的。”路小佳瞇了瞇眼。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他又開口了。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因為像他這種人,一定會確保自己能夠對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負責,所以他說話之前都是能看出來是經過思考的。
“你是一個捕快。”
“不錯,有什么問題嗎,你莫非要說我看著不像是一個捕快?”
“不,我沒見過其他捕快。我聽說捕快是查案的,是伸張正義的。”
“對,這么說沒什么錯。”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這回他將沉默保持了很久,直到走到萬馬堂,看到門口站著的公孫斷、花滿天和慕容明珠的少年隨從們。
花滿天用他的劍嚇住了那些少年隨從們,他們始終沒有拔劍,也不敢拔劍。
“劍不是做裝飾用的,不懂得用劍的人,還是不要佩劍的好。”*
這是傅紅雪說的。他說得很誠懇,削弱了話語中的尖刻之意,只是在那群紫杉少年聽來還是刺耳得過分,他們看過去,看到是昨日那跛子,剛想說話,卻對上了一雙死人一樣的眼睛。
那是站在傅紅雪身邊的路小佳,他只消冷冷掃視一眼,便讓那心高氣傲的少年咽下了口中的話語。他們跟隨慕容明珠,旁人自然看著慕容明珠的份上給他們面子,可當有人不給慕容明珠面子的時候,這群見了花滿天出手便偃旗息鼓的半大小子又有哪里來的膽子頂著路小佳的注視說話。
路小佳來的時候便聽見了公孫斷的話,公孫斷是馬空群忠心耿耿的屬下,他說不叫人帶刀劍入萬馬堂,這確實是萬馬堂長久以來的規矩。
公孫斷很高,路小佳抬頭看向那帶刀的壯漢。
“我剛剛聽說,要入三老板的萬馬堂,便要卸下刀劍,是嗎?”
“正是如此。”公孫斷嗓音很大、很粗,他看上去氣勢也很懾人。
“那你為何還帶著刀,剛進去那人為何還帶著劍。”
說話的人是傅紅雪。
他同路小佳沒認識多久,但說起話來倒是有默契。
公孫斷的臉色鐵青,這樣的發言在他聽來就是大不敬,對三老板的大不敬,這在他看來已是死罪。
他大吼一聲,持刀砍去。可刀才揮到一半便感覺手上麻筋被擊中,刀脫手飛到一旁,深深插在地上。
擊中他手上筋道的是一顆花生。那花生是從誰的手中發出的不言而喻。
“劍履上殿,謁贊不名,三老板好大的威風。”路小佳慢悠悠地說。
馬空群的面皮抽動了一下,他坐在主位,距離門口很遠,若不是刻意注意的話怕是看不清他面上的變化。
“路捕頭說笑了,來者皆是我萬馬堂的朋友,只是刀劍是兇器,入座是來喝酒聊天的,何必鬧得如此劍拔弩張。”馬空群沉聲道。
在見到傅紅雪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放出消息想要引來的人、來為白天羽復仇的人是誰了。馬空群就是再老眼昏花,他也認得出傅紅雪的刀,因為那是他的好大哥白天羽的刀,也是當年梅花庵曾經砍斷他大半左手的魔刀!
而路小佳……他除了汴京的捕快之外,還有一個身份也引起了馬空群的注意。馬空群本早該注意到的,只是他當時沒有想到這層關系。
路小佳是路家的少爺,他的姐姐嫁給了易大經,換而言之,他是易大經的小舅子。
馬空群對易大經那人還是了解幾分的,別看易大經平日里一副好好先生謙謙君子的模樣,真要把他逼到一定程度,他能比誰都狠得下心。若非如此,馬空群當年也不會找他一并去梅花庵埋伏白天羽。
梅花庵一事之后,易大經待在他的藏經萬卷莊,專心當他的鐵手君子,對萬馬堂的事情連打聽都不帶打聽一下,巴不得離他馬空群離得遠遠的。
所以路小佳有可能是易大經派來打聽情況的嗎?倒也不盡然,馬空群不覺得易大經有那個主動打聽情況的想法,但如果到必要時候,馬空群覺得自己還是可以靠易大經這層關系同路小佳套套近乎的。
易大經可是他親外甥的父親,他總不至于把易大經的生死性命棄之不顧吧。
不過這路小佳還真如傳言中那般嘴上不饒人,這戲還沒開場,就不知怎么的把他的少爺脾氣惹起來了,張嘴就給馬空群扣了一頂燙手的帽子。
從前劍履上殿,謁贊不名的都是蕭何董卓曹操這類的大人物,馬空群雖在這邊城當慣了老大,也有野心,但是倒也真不至于野心有這么大。
“哪有劍客無端把自己的劍取下的道理,三老板若請我吃飯,這當然好,但你若讓我卸劍,那我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公孫斷聽了怒極,他當下就要去拔刀再度砍過去,卻被馬空群一聲斷喝止住了。
“好了,路少爺若是不想卸劍,就不卸了,不必鬧個不愉快,還影響等會吃酒的心情,請進!”
慕容明珠見路小佳不必卸劍便能進萬馬堂,皺起眉頭,“為什么他可以?”
“因為他是路小佳,汴京的路捕頭,慕容公子也是出生世家,應當聽說過路家的這位大少爺吧。”樂樂山懶洋洋地說。
“他可是真敢在萬馬堂這地界殺人的。”
慕容明珠不說話了。他當然聽說過快劍路小佳的名聲。雖然他現在在汴京當捕快,吃著公家飯,但是早些年時路小佳是真敢當街殺人,那些傳聞慕容明珠可沒忘。
葉開聽了樂樂山的話,露出了苦笑。
“你苦笑作甚,吃到了苦的花生嗎?”路小佳挑眉看他。
“我苦笑是因為發現你路小佳的名聲聽上去不是太好,感到惋惜。”
“名聲于我無甚用處,關注那些做什么,你葉開不也不在乎這些?”
路小佳不以為意。
“你我不在乎這些,但終究還是有人會在乎的。不過只要這些名聲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就好。”
路小佳已進來,緊接著的是傅紅雪,他要帶刀進,公孫斷盡忠職守,自然不讓。
看著傅紅雪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態度,馬空群也順水推舟讓人進來了,或者是說他當然要讓人進來,傅紅雪若不來萬馬堂,他演這場戲要給誰看?
眾人入座,菜肴上桌,好戲即將開場。
第53章 夜深
馬空群坐于主位,身后立著公孫斷,身側站著云在天和花滿天,下位坐著慕容明珠、樂樂山、飛天蜘蛛、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
路小佳望向馬空群。
坐在上位的馬空群又跟當年跟在白天羽身邊的時候不太一樣了,多了幾分所謂上位者的氣勢,也多了幾分蒼老。
萬馬堂很大,大得幾乎有些空曠了,不過裝飾和壁畫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這讓萬馬堂看上去依舊很有氣勢,金碧輝煌,讓馬空群看上去也高深莫測。
馬空群先是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后才進入正題。
前幾日他傳出消息去將萬馬堂這灘渾水攪動,便引來了這些人。
他的計謀很成功。拋去飛天蜘蛛是馬空群請來協助調查的,其他幾位客人都各有來頭。
慕容明珠是云在天的同謀,他覬覦萬馬堂的財產,跟不甘心一直居于馬空群之下的云在天一拍即合。
三無先生樂樂山也不是單純來喝酒的,他應花滿天勸說,協同花滿天在萬馬堂制造恐怖事件。
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雖各有各的緣由,但三人皆是因同一件事而來,那就是十多年前的梅花庵事件。
臺上之人有意演戲,臺下眾人各懷心思。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沒人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言是假。
馬空群已經老了。他已經不再年輕。
路小佳一邊聽,一邊心想。
在冷血幫他找到的情報里,不難看出馬空群的行事做派。
萬馬堂的基業確實是建立在神刀堂之上的,但是萬馬堂的發展中也流了不少馬空群和他們馬師兄弟們的血。馬空群從前做事雷厲風行,若是有人要他忍耐,他一定會叫對方好看,讓公孫斷毫不猶豫砍了對方。
而現在,路小佳和傅紅雪帶刀劍入堂,可馬空群還是在忍耐。
這其中固然有馬空群后續還有計劃的緣故,但是也不妨礙讓路小佳降低對他的評價。
十多年過去了,死去的白天羽在他人眼中還是昔日的關東刀馬,天下無雙,可活著的馬空群已經老了,他衰老了太多,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魄力和果斷。
他想要維持自己的地位和自己擁有的權利,可過去的事情如蛆附骨,逃也逃不開,避也避不得。
馬空群在邊城經營數十年,他在請幾位入座之后,巧妙地將萬馬堂數百雞狗死去的事情同十七年前神刀堂滅門一事聯系起來。馬空群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雞犬死去的恐怖事件跟梅花庵中殺死白天羽一家的殺手根本一個銅板的關系也沒有。
但他說不能這樣說,他說的時候當然要把他自己、把萬馬堂放在一個高尚的、正義的位置。
葉開很擅長緩和氣氛,在有人陷入難堪或氣氛變得緊張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開口。他的微笑也很友善,大多數人都會覺得當他的朋友比當他的敵人要好。
“諸位來萬馬堂,便是我萬馬堂的朋友,只是最近實在發生了恐怖事件,而且就在昨晚,所以我不得不請各位過來,希望諸位能在萬馬堂待一晚上。至于是否會污蔑各位,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其一,萬馬堂做事講證據,其二,我還請來了路捕頭。路捕頭早些時候就來邊城了,又是六扇門的捕快,所以他必然與恐怖事件無關。”
“恭維話就免了吧,三老板。”路小佳慢悠悠地說。
“不過你先是叫我路少爺,又喚我路捕頭,倒把我弄不明白了,你究竟是希望我以捕快的身份來,還是說這只是一場你萬馬堂的私宴?”
“有些事情,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被插了話,馬空群做慣了老大,先是臉色一冷,但最終還是沒發作出來,用平緩的語氣繼續說道。
“路捕頭無論是以什么身份坐在這里,都是路捕頭本人,如果在查案中有需要幫忙的,萬馬堂自然義不容辭。”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查案,如果對萬馬堂有不利的行動的話,馬空群也不會手下留情。
“要查什么案子啊,方便說說嗎,有什么是我能幫上忙的。”葉開看向路小佳,微笑道。
“要是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就再好不過了。”
“真的嗎,原來我也牽涉其中了?給我一點提示吧,什么方面的事情。”
路小佳哼了一聲。
葉開只是笑,很溫和的笑。
之前就是這樣的笑容讓慕容明珠放下了敵意和尷尬,飛天蜘蛛也接受了這樣的笑意帶來的和解。
葉開看上去臟兮兮的,但他的長相很好,或許是繼承了父母的好模樣,再加上那與他的師長如出一轍的、發自內心的包容和溫和,使得他在萬馬堂這危機四伏金碧輝煌的場地里、在這出危機四伏的好戲中,似乎也是柔和無害的一個角色。
用過了飯,馬空群也在宴會上點明了意思,眾人都沒有要跟萬馬堂翻臉離去的打算,便離席前往萬馬堂為客人準備的住房。
挑著燈走在前面的是云在天。
但是誰也沒忽略后面的人。
因為走在最后面是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
這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位置排序,但是三個人都沒有異議。這三個人少年人年紀相仿,性格迥異不同,可不知為何,他們似乎相處還不錯。即使是他們其中最冷漠偏激的傅紅雪也沒有出言反對。
“路小佳,你和傅紅雪認識嗎?”葉開說。
他隔著傅紅雪跟路小佳說話。
路小佳沒有要換位置的意思,他也就這樣回答葉開。
“來邊城之后認識的,說來我跟他搭話應該還在你之后。”
“但剛才晚宴是你們兩個一起過來的。”
“我特意去找的他,要說追蹤和找人,我自認為還不錯。”
葉開嗯了一聲,“確實。”
“那你白天在哪里,我沒在無名居見到你。”
“我買了戶院子,有自己住的地方。”
“那我也來,正好省了房費。”
“你先洗了澡再來。”路小佳哼了一聲。
“傅紅雪呢,要不要一起來,咱們住路大少爺的院子。”
傅紅雪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事實上,他之前已經拒絕過一次路小佳留宿的建議。不過他現在關注的重點并不在此。
他慢吞吞地開口說道:“你們兩個為什么不走到前面去,兩個人好好聊你們的天,不必讓我的耳朵也遭受這樣的折磨。”
葉開和路小佳對視一眼,笑了。
先說話的人是路小佳,“那這大概要讓你失望了,我并沒有走快的打算。”
“巧了,我也沒有。”
隨后,葉開和路小佳大笑。
傅紅雪走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面無表情。
慕容明珠在前面走著,聽著后面漫無主題的聊天,心中忿忿不平。
他為萬馬堂財產而來,卻先受了葉開和傅紅雪的氣,隨后要進萬馬堂的門時又受了花滿天和公孫斷的氣,不得不卸劍入座,結果不想之后還有路小佳這么一個大搖大擺帶著劍進來的人,顯得他覺得自己簡直是丟了大臉。
“難得來邊城,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等日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見不著落日,見一見日出總是不錯的。”
這是葉開,一個武功高強,面上溫和,聽上去完全不牽扯局中的年輕人。在被萬馬堂懷疑的如今,他竟還邀請人一起出門,也不知是真的沒察覺出剛才的暗波涌動還是故作姿態。
“邊城滿天黃沙,但離大漠還有一段距離,要我來說,關外的日出日落更美。”
這是路小佳,汴京來的捕快,江南金陵出生的大少爺。云在天自然告訴過慕容明珠路小佳的存在。據云在天猜測,路小佳此番前來可能跟萬馬堂先前賣給六分半堂的馬有關。
那筆生意馬空群盯得很緊,是叫他的心腹公孫斷去處理的,云在天和花滿天二人誰也沒撈著東西。但如今居然特意有捕快因為那筆生意來了,這不得不令云在天疑心馬空群是否跟京城里的勢力搭上了線。
如果搭上了線,就有了靠山,那他即使殺了馬空群,得不到萬馬堂的勢力又有什么意義?
可路小佳行蹤不定,云在天的人找不見他,云在天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探尋路小佳的蹤跡。久而久之,他居然只能在翠濃那里聽說關于路小佳的只言片語。
他心中實在憋著氣,可又不得不通過翠濃打聽路小佳的情況。這對渴望拿到權力證明自己、不再被當奴隸一樣使喚的云在天來說實在是恥辱。他早已下定決心,若是有機會,一定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捕快葬身邊城,成為漫天黃沙的一部分。
第54章 曬月亮
夜深人靜,葉開和路小佳坐在屋頂上,曬著月光。
“他們都當你是一個來查案的捕快。”葉開說。
“不錯。”
“但你一定不是。”
“這么肯定?”
“沒錯,這么肯定。”葉開笑了。
“如果你是來查案子的話,你在宴席上不會同我講那句話的。”
路小佳也笑了,對葉開這句話不置可否。
“你對那個人怎么看?”葉開問。
“哪個人。”
“傅紅雪。”
“沒聽到他說的話嗎,他可不是跟我一起的。”
“可你是跟他一起的,你們一起過來的。不論他怎么想,起碼你是對他感興趣的。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只有我跟上路大少爺的份,可沒有路少爺主動跟我走的份。”
“怎么,葉大少爺現在是在抱怨?”路小佳挑眉。
“也不是不可以。”葉開眨眨眼。
路小佳沒理葉開的玩笑話,死灰色的眼睛望向月亮。
“今天晚上,萬馬堂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
“不錯,不錯,來了這么多人,不發生一些事情也說不過去。”
“云在天和花滿天,馬空群和公孫斷……”
“還有無名居的蕭別離。”葉開接上路小佳念的名字,將蕭別離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蕭別離,他是無骨蛇西門春,斷腸針杜婆婆。這兩個都是他的身份。”
“邊城真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
“這話從你路小佳口中說出,著實令人驚訝。”
“蕭別離的身份從你葉開口中說出,更令人驚訝,話又說回來,你同傅紅雪的目的是一樣的嗎?”
葉開的眼神閃了閃。
“傅紅雪,你知道傅紅雪的目的。”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這么看來,我不是人了。”葉開微笑。他依然能保持微笑。
“你是不是人,你自己比我要清楚。”
“不錯,我是不是人,這我自己更清楚。如果說我和傅紅雪的目的相似,但是我更關注傅紅雪,你相信嗎?”
“信,為何不信。”
“你知道,我總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死去的。”
“但總歸會有人死去的,不論是為了權力,還是為了當年那件舊事。”路小佳道。
“你果然知道,上次來梅花庵,你……”葉開頓了頓,沒繼續說下去。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不也說過嗎,特意來拜訪看看白天羽的。”
“那你這次是特意為了傅紅雪而來的,還是為了那件舊事而來的。”
“你問我,我就會說嗎。”
“我是這樣覺得的,我問你,你就會告訴我。因為你是路小佳,我是葉開。”
“因為我是路小佳,你是葉開,不錯,我喜歡這個答案。那我告訴你也無妨,我跟你差不多,一半是為了傅紅雪,一半是為了那件事。”
路小佳看向葉開,說:“接下來難道你要問我和那件舊事的關系是什么嗎,如果你裝傻充愣的話,我們的聊天就到此為止吧。”
“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又怎么可能問出這話來。我知道你的意思,易大經其實不愿那件舊事再被掀開,所以你來看看,看看白天羽之子的復仇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是只打算殺死查到的仇人,還是不擇手段也要報了當年的仇。”
“很多人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現在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邊城發生的事情。”
葉開嘆了口氣,往后倒去,躺在屋頂上。
路小佳看了眼他,也順勢躺下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邊城這里無論誰死了,都有可能引發出乎意料的后果。”
“路小佳,你覺得馬空群和傅紅雪,誰能贏?”
“傅紅雪。”
“因為馬空群已經老了,傅紅雪還年輕嗎,還是因為你覺得傅紅雪這樣的人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都有。”
其實他現在也拿不準究竟馬空群能不能活到最后,但路小佳能肯定傅紅雪還能活很久,其原因正是他曾見到的那位。葉開不知緣由,倒是對于路小佳對傅紅雪的信心有些驚訝。
驚訝過后,他又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希望傅紅雪就在這里結束。”
至于是結束復仇,還是結束生命,葉開沒有點明。
路小佳也沒有說話,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躺在屋頂上曬了一晚上的月亮,直到第一縷太陽光照到了他們身上。
“又是新的一天。”葉開朝路小佳微笑。
新的一天,萬馬堂在黑夜里又死了十三個馬師,可馬空群邀請來的客人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有問題。馬空群無法,只能捏著鼻子讓人都回去了。
葉開和路小佳一并來到無名居,這是葉開提議的。
蕭別離見到他們兩個人一起來,露出來了微笑。不過對于他們一并前來,心中到有幾分微妙。
一個是最近流連于翠濃溫柔鄉的捕快,一個是受翠濃青睞的少年,蕭別離沒想到他們二人居然熟識。這樣一來,馬空群的計劃說不定會失敗。蕭別離在心里嘆了口氣。
葉開,這個時常微笑的少年,他從來沒有看透過。
路小佳對葉開跟蕭別離聊那些有的沒的不太感興趣,他等到葉開朝他點頭,然后這才轉身一起跟葉開離開無名居。
“你特意來試探他?”
“只是試探一下,多問一下也是好的。”
“你接下來要去哪里?”葉開問道。
“翠濃。”
“翠濃?你喜歡翠濃嗎?”
“不,她應該是馬空群放在邊城的眼睛,我在同她在一起的時候說了一些調查案子的事情,我想應該就是這些消息讓馬空群相信我是來查案的。”
“翠濃,你從一開始就懷疑她?”葉開露出訝異的表情。
“汴京的青樓背后都有靠山,邊城的名妓為什么沒有。”路小佳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他,似乎在奇怪為什么葉開會問出這種問題。
葉開清了清嗓子,說你說得對。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找翠濃嗎?”
葉開搖頭,說道:“不了,你住的地方在哪,我可以在那里等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來做,對了,有茶葉嗎,我可以先煮茶。”
路小佳聽罷,望著葉開的笑臉只是哼了一聲,沒說什么,給他指了地方,扔了鑰匙給他。
“我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了,該置辦的都置辦了,你隨意。”
“好嘞。”
路小佳敲了敲門,門里有女聲問是誰呀,見門外不答話,她們笑著說是不是路捕頭啊,感覺路捕頭來都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段呢。
開了門之后,丫鬟見到路小佳,露出了笑靨,“我就說,肯定是路捕頭來找我們翠濃姑娘。”
“姑娘,路捕頭來了!”
她們讓開了道,叫路小佳進去。翠濃就坐在窗前,白瓷花瓶里插著幾枝花,花艷,翠也濃。
“你來了。”翠濃柔聲道。
路小佳關上門,他走過來坐在椅子上。
其實他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也不知道傅紅雪和翠濃是什么關系,那個年長的傅紅雪究竟經歷過什么,和翠濃一起經歷過什么,以至于希望路小佳可以多關注一些翠濃。
“你要走了嗎?”翠濃似乎從這份沉默中察覺出了什么。
“快了。”路小佳想了想,說道。
“所以你是最后來問我的嗎?”
“要跟我一起走嗎,離開邊城。”
“如果我說好,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都會帶我走嗎?”
翠濃放輕了聲音。
“不錯,你若是同意了,我就帶你走。邊城沒人能攔住我。”
“我暫時還不想走,但后面如果我有需要你幫忙的事情,可以來找你嗎?”
“隨時可以。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總是好的。”路小佳說。
“有很多人來我這里,很多人跟我聊天,真奇妙,明明你不是對我最溫柔的人,也不是表現得最溫柔的人,可我卻覺得你是一個溫柔的人。后來我想,或許是因為你并不把我看做一個女人,一個可以上床的女人,在你眼里我就是翠濃。”
翠濃忽得笑了,恍若春日鮮花綻放,柳條伸展枝椏。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如果我有的,我都可以告訴你,路捕頭。”
第55章 叮鈴鈴
路小佳沒說話,慢悠悠地喝了幾杯茶。翠濃也習慣了這份安靜。
“我沒什么要問你的,若是想問你,我早就問了。既然你今天沒打算給我答案,那我就先走了。等我要離開邊城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路小佳放下茶杯,起身離開了。
翠濃怔怔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什么也沒說。
她本以為路小佳不求她這個人,但是有可能對她知道的消息有所圖謀,畢竟翠濃在邊城是公認的受歡迎,不僅受男人歡迎,女人也喜歡她。翠濃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所以她出言試探,只是如果路小佳真的問了,她也會答就是了。因為跟路小佳相處的時候不用假笑找話題,蕭別離對她也沒什么要求,路小佳在外名聲似乎不是很好,蕭別離只讓她盡量打聽消息,并沒有強求。
但路小佳就好像沒意識到翠濃給出的是什么樣的承諾、又是下了什么樣的決心一樣,照例待夠時間,喝完茶就走了,半點消息也沒有多問。
翠濃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但是同時,她的心又開始砰砰跳了起來。
翠濃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胸口,耳邊心跳的砰砰聲不斷。
因為她明了了一件事情。
路小佳要帶她走并好好安置她這件事情是真的有可信度的。他真的有想要帶她走的意思。
可是她真的要跟他走嗎?拋棄邊城的一切,跟一個并不了解的男人離開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
翠濃怎么想的,路小佳不得而知,他回到院子的時候,葉開已經洗了澡換了一身衣裳,頭發這么濕漉漉地披著,渾不在意地坐在亭子里煮茶,見到路小佳的身影,朝他揮揮手。
葉開不介意濕著頭發走來走去,路小佳也不在意。
葉開在把臉上的灰塵臟污洗去、身上衣裳一換之后,那張白凈得像個小姑娘的臉就露了出來,笑的時候臉上還有酒窩若隱若現。
“路小佳,你回來了。”
“回來了。”路小佳坐到葉開對面,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怎么回來得這么快,我原以為你會在翠濃那里待好一會。”
“我每次去都待的時候差不多,喝幾杯茶就走了。”路小佳皺眉。
“你以為我是去做什么的。”
“沒什么,我以為你是去跟翠濃聊天的。畢竟無名居的蕭別離提起你都說你最近常去翠濃那里。”
“哼,這么說也沒錯。”
“那你都跟翠濃聊些什么?”
“沒有聊天。”
“啊?”
“沒有聊天,我們基本上不說話。”
“然后你就隔幾天去看看她?”葉開的表情變得很奇妙。
“你有什么問題嗎。”路小佳冷冷瞥了他一眼。
“沒有問題。”葉開飛快地回答。
“花滿天和云在天跟當年那件事情沒有關系,當年他們不認識馬空群,也不認識白天羽。”
說到正事,葉開收斂了神色,他說道:“不錯,正是這樣。”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葉開,白天羽的事情現如今傅紅雪是鐵了心要參與。而你,你既然已經查清楚了全部的事情,對復仇又不是很感興趣,你來邊城是為了做什么,阻止傅紅雪嗎?但你其實可以不去阻止他的,有人這樣做了,你雖然可能不贊同,但是他這樣不也算是站在你的立場上了嗎?”
茶杯中的熱氣慢悠悠地上升,白色的,絲絲縷縷的,像絲線,也像糾葛不斷的關系。
葉開沉默了一會,苦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做了捕快,所以消息才這么靈通,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畢竟按理來說知道這事的人絕不超過五個。”
“不錯,傅紅雪與白家的仇恨其實毫無關系,他是白夫人找來替代花白鳳的兒子的,他的父母與白家毫無關系。自從我知道了有他的存在之后,我就會想,不必叫他卷入這場沉重的舊年仇恨之中。”
“可是,可是當我見了他,我就知道不能直接告訴他。他整個人除了復仇,好似已經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好像他活著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情……路小佳你說,這要我怎么開口告訴他。”
這些事情葉開想了很久了,他自從見到傅紅雪的那一刻就開始在想。究竟要怎么做、要怎么說才能不讓傅紅雪受傷,不叫無辜的人死去。他想要事事圓滿,可人間之事,自古便兩難全。
“所以我現在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不告訴他,在他復仇的時候盯著他些,不要叫他做了日后想來會后悔的事就行。就這么將錯就錯又有什么不好,他是白天羽和花白鳳的兒子,我是葉開,沒什么需要改變的。”
“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沉默了一會,路小佳說。
米吃完了,路小佳和葉開上街去買米。邊城只有一家米鋪。
路小佳在那里拉著小二稱米的時候,葉開就靠在門口,也不知道是在那看什么。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伴隨著叮鈴鈴的響聲,還有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葉開!我找到你了!”
那是一個很靈動的美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葉開。她穿著月白衣衫,她的手腕、脖子上都帶著金圈圈,圈圈上還有金鈴鐺,一晃,一動,風一吹,便是一陣清脆動人的叮鈴鈴。
見葉開看向她,她便笑著,上前幾步,伸手去拉葉開的手。
“這次見你,你倒是把自己洗干凈了呀,葉開,你是同誰來逛米鋪的,給我也介紹認識一下如何?”
她的眼波流轉,同葉開說話的語氣很是親昵。
“丁大小姐,您倒是先看看米鋪里有誰,再來生氣也不遲。”葉開無奈地說道。
他的武功很高,可他對這叮鈴鈴的姑娘又好像是全然沒法子的。
“我知道,這位是要人命的丁姑娘。”路小佳稱好了米,拿了碎銀子交錢,提著袋子。死灰色的眼睛靜靜地看向葉開和那姑娘。
丁靈琳把米鋪都看了一圈,睜大眼睛,眨了眨,她沒有看到有漂亮姑娘在葉開身邊,這讓她心情不錯,她拉著葉開的一只手,依偎著他,臉上掛著笑容。
“你是葉開的朋友嗎,葉開陪你來買米呀。要人命感覺太難聽了,你可以叫我那更好聽一點的名字。”
“葉開也要吃米的,所以不算他來陪我,他也是來買米的。我是路小佳。”
“路小佳,原來你就是路小佳。我知道,別人叫你梅花鹿,對不對?你在汴京的事情我聽說啦,你是個很厲害的捕快,我娘很喜歡聽你的故事。不過我很好奇,別人為什么叫你梅花鹿?”
丁靈琳有一雙跟張倩倩很像的眼睛。路小佳被她看著,恍惚之間有一種錯覺,但這種錯覺很快就被耳邊響起的清脆聲音、被那眼波流轉中單純的好奇打散了。
“因為梅花鹿的角很利。”路小佳說。
“那叫你大水牛豈不是更貼切?牛角應該更厲害吧。”
“別人起的外號,路小佳又怎么知道,好了,咱們走吧,再耽誤下去可要耽誤做飯的時間,要是讓丁大小姐錯過了飯點,豈不是我的過錯。”葉開說道。
其實不一定要做飯,可以在外面吃。
可葉開說話了。
丁靈琳眨了眨眼,朝著葉開嫣然一笑,道:“好吧,那咱們回。”
回去之后,路小佳蒸了飯,又炒了兩三個菜,吃完飯之后,丁靈琳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路小佳。
“路小佳,我在家的時候聽說,你幫冷血捕頭破了很多案子,還包括一個什么涉及到朝中官員受賄的事情,這些都是真的嗎?”
路小佳嗯了一聲。
“那你一定很擅長破案了。”
“不太擅長。”
“那你一定很擅長說話。”
“為什么這么說?路小佳看起來很擅長聊天嗎?”葉開問道。
“如果不擅長說話的話,路小佳怎么能說服你葉開洗澡換衣裳呢?我追著你這三個多月來,可沒見你洗過澡呢。”丁靈琳笑著,她的話語比她身上的鈴鐺還要清脆。
“那你是不知道咱們這位路少爺的脾氣,他可愛干凈了,進他這里之前他就說了,如果不洗澡,就不讓我住他這院子。”
葉開和丁靈琳說話的時候,路小佳在看丁靈琳。
他曾經在丁家莊門口看見過一次這姑娘,那是丁靈琳出來送她三哥丁靈中離家,丁靈中還揉了她的腦袋。
現在這是第二次見面,看樣子她是追著葉開來的,很明顯是一顆芳心都系在葉開身上了。
“這里原來是你的院子呀,對了,我應該怎么稱呼你,感覺你也不會喜歡人叫你梅花鹿的,就像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要人命的丁姑娘。你喜歡我怎么樣稱呼,路公子還是路捕頭?”
“我比你大。”
“那我叫你路大哥好了。”丁靈琳笑著說。
“我跟路小佳差不多大,你怎么不叫我葉大哥?”
“葉開就是葉開,我就叫你葉開!”
“好,丁大小姐說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葉開笑道。
他哄丁靈琳很快,丁靈琳也樂意被他哄,沒幾句話就眉開眼笑起來。葉開見丁靈琳笑了,他也笑,只是笑著笑著,他總覺得丁靈琳的笑臉叫他產生了幾分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時半會,他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何種緣由的熟悉。
除了丁靈琳,他也沒有見過丁家的其他姑娘啊。葉開在心里想。
第56章 黃沙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葉開一向不是會在這些事情上為難自己的人。
但很快,他發現為難葉開這個人的不僅可能會有他自己,還有女人之間的紛爭。
馬芳鈴和沈三娘來首飾鋪子看首飾花樣的時候,丁靈琳正在叫小二把所有的花樣都擺出來,選她覺得順眼的戴在身上然后問葉開好不好看,究竟哪一樣更好看。
路小佳并不需要受此磨難,但是他依舊來了,就靠在墻邊保持沉默。雖然他不發表任何看法,可葉開還是很感動。
因為雖說不知道路小佳為什么愿意跟著一起來,但有他在一旁,丁靈琳也會收斂一點。
這個明媚活潑的姑娘在葉開的朋友面前想來還是會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跟葉開怎么撒嬌吃醋都沒關系,可以當是兩個人的情趣,但有葉開的朋友在就不一樣了,丁靈琳想要讓自己在葉開的朋友眼中能跟葉開更般配一些。
馬芳鈴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葉開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裳,跟丁靈琳站在一起金童玉女好不登對。
她露出了嫉妒的眼神。
葉開在去赴三老板的宴之前,遇上了這位萬馬堂的大小姐,還有她的馬。胭脂虎和胭脂奴。胭脂奴不討厭葉開這個人類,胭脂虎也不討厭,馬芳鈴甚至有些喜歡葉開的壞。
沈三娘是三老板的侍妾,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比馬芳鈴要年紀大,但是那種成熟女人的韻味她是有的。
這樣兩個漂亮的女人走進首飾鋪子,丁靈琳一眼就瞧見了馬芳鈴,她哼了一聲,便伸手去掐葉開的手。
葉開苦笑。
路小佳這時候動了,顯然,他不打算摻和進葉開的風流韻事里。他冷冷地看了葉開一眼,隨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首飾鋪子。
“葉開,你看,你的好兄弟走掉了,我覺得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路大哥顯然沒有要偏幫你的意思,這很好,等回去了我要好好感謝他。”
丁靈琳的聲音跟鈴鐺一樣又脆又快。
“不錯,路小佳一向不喜歡摻和進無聊的事里。”
“你覺得我們現在這件事情很無聊?”
“我可以沒這么說,我現在只是有些佩服一個人。”
“誰?剛剛走掉的路大哥嗎?”
“不,是我自己,因為我發現葉開這個人即使被掐著手,也能夠笑出來,所以我很佩服葉開。”
丁靈琳瞪了他一眼,然后松開手,笑了。
小李飛刀年輕的時候跟白天羽一樣都風流多情,路小佳不意外葉開也是這副做派。
他還很年輕,想跟哪個姑娘在一起都可以。只是路小佳看著丁靈琳跟葉開在一起,又想起來了曾在關外相遇的白天羽和丁白云。
丁家的姑娘好像在情感方面都有一股子執拗勁。丁白云至今未嫁,一直住在丁家莊。
路小佳又想起丁靈琳說的,她的母親很喜歡聽自己的故事……原來張倩倩一直在打聽他的消息嗎。
這種微妙的、似有似無的聯系讓路小佳感覺很復雜。
就在他陷入難得的惆悵的時候,一個白衣人出現了。
白衣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現在并不是受路小佳歡迎,他微笑著面對路小佳冷冷的注視,對上那雙死灰色的眼睛。
“花滿天,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不錯,此人正是花滿天。
他不像云在天,因為翠濃的緣故對路小佳懷有敵意,想要把這個捕快留在邊城。花滿天是一個劍客,他更懂得路小佳的劍有多么可怕。
他也比云在天更會忍耐。所以他說服了云在天忍耐。
花滿天和云在天一直都知道馬空群有一個敵人,他們本想假裝那仇人來了,逼馬空群走,從而得到萬馬堂。但是他們沒想到馬空群的敵人真的來了,而且除了馬空群的仇人以外,還有其他的不速之客。
比如他們至今都沒摸清楚來意的葉開,還有似乎是為了萬馬堂先前送出去的那一批好馬而來的路小佳。
路小佳在邊城待的這段時間,看似除了翠濃的溫柔鄉之外,其他地方哪里也沒有去。可花滿天和云在天誰也不敢小覷他。
恐懼和忌憚比事實更能叫人對另一個人感到害怕。
“我此番前來,是想要問問路捕頭,有什么是我能幫到你的。”
路小佳盯著他看了一會,看到他的笑容變得僵硬才開口。
“我要萬馬堂賣馬的名冊,我要知道你們都把馬賣給誰了。”
“這、路捕頭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那你們能給我什么,萬馬堂誰來做主對我來說有什么干系嗎,我只要確定馬的來龍去脈就行。”
花滿天一咬牙,“好,我們可以給你,但我們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想先跟你確認一件事情,路捕頭,三老板的仇人是傅紅雪嗎,你會幫他嗎?”
“這是兩件事情,不過我可以都告訴你。是,以及不會。”
“我承認他是一個有趣的人,可是他要做什么事情,同我又有什么關系?”
花滿天連聲說是。他見路小佳臉色不好看,確認完自己知道的事情之后便忙不迭離開了。
路小佳見花滿天離去,覺得沒什么意思,他走了很遠,但他不在乎自己走到了哪里,他看見了沙堆,便走過去,坐下。他不在乎自己的衣裳上沾上沙礫。
邊城的風沙很大,很干,很粗糲。風刮過路小佳的臉,黃沙摻進路小佳的頭發。大太陽暴曬著黃沙,曬著人們,也曬著路小佳。
少年瞇起眼睛,躺進滾燙的黃沙里,感受著細沙的流動,然后閉上眼睛。
“怎么不去亭子里,這里這么曬。”
是葉開的聲音。
他走到路小佳的面前,他的影子遮住了照到路小佳臉上的太陽。
路小佳沒睜眼。
“來這里曬太陽。”
“曬太陽?”
“前些日子曬了月亮,今天來曬曬太陽。倒是你,不陪著丁姑娘了?”
“再待在女人身邊,我怕是要被掐出紅印來,你說女人為什么要有那么多話,我感覺像是在聽五十只麻雀嘰嘰喳喳。只可惜你走得太早,太及時,我沒能留你一起聽。”
葉開有學有樣,也躺進黃沙里。
“你不去找三老板,不去找傅紅雪,來找我做什么?”
“因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特地來跟你確認一下。”
“什么。”
“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你會殺了傅紅雪嗎?”
“什么叫有必要?”
“就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查到了所有的……那一天出現在梅花庵的所有人。”
“你怕我和他會因為易大經的事情對上?”
“他早晚會查到的。”
“那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對傅紅雪出手。”
“這么肯定呀,路大少爺,你答應地這么爽快,倒是讓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也不打算撒謊。哪怕是傅紅雪的刀朝我砍過來,我也不會對他拔劍的,這點你放心好了。”
“……你能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葉開忽得坐了起來。
“為什么,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嗎?”
“你不知道事情有很多,這天底下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會發生很多事情,難道所有的事情都要葉開知道嗎?”
葉開坐著,路小佳依舊閉著眼同他講話。
葉開笑了笑,他看著路小佳的臉,剛想說什么,又頓住了。
“怎么了,葉百事通,不說話了?”
“你說得不錯,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我想著天底下也一定還有很多葉開不知道的事情。”
“你承認了你的誤解,這很好。”
他們待到太陽下山之后才回院子。丁靈琳在院子里轉來轉去,身上的鈴鐺叮叮當當地響。她見到葉開回來,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可她又忽得想起葉開白日里逃走的舉動,想故作生氣的模樣,不過最終還是沒裝成功。
“你們身上怎么這么多沙子呀,莫非是去沙堆里打滾了嗎?我差人燒了熱水,你們快去清洗一下吧。”
路小佳道了謝,去洗了澡之后就回屋子里熄燈歇下了。
葉開洗完之后知道丁靈琳大約還在院子里等他,便快快擦了一下頭發,換了身衣裳就過去了。
那姑娘見他頭發濕漉漉的,哎呀一聲,“你怎么不把頭發擦干就出來了,葉開,院子里多涼啊。”
“習武之人,這方面沒什可擔心的。”
“我來幫你擦吧。”丁靈琳去拿了毛巾,臉上泛起紅暈,但還是幫葉開開始擦頭發。
“你有幾個兄弟?”葉開問。
丁家莊有幾個公子,這是江湖中的人眾所周知的事情。丁靈琳聽了他問這話,只當他是拿這隨便找來的話題搭臺階來同自己講話。
“我有三位兄長。”
“有表兄弟或者堂兄弟嗎?”
“我父親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妹妹,就是我姑姑,她一直沒有嫁人,就住在丁家莊。我母親倒是有一個哥哥,我舅舅因為距離太遠了,不常來,不過我沒聽說他有兒子。”
一一回答完之后,丁靈琳才問道:“怎么忽然打探我家里的情況?”
“想起來了,便問問。”葉開說。
丁靈琳雖有疑惑,但很快就被葉開岔走了話題,沒問出口。因多了同葉開相處的時間,她心下甜蜜,只想時間過得再慢些。
不過第二日,葉開便不再有閑暇時間同她逛街了。
“公孫斷死了,傅紅雪殺的。”
葉開臉色凝重地告訴了路小佳這件事情。
“他是在無名居殺的人,整個邊城都傳遍了。”
“公開得罪萬馬堂,這不是明智之舉。”
“不錯,我也這樣覺得,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多說也無意。我剛才去找了他原先住的地方,人家跟我說不會再把房子租給他了。”葉開露出苦笑。
“馬空群還沒死,傅紅雪不會離開邊城的。”路小佳說。
“可我也不知道他會在哪里。邊城不大,但是要想讓一個人藏起來,還是綽綽有余的。”
“有人住的地方恐怕不會歡迎他,那我們就去沒有人的地方找。”
“也好。”葉開點頭。
第57章 不速之客
邊城說大也不大,能避開人群的地方也就那么幾處。路小佳拿出追殺人的追蹤技巧來調查尋找傅紅雪的蹤跡,屬實是大材小用。
路小佳找到傅紅雪的時候,他人在關帝廟。
關帝廟很破敗,約莫是因為邊城不太有人信關公。傅紅雪看樣子也不太信。因為此刻他本人正躺在案臺上,察覺到有人進來,他的手握緊了刀柄。
見到是路小佳,可能因他對路小佳的印象還算好,傅紅雪并沒有起身,就這么冷冷地注視著他。
“我記得我說過,我不與你合作。”
“不錯,你是這樣說過。但我并不覺得邀請你來我院子里住算是合作的一部分。”
“葉開在你那里。”
“是。”
“不必了。我與你們二人并非同路。”
“你又不知道我們二人各自的目的,你怎么知道我們并非同路?”
“我知道你的。葉開既然與你一起,想來同你的目的并不沖突。”
傅紅雪翻身,從案臺上下來,似乎是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抬眼看向路小佳。
“你還有事嗎?”
路小佳哼了一聲,“沒有了。”
傅紅雪看著路小佳轉身離開。他對路小佳大費周章地找到自己,卻又不知為何,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離開似乎并不感到好奇。看上去他不愿同路小佳扯上關系。
關帝廟不是一個很好的住處,它這里太久沒有人來了,比不上傅紅雪之前租住的地方,更比不上路小佳在此地置辦的宅院,但是對于現在的傅紅雪來說足夠。
傅紅雪殺了公孫斷。這是一個意外。但是又不那么的意外。
馬空群的侍妾沈三娘是花白鳳原先的侍女,因心慕白天羽所以甘愿留在馬空群身邊十多年,之前也正是她傳遞消息給花白鳳,花白鳳才知道萬馬堂這里有可趁之機,令傅紅雪過來復仇。
遵從花白鳳的命令,沈三娘在傅紅雪來的第一個晚上教導他如何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人。之后她除非有必要,其他的時候并不過來。因為她住在萬馬堂,來找傅紅雪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
翠濃和沈三娘的關系不錯,沈三娘一直以為翠濃對她是忠心的,所以并沒有阻攔傅紅雪見到翠濃。
傅紅雪見到翠濃之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孤僻沉默的黑衣少年似乎在這一刻為翠濃著了迷。也許先前說路小佳被翠濃勾了魂的人應該看看,這才是被翠濃勾了魂的人的樣子。
他們在無名居偶遇了公孫斷。公孫斷是個粗人,他是萬馬堂的四老板,馬空群極信重他,當年梅花庵一事他也有參與。公孫斷對于馬空群來說很有用處,是他信賴的人,然而對于遇到他的女人來說,公孫斷是噩夢。因為公孫斷打女人。
在邊城待久了,公孫斷似乎覺得他是極厲害的,他僅在馬空群之下。所以他肆意羞辱他人,羞辱那些他覺得自己能夠應付的人。慕容明珠,葉開和傅紅雪在一開始都被他嘲笑羞辱過。
可路小佳在邊城這么長時間,卻沒有被公孫斷羞辱過,這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他打第一眼就看出來路小佳是不會忍受羞辱的人,如果他真的開口嘲笑挑釁的話,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嗎?不,事實絕不是這樣。
那么就是有人阻止了他。在這邊城有誰能阻止他?只有馬空群。
馬空群阻止公孫斷接近路小佳,因為路小佳的身份,也因為他的名聲。就像慕容明珠和樂樂山在路小佳帶劍進萬馬堂卻沒有被阻礙,即便是不服氣也沒有朝路小佳撒氣一樣。
如有不順心,路小佳是真的會拔劍殺人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馬空群這也算是救了公孫斷的命。只是他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公孫斷改不了自己的臭毛病,他就注定會因為自己的毛病而死。
公孫斷羞辱傅紅雪,打罵沈三娘,對翠濃的態度也輕蔑又鄙夷,他對女人非打即罵。
傅紅雪再能忍,他也不是圣人。他做不到似韓信那般受胯下之辱。韓信還要在那片地方生活,他寄人籬下,不得不忍,可傅紅雪在邊城沒有親人,他也不需要在邊城長久地生活,無需在意自己在邊城的名聲。
所以公孫斷見到了傅紅雪的刀。他終于見到了,在死之前。
殺了公孫斷,傅紅雪的日子也不好過,但他還是拒絕了路小佳。他分好歹,也知道路小佳是好意,特意來尋他,但是傅紅雪覺得沒有必要把路小佳牽扯進來。
還有馬空群。傅紅雪想。
等殺了馬空群,他就去下一個地方,找下一個人,下一個仇人。中間若是有時間,便去一趟梅花庵。
到那時,到他要離開邊城的時候,他要去問問翠濃,愿不愿意同他離開嗎?不,傅紅雪不會去問的。
他心里想過,但他是不會去主動問的。
宅院。
葉開見路小佳回來了,他問道:“找到傅紅雪了嗎?”
“見到了。”路小佳說。
“他不愿同你回來。”葉開沒在路小佳身邊見到人,瞬間明了。
“是。”
葉開嘆了口氣。
“嘆氣做甚,你要變成嘆氣的葉開嗎,那樣就不是開心的開了。傅紅雪又不是一個人生活不了。”路小佳不理解葉開的憂愁。
“話是這么說,但是你若不擔心他的話,也不會同我一起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去尋找他的。”
路小佳不答話,路過葉開走進了院子。葉開轉身跟上。
“你這是默認了吧,路小佳,怎么不說話?”
“忽然不想跟你說話。”
“這不是又跟我搭上話了,哎,路小佳,你是不是不想承認你在意傅紅雪啊。”
“那你就想多了,我在意傅紅雪這件事情,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出來。”
“好吧,當我想錯了,那你在意丁靈琳嗎?”葉開一邊走,一邊拉近跟路小佳的距離,他抬手,搭上了路小佳的肩膀。
“丁姑娘嗎,她一看就喜歡你,現在你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也有些太奇怪了點。如果擔心我同你搶女人的話,大可不必。”路小佳往另一邊偏了偏身子,似乎是因為葉開忽然冒出的想法所以想離葉開遠些。
“你以前見過她嗎?”
“沒有。”
“路家離丁家莊應該也不遠吧,你沒去過江都?”
“去是去過,但是我閑得無事去看丁家莊干嘛,葉開,你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東西。”路小佳有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淡一些。
葉開臉上掛著笑容,“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在想你們兩家有什么親戚關系。”
“丁家莊是武林三大世家,若是能攀上親戚,想攀的人早就攀了,還用等到你葉開現在說?還是說你想叫我大舅哥?我以前真沒發現你有這愛好,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個姐姐,已經嫁人了,孩子都有了。但你要是真喜歡我妹妹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給你介紹一個,我還有一個叫小紅的妹妹,不過你們不太合適,有點錯輩份。”
路小佳在汴京待久了,也染上了一些汴京人的習慣。那就是在談話的時候不能緊張,也不能露怯。所以他說話,說很多話。
葉開聽了路小佳這話,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可以沒有叫你哥哥的愛好,咱們兩個差不多大,我做甚要叫你兄長。”
“沒有最好。”
路小佳慢悠悠地說。
似乎是斗嘴難得贏了葉開,他的嘴角浮現出幾許微笑。
跟對傅紅雪抱有幾分擔憂的二人不同,花滿天和云在天在知道這事之后,心中更多浮現的是高興的情緒。
公孫斷死了,這也就意味著馬空群斷了一只得力臂膀,接下來只要馬空群死了,他們二人就能順理成章接手萬馬堂的一切。到了那時,他們是想跟路小佳交好,把名冊給出,還是想要把這幾個人留在邊城的沙漠里,不都是他們兩個說了算?
云在天心頭一陣火熱。
然而馬空群比他們二人更看得透局勢,更懂得當機立斷,也更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貪欲。
慕容明珠因為萬馬堂的財產而被云在天邀請過來,馬空群同樣也可以利用這份貪心而使得他們幾人之間生出間隙,最后云在天不得不殺了慕容明珠,以及發現他們勾結的飛天蜘蛛。飛天蜘蛛是馬空群邀請來的不錯,可丟掉一個花錢就可以邀請來的飛賊,換來得知云在天異動的消息,對馬空群來說還是很劃算的。
馬空群還沒有打算拋棄一切離開邊城,他覺得傅紅雪還不至于將他逼到那份上。
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真要對付傅紅雪,他還有翠濃可以用。云在天不知道翠濃是他的人,沈三娘不知道翠濃聽他的吩咐做事,傅紅雪也不知道。所以如果馬空群叫翠濃去做的話,縱使翠濃不通武功,可要找到一個殺了傅紅雪的時機總是能夠找到的。
不過就在馬空群集中心思對付自己原先的兩位得力手下的時候,邊城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誰也沒有邀請他來,誰也不知道他會來,可他還是來了,以一種并不符合他以往作風的方式來到了邊城。
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即使是輕裝簡從,也掩蓋不了他身上世家子弟的氣度和風姿。
他又是為誰、為了什么事而來?
風知道,沙知道,有人知道。
第58章 起火
馬空群算計叫云在天殺死了慕容明珠,然后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利用飛天蜘蛛和慕容明珠的尸體和棺材設下一計,誰知葉開突然出現,成為了嫌疑人,擾亂了他一時的謀劃,不過還好,很快又重回正軌。馬空群殺了云在天和花滿天。
他殺了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伙計,對他最忠誠的公孫斷死在了別人的刀下,死在最可怕的刀下。這即將步入遲暮的老人在想什么,即使能看到他的皺紋,看到他的臉,也不得而知。
“你殺了我們……你的萬馬堂當然還是你的萬馬堂,可來邊城的人不是你都能一殺了事的……”
“我們千算萬算,沒想到你的仇人真的來了,傅紅雪……哈,也不知道那小子能把你逼到什么地步。”
“萬馬堂沒了四老板,沒了我們兩個,死了好多馬師,沒了好多馬……已經算是元氣大傷的萬馬堂還能入六分半堂的眼嗎?你又會拿那個捕快怎么辦……三老板,你像使喚奴才一樣使喚我們這么些年,一想到接下來你還有無數爛攤子要收拾……”
花滿天死前沒說完,但他的意思已然表露得很明確。
一片血腥靜寂中,馬空群隨意拿了布擦拭去手上的血跡。
萬馬堂,耗費多年精力和時間建造起來的萬馬堂,馬空群甘心放棄嗎?
可他已不再年輕。
馬空群抬眼看向來者,他并不意外。
“你來了,若無事,便幫我帶他們兩個入土吧,好歹兄弟一場,我也不愿讓他們就這樣躺著。”
來者是葉開。
他看向地上的尸體,表情略帶憂傷,聽到馬空群的話后,他說好。
他們收斂了尸體,馬空群長嘆一聲。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葉開去了,馬空群帶他來到了一處無人的草原,這里有一座墳。
葉開看著墳,看著草原和大地,不知心中是何種滋味。
因為那墓上寫著死去的白家人的名姓。
——白天羽夫妻、白天勇夫妻,合葬于此。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帶你來這里嗎?”馬空群沉聲道。
“不知道。”葉開說。
“這里埋葬的是我的兩位兄長,對我來說,好似嫡親手足一般。”
葉開點頭。
“邊城現在很亂,以后更是要亂起來,這里有很多麻煩,這些麻煩都是帶著血腥的。”
“我不怕麻煩。”葉開說。
“但我更希望你能趕快走。”
“為什么要走?”
“你應當回去,走得遠遠的,回到你的家鄉去,回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去。這里本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葉開搖搖頭,臉上帶著很奇特的表情,說道:“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這里就是我的家鄉。所以我不必走,也不會走。”
馬空群的腰挺得筆直。可他仍然悲哀地發現自己同這少年之間最難以跨越的距離就是歲月和時間。
“你留在這里想得到什么?如果我把萬馬堂的財產給你,你能帶我的兒女走嗎?先前的時候我就想你能做我的女婿,現在也依舊可以。”
葉開搖搖頭,沒有給出回應,徑直轉身離去。
馬空群沒有攔。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有一個馬師前來找他。
“三老板,路捕頭在看馬,是我們之前保留下來的好馬。”
“他有告訴你們說他想要買嗎?”
“沒有,他只是在看。但是他一看,別人也不敢來。”
“他自己的馬呢。”
“在我們的馬棚里養著,用的都是好的草料。”
“好,很好,他若想看,便叫他看吧,看到他滿意為止。”
“那這一批馬還送去京城嗎?”
“送,你去叫兄弟們都來,我有事要跟大家說。”馬空群閉了閉眼,又睜開。他還是萬馬堂說一不二的三老板。
“是。”
路小佳。
他同傅紅雪,同葉開,走得很近。可他對于傅紅雪對萬馬堂最近一段時間幾近宣戰的行為好似全然不在乎。
也是,他當然不在乎。馬空群漠然地想。
梅花故人。這對于當年的人來說無異于一個噩夢般的稱呼。
若是馬空群死在這里,傅紅雪斷了線索,對易大經而言豈不是更好?
可馬空群不這么想。他不想死。
丁靈中。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莊的三少爺。
他是丁乘風的幼子,丁乘風為人古板嚴肅,管他最嚴,可丁家的人心里都知道,丁乘風也最喜歡他。不僅丁乘風喜歡他,丁乘風的妹妹,他的姑姑也喜歡他,護著他。
他有兩個兄長,一個妹妹,他很喜歡逗妹妹,喜歡看妹妹氣鼓鼓活潑的模樣。他在家里也是神采飛揚的少年,比他的兩位兄長都要瀟灑英俊,活潑開朗。
丁靈中前不久還去了他親家姑蘇南宮家,同南宮兄弟斗了三天,不是一般的“斗”,不涉及生死性命,是一種更加風流,更加文人墨客的斗法。
開朝杯酒釋兵權,后儒學盛行,所以即使是逞兇斗狠的江湖人在尋常時也偏愛更雅致一些的方法。
他們先斗唱、斗棋,再斗掌、斗劍,終于,丁三少這一趟收獲頗豐。他不僅把南宮家藏的三十壇陳年女兒紅全贏了過來,還加上一班清吟小唱。
人人都知道,丁三少最愛醇酒美人。
這樣肆意風流的丁三少,這樣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又為什么會出現在邊城,這樣一個偏僻的、被風沙席卷的城鎮?
他自有他的理由。
丁靈琳的消息在邊城很容易打聽,那全身鈴鐺的白衣姑娘邊城的人多少都有所耳聞。
他也聽說過,聽說過丁靈琳一直追著一個叫葉開的人跑,自己這個小妹妹似乎已經對那人芳心暗許,非他不可了。
丁靈中露出了笑容,他在想丁靈琳什么時候會纏著葉開一起回丁家,到那時,他可以跟自己這個妹夫好好聊一聊某個慣愛拈酸吃醋的瓷娃娃。
不過他此番前來邊城,并非為了找自己妹妹回去。丁靈中大老遠來到這里,是瞞著家里人的,尤其是瞞著他的姑姑,丁家莊丁老莊主的妹妹丁白云。
丁白云對他很好,也不愿他參與太多當年的舊事。但丁靈中捫心自問,他難道能真的不管嗎?顯然不能。
于是他來了。
路小佳買了花生。
他一邊高高地拋著花生,一邊慢慢地走。
他在街上走,街上的人看他,又收回視線,人們紛紛覺得他是一個奇怪的人。
這個奇怪的人遇見了不受歡迎的人。
“馬空群殺了云在天和花滿天。”
傅紅雪垂著眼簾,不去看路小佳,淡淡地說。
“為什么告訴我這個。”路小佳一邊嚼花生一邊問。
“因為你會知道。”
傅紅雪說完之后,自覺已經無話可說,便抬腳離開。
“你要去做什么。”路小佳叫住了他。
傅紅雪原地站住。
“殺馬空群。”
“他殺了自己的兩個屬下,但是還有無數馬師對他馬首是瞻,你的刀雖快,可終究不是萬人敵。”
“與你無關。”
傅紅雪說完,慢吞吞地邁著奇特的步伐走了。
他走了,路小佳沒有攔他。路小佳似乎也陷入了同葉開一樣的苦惱。
傅紅雪同白天羽、同白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這份沉重的仇恨不應該被他擔在肩上,可若是抽走了這份仇恨,沒有了復仇的目標,傅紅雪還剩下什么?
比起什么都沒有做的路小佳,葉開做的事情要更多一些。他同蕭別離來回試探,他調查云在天和花滿天的事情,調查慕容明珠的死因……他在邊城基本上就沒閑過,來無影去無蹤。
“葉開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瞎忙些什么。”丁靈琳跺腳,鈴鐺隨著她的動作不停地響。
路小佳屋頂上躺著,吃著花生。一顆一顆。
“你若擔心,大可去跟著他看看。”他慢悠悠地說。
“哪里是我不想跟著他去呀,路大哥,是葉開自己說的,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好嚴肅,說要自己去,不叫我跟著他,不然他就要生氣。”
“我也真是搞不懂他,明明你們都很在意傅紅雪,可偏偏他還要幫馬空群的女兒,哼,說是好朋友好朋友,葉開的朋友哪里像她那樣!”
她吃醋,可又不愿叫葉開生氣,壞了葉開的事,所以只是在這里來回走動。
路小佳嘴角勾起微笑。他看著花生,眼神柔和。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馬棚走水了!”
“路捕頭,您的馬是不是系在林婆子家的馬棚了,那附近好像走水了,您快去看看吧!”
路小佳一躍而起。
他點在屋檐上,輕如鴻毛,似水中踏月而行,一眨眼便沒了身影。丁靈琳站在原地,只看著滾落的花生和花生殼。
好精妙的輕功。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路大哥,等等我,我也去幫忙!”她忙不迭跟上。
路小佳跑得很急。他沒有去管跟在他身后追過來的丁靈琳。
沒辦法不急。那馬是冷血借他的,神侯府的馬不說萬里挑一,但也絕對并非凡馬。即使是萬馬堂也很少養出這等品種的馬。而且神侯府的馬都是登記在冊的,這若是燒著了,也是件麻煩事。
路小佳討厭麻煩。
他與人群逆流而行,從屋檐一躍而下,跳入火場,去找他的馬。
馬棚中有火,還有滾滾濃煙。不過路小佳練了楚留香那用皮膚毛孔呼吸的功夫,這濃煙對他倒造不成什么太大的阻礙。
他找到了馬。萬幸,馬有靈性,并沒有被燙到燒著。
路小佳松了口氣,翻身上馬。
“這火這么大……咳,一看就是好幾處一起點燃,路大哥,這是人為的縱火!”
丁靈琳跌跌撞撞闖進火場,一邊眼淚汪汪地咳,一邊大聲說。
馬棚里不能久待,遲早會塌陷的。
路小佳朝她伸手。
“上來,我帶你出去!”
丁靈琳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馬。她有些遲疑要不要摟住路小佳的腰。
不過路小佳完全沒有想那么多,丁靈琳一上來,他就驅馬換了個方向朝馬棚外狂奔。丁靈琳的鼻子撞上了路小佳的背,撞得她鼻翼一酸,眼淚更不自覺涌出了。她抓著路小佳的衣服。
第59章 丁路張
他們的馬剛跑到街上,馬棚就塌了。丁靈琳轉頭看向身后坍塌的一片,心有余悸。
路小佳駕著馬,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下馬。丁靈琳也從馬背上翻身下來。
這匹馬不愧是神侯府的馬,想來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大風大浪,從火場里跑出來之后情緒依然穩定,只是揚了揚蹄子,低頭蹭了蹭路小佳的手。牽繩的路小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路小佳拍了拍它,算作安撫。
“剛才跑得急,你沒事吧。”他看向丁靈琳。
“沒事。”丁靈琳說。
丁靈琳皺起眉頭,說道:“剛才真是嚇人,沒想到還會有人在馬棚放火,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居然會這樣做,難道他就不怕得罪萬馬堂嗎?”
路小佳沉默不語,他牽著馬往前走,丁靈琳跟在他身旁,說著她自己的思路。
“路大哥,你說他們放火有可能是特意針對你的嗎,葉開跟我說你在查案子,所以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在查的這件事情,所以他們放火想要警告你?”
“我在查的事情最可疑的勢力就是萬馬堂,馬空群若是想針對我,沒必要這樣迂回。他在邊城說一不二,要是真下定決心把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過他現如今已經自顧不暇,放火的人究竟是為了什么,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路小佳慢悠悠地說了自己的想法,丁靈琳聽著,點了點頭。
“葉開!”她看向前方,露出驚喜的表情。她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去。
“葉開,你的事情辦完了嗎?怎么樣?”
葉開沒有回應丁靈琳的話,他看向路小佳,臉上罕見地沒有掛著笑容,說道:“馬空群跑了。”
“他一個人?”
葉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馬師說,他帶了沈三娘一起走的。”
他沒說的是,當時他跟馬芳鈴在一起,問馬師話的人是馬芳鈴。這位萬馬堂的大小姐當時全然不知馬空群已經走了,走的時候既沒有帶她,也沒有帶她的弟弟小虎。
“剛才馬棚起火了。”路小佳說。
“我知道,馬空群派人放的。他有意引吸引旁人注意,自己離開邊城。”葉開說。
“要追嗎?”
“我倒是想,但三老板這么些年也不是白過的,我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跑不遠,要找嗎?”
葉開搖搖頭,“還是跟著傅紅雪吧,你呢?”
“可以。”
“那你最近先跟著他,我去一趟附近的驛站,把馬送回去。”路小佳說完,翻身上馬,不等葉開說話便駕馬走了。
葉開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他甚至是有些夸張地嘆了口氣,說道:“你看路小佳,對你都很好,對我就這么不客氣。”
丁靈琳抿嘴笑,“沒辦法,你們是朋友嘛,而且我看你也沒有多不高興。”
葉開想了想,說:“大概是習慣了吧,起初我們見面的時候他也沒有對我有多客氣。”
“那你還有什么好說,葉開,這是你自找的。”丁靈琳笑著拍了下他的手臂。
路小佳騎馬的速度沒那么快,他快要騎出邊城的時候,一個人叫住了他。
“路小佳。”
路小佳拉韁繩停住,轉頭看過去,是翠濃,她收拾好了一個包裹,正站在屋檐之下、陰影之中,看向路小佳的眼神很平和,語氣很輕,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然而邊城的風一向狂放,若是有風吹來,將翠濃的話語打散輕而易舉。
“你要走了嗎?”
“這不是我的馬,我要去把馬還回去……你要跟我一起走嗎,若是要跟我走的話,我先送你去安穩的地方。”
翠濃看著似乎想要往前走,想要往前走一步,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邁步,她搖了搖頭。
馬上的紫衣少年沉默地注視著她,察覺到她還有話沒有說完,耐心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語。那雙奇特的、死灰色的眼睛對于翠濃來說已經沒有初見時那樣令人害怕了。
翠濃有時候會覺得這少年劍客并不像是一個男人。
這對于翠濃而言,并非是貶義詞。
她在邊城沉淪多年,懂得如何在不動聲色中撩撥男人,懂得如何令他們心生憐惜,懂得如何裝作對他們忠心耿耿。前些日子的傅紅雪比任何人都容易上鉤,他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但是懂得并不多,不知為何,傅紅雪將翠濃認成了是他第一個女人,翠濃將計就計,認領了這個身份,裝作將傅紅雪當成了自己的一切。
但是她已然不想叫這一面被路小佳看到。
翠濃看得出來路小佳并不懂那些男女之間的事情,他沒有葉開那樣熟練,也沒有傅紅雪那樣青澀。路小佳從沒有對那些暗波涌動做出過反應。
她想讓自己在路小佳面前一直是那個靜靜煮茶、讓他愿意開口帶她走的姑娘。
“你走吧。”
翠濃朝他微笑。
沒辦法,她是馬空群的女兒,能依靠的只有馬空群。馬空群叫她做事,叫她找機會殺了傅紅雪,她又如何能不聽從?
路小佳回過頭,駕馬走了。
翠濃靜靜地等著,她等到了自己要等的那個人。
傅紅雪走了過來,一步一步,看到她的時候,眼神中有動容,但是那張蒼白的臉依舊是沒有表情的,他在刻意回避。翠濃緩緩走過去,含著眼淚,用深情的話語讓傅紅雪默認了她的跟隨。
路小佳到附近驛站,登記后叫人把神侯府的馬送回去,自己買了另一匹快馬又上路了。這次他晝夜不停,中間換了幾次馬,直到江都才停下。
沒有夜行人敢擅闖丁家莊,因為這里是最富盛名的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但路小佳已經不止一次在夜晚來這里了,他輕車熟路溜進了后院,卻驚訝地發現他所要前往的房間還亮著燈,燭光朦朦朧朧地透過窗戶紙灑了一地。
他順著陰影走近,敲了敲門。
“進。”屋里人說。
張倩倩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門口,她看到路小佳出現,輕聲問她怎么這個時辰了還沒有歇息。
張倩倩笑了笑,并不言語。
她從枕邊取了一件紫衣外衫,望向路小佳,說:“你來試試這件,看看要不要改針。”
這不是路小佳常穿的窄袖,袖口有些寬松,容易阻礙他出劍的動作。不過路小佳沒說什么,直接套上了。
“看著還不錯。”張倩倩左看看,右看看,還讓路小佳轉了一圈叫她瞧。
“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張倩倩知道無事的話路小佳不會來的。
“我見到了丁靈琳。”路小佳說。
“你妹妹?她怎么樣,瞧著還好吧。”
“早幾個月的時候她就回來說喜歡上了一個叫葉開的年輕人,非要鬧著跟過去,兩個多月了也沒傳信回來,她大哥還說要是見著了一定要好好說說她。”
“還不錯,葉開看著對她不像沒有情意的樣子。”
路小佳扯了扯衣袖,說:“這是生辰禮物嗎?”
張倩倩頓了頓,道:“生辰禮物有其他的,我到時候叫哥哥給你送去。這是我無事的時候縫的外衫,你若喜歡就穿走,不喜歡的話扔了便是。”
“沒什么不喜歡的。”
張倩倩聞言,露出了微笑。
“丁靈中的父親是誰,我已知曉,當年那件事情現如今被翻出來了。”
張倩倩的微笑僵住了。
“是誰?”她問。
“白天羽。”
“神刀堂白天羽?”
“不錯。”
“早些年聽聞過他,刀法狂放,無人能敵……難怪,若是如此的話,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丁家的男孩都練過一套劍法,是丁白云創造出來的。當時我只覺劍法精妙,但你突然說起白天羽的神刀,我才察覺其中的聯系。”
“那套劍法可以由兩人組合,雙劍聯璧,一共九九八十一式,劍劍連綿,滴水不漏,最后一式結束之后又能連上第一式,中間毫無斷缺,首尾連接,天衣無縫,可謂雙劍破神刀。”
“雙劍破神刀?”
“是劍法的名字。”
“這名字倒直白。”路小佳哼笑了一聲。
“看來丁白云也明白,白天羽的兒子遲早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你說的不是丁靈中?”張倩倩問。
“昔年神刀堂堂主風流多情,紅顏知己外室情人有好幾個,他將白家刀法給了其中一位,那位情人便把白家刀法教給了她的兒子,叫他為白天羽復仇。”
路小佳說的是傅紅雪。雖然葉開才是白天羽的兒子,但是如今習得白家刀法,正欲為白天羽復仇的人是傅紅雪。
“他會找上門來?”
“他定會找上門來。”
張倩倩定了定神,“你準備如何?”
“我欠他一條命。”路小佳一字一頓說。
張倩倩的臉色變得蒼白了。她伸手一把抓住路小佳的手腕。
“你何苦卷入這等舊事中,咱們裝聾作啞,當不知道就行了。”
路小佳搖搖頭,“跟這件事情有關的不止有丁白云,還有易大經,路家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他若出事,我不可能不管。”
張倩倩的力道加重了,路小佳問道:“怎么了?”
“前些日子,靈中去赴了藏經萬卷莊的宴,當時他二哥還說不知道什么時候靈中跟鐵手君子有的往來……”
畢竟丁三少好美酒美人,易大經莊中雖有好酒,他本人卻不好酒,也不貪戀美色,守著家中妻子一心一意過日子,而且他們年紀差著些許,無怪丁二少疑惑了。
“丁靈中也是知情人。”路小佳了然。
張倩倩開口,又閉上,最終她說:“你小心行事。”
“你放心,我省得好歹輕重。”
【作者有話說】
翠濃和傅紅雪的情感糾葛很有意思的,一開始是欺騙和迷戀,然后一個覺得日子窮,一個覺得翠濃睡過的男人太多了,后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傅紅雪也知道翠濃是馬空群的女兒,他們之間很痛苦,最后翠濃在最愛傅紅雪,也是傅紅雪最愛他的時候死掉了
(搖頭)(嘆息)
第60章 小路說服
路小佳輕飄飄一句省得輕重自然是不能叫張倩倩放心,可路小佳鐵了心要摻和進這事情,她也沒有別的好法子。
“若有事我能幫上忙的,你便來找我。”
“我明白。”路小佳點頭。
張倩倩看著他的臉,說道:“比起上次見面,你瘦了不少。”
“應該也長高了。”路小佳笑了一下。
張倩倩被他的微笑帶動了情緒,神情自然而然也放松了下來,笑道:“是,自然也長高了。”
“我聽說了你在汴京的事情,是在為六扇門做事對吧,解決了不少案件,我在江都這邊都聽說過你的名聲。”
路小佳想起丁靈琳說自己母親對他的事情打聽得很積極,聽到張倩倩如此說來,并沒有做聲。
“京城勢力繁雜,諸葛一系雖是忠臣,且深受官家器重,但針對他的勢力也多,蔡相明面上不染江湖是非,但聽他吩咐的江湖人只多不少。你若是誠心想在京城長待,不交際的話并非長久之道。”
聽她說起為人處世交際協調之道,路小佳不得不開口了,說道:“我沒有加入六扇門,也沒有加入神侯府,只是一開始同冷血交好,諸葛神侯默許了我在六扇門幫忙,真若是較起真來,六扇門也好,刑部也好,都無權命令我。”
這樣行事并非沒有先例,刑部的任勞任怨便是如此。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們是刑部的人,可刑部的朱老總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
“京城人太多,拘束也太多,不適合我,我不喜歡。”
“那也好。”張倩倩點點頭。
她也覺得以路小佳的性子來看,待在京城不是好的去處,在吃人的京城不學著虛與委蛇,早晚要吃虧的。
在說完事情之后,路小佳便如同幽魂一樣離開了丁家莊。
他沒有回金陵,而是直接去了藏經萬卷莊。易大經剛接待完賓客,正準備回自己的書房,卻在推開門之后看到了在他尋常坐的位置坐著的路小佳。少年劍客抬起眼來,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盯著走進來的易大經。
易大經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不怪他如此情態,路小佳雖是他的妻弟,可說實話,被那雙奇特的、死人一樣的眼睛盯著看的時候,易大經總會下意識緊張一下。
“小佳,你怎么來了?”
他暗自平緩心情,勉強露出笑容。
“馬空群的事情你聽說了嗎。”路小佳不答反問。
易大經的笑容僵住了,像被油漆刷出來的一樣僵硬。
“你知道了。”
“我剛從邊城回來,白天羽的兒子來復仇,馬空群已經被他逼到拋棄萬馬堂的基業從邊城逃跑了。他走之前還燒了馬棚。”
“逃不開的,當年誰不知道我跟白天羽關系不錯?就算是些舊事,只要有心,總能查出來。”
易大經關上門,坐到椅子上。他的神情多了幾分疲倦。
“看來你們有了計劃。”
“什么意思。”易大經抬眼看向路小佳。
“沒有計劃,丁靈中無緣無故來藏經萬卷莊做什么。”路小佳冷笑一聲。
易大經先是沉默了一瞬,說:“看來你已知曉很多事情。”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過去有什么事情我不在乎,但是要是牽扯到我姐姐……”
“我知道。”易大經截斷了他的話。
“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嗎?丁三少已經往邊城去了,到時候看看馬空群泄露了多少當年的情況。”
“其他人明里暗里都在等馬空群的消息,如果白老大的兒子殺了馬空群之后不再有其他動作,那還好說,把以前的痕跡遮蓋完全就好。不怕你笑話,我年紀已經大了,沒有多少進取的心思,但丁三少不一樣,他也是個麻煩人物,我看他倒是存心抱著取白家后人的命的心思去的。”
易大經揉揉眉心。
路小佳神情一動,“什么意思,丁三少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看他樣子像。你也是年輕人,你知道年輕人總是激進的。”
“他跟你說了什么,你們有什么計劃。”
“這跟你沒有關系,小佳,你不必知道這么多。”
“跟我有沒有關系是我來說了算的,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們有什么計劃。”路小佳聲音冷了下來。
這位小舅子是什么脾氣,易大經也知道,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開口道:“我們計劃借刀殺人。”
“不過這只是一個大概的雛形,目前為止定下來的就是丁三少先去邊城打探情況,如果情況真的像我們所預想的那樣糟糕的話,就演一出戲,引替白天羽復仇的人去找另一個人。具體用什么理由來騙他,到時候可以再根據情況構思,只要叫他帶有敵意去殺一個人就好。”
“殺誰。”
“飛劍客。”
“飛劍客行蹤莫測,你們怎么知道他會在哪里出現?”
“我也不知道,但丁靈中知道,他似乎有自己的情報來路。”
“飛劍客并不是一個好惹的對象,傳聞他早年的時候脾氣也不是很好,如果要說借刀殺人的話,確實可行。”
“不錯,所以我覺得這個計劃可以實施,就同意了。”
“很冒險。”
“我知道。”易大經苦笑。
“我的建議是不要輕舉妄動。”
“怎么說,你知道什么其他消息嗎?”
“白天羽的后人身邊跟著一個叫葉開的少年,你可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我之前認識他,還見到了他的師父,他們來過金陵,你只要一打聽就知道了。”
“他的師父是?”
“小李飛刀。”路小佳一字一頓說。
“小李飛刀?!”易大經失聲。
“不錯,小李飛刀。小李飛刀跟飛劍客的關系你不是沒有聽說過,你覺得葉開會不認識飛劍客嗎?”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但葉開不一定……”
“不,他一定會跟著白天羽的后人一起走。”
“為什么這么肯定?”
“你知道白天羽有多少情人嗎?”
易大經聽了路小佳的問話,陷入了沉默。他當然不知道白天羽的紅顏知己有多少人,但路小佳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葉開很有可能跟白天羽有關系。
要么是白天羽的兒子,要么是對白天羽舊情未了的情人的什么親人或者受其委托。總之跟白天羽肯定有關系,對白天羽的后人也可能帶有善意。
他們若想利用飛劍客去算計那帶著魔刀的白天羽后人,很有可能會得不償失。
“至于丁靈中,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說自己是梅花故人的后人,也說了一些只有當年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你覺得丁靈中長得像誰?”
“你是說……”易大經的臉色變得蒼白。
“丁靈中不可信。”路小佳冷冷地說。
“按照這個計劃來看,他倒是隱藏在幕后隱藏得好好的,只給你提供消息,你在帷幕前面演戲對吧?”
易大經起身,踱步走了兩圈。
“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是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確實要從長計議了……難怪、難怪你忽然來找我。這次確實是我心亂了,差一點就釀成了大錯。”
“白天羽的后人我會去跟著的,葉開我也會盯著,如果丁靈中再聯系你,你告訴我,我來處理。”
“好。”易大經點點頭。
比起疑點變多、只有一面之緣的丁靈中,確實是跟他是同一陣營的路小佳更可信,何況他們還有共同想要保護的人。
見易大經信了他說的話,路小佳在心里松了口氣。
他在這件事情當中把自己摘了出來,而且提前告訴了易大經他會跟著白天羽的后人,這樣即使他出現在傅紅雪身邊,易大經也不會多想。
丁靈中雖是他的兄弟,可傅紅雪更是對他有恩,他已答應了那個年長的傅紅雪要幫忙,如果易大經再摻和進來的話反而會更復雜。
易大經是那種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做得很絕的人,真要叫這情報百事通設下陷阱的話,傅紅雪很可能一腳直接踩進。
路小佳隱去心中的擔憂,朝易大經頷首。
“那我先走了。”
“好,小莞那邊你放心,這些事情我都沒告訴她,不會叫她瞎擔心的。”
路小佳走了,張倩倩屋里的燭火依舊亮著。
丁靈琳跟葉開提起過,她說丁家莊規矩很嚴,不許孩子們晚睡,也不許晚起,到了夜晚都是要熄燈的。但是丁家莊有一個房間是例外的,幾乎每晚都點著燭火,即使是屋主人去歇息了也不會吹熄。
“是誰?”葉開問。
“是我娘親的房間,她的身體不太好,之前生過好一場大病,后來晚上便一直點著蠟燭。大夫說她思慮過重,不過好在娘親并不排斥調養身體。”丁靈琳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表情中帶著幾分擔憂。
她雖有心叫葉開對她自己、對她的家里人多一些了解,但說起自己母親的時候的擔心也依舊存在。
“丁老夫人有什么非常在意的事情嗎,晚上不睡很傷身體,即使調養身體怕是也很難見效。”
“是啊,大夫也這樣說。”
“丁老莊主不勸勸嗎?”
“父親勸過,但沒結果。”丁靈琳搖搖頭。
在丁靈琳的印象里,丁乘風為人嚴厲,對孩子們要求嚴格,對妻子情深意重,丁老夫人也很少同他吵嘴,二人都是有商有量的。只是在這件事情上,母親非常堅持,誰勸她也不聽。
“那你也多陪陪她,心情好了說不定就會少些憂思。”
丁靈琳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