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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他不就是你的了?”

    慕容錚伸手將她撈在懷里,看見她瑩白如玉的臉頰就在眼前,忽然舍不得放開這具溫軟的身體了。

    于是他也就勢倒下去,攬著她一起躺在了甲板上。

    周南因本來可能只是踉蹌一下,生生被他拖摔,砸在他的胸口。

    她急忙要起來,慕容錚的手臂卻圈住她沒放開。

    耽誤了這么一會,周南因注意到了他急促的心跳聲,她下意識地又湊近了些,心想:景真心速好快,還是陰虛嗎?

    慕容錚抬眼可見西沉的紅日和半天殘霞,垂眼是周南因漸漸被霞光染紅的臉頰,他低低笑了一聲。

    周南因在他懷里抬起頭來,叫他:“景真?”

    慕容錚喉結滾動了下,緩緩靠近了些。

    不等周南因說出她的疑惑,二人都聽見順著甲板傳來的一陣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

    周南因警惕地起來,仔細地感知了一下,是天池山那只白狼,就在甲板下的艙中。

    她將慕容錚也拉起來,聽那聲音越來越急促,就拉著他循聲找過去,來到關著白狼的底艙門外。

    她問:“鎖著嗎?”

    門是鎖著的,慕容錚著手熔斷鎖芯,打開門道:“沒鎖。”

    他被這只白狼打斷,雖然不悅,卻也沒有說什么。

    底艙很低,周南因彎著腰進去,問道:“你怎么了?”

    白狼被精鐵鏈子拴著,現在是獸形,卻也口吐人言道:“小瞎子,你來得正好,我知道你有本事,快一掌打死我!

    周南因很少干預別人的私事,連尋短見這種行為也包括在內,畢竟“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各人有各路。

    她道:“我不能殺你。若英雄真覺得了無生趣,只能自己動手!

    沒想到白狼卻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起來,罵道:“你這個羅里吧嗦的小瞎子,讓你殺就殺,哪來那么多講究!”

    慕容錚護著周南因的頭避免磕碰,引她出了底艙,說道:“生靈之中會自殺的只有人,獸類屈從于求生的本能,自殺很難,除非道行深些的大妖。”

    “是這樣嗎?”

    艙中的哭聲更悲傷了,粗曠野性的男嗓發出孩童般的嗚嗚聲,雖然滑稽卻也引人同情。

    周南因又回頭問:“好好的,英雄何必要死呢?”

    白狼團成一團道:“你也知道我是英雄,每天被女人騎在**像啥玩意?何況我回不去大鮮卑山,我的老婆們肯定都被狼群里的雜毛兒占了,崽子也得被咬死,我活著還有啥意思!”

    周南因嘆道:“英雄,你別哭了,你是王師姐收服的,我說了也不算。我現在去求求師姐,看能不能讓她放了你!

    白狼立刻止住了哭聲。

    兩人上來碰到丹女,才知道王韶雁和阿鳶剛才飛到陸上,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周南因準備在船尾等她回來,順便透氣。

    慕容錚道:“不過是個小妖,姐姐想放,放了便是,日后遇到好的坐騎再賠給王真人一只。”

    周南因笑笑:“我怕她發脾氣,左右無事,還是等等!

    她對蕭梓林和王韶雁兩位好友都很敬重,不會私下處置她的東西。

    慕容錚道:“甲板風大,回去吧?”

    周南因道:“我快好了,沒有那么弱。景真,我們到哪了?”

    慕容錚拉著她走到甲板邊緣,將她的手放在扶欄上讓她能感受到,他道:“這段是武昌郡下轄的陽新縣,北岸還是青山密林,就接在水上,南岸已經變成河灘了!

    “明早大概能到夏口,那里是沔水匯入長江的地方,兩河交流處,長江渾黃,沔水清澈,清濁不混,中間會有一條分明的水線,也算奇景。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帶你來看。”

    “是嗎?你到過夏口嗎?”周南因想象著他說的景象。

    慕容錚順口道:“書上看的!

    周南因點了點頭,又問:“我們這樣走,多久能到建康?”

    慕容錚道:“這艘船順水日行百余里,轉入長江以后還稍快些,六七天能到臨川崖,再行一日至建康!

    周南因有點吃驚:“原來船走得這么慢?”

    慕容錚笑道:“姐姐以為呢?反正救你師妹的時間還有富余,也不用著急,剛好用這幾天養傷。”

    提到褚望北,周南因怔了一陣,不知蕭梓林的藥配得怎樣,能不能在八月十三之前,讓自己復明。

    慕容錚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么,說道:“姐姐別擔心,你師妹一定能好好的回到你身邊!

    周南因:“借你吉言!

    慕容錚道:“不是安慰你,是一定。”

    周南因便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夕陽映照下很有些落寞味道。

    慕容錚也不再說。

    二人在船尾默然站了好一會,周南因想起之前答應他要唱歌給他聽,就召出小娥來,讓她教自己一首新曲子。

    期間金小娥時不時要覷慕容錚一眼,見他只是微笑在聽,眼睛看著江面暉光漸漸暗淡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王韶雁帶著阿鳶涉水回來。

    她落在船上,上來就道:“你傷剛好要多休息,不準出來!

    說著用眼光去夾慕容錚,一副責備他沒照顧好的神情。

    周南因:“我一會就回去!

    王韶雁擠入她和慕容錚身邊,問:“你們在干什么?”

    慕容錚笑吟吟地給她讓了位置。

    周南因:“我新學一首歌!

    王韶雁:“什么歌?”

    金小娥道:“師伯,這次學的是一首牧歌。”

    一直不曾說話的阿鳶道:“我覺得之前那首就很好聽啊!

    王韶雁立刻就向金小娥道:“那你還唱《烏蘭恨》!

    周南因等著她是有正事的,便道:“師姐,我想同你商量件事,你在天池山收的那頭白狼,他不想做你的坐騎,在底艙大哭,能不能放了他?”

    王韶雁道:“不過是頭畜生,哭就哭唄。難道屠戶殺雞殺豬要吃肉的時候,還管它們哭不哭嗎?”

    她又向金小娥道:“你們殺牛羊的時候,它們哭不哭?”

    阿鳶無語道:“他是妖,已經開智了!和家畜能一樣嗎?”

    王韶雁理所當然地道:“妖不也是牲畜?雖說化成了人模樣,可本質還是骯臟禽獸啊。人才是生靈之長,萬物就該供我驅用!”

    慕容錚微皺了下眉。

    阿鳶則是緊抿著嘴唇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周南因早知道王韶雁的脾性,事實上靜虛宗整個宗門都眼高于頂,尋常人都瞧不上,別說妖和鬼了。

    她笑著求情道:“可他說在大鮮卑山有老婆、有孩子,他日日思念,痛不欲生!

    王韶雁噘著嘴:“好不容易見到這么漂亮的白狼!”

    周南因:“誰讓王師姐是道家高人呢,為善為慈,我輩楷模!

    王韶雁笑著擰了一把她的臉,下到底艙去將白狼放了。

    白狼向著周南因道:“謝了小瞎子,將來有啥要幫忙的盡管來大鮮卑山找我!”

    王韶雁哈哈笑他,周南因只是朝他點點頭。

    白狼不敢多留,撲通一聲跳進江中,鳧水到岸邊去了。

    慕容錚道:“到了建康,我們賠給王真人一頭你中意的坐騎!

    王韶雁瞪他:“你拿什么賠?”

    周南因笑道:“景真有人間的法術,說是錢給得夠了,什么都能找到!

    王韶雁道:“嘁,我才不信,王家沒錢嗎?頂頂稀罕的好東西哪那么容易搞到。錢才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慕容錚嘆道:“阿鳶不知道去哪了?他走的時候像不高興!

    王韶雁輕松被他支走了,她道:“我找他去。”

    說著就扔下二人,快步進了大艙。路過值守的丹女,問道:“喂,看到阿鳶嗎?”

    丹女妖嬈地笑著:“見是見了,不過他正生悶氣,你去了也未必理你。王真人是不是喜歡阿鳶少爺?”

    王韶雁皺眉道:“喜歡怎么了?關你什么事。”

    丹女道:“你心思用錯了地方,奴家替你著急啊!

    王韶雁本來不愿意同妖類多話,但她又好奇,坐了下來問道:“什么意思?”

    丹女:“王真人可知道阿鳶少爺平時最喜歡做什么?”

    “知道啊,看話本,什么窮書生遇上狐貍精,死心塌地非要愛他。哼,寫書的人腦子有問題!”

    丹女扭著腰身走近,說道:“王真人這就不懂了,他愛看,就說明有吸引他的地方,他喜歡什么樣的女子還難猜嗎?”

    王韶雁臉都扭曲了。“他不會喜歡狐貍精吧,這么惡心。”

    丹女翻了個媚眼一樣的白眼,說道:“男人都愛嫵媚勾人的女子,老的小的都一樣,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是愛的!這有什么稀奇!

    王韶雁想起父親那幾門外室,半信半疑。她道:“那又怎樣?我可不會狐媚子那套。”

    丹女來了精神:“奴家可以幫你。 

    “用不著!”

    王韶雁拒絕的干脆,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咳了一聲,板著臉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

    丹女:“沒辦法,奴家要是看見頂般配的男女不睡在一起,心里就急得癢癢!

    王韶雁斥道:“淫邪!”

    丹女咯咯嬌笑:“男女敦倫,天經地義,你們講什么道法自然,這就是自然。怎么,王真人害羞?”

    王韶雁:“怎么幫?”

    丹女搭著她的肩膀,拿出小小一個紅瓷瓶舉到她眼前,輕聲道:“這里面是奴家的蠆毒,你吃了之后,半個時辰內身體全由我控制。你在亥正時分吃了,由奴家來幫你勾引他,保證能成!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他不就是你的了!”

    王韶雁已經年滿二十,時下富貴人家嫁女比窮人要晚,但也大部分都在十八歲出閣,她在王家耳濡目染,對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也不抗拒。但她一想到這是丹女本體的毒汁,不由道:“噫,惡心!

    丹女“哼”了一聲,道:“不用就算了。”

    她剛要收起,卻被王韶雁抓過去。

    她拿著瓷瓶,板著臉往外走,道:“我考慮一下!”

    頂樓暖艙內,慕容錚正聽周南因唱她新學那首牧歌,忽然房門被人撞開。

    王韶雁進來,眼神有些躲閃地道:“你、你出去,我們有話說!”

    他笑笑,將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向周南因道:“姐姐,藥我放在桌上,亥正時分再服用這一枚!

    周南因答應了,他起身告辭。

    王韶雁卻又不說話,拿出小紅瓶子來煩躁地擺弄。

    周南因等了會,問她:“師姐,你想說什么?”

    她將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擱,走到床邊道:“你說,我能不能先把阿鳶睡了?”

    她口中常有驚人之語,但周南因還是被她問得愣住,過了會才道:“?”

    第42章 “……”

    王韶雁本來就有點心虛,對她的反應十分不滿。“啊什么?不許啊,認真點!

    周南因很認真了,她道:“師姐想好了?”

    “就是沒想好才來問你,讓你幫我想嘛!

    她道:“你想,我都二十了,我堂姐在我這個年紀,連面首都養了好幾個。睡個把男人怎么了!”

    周南因對她們世家女的生活一點不了解,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問她道:“這是兩個人的事吧?你和阿鳶說好了?”

    “這種事情怎么能說,都是直接做的!”

    周南因:“哦。你們今天去哪了?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嗎?”

    王韶雁“呼”地站起來,來回走著,激動道:“說起來就氣,小死鬼,本來我們四處看看花挺好的?晌腋f,到了建康,帶他去我院子里,看我種的那幾株,他忽然又別扭起來,連山花也不陪我看了!

    “沒法子,我只好答應陪他練劍,換他陪我看花!

    周南因:“除了這些呢?沒有別的了?”

    王韶雁也不瞞她,她道:“沒了,其實我本來也沒有什么想法!

    “可我剛才碰見那個女蝎子精,她說能幫我扮作狐媚模樣勾引他,生米煮成熟飯,他就是我的了。”

    “我就……嗯,有一點點動心!

    周南因考慮過后,有些嚴肅地道:“那你以后同他在一起,要日日作狐媚模樣嗎?”

    “當然不要!”

    王韶雁是正室所生,受母親言傳,最恨的就是那些妖艷賤貨。

    周南因道:“那,就算他真的和你……和你共度春宵了,他心中想的那個人,是狐媚的師姐還是真正的師姐你呢?”

    王韶雁仰面躺在她床上,琢磨了一會:“你說得對。就算要勾引,也應該本小姐親自上!”

    說完猛地起來,風風火火出去了。

    周南因笑著搖頭,下床在窗邊吹了會風,心中想的是如果能順利找到褚望北,立刻就要著手查找真兇。

    到時候要去麻煩蕭師兄幫忙驗尸,又不知道玉堂宗肯不肯把高訟真人的仙體交給她重檢。

    還有師尊特意交給她那兩封信,肯定不是無緣無故。但線索在哪呢?他當時在極原山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千頭萬緒地亂琢磨了一陣,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周南因坐回桌前,摸到瓷瓶服藥。

    只是這次的藥沒有以往的靈氣和異香,反倒有一股不太好聞的腥咸。

    按照她以往對藥理的了解,這絕不該是什么靈藥,但她對景真有種莫名的信任,相信對方絕不會害自己就是了。

    周南因皺了下眉,找水漱口。

    下了值的丹女心念有感,咯咯地笑著,自語道:“哎呦怎么看不見,想不到,王真人還會玩蒙眼這一套呢?哎呦呦,更興奮了。”

    慕容錚從周南因房中出來后,徑直到了船頭,軒伯跟過來道:“尊主,段孤星和沈毅已到了洛邑,看住了那個和尚!

    夜色之下,慕容錚鋒利的眉眼也和緩下來,他點點頭:“讓他們把和尚帶到建康去!

    “還有件事,吩咐人在臨川崖周邊五百里范圍內,去找周真人的師妹。不管是荒山野墳還是民宅地下,我要寸土不落!

    快到八月十三,擄走褚望北的人不管想要交換什么東西,一定會帶著她往臨川崖趕。五百里,對修士來說剛好是一個可進可退的距離。

    他一向不喜歡不確定的事情,成與敗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與其到臨川崖上去等,不如在八月十三之前就把幕后之人揪出來。

    軒伯答應著,隱沒在黑夜里。

    慕容錚在船頭負手靜立,江風吹展他輕袍下擺,腰封外的銀質腰帶閃著冷寒的光,其下掛著的小葫蘆里忽然涌出無數熒光,迅速升空,向東疾飛,沒入廣袤的南國大地。

    既然答應了周南因,就要萬無一失。

    他站了會兒回房,路過周南因門外,無意識地停了下。

    慕容錚耳力聰敏,能聽到房中沒有勻沉的呼吸聲,反倒不斷傳來窸窣聲響。

    人還沒睡。

    他輕叩了兩下房門,聽見里面道:“還不快進來~”*

    聲音是周南因的沒有疑問,只是這語氣……

    慕容錚將門推開一角,看見“周南因”只著中衣,且袢帶開著,襟懷大敞,露出素銀色的肚兜和純白底褲,兩條勻稱白皙的長腿隨著她的動作時隱時現。

    她的手從前襟處一路撫下去,甜膩膩地道:“過來呀!

    慕容錚:……

    他不動聲色地走進去,反手關上門。

    周南因將大腿高高屈起,扭動著腰肢,緩慢地走近了幾步,問道:“好看嗎?”

    慕容錚漂亮的長眉凝了起來,審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好一會。

    是本人沒錯。

    他又默默將她從頭到腳看過,包括肚兜下緊致流暢的小腹曲線,和細嫩纖秀的腳趾。

    清淺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粘稠。

    周南因沒有聽到他回應,又走了幾步后,開始伸手向前方和兩邊摸索,口中嗔怪一般地道:“愣著干什么,人家看不見,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她被脫在腳下的衣物纏了下,就勢往前撲去,嬌呼著:“哎呦~”

    慕容錚瞬移幾步,伸出手臂扶住她。

    又向她背后仔細看了眼,沒有符紙。

    周南因卻趁機抱住他的胳膊黏了上去。

    清晰感受到柔軟又柔韌的兩團貼在自己身上,慕容錚丹田之下竄出火一般的熱意。

    遲這么一下,周南因已經摟住他的脖頸,臉貼著臉吻在他耳下,嬌聲道:“人家好冷嘛。”

    慕容錚抬手掐著她的下巴將她推離自己一些,帶著疑色仔細看她。

    不是符咒,世上也沒有哪個妖鬼敢上她的身,那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長安荒廟外她中了chun藥之后的模樣。

    她這是,又吃藥了?王韶雁給她的?為什么?

    正左思右想,周南因忽然伸出舌尖舔了下他的手指。

    慕容錚猛地松開她,后退了一步。

    周南因咯咯笑著跟上來,又將他抱住。

    這回卻不再說話了,直接親了上來。

    柔軟的唇瓣印在他下頜上,然后一點點盲調位置,找到他的嘴唇。

    慕容錚雖然確認了她是周南因,但很清楚她現在的狀態不正常。

    理智告誡他應該立刻把人推開,然后震暈她仔細檢查。但身體卻是紋絲不動,任她摟著抱著。

    當然也不是全身都不動,某一處就誠懇地大動了起來。

    周南因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清甜的軟唇在他唇邊輾轉來去,忽然伸出舌頭叩開他的齒關。

    慕容錚的腦子“嗡”的一聲迷蒙起來,如同天與地膠合,混沌不分。

    他也再顧不得應該與不該,有品與沒品,摟住她的腰身與自己緊密相貼,就著她的牽引,一步一步與她同時摔在床上。

    纖長的手指緊貼著她凝潤的皮膚,一寸寸下移,扶著她的大腿引她勾在自己身上。變被動為主動,逐漸失控。

    直到周南因在他胸膛上亂摸的手改了方向,往下探去。

    慕容錚才猛然回神,一把抓住她作亂的手,直起身來。

    一股急卻柔的靈力從她腕脈處竄入,直沖神府。周南因立刻失去神智,暈了過去。

    慕容錚接住她,扶著她的頭緩緩放在枕上,扯過被子來將半裸的軀體蓋住。

    顧不上整理自己亂糟糟的衣袍,也顧不上細想這是怎么回事,而是像多年以前,剛剛練氣之初的毛頭小子一樣,忙著調整呼吸,撫平心跳,舒緩某個緊繃的地方。

    可一想到,原來她的嘴唇是這樣甜且軟,皮膚是那樣滑且膩,剛做的努力又瞬間歸零。

    周南因閉著眼睛,渾然無覺。

    另一邊,王韶雁將自己著意打扮了一番,對著鏡子道:“這么漂亮,你有什么不喜歡的!討厭!

    又忽然想起丹女的小瓷瓶被落在周南因房中了,決定先取回來還給她,免得她以為自己是靠她幫忙。

    而丹女這邊,被一股靈力拍斷了她對周南因的控制,嗔道:“哎呀混小子,敢不上鉤!”

    周南因房中,慕容錚磕磕絆絆念了兩遍《沖虛經》和《太上感應經》,總算好了稍許。

    與周南因的認真嚴謹不同,他天性散漫,自從離了瓊州孤島,就從沒操行過早課晚課。念經,還是這些年頭一回。

    恐怕道君祖師聽見他頌的經文,也要頭疼的再不教弟子了。

    慕容錚理了理衣襟,將銀質腰帶小心扣好,終于可以平心靜氣地轉頭去看周南因。

    卻看見她驀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將還半裹在身上的礙事中衣向兩旁一分,扯了下去。

    之后半跪在床鋪上,抱住他勁瘦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背后。

    第43章 “周真人,你這幅模樣我雖然喜歡……”

    再次感覺到身后那兩團柔軟,而且還隨著周南因的身體起伏在蹭來蹭去,慕容錚閉上眼睛,剛才的布防又已經全線失守。

    他握住環在自己腰間那一截手臂,想要拉開,卻遲遲不動,拇指輕輕摩挲著。

    周南因的頭還在他肩頸處拱著,嗲著聲氣道:“快抱著奴……人家呀。”

    慕容錚又睜開眼,記起丹女有這么一門藝能。只是他壓根就沒想過她敢對周南因動手。

    明白了她是被丹女所控,心中那點綺念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是這具身體實打實是周南因的,慕容錚不太君子地將手放在她腰側輕輕掐了一把,撤手時又覺得實在留戀,便加重些力道又捏了捏。

    他淺淺笑著,向被迫沉睡在神府內的那個靈魂說道:“周真人,你這幅模樣我雖然喜歡,但今天不太合適,早點休息!

    聲音低啞卻清明。

    隨后他伸出兩指輕輕點在她印堂上。

    周南因額上的力道雖輕,重操她身體控制權的丹女卻感到一道沉重靈壓,她如遭雷擊,“噗”地噴出口血,再也提不起氣來。

    但這都不算什么,真讓她惶恐的,是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和那幾個字!什么什么?周真人?

    她都顧不上調息,沖出房間往樓上跑,在周南因門外正遇上舉手敲門的王韶雁。

    丹女扯住她問:“你怎么在這?你吃沒吃我的藥?”

    王韶雁道:“你來的正好。藥我落南因房里了,去拿回來還給你,我不用了!

    房門從內打開,慕容錚衣冠齊整地走了出來,只是袍角衣襟都有些皺著,他向二人淡然一瞥,道:“她睡了!

    王韶雁:“那你怎么才走?”

    丹女腳一軟,滑跪在了地上。

    王韶雁“噫”了一聲,將她抻起來,問道:“干嘛?”

    再回頭,慕容錚人已經不見了。

    丹女勉強站住了,一邊下樓一邊道:“我……沒事,就是有點腎虛!

    尊主只是重傷了她,沒有廢她的修為,謝天謝地。

    王韶雁道:“你的藥我明天給你。”

    丹女:“不、不要了,我……我有的是!

    王韶雁目送她腳步虛浮地下樓去,轉身去找阿鳶。

    阿鳶開門見到她立刻皺眉,問:“你怎么來了?”

    王韶雁擠進門中,將門一關,強勢地道:“我為什么不能來?我來和你說一件事!”

    阿鳶堵在那:“說!

    王韶雁盡量平靜地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阿鳶白了她一眼:“大半夜你發什么瘋?”

    王韶雁曉之以理:“你想,你家少爺到建康去會試定品,頂多定個中品,做個小官,然后你呢,往好了說就是個小官府邸里的總管。你要是跟了我,我就去求我爹,也給你弄個官做做怎樣?或者你喜歡帶兵也可以的。”

    阿鳶很是反應了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難以置信道:“你有毛病吧?”

    王韶雁卻道:“怎么?你都不喜歡?那我們閑散一輩子也是可以的啊,反正王家養得起!

    阿鳶猛地打開門:“出去!

    王韶雁又砰地關上門:“我不走。”

    她都已經和周南因說了來勾引他,剛才過來的時候也有人看見了,如果不成功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她又補充道:“反正我今天晚上不走了!”

    就算不成功她也得在這賴一晚上。

    阿鳶冷聲道:“隨便你,我睡了。”

    說著不再理她,揮滅燈燭,往床上一躺不動了。

    王韶雁不死心地道:“不然的話,給你家少爺定個上品也行,你一人得道,你主家雞犬升天,他們都得來巴結著你,怎么樣?”

    阿鳶不語,像是睡著了。

    王韶雁又瞧見桌子上一摞話本,她簡單翻了翻,果然寫人和狐仙的占了大半。

    她道:“你不會真的喜歡狐貍精吧?”

    這次阿鳶倒是說話了,他道:“不喜歡!

    王韶雁:“那你干嘛看這么多?”

    阿鳶又沒聲音了,任她怎么說也不回。

    王韶雁強自忍了一會,終于忍不了,過去踢了他一腳,怒氣沖沖道:“起來,打一架!”

    阿鳶翻身坐起,沉沉夜色里他的雙眸卻亮亮的,盯著她看了會,沒脾氣地道:“能不能別鬧了?”

    他一好好說話,王韶雁立刻就軟了許多,噘嘴道:“誰讓你不理我!

    阿鳶起身搓了把臉,說道:“你睡床!

    之后扯過幾把椅子一拼,直挺挺躺在上面。

    王韶雁坐在他床上,已經有點小竊喜,再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氣就全消了。她道:“哎,我剛才不應該踢你!

    這次阿鳶卻是再也沒有回應了。

    第二天一早,周南因一起床,忽然頭腦中涌入一段離譜離奇的記憶,昨天晚上她好像……

    她把衣服都脫了,在……在勾引景真!

    周南因:……??!

    她慌張抬手摸了摸自己。

    還好,衣衫齊整,只是夢。

    可她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呢?她根本就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東西,難道是因為睡前聽了王韶雁的話,自己多想了些?

    夢里面她對景真又親又抱,還被他緊緊摟著,壓在床上。

    他的吻從唇邊滑到頸側,手從腰腹摸到大腿,身上的氣息將她嚴密束縛,可她從身體到心理沒有一點抗拒,甚至覺得……還很舒服,想讓他繼續。

    她母親和師娘都早逝,元沖子是男子,只是偶爾在給她講詩的時候,會說起男女之間高潔純粹的戀慕,卻都是點到而至。

    她又不像王韶雁,家里有奶媽等年長女性。

    還是第一次想這些事,做這種夢。

    她想:原來男女之事就是這樣嗎?

    周南因半是回味半是探究,在床上坐了好一會,才起身打整。

    沒多久慕容錚來敲門,進來問她:“姐姐起了,現在去用早點嗎?”

    他一身嶄新輕袍,神清氣爽的模樣,只是看她的眸光里更多一分幽深。

    周南因自己一個人在房中怎么琢磨,她都覺得無傷大雅。

    可她前一刻還在想著自己是怎樣摸到他修勁緊實的胸腹肌肉,怎樣漸漸移下去……,怎樣感覺……怎樣輕輕……,怎樣被人扣住手腕之后夢境戛然而止。

    下一刻,幻想對象本尊就出現在面前,問她要不要吃飯。

    周南因的臉騰地燒了起來,羞赧中還摻雜著濃重的愧疚,讓她臉頰紅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厲害,霞潮甚至擴散到耳朵和鎖骨。

    她猛然轉過身,背對慕容錚道:“對不起對不起,景真!

    我在夢里竟然對你這樣那樣,真是太厚顏無恥了。

    慕容錚看她的反應,猜了個大概。

    修行之人元神強大,昨天晚上的記憶,她也許有模糊的保留,或者說保留了一部分。

    丹女已經找他自呈了事情經過,周南因喝下蠆毒應是無心的,并不知道背后有她的操控。

    所以,她能怎么想?肯定以為是場春夢吧。

    慕容錚挑了下眉,興味盎然地偏頭去看她,卻只能看到紅彤彤的耳朵和后頸。

    昨天晚上他有些急躁又誠然心虛,竟然沒顧上親親她的耳朵。

    下次一定。

    這么想著,慕容錚緩緩繞到她面前,明知故問道:“姐姐,好端端的為什么說對不起?”

    周南因雖然目盲,什么都看不見,還是難為情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說道:“你先去吧景真,我……我今早沒有胃口,不想吃!

    她擋住上半張臉,淡而潤的薄唇變得更顯眼,慕容錚盯了一會,挪開目光。他泰然地將桌上兩個瓷瓶一同收起,忍笑問她:“姐姐身體不適嗎?昨夜沒睡好?”

    周南因更添汗顏,擺手道:“不,不是。我只是不餓。”

    然后肚子就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都覺得要不用一張隱身符算了!

    慕容錚笑道:“走吧姐姐,有你愛吃的槐花魚!

    秋風起兮木葉飛,沔水清兮鱖正肥。魚倒易得,這個季節的槐花卻是難尋,周南因有些動心,遲了會道:“好吧。”

    慕容錚同往常一樣,來扶住她的小臂,周南因腦海中卻驀地出現他這只手掐在自己腰上又揉又捏的畫面。

    他身上的雪松香味飄過來微絲細縷,她又想起夢中被他按在懷中時,自己被這種味道緊密包裹,仿佛五感都被剝離,只能感知到唇齒間的掠奪。

    周南因猛地掙開他道:“我、我自己能走的。”

    說完覺得自己態度有些過激,又向他安撫性地笑了笑,躲閃一般率先出了門。

    慕容錚笑得更深,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周南因熬到飯后,本想立即逃回房里,慕容錚卻忽然道:“姐姐,船要進長江了!

    王韶雁也在外頭高聲喊她:“南因,到兩江口了,快來看!”

    周南因雖然沒辦法陪她“看”,卻能分享她的雀躍,兩個人一同到甲板上去找她。

    慕容錚很自覺地沒有再碰她,只是在前方引路,將她帶到王韶雁身邊。

    靜虛宗幾乎不理外事,王韶雁除了回家也很少下山,第一次到夏口看兩江交匯,深覺天地造物之玄奇,興奮地同周南因講個不停。

    周南因側耳聽著,有時點頭,有時向她問上幾句。

    慕容錚倚靠在扶欄上,看江風拂動她額角碎發,心中滿是平靜的繾綣,仿佛萬古長流的沔水和長江一同見證了他的選擇。

    等行船過了清濁水線,駛進長江,兩邊除了江灘和密林,又沒什么新鮮了。

    王韶雁沒了興致,忽然想起來,道:“對了,蝎子精給我的東西忘在你房里,我去拿!

    周南因問:“什么東西?”

    第44章 “是心障。”

    對付王韶雁,慕容錚已經游刃有余,他道:“聽說你昨天住在阿鳶房里?”

    王韶雁馬上就將其他事都拋下,問他:“連你也知道了?聽誰說的?”

    慕容錚笑道:“還是我先問你吧。他一大早就去了江口河灘,說想靜靜,你把他怎么了?”

    王韶雁哼道:“有什么好靜的!小死鬼,一早起就躲我,不行!”

    說著甩出天女劍,招呼也不打就去了。

    船頭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不等慕容錚開口,周南因先道:“景真,我可能要閉關。七天之后等我出關,先送你到建康。建康城是皇庭所在,有又司馬真人,玉堂宗也不敢動你!

    慕容錚對她要閉關一事有點意外,轉頭看她,江上霧氣朦朧了他英俊深邃的五官,卻莫名地更顯眸色沉沉。他問:“怎么?姐姐遇到什么難以突破的節點了?”

    周南因搖頭道:“是心障,我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

    慕容錚看她一幅認真無比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姐姐可以同我說說!

    周南因又紅了臉,好在江風很快將她頭臉的熱意吹散。她道:“我、我要自己參!

    慕容錚“哦”了一聲。

    那拖長的尾音讓周南因覺得,他怎么好像很高興似的?

    又聽見他道:“好,食水我讓人放在你門前!

    “不必了,七天而已。”

    周南因說完便快步走開,只覺得再同他多待一會,自己的心障恐怕又要轉深了。

    原來男女情愛的迷障這般兇猛,自己從前真是小瞧了這件事,以為二人彼此相悅,自然而然就會像師父師娘他們一樣,成家、生子、攜手游方,卻不知道這里面的種種內情。

    她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喜歡景真嗎?還是單純因為他是最近接觸最多的男人?

    周南因有些迷茫,鎖住了房門。

    她閉關不出,慕容錚很是無聊了幾天,聯絡了五姐喬引鳳,去到建康城西的一處別宅,看之前找到的那個和尚。

    范靈寶在這里玩得不亦樂乎,與那和尚同時抓來的那些人要么早早生出了癡魔,要么就是正在生出癡魔。

    只有那個和尚什么跡象都沒有。

    慕容錚跟在范靈寶身后,往關著他的房間去,看到了屋前屋后值守的段孤星和沈毅。

    他們倆知道這和尚事關重大,從早到晚不敢松懈,面上都有風霜疲憊之色。

    慕容錚停下腳步道:“準你們一天閑暇,建康城里尋處快活去吧。”

    段孤星拍拍身上的土,嘿嘿一笑道:“尊主既放了我走,今天晚上可不能打斷我!

    慕容錚自然知道他說的什么意思,他看向段孤星,有一會兒沒說話。

    其實他心中想的是:要不要向他請教一二。

    他出身鮮卑皇室,怎么做,很早都有人教過。

    但教給他的都是如何讓自己愉悅,而這件事上顯然男女感受是不完全一樣的。

    可段孤星被他看慌了,短刀入地單膝跪下道:“屬下該死,不該亂講玩笑話。不管段孤星在哪,尊主自是隨叫隨到!”

    慕容錚揮了揮手中短笛示意他退下,說道:“放心,不會打斷你!

    被迫停下的滋味有多難受,他現在很懂。

    范靈寶打開房門,慕容錚明顯看到那和尚的身體機靈了一下,隨即抱緊了懷中一只十分小的豬仔。

    慕容錚取出一張銀質面具來戴上,邁入房中,向他道:“見過大師!

    那和尚看見來人不是喬引鳳,放松了許多,就坐在地上,向他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還禮!

    聲音竟然還是平靜溫和,并無激動慍怒在里面。

    慕容錚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簡單打量了一下,見他年紀大概還不到三十,只是皮膚粗糙有些顯老,容貌生得實在普通之至,見過一次立刻便能忘記長相那種。

    他道:“大師如何稱呼?”

    和尚道:“貧僧慧可。不知施主是哪一位,可是要放我出去?”

    “我若說不是,大師生氣嗎?”

    慕容錚答得有些惡劣。

    慧可閉眼道:“阿彌陀佛。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貧僧盡量不氣。”

    他忍了幾忍,又道:“可你們無緣無故將人軟禁在此,未免也太不講道理!”

    慕容錚笑道:“只要大師心中有佛,慈悲喜舍,處處道場,在哪里修行不都是一樣的么?”

    慧可愣了愣,之后就連連點頭:“施主難道是我佛家居士嗎?”

    慕容錚道:“我不禮佛。”

    慧可道:“可施主說得竟然十分有理!慈是道場,等眾生故,悲是道場,忍?喙。只是貧僧還有要事需往西方去,不能在此耽擱太久!

    慕容錚覺得他這幅認真又天真的模樣和周南因倒有些相似,便同他多說了幾句,問道:

    “大師往西方去做什么,我可以叫人幫你做了!

    慧可道:“阿彌陀佛。貧僧要往西方身毒,去聆聽領悟大乘佛法,再回來渡我中土萬千百姓,永出苦海!

    “哦?”

    慕容錚有了點興致,撤半步蹲了下來,平視他道:“要走那么遠?憑大師你?”

    慧可微笑道:“不錯,貧僧一路苦行,想來十幾二十年總該到了!

    “為什么?”

    慧可問:“施主是問我為什么要去嗎?

    “因為現在中土盛傳的乃是小乘教義,大乘小乘便如大舟小舟,小乘所渡者寡,而大乘所渡者眾!

    “百姓困苦實多,貧僧愿以一己有涯之生年,渡無涯之生靈!

    慕容錚道:“中土百姓之所以痛苦,是因為各國連年征戰,胡漢紛爭對立,時局動蕩不安。人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大師如何渡?憑幾句佛經嗎?”

    慧可面上浮現出沉痛之色,長長嘆道:“施主說得對?缮钜呀浫绱似D難,若沒有佛經給他們寄托,沒有來世做他們的向往,又如何撐得過現世呢?”

    慕容錚起身,微微仰頭,負手思索了一會,說道:

    “我倒曾去過西域佛國,發現那里的佛陀塑像遠不如中土所塑的高超飄逸,還曾有過疑惑!

    “今日聽大師之言,才明白原來眼中佛是心中佛,生民壓抑憂患,自然渴望有那么個神通廣大、寧靜慈悲之人來解救!

    “在這一點,道家能做得的確不如佛家!

    慧可:“阿彌陀佛。施主雖不是我佛家人,見地卻如此之深!普通百姓距離道家的修行成仙實在太過遙遠,但要在佛家的眾生平等里找到寄托卻很容易!

    “佛道都講慈悲濟人,本不該對立才是!

    慕容錚笑道:“大師幫了我眼下這個忙,將來我也一定會幫大師,建廟百座,宣揚你的大乘佛法。”

    門外傳來女子笑聲,喬引鳳亭亭走了進來,說道:“二姐可是恨死了他們這些和尚。

    “說什么眾生平等、今生受苦來生享福,不過是幫那些在位者愚民,讓老百姓生得糊涂死得糊涂罷了。”

    “你還敢幫他建廟,就不怕你建一座,她拆一座?”

    慕容錚低頭去看慧可,發現他自喬引鳳一進門,便抱著豬仔蜷在角落,身體微不可查地發著抖。

    他便向喬引鳳點了下頭,將房中交給她。

    走出門,說道:“把其他的人都放了,有他一個就行了!

    范靈寶不接他的話,跳起來道:“好容易你今天不用陪老婆,走,陪我喝酒去!”

    慕容錚知道在他家鄉那邊“老婆”便是夫人之意,心情也好起來,說道:“就在這吧,順便看著他!

    范靈寶去扯他:“這里實在沒有好酒!他一個半點修為沒有的土和尚,還能跑了不成?”

    喬引鳳也走出來,笑道:“你倆去吧,我看著。”

    慕容錚有些驚訝于她速度之快。

    范靈寶道:“阿鳳也不是每天都殺雞殺狗,這些天都是讓和尚和那些小崽子待得有感情了,才動手。期間經常進去一趟,只為讓他擔心害怕!”

    慕容錚回頭道謝:“五姐辛苦!

    喬引鳳笑道:“對了,你給我找一本能讓人駐顏回春,變年輕些的功法,我有用!”

    她年紀并不大,并且保養得當,自然不是自己用的了。

    但慕容錚也不問她要做什么,想了想道:“有!

    他從范靈寶處要了筆和符紙,垂著眼睫寫下功法名字,一邊道:“極原山礦洞內一直有人,讓你的夜行女找他們去拿就是!

    五姐很自然地道:“還有金子,我也要多拿一些,婆家那邊靡費大!

    慕容錚便點點頭,又多填了幾筆,將符紙交給她。

    范靈寶拉著他走,一邊感慨道:“你就放心交給阿鳳吧,要不了多久這小和尚必得被她嚇出癡魅來!”

    “哎呀,女人心真是毒舌口、蜂尾針吶!小心你的小道姑將來害慘你!

    慕容錚笑道:“她才不會。”

    語氣中那點甜絲絲的驕傲直讓范靈寶倒了大牙,他抖落一身雞皮疙瘩道:

    “同你講不通,腦子壞掉了!女人有什么好!能有機關好玩嗎?能有酒好喝嗎?能有神仙草好抽嗎?”

    慕容錚微微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二人在建康城酒樓直飲到夜半時分,范靈寶醉眼朦朧地道:“你的侄子和你外公都在城里,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錚一手拿著水晶酒壺,琥珀色的酒漿更襯得他手指修長,有如玉鑄。

    他站在高臺之上,墨藍色的眸子望向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城,說道:“等她眼睛好了,就帶她來這看看!

    范靈寶不太清醒道:“嗯?”

    他又理解不了了。

    另一邊,喬引鳳乘坐夜行女落在莽莽荒山之中的一處墳冢,徑直走進給看墳人居住的小屋中,那里等著個黑巾蒙面、身形頎長的黑衣男子,迎上來便抱住她。

    喬引鳳抬手要扯他的黑巾,“只有你我二人,不戴不行嗎?”

    黑衣人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說道:“習慣了,不戴著這個,有些事便做不來。”

    他聲音有些冷又有些僵硬。

    喬引鳳意有所指地柔柔道:“哪些事做不來?”

    聽聲音,黑衣人似乎笑了一聲,沒有接她的挑逗,說道:“我派了很多人去,但都靠近不了空性老和尚!空厄那個蠢貨的確有兩分本事!

    “后來我疏通了普渡寺的一個小沙彌,打聽到了一件事!

    喬引鳳也收了調笑神色,“快說呀!

    黑衣人道:“佛骨舍利被空性送給了周南因!

    “誰?”

    黑衣人道:“玉嬌客,就是跟在慕容錚身邊那個盲眼坤道。你見過吧?”

    喬引鳳眼光轉了轉,娥眉緊緊擰了起來。

    那人又道:“在她身上,還有件關系重大的東西!

    ……

    城西別宅內,慧可和尚正笨拙地翻出了墻,抱著那只小豬崽子往荒山中奔去。

    第45章 “美人一席,有人選嗎?”

    他一點修為也沒有,跑不多時已經精疲力盡,不得不停在路旁一處大石上休息。

    慧可慢慢平復喘息,對著懷中豬崽笑了笑:“阿彌陀佛,貧僧真是傻了,還抱著你干什么?就在這里分別吧,但愿咱倆都別叫猛獸吃了。”

    身后有個女子聲音嬌柔道:“小師父這是往哪去?”

    喬引鳳從墳;貋恚诎肟站涂匆娝恕

    慧可比遇到猛獸更害怕,嚇得渾身猛烈一震,惶惶然拍著豬崽屁股:“去,去!”

    豬崽向山里跑,前路上驀然出現一個黑羽鳥人,軀干和頭是尋常女人模樣,身體(赤)裸著,下肢卻是細長伶仃的鳥腿。

    鳥人長臂一撈,將豬崽子抓在懷里。

    慧可看見鳥人不穿衣服,又趕忙閉眼念佛號。喬引鳳走到他面前,笑道:“小師父,你對一只豬崽都能這么愛護,怎么對人反倒狠心?”

    “阿彌陀佛,貧僧沒有。”

    “可你現在若是逃了,有人就沒法復明。她看不見東西,就殺不了洛哈老番僧。老番僧不死,妾身就只能這么不人不鬼的活著,心中苦悶,沒準哪天就尋了短見了!”

    慧可哪里能理解她這話里的意思,疑惑地睜眼看她。

    喬引鳳道:“小師父,幫幫忙吧!

    星月黯淡的光亮下,她豐潤的臉頰光澤柔和,秀麗絕倫,便如他幼時在師父囊中看到的西天菩薩像。

    慧可呆了呆,又慌亂地閉上眼道:“阿彌陀佛,女施主的遭遇很慘嗎?只要你不要在貧僧面前虐殺生靈,貧僧愿意盡自己所能幫你。”

    喬引鳳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師父真是慈悲心腸。”

    慧可道:“佛祖能割肉喂鷹、舍身飼虎,貧僧雖沒有那樣的神通大能,但也愿為了解救女施主而受苦受難的!

    喬引鳳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瞪著他冷哼道:“睜眼!

    慧可下意識地睜眼,看見那鳥人將豬崽綁在樹上,正舉起一根大棒砸落。他頓時嚇得亡魂大冒,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貧僧跟你回去!哎呦!女施主,貧僧求你!”

    大棒一下下砸在豬崽頭上,在凄慘的豬叫聲之中,喬引鳳感知到了他身后悄然出現的東西,非妖非鬼,與山野精魅很像,通體純白剔透,想必就是治毒所需的癡魅了。

    她微微冷笑,抽出劍來削掉小豬的頭,將驚恐頹然的慧可和尚拎了回去。

    次日晨起,慕容錚只在門外看了那還未成形的癡魅一眼。

    慧可閉著眼躺在地上,對喬引鳳新放進來的一只小狗不聞不問。

    他又增派了人來看好慧可,才同范靈寶一起回到大船上。

    很快,船泊在建康城西的潥洲碼頭,眾人下船整備車馬,只等周南因出關。

    第二天一早,周南因才走出房門。

    慕容錚就在門外等她,見她臉頰略微瘦削了一點,但卻神采奕奕,面色如同春雨洗過的海棠,容光煥發。

    他便知道,短短七天,她已經突破到了天重境中期。

    他眼中是與有榮焉的得色,也不點破,只問:“姐姐閉關成果如何?”

    周南因轉向他所在的位置,如同正常視物一般將眼神對著他,笑道:“景真,你那些靈藥真是神奇,我修為更進了一步!

    慕容錚“嗯”了一聲。

    “那我們再同天梁真人買一點好了。姐姐的心障呢?想通了嗎?”

    他臉上玩味的意思很濃,已經準備好了要看她羞紅臉的樣子。

    誰知周南因只是低頭一笑,再抬頭時眉眼溫柔,說道:“走吧,景真,我送你到建康城外。你愿意和我同乘嗎?”

    慕容錚挑起眉毛,說道:“樂意之至。”

    他試探了一下,同之前一樣伸手托住她小臂,周南因只是動作略微僵了僵,便在他的牽引下,走下大船,上了慕容錚的馬車,

    眾人動身啟程,周南因才問:“景真,這是哪?”

    慕容錚倚在她對面,笑道:“姐姐這話不是該先問嗎?”

    周南因想來也的確是,這一路上她很少關注行程,好像不管景真要把她帶去哪,她都這樣放心地跟著。

    慕容錚接著道:“這里是潥洲碼頭,往西一點就是臨川崖。我們現在往東北走,天黑之前能到建康城外!

    “我已經讓人在臨川崖旁備好住處,姐姐送了我之后可以直接過去,今天初八,再等幾天就能見到你師妹了。”

    周南因點點頭,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錚也不打擾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廂壁上,隨手拿起阿鳶的話本來看。

    過了會,周南因才回神,問道:“景真,你在看書嗎?”

    慕容錚道:“對啊,姐姐想說話,我就陪你。”

    “會試之期也近了,是該多溫書,你看的什么?”

    慕容錚合上話本瞟了一眼封面。

    《風月俏仙》。

    他道:“是郯城王素所著的《論語尚書解》。”

    周南因臉上露出“雖然沒聽過,但感覺很厲害”的表情,柔聲道:“那你專心看,我先不打擾你!

    慕容錚隨手收起話本,向她湊了湊:“看久了書會頭疼,夫子*也說勞與逸要結合起來才行。姐姐剛才在想什么?”

    周南因面上的神情漸漸轉淡,過了會,才道:“景真,定品會試之后,你準備做什么?”

    “做什么?”

    慕容錚根本就不參加什么定品會試,便參照那些世家子弟會試之后的做法,說道:“可能回鄉祭祖,宴飲游樂吧……當然還得去找姐姐!

    周南因卻問:“你在云禪寺外說的話,是真的嗎?”

    慕容錚真話假話都是隨便就來,假話可能還要多一些。

    他問:“姐姐指的哪一句?”

    周南因記憶力一直很好,隨意過耳的話,她要用時便能想起。

    她道:“你說,如今晉燕趙三國鼎立,世道將亂,是你要展露崢嶸,封侯拜相的時候。等到紛爭并起,你就該……”

    那是慕容錚要氣玉堂宗的人,信口胡謅的,他哪里還記得。

    “我說過嗎?”

    周南因極淺淡地勾了勾唇角,說道:“你就是這樣,給我寫過的信不記得,說過的話也不記得!

    慕容錚可不想背這口鍋,他坐直了道:“當時隨口說的,過后便忘了。不過以后凡和姐姐有關的事,我肯定都記得牢牢的!

    周南因眼光閃了閃,問:“真的嗎?”

    “當然!

    她笑了,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其中的神采漸漸堅定,清清楚楚地道:“你說等紛爭并起,就該攜美人歸隱了。我想問,美人一席,有人選嗎?”

    慕容錚臉上的散漫神色登時消了個干干凈凈。聽話聽音,他又不傻,當然明白周南因的意思,眸光專注地盯著她。

    “沒有。姐姐接著說!

    周南因還是沒控制住自己,臉上漫起紅霞,但她很快調整好,輕舒一口氣,說道:

    “如果你會試成績很好,會有很多世家小姐青睞你,若是……若是你有中意之人,自然就與她締結連理?扇f一沒有,或許,你可以考慮一下我!

    慕容錚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來,很想立刻將她攬在懷中,吻一吻她燒紅的臉頰。

    但他只是微微傾身,墨藍色的瞳孔沉得像海,似乎要將她拉進其中,沉淪深陷永不再放開。

    他向周南因追問:“姐姐曾說過與我之間并沒有感情,為什么又這么說?”

    周南因無奈地笑了:“景真,你非要我說出來是吧?”

    慕容錚執著地道:“沒辦法,姐姐的意思,我當然要問個清楚明白!

    周南因又抬手擋了下眼睛,卻被慕容錚拿掉,就此攥著她的手,道:“姐姐?”

    她雖然覺得難為情,但還是認認真真地道:

    “景真,我在這七天里已經想清楚了,我對你的感覺與我的師兄師弟們不同,與我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安心、高興,要同你分開,我會覺得失落。想到你可能會迎娶其他女子,心中會有不甘和嫉妒!

    她笑了下,接著道:“所以我想,這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你!

    慕容錚知道周南因會喜歡上自己。

    或者換句話說,他不允許周南因喜歡上別人,不管通過什么手段,哪怕是剪除她身邊所有男性,讓她只接觸到他,只信任他依賴他,在將來的某一天,自然會喜歡他。

    可這一天就這么來了,他心中的激動還是超乎他的預期,甚至有些怔,沒能在第一時間接上話。

    只是看著她春花初綻一樣的臉頰,柔和堅定的神色,心想:四哥真是大錯特錯,他的周真人豈不比醇酒更醉人,比神仙草更令人沉溺?

    直到周南因忐忑地叫他:“景真?”

    慕容錚才回神,與她十指相扣,聲音暗啞地道:“姐姐,你忘了我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說過,這輩子非你不可么?”

    周南因當然記得,當時她還說過他是“戀愛腦”。

    她笑道:“我還以為你那是玩笑話,畢竟聽起來……不太真!

    慕容錚半跪在她身前的軟墊上,仰起頭看她,低聲道:“周南因,我同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算數,作準。”

    他的聲音沉而醇,像是虔誠的信徒在神像之前剖開內心,可又帶著蠱惑,輕易勾得人耽溺其中。

    周南因心里癢癢酥酥的,好一會,才笑著道:“好啊,等你會試結束,等我救出師妹,我陪你一同回木家,去向老爺和夫人說明。”

    慕容錚像是在云端漫游之際,被人一掌拍了下去。

    欣喜和綺思都凝固了一下,皺了皺眉道:“這個么……”

    第46章 “周真人,信我,等我。”

    他甚至想干脆給木家滅個門,來個死無對證算了。

    但也只是想想,他現在是真的不敢動木家人,非但不敢動,還得派人去把木家老小保護好,免得將來又身陷嫌疑中解釋不清。

    周南因還在等他說下去,慕容錚道:“也不是很急,姐姐還欠我五天,連本帶利怎么也得還五十天,我們先四處走一走,再說回家的事!

    他這個“連本帶利”的說法同當初的“五天另算”一樣有點無賴,但周南因只是笑笑,說:“好啊,你不愿意回家,我們就四處走走!

    慕容錚多少放心了些,這樣怎么也夠他逐漸坦白真相了吧?

    他又問:“姐姐連我長什么樣子都沒見過,不怕將來后悔么?”

    周南因道:“我喜歡你就是你,長什么樣子不都是你么?”

    “如果丑呢?”

    周南因回想了下木家老爺的模樣,只模糊記得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想來景真大概和他父親當年差不多,能丑到哪去。

    她笑道:“你們的孔圣不是說過,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不在乎容貌!

    慕容錚也笑道:“如果丑得厲害呢?綠豆眼、大餅臉、嘴巴又闊又歪、頭頂還沒頭發,你怎么辦?”

    周南因臉上的笑容緩緩淡了,按照他的描述大概想象了一下后,連眉頭也蹙起來了。

    她不以貌取人的前提是和木老爺差不多的普通人,不是這種特別的人……

    如果真長這個樣子……她怎么辦?能不要景真了么?

    慕容錚看著她眼中甚至漫上了點驚慌來,他覺得實在喜歡,無聲勾起唇角,一根一根把玩著她纖細的指尖,耐心等著她回應。

    周南因考慮好了,才道:“你不用擔心,我的眼睛未必治得好!

    “就算治好了,唔……,看習慣了都是一樣的。”

    她心中想:大不了將來每天少看他幾眼就是了,多聽聽聲音就好。舉案齊眉不也可以很幸福么!

    慕容錚低低笑了兩聲,拉著她的手放在臉上,說道:“姐姐不是摸過嗎?沒注意嗎?”

    在天池山的時候,周南因的確摸過他的臉,但那時候想的只是幫他降溫讓他舒服一點,根本沒注意描摹他什么模樣。

    此時被他拉著,將手覆在他溫涼的臉頰上,她著了意,從上到下,摸過他優越的眉骨、眼眶、鼻梁還有嘴唇,好像不是他說的那樣。

    周南因偷偷松了口氣,手掌停留在他利落的下頜線,剛露出點微笑,就感覺到他輕輕吻了下自己的手指。

    不是在天池山上無意識的觸碰,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吻。

    她那半個微笑僵住,但也并不想收回手。

    慕容錚笑著捉過她的手,說道:“摸好了嗎姐姐?你可要記住,同你約定好的是我,不是別人!

    周南因卻根本沒仔細聽他說什么,全身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去了手心。又感覺他在手指和手背上淺淺吻了兩下,然后加了些力,將她拉近了一些。

    周南因心中如同有壺沸水在翻滾嗡鳴,但她忍住了害羞,借著他的力道順從地一點點靠過去。

    阿大的甕聲適時傳進來:“真人,木少爺,咱們去南門還是西門?”

    他雖然根本不會撩起車簾子來看,但周南因還是被嚇了一跳,猛地抽出手坐正了。

    慕容錚的眼神瞬間變得燥怒且危險。

    周南因穩了穩,問他:“景真,你從哪個門走比較近一些?”

    慕容錚要去燕國使臣住的四方館,在城中心,走哪個門都一樣。

    但是走南邊要經過烏衣巷,他的母族陳郡謝氏就在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語氣不善地道:“西明門。”

    阿大答應著走了。

    車內靜了一會,想到即將和她分開,慕容錚道:“對了姐姐,你給王真人都看過尊師的遺物,為什么沒同我說過,信不過我嗎?”

    周南因愣愣問:“你怎么知道?”

    慕容錚其實是猜的,她把遺物捂的那么嚴實,但王韶雁到了一定會給她看。

    他道:“王真人無意說給阿鳶,我聽到的!

    周南因笑了:“我怎么會信不過你?只是我曾因為它遭過追殺,那東西是是非之物,才不想讓你參與進來!

    慕容錚想起初遇時她那一身傷,眸中暗了暗。

    他湊近了些,道:“我現在是你的人了,你的是非我肯定也跑不掉,姐姐能不能拿出來我看看?”

    周南因又被他說得有點臉紅,口中道:“你看這個干什么?”

    手上卻順著他的意思將元沖子的牛皮小包拿了出來遞過去。

    慕容錚打開兩封信,逐一看過,唇角勾起冷嘲?赐曛,他眉心凝起,思索了一會,又將兩張信箋擺在一起,仔細端詳了一陣。

    周南因問:“你看出什么了?我到現在也不明白,我師父給我這兩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錚原封收好還給她,問道:“這個‘愚弟之策’就是太清宗掌教?”

    周南因向他解釋:“是。太清宗現任的唐掌教俗家姓名唐之策,他和太清宗的楊宗主年紀都不大,是做了掌教之后,才與我師尊平輩相稱的!

    中土宗門的傳代各不相同,互相之間的輩分也只能混亂著各論各的。

    就像周南因稱呼蕭梓林為師兄,但蕭梓林是司馬宗主親傳,在杏林宗內輩分很高,他的那些靜字輩的師侄們多數也比二人大。

    周南因見了杏林宗靜字輩便也叫師兄師姐。

    慕容錚點點頭,想到點頭她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他面容沉沉的,垂下眼睫斂住眼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提起先師,周南因也凝肅了許多,車中本來蒸騰的情潮熱意退了個干凈。

    她從前雖然也珍惜自己這條性命,但總覺得師父、師妹、還有木家人都是排在自己前面的,為了救師妹,隨時都可以舍命一搏。

    現在不同了,她不再是孤家寡人,有人在等她。八月十三,不僅要帶走師妹,還務必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兩個人各懷心事,車行轔轔,在中途修整過一次之后,很快便過了石頭津,到了西明門外。

    晉國雖然在與燕趙的對戰中屢嘗敗績,兵力弱勢,但國力卻要富庶得多。司馬氏占據南國豐饒之地,代代基業,建康城比趙都鄴城和燕都龍城不知要繁華多少。

    西明門氣派開闊,大門上朱漆嶄新,銅釘锃亮,光從城門樓的威嚴雄偉,也能想見城中的富麗。

    眾人的車馬停在城門口,在車流如織的建康城外并不顯眼。

    慕容錚下了車,周南因也要下車送他,被他止住了。

    他扶著她的手臂,讓她垂下腿在邊緣處坐好,站在車下仰頭道:“姐姐別送,不然我要舍不得走了!

    周南因笑著道:“好,我已經和天梁真人說好,他會陪著你保護你,不過要多給他買點酒喝!

    “建康城里也很安全,你好好準備會試,結束以后焚符告訴我,我會通過金針去找你!

    范靈寶對他六弟這種腦子壞掉、膩膩歪歪的行為十分不齒,嘬著煙管先往城中去看攤位上的新鮮玩意去了。

    慕容錚又與周南因十指緊扣,說道:“姐姐也要記得凡事量力而為,你放心,師妹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但你可再也不要像之前那樣,把自己搞得受一身傷,我會難過!

    周南因柔聲道:“我知道!

    “你身邊這些人都不是善類,姐姐今后使喚他們,要恩威并施才好。先嚴厲訓誡,然后可以再給點甜頭,這是從天梁真人處買的成仁丹,姐姐可以拿來賞他們!

    周南因接過:“好,景真,你倒很適合做官。”

    慕容錚又道:“還有,將來你要嫁的人是我。是我,姐姐明白么?”

    周南因雖然同他說開了,可沒有這么直白地講到男婚女嫁,何況丹女等人在車旁都能聽到二人談話,她臉上又是騰地燒了起來,輕聲道:“知道了,走吧!

    慕容錚還是沒走,幽邃的目光只盯著她,眼角眉梢仿佛濃墨染就。

    周南因即使看不見,但也能感受到,這個注視讓她有點不安,有點口干舌燥,無意識地舔了下嘴唇。

    那一點點粉紅的舌尖探出來,從淺淡的雙唇間劃過又倏乎消失,像是沒入深湖中的餌,把慕容錚的理智也一同勾了進去。

    他抬手扣住周南因的后腦,輕輕將她拉低了一些,如同心中設想過無數次的那樣,吻上了她的薄唇。

    周南因感受到他貼上來的柔軟雙唇,感受到他的吮吸舔舐,猛然瞪大了眼睛。

    同樣瞪大眼的還有王韶雁,她微微張了嘴,驚異地盯了兩人一會,沒忍住又靠近了些想看清楚點。

    這是建康城外,人來人往之所,周南因知道別人自然也能看到,她的心理實在是沒有強大到這種程度。想立刻推開他,但身體如同極原山的冰塊一般硬邦邦的動一下也難。

    丹女笑吟吟地,起了一陣黃霧,將二人連同馬車一起籠罩在了里面。

    周南因知道丹女的隱蔽藝能,感覺到自己被她的妖氣籠罩圍繞,終于能放松了一點。

    慕容錚察覺她身體軟了一些,上前一步,站進她兩腿之間,攬著她的腰肢將人壓向自己,緩慢又更加用力地含住她的雙唇,像是饞了很久的人,終于遇到昂貴珍惜的食材,認真且虔誠地舔吮。

    周南因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的夢,只覺得手也軟,腿也軟,渾身都熟透了一樣,融成一灘水。

    又回想起夢中,二人輾轉親吻的時候唇舌糾纏的感覺,心醉神迷地剛想要把舌頭探出去,慕容錚卻停了下來,抬頭在她紅透了的耳垂上淺吻一下,很輕地道:“周真人,信我,等我!

    第47章 “我有小嬸娘了是不是?”

    周南因迷迷蒙蒙地答道:“嗯!

    慕容錚放開她,撤出黃霧,翻身上了白馬,只帶著阿鳶和軒伯,馳入西明門。

    范靈寶早已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阿鳶目不斜視地跟在他后面,對王韶雁殷切的眼神視若無睹。

    慕容錚問他:“不道個別?”

    阿鳶垂眼道:“沒什么好說的。”

    慕容錚揚鞭策馬,走出一截才道:“她是我二姐的徒弟,你是我的傳人,她是王家小姐,我也可以讓燕皇封你個王爺。你沒有哪配不上她。”

    阿鳶落后他半個馬身,說道:“尊主,我和軒伯修煉你的功法,沒了妖氣,可不代表我們就是人了!

    他是狐貍化形成人,這個事實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王韶雁對妖的看法如何,他很清楚。

    慕容錚:“你也可以不告訴她啊。”

    阿鳶:“我才不騙人!

    軒伯覺得他這話有點暗指慕容錚騙人的意思,打圓場道:“尊主,讓他慢慢想吧!

    慕容錚現在正是春風得意,心情極好的時候,阿鳶說什么他都不會生氣。

    只是笑著睨了阿鳶一眼,見他多少有點沒精打采,便在四方館前的空地勒住馬,說道:“長安城外鎖住莫老頭那招,教了你吧!

    阿鳶的眼睛這才又亮起來,激出重劍飛下了馬,道:“來呀,尊主!”

    慕容錚抽出腰間短笛:“但是這招暫時只能對那些修為不及你的人用,如果對方高你很多,你這只手可就廢了!

    阿鳶興奮道:“明白!”

    在建康城外,丹女很體貼地等周南因調整了一會,才撤去黃霧。

    王韶雁“蹭”地躍進車中,道:“交代!”

    在這件事上,周南因覺得是自己主動的,有些不好意思說。

    何況誘發她深思此事的動機是個春夢,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她便岔開話題道:“師姐你說,擄走望北的人,真的只是想要金針嗎?”

    王韶雁臉上的神色一時間有些古怪,她道:“你怎么想?”

    周南因道:“你說他把你當成了我,這倒有可能,畢竟你從不穿靜虛宗的袍服。但他為什么不在當時就同你提出來用金針換人呢?”

    “也許是因為他打不過我,怕我硬搶,想要找援手吧?”

    周南因:“但愿吧?晌医鼇砜傆X得也許對方另有所圖,越近臨川崖,越感到不安。”

    王韶雁支支吾吾道:“其實還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周南因:“你說!

    王韶雁:“我當初遠遠看見那個帶走望北的人,長得有點……有點像褚師伯似的。”

    元沖子俗名褚臨河,王韶雁一直稱呼其為師伯。

    周南因眉頭緊緊鎖了起來,過了會道:“小酆都的人也說過,那人穿上陽宗的高功袍服。我倒要看看,是誰裝神弄鬼冒充我師父!”

    王韶雁:“嗯,他既作死,就成全他!

    周南因眉目緩和了些:“還是望北的安危最重要。我之前曾同師父到過臨川崖,那里崖下有兩處可以隱蔽的地方,一是百丈巖,一是楓海!

    “十三當晚我想獨自上崖,讓丹女和彩依埋伏在百丈巖下,其他人由師姐帶著,伏在楓海中,以防有什么意外。你覺得怎樣?”

    王韶雁:“好啊,你把金針給他,換了望北,我再把他攔下來!混蛋東西,不能便宜了他!

    周南因也是這樣想的,朝她點點頭。

    王韶雁又道:“也不知道蕭梓林的藥配好了沒?真是笨死了,連個毒都治不了!

    周南因反而安慰她道:“蕭師兄肯定在盡力了,成與不成都是天意。何況我有你陪著,萬無一失,對吧?”

    王韶雁得意一笑:“那肯定,萬無一失!

    笑過之后又撅嘴道:“只有那個小死鬼才不知道我的好!”

    她和阿鳶這件事周南因也幫不上忙,只能默默攥住她的手。

    王韶雁就道:“沒關系,反正建康城里有的是俊俏郎君!”

    她們在阿鳶提前備好的客棧里安頓下來。

    慕容錚和阿鳶也教完了那招“你跑不掉了”,策馬進了館驛。

    四方館是晉國專為安頓四方來使所用,占地逾百畝,為了展示國力,亭臺樓閣力求精雅,陳列擺設極盡奢華。

    燕國的征西王慕容光就住在這。周圍既有晉國的軍士巡衛,也有慕容光帶來的鮮卑親兵。

    三人騎馬闖進后,遠遠便有一名鮮卑軍官操著不太標準的漢話高聲道:“下馬!不然射死!”

    慕容錚當然沒有理會,那人果真立刻拉開強弓,弩箭脫手之前,被一只戴著翡翠扳指的手攔了下來。

    緩這么一下,白馬已馳到近前。

    翡翠扳指的主人與慕容錚的容貌依稀有兩分相似,只是眼窩更深,瞳色更藍,一頭長發綁在腦后,卻是金黃色的。

    他的漢話倒是流利,帶著點北國腔。

    “叔兒,你怎么才來!你再不到,我都不想活了!”

    剛才那名拉弓的軍官猜到了慕容錚的身份,伏地跪倒。

    慕容錚下了馬將韁繩甩給他,向慕容光道:“蘇武在西域待了十九年,你這才幾個月,就要死要活了?”

    慕容光笑著迎他,向那軍官道:“這是你祖宗,伺候好。”

    那軍官就對著慕容錚俯首喊道:“祖宗。”

    慕容光哈哈大笑,踹著他轉向白馬的方向:“你也配?我是說它是你祖宗!”

    軍官又乖乖地道:“祖宗!”

    慕容錚笑了下,步入館驛,看見四面墻上都掛著名貴的畫作與書法,就停下一一看過。

    慕容光在他身后,也看著那些字畫,有感道:“晉國人也真是有意思,前線的百姓水深火熱,家破人亡,后方的皇家和世家卻在這窮奢極侈,醉生夢死!”

    慕容錚笑了笑,坐在紅木圈椅上,問他:“還看出什么來了?”

    慕容光:“晉國有糧!”

    兵荒馬亂的時候,比起金子來,打仗更重要的是糧草。

    “還有嗎?”

    慕容光嘻嘻哈哈道:“晉國的太后挺漂亮!

    慕容錚也笑了,仔細看他這個侄子。

    慕容光今年不過二十多歲,但在燕國已經軍功赫赫。他沒有燕君的城府,更為率性天真。

    慕容錚在去瓊州孤島之前,最是喜歡他。

    他道:“你說晉國北伐為什么屢次不成?”

    慕容光道:“南國人個子矮、體格弱,馬也不如我們的壯,打不過咱們也打不過趙國,很正常嘛!”

    慕容錚笑道:“漢武帝北征匈奴,南平夷越,靠的可都是漢人。”

    慕容光擺弄著他的扳指,問:“那叔兒你說為什么?”

    慕容錚:“你也看出來了,漢人是個很奇怪的民族,他們擰成團的時候任誰也打不垮。但凡他們要垮,都得先在內部掐起來!

    “你以為晉國現在是司馬家的?它是那些大小世家的。”

    “司馬氏氣數早已盡了,是那些世家需要有這么個軟弱的皇族,既不動他們的利益,又能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獨大!

    慕容光:“叔兒,你怎么知道司馬氏氣數盡了?”

    慕容錚:“除了兒皇帝,就是傻皇帝,那是因為司馬氏的子弟們已經承受不了九五至尊的王氣!

    慕容光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道:“那我派人去殺了司馬寒山那個老賊,是不是司馬家就完蛋了?”

    慕容錚搖頭,覺得自己白說了,慕容光還真是只適合打仗。

    慕容光催他:“你說呀叔兒!”

    慕容錚淡淡地道:“司馬寒山活了一百二十九歲,已過了人族陽壽所限,閻王都收不走他,你能收?”

    慕容光:“那怎么辦?晉國不輸給趙國,他們就不來求我和談。不和談,怎么替皇兄敲晉國的竹杠?”

    慕容錚放棄了提點他,不再旁敲側擊,直截了當地道:“晉國世家爭權爭錢,最好用的辦法就是北伐?蔁o論哪一家伐的好,其他家就會紛紛站出來,處處掣肘拖后腿,這才是晉國北伐不成的原因。”

    “現在晉趙前線領兵的是褚氏,能打敗他們的不是趙軍,而是背后的這些世家,你得從這上面動動腦子!

    “挑撥離間吶?”

    慕容光恍然,之后又哈哈笑道:“他們漢人還真是,心眼子不用在正地方!”

    說完又想起慕容錚的母親就是漢人,自覺失言,但看慕容錚沒有表示,他也就不以為意了,擺手叫人上茶。

    兩個穿著極其暴露的美麗侍女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慕容錚目光一瞥,立時皺眉,沉聲道:“出去。”

    “誰叫你搞這些?”

    后一句是問慕容光了。

    慕容光不解:“怎么了叔兒?不是你教我的嗎,什么‘君子浪蕩不放蕩,男兒風流不下流’!

    “給你預備倆美女怎么了?”

    慕容錚挑起眉道:“我可沒說過。”

    慕容光愣了一會,忽然明白了,嬉皮笑臉地道:“叔兒,皇兄的來信上可都寫了,說你老鐵樹開花,找到小嬸娘了是不是?在哪呢,叫侄兒看看唄?”

    提起周南因,慕容錚又勾起唇角:“中秋那天你就見到了。”

    慕容光:“中秋不行,中秋他們晉國搞什么佛道法會,我也受邀看熱鬧,叔兒也一起去吧?”

    慕容錚:“我說的就是在法會上看到!

    “小嬸娘是道姑啊?哪個宗門的?”

    修道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漢人,以前多在晉國,但現在燕趙都是胡漢混居,燕國境內也有了很多漢人,搞了一些修真門派。慕容光也知道這些。

    慕容錚:“見了就知道了。”

    軒伯敲門進來,向慕容光見了禮。慕容錚見他的神情,道:“說吧。”

    軒伯:“尊主,褚小真人找到了。”

    實則以褚望北那點修為,遠遠夠不著“真人”的邊兒,只不過他愛屋及烏,對周南因的師妹也以真人相稱。

    慕容錚的臉沉下來,問:“你表情不對,出什么事了?”

    軒伯:“是因為……因為……褚小真人身邊那個人,是元沖子!”

    第48章 “你有沒有覺得愧對周真人?”

    慕容錚墨藍色的眼眸半狹著,沒有說話。

    慕容光識趣地道:“叔兒,旁邊的別院一直是給你留的,你去休息休息?”

    慕容錚對四方館的環境還算滿意,他“嗯”了一聲,帶著軒伯起身向外。

    慕容光又追著道:“叔兒你這幾天可別走了。!我沒人可商量,心慌。”

    慕容錚點了下頭,想起件事來,向他道:“給你皇兄寫封信,就說你們敲晉國朝廷的竹杠我不管,但要善待漢民。邊境的漢人百姓一律不許虐殺,不許搶掠,境內么……”

    他停住,略想了下,簡單道:“減賦吧!

    “?”

    慕容光張大了嘴。

    北方五族對漢民的暴虐程度,以趙國的羯族最為瘋狂,不僅燒殺淫掠,甚至將漢民俘虜綁來吃,做軍糧,老人男人叫做“饒把火”,婦人兒童稱做“兩腳羊”。

    其他幾族雖相對溫和,但也差不多了多少,在慕容光眼里,邊境漢人就是用來搶的。不搶錢搶女人,攻城還有什么樂趣?

    燕國境內的漢民,境遇也沒好到哪去。一畝田要交田賦兩石,北方田薄,差不多相當于收成的六到八成了。

    但慕容錚既然提出來了,慕容光也不敢駁他,問道:“那要不要給皇兄說個理由?”

    慕容錚轉著短笛,悠悠道:“你嬸娘就是關東的漢民,得扭轉一下她對鮮卑人的印象!

    慕容光哈哈笑道:“成吧!我這就致信皇兄。只是……”

    “叔兒,不搶不殺倒是好說,可北方這幾年都欠收,再減賦,怕是軍糧要缺!

    慕容錚淺淺白了他一眼,道:“放心,保你要足了糧回去!

    慕容光一下子興奮起來,道:“好!好!有你這話就成。嬸娘名號是什么?我讓皇兄發個布告,就說咱們燕國是為了嬸娘才惠澤漢民,讓她在漢人里大大揚個名!

    慕容錚眉毛挑起來,負手沉吟了一會。

    慕容光笑道:“就說,大燕皇帝旨曰:某某宗小嬸娘真人大慈大悲,愛民如子,寡人敬其品德,特為其減賦兩成!”

    “怎么樣,叔兒?”

    慕容錚點點頭:“詞是狗屁不通,主意倒不錯,先這么定吧。等我親自擬了稿,八月十六,布告天下。”

    慕容光:“好嘞!”

    慕容錚轉身往別院去,問軒伯道:“在什么地方?”

    軒伯:“歷陽城東北,安居巷內的一處民宅。”

    “驚動他了嗎?”

    軒伯:“沒有,咱們的人離著老遠布控的!

    歷陽在建康西南,距臨川崖不遠。

    慕容錚心念一動,便有歷陽城中的靈使疾速往東北飛去,找到了極原山人眾監視下的那間宅子。

    慕容錚垂著濃長的羽睫,能看見一間很普通的兩進民宅,院中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響。

    元沖子畢竟是地重境,靈使也不貿然進屋,只在院中陰氣最重的水井旁隱蔽好氣息,默默地等。

    好一會,房門才發出輕響,一個身量甚高的道人走出來,身著藕白色高功道袍,容貌的確就是他在極原山上見過的元沖子。

    慕容錚看得更仔細了些,見他步履略重,面色青黑,眼珠渾濁,且一身白衣臟兮兮的,全不是記憶中高潔飄逸的樣子。

    元沖子走到井邊提水,靈使便隱去了屋后,湊近窗縫看到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坐在房中,頭上戴著蜻蜓金釵,想必就是褚望北。

    她托著腮不知在想些什么,臉上很平靜,倒也沒有驚慌失措的表情。

    等元沖子提水回房,靈使才又撤走。

    慕容錚低聲道:“活尸!

    這世上最精通控尸法門的人就是慕容錚了。

    當年他六人離開瓊州孤島前的最后一天,道君祖師神授玄機,根據各人不同的請求,傳授了各自一門不同的技藝。

    慕容錚所請的就是御鬼控尸術。

    只不過近些年根本用不到這門技藝。而且,他的日常起居說好聽點叫講究,說難聽點就是矯情,潔癖日益重了,厭惡尸身的污穢,幾乎再也沒有用過。

    此時乍見這種行動自如、修為不失的高級活尸,竟有種陌生之感。

    軒伯的人離得遠,看得沒有慕容錚這么清晰,也沒有他這么懂,此時聽他說出來,才恍然明白。

    他看了幾眼慕容錚的臉色,猶豫著道:“難道是五姑?”

    喬引鳳前些年曾在極原山盤桓過不短的時日,確實與他學過一些。

    慕容錚回想了下元沖子的皮膚和眼珠狀態,搖頭道:“控尸之人修為遠不如五姐!

    尸體無有給養,又不能吸收運化天地靈氣,維持尸身機動的來源就是控尸人的靈力。

    控尸人修為越高,活尸的狀態越好,慕容錚早年操縱的那些尸體甚至與活人沒有差別。

    只不過,就算看起來再像生前,終究也是已死之人。

    雖然修為還在,但魂魄已失,元沖子早已不是元沖子了。

    慕容錚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軒伯問:“要不要告訴周真人?”

    “不。”

    周南因太過在意褚氏父女,如果被她知道對方是控御元沖子的尸身擄走褚望北,不知要氣成什么樣。

    而且她絕忍不了讓褚望北在這里受苦,肯定立時要把人帶走,如此一來,再想找到背后的控尸人就難了。

    慕容錚的食指在花梨小幾上輕輕叩著,說道:“讓人看仔細了,褚望北的安全是第一位。如果元沖子沒有傷害她的舉動,暫時不要驚動他們!

    等控尸人再為尸身輸送的靈氣的時候,他便能將躲在幕后的人揪出來。

    軒伯答道:“是!

    慕容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愧對周真人?”

    軒伯:“啊?”

    慕容錚道:“嗯,有些慚愧也是正常的?*你這么做也是為了她好,不用太自責!

    軒伯:……

    這是又找人頂鍋了。

    他笑著道:“是,屬下選擇不告訴周真人,心內的確不安,將來會找機會向她請罪!

    慕容錚半點羞愧也沒有地點了點頭,起身道:“她還不知道師妹的下落,最敬愛的師父又變成這個樣子,真是有點可憐。走,看看她去!

    軒伯心道:不是傍晚才分開的?

    但他只是答應了,跟在慕容錚身后。

    二人轉出別院,正要召出萬里神行,看見一名寬袍大袖的翩翩公子進了館門,朝別院方向款步走過來。

    慕容錚便駐足站定,略顯無奈地道:“有時候倒挺羨慕你和阿鳶,上下三族,親眷全無,少了許多麻煩!

    禽獸能夠成精、化人,最重要的是運氣和機緣。一群狐貍里幾百年出不了一個狐貍精,成精那只的父母兄弟,早在幾百年前就死完了,自然沒有親族牽絆。

    軒伯笑道:“我們才是羨慕人族,有三親六眷,互相提攜陪伴,才有人情味。將來尊主和周真人也會子孫繞膝,得享熙熙融融的天倫之樂,多好!”

    他跟了慕容錚很久,對他的心思了解最透,也最懂怎么讓他高興。

    果然慕容錚輕聲一笑。

    那人也見到了他,腳下加急,遠遠就叉起雙手,走到近前才向他躬身道:“敬請表叔康安!”

    軒伯向他拱手,道:“三公子!

    那人回以微笑。

    慕容錚則是上下看他道:“壯了點!

    “表叔教過的劍法槍法常自練習,想必是這個原因!

    慕容錚笑道:“這么晚了,誰叫你來的?”

    那人道:“是家父吩咐安石請表叔回家去住。我早就等在這了,只不過慕容長兄說表叔有要事,就未曾打擾!

    他是謝氏的三公子謝安,他爺爺與慕容錚的母親是親兄妹,慕容錚年少時常住謝家,那一直都有他的院落和房間。

    慕容錚點頭道:“我今晚要去找你的小嬸嬸,明天就回去。外祖安好?”

    謝安回道:“曾祖身子康健,就是常想念表叔!

    “不知叔母大人現在何處,我這就派人去接了一同回家可好?”

    “過幾日就是佛道論法勝會,建康城里現在不知住了多少各宗的修士,還有老遠趕來看熱鬧的,閑雜人等太多太亂。住在自家,也免得那些宵小打擾叔母大人清凈!

    “而且,家父設下家宴,一直在等著表叔。”

    他父親就是慕容錚的表兄,不像謝安和慕容光這兩個小輩這么好回絕,何況慕容錚也的確有事要找謝家,他便道:“走吧!

    他御起萬里神行,載著謝安一同升空,引得他連連驚嘆。

    這艘大船上的符紙已經被慕容錚清理干凈,船頭嶄新光潔。

    他問:“是不是很有品?”

    謝安的脊背抵住船圍,不敢亂動,聞言大聲道:“非常有!只是船頭似乎該題上幾個字,那樣就更豐滿了。不知此寶可有名字?”

    軒伯道:“四爺說叫萬里神行!

    謝安:“好名!不過看這處的大小,題四字似乎略顯擁擠,叫神行舟如何啊表叔?”

    慕容錚走到船頭,以指代筆,靈力傾瀉之處,火花四濺。

    他道:“會飛的機關,當然是叫飛機了!

    謝安是標準的世家公子,對書法同樣精通,看著風采艷發、奇麗超絕的兩個大字,深深地替這筆字和這艘船惋惜。

    只好禮貌地道:“表叔的筆意更勝從前!

    慕容錚則笑吟吟道:“我也覺得。到了!

    百里之外的臨川崖上,周南因在百丈巖前靜默地來回走著,仔細感知每一處的地形。

    事關師妹安危,她不能靠運氣,務必要部署完善。不僅要安全留下師妹,還要嚴懲元兇!好讓所有人以后都不敢打褚望北的主意。

    第49章 “我給你找了個外孫媳婦!

    她正潛心記憶,思索布局,忽然王韶雁自山下凌空縱躍上來,喊道:“糟了糟了,庾木頭來了,肯定是奉了師命來找我的!你快回去告訴他我不在。”

    周南因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怕對方也來提前查看,一直都做得很隱蔽。

    她將王韶雁拉到身邊輕聲道:“他怎么知道我們在這?”

    王韶雁氣道:“怪我!本來是給家里傳訊讓人送點衣服來,結果錯燒了我師父的傳訊符。氣死我了!”

    周南因道:“庾真人既然找來,肯定是知道你在這,我怎么說?”

    王韶雁道:“他這人看著冷冰冰的挺唬人,其實面皮薄,最好對付了!你就說符是我之前落你這里的,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誤燒了,讓他搜查就是!”

    “咱們有女眷,他是絕對不敢搜房的,只要你咬死了說我不在,他準拿你沒轍。走,回去!

    二人凌空飛渡,悄悄回到下榻的客棧。

    王韶雁自去藏起來,只有周南因一人從正門入內,感知到有人正端坐堂中。

    她理了理道髻和素袍,問道:“是哪位閣下光降?”

    庾霜意一身寫意水墨長袍,俊雅的面容如深潭一般沉且靜,只在看到她時有了些許難以察覺的波動。

    他聲音也是冷淡的:“周真人不擅長演戲,你我都直說就是。我奉家師之命,來帶王師姐回去!

    周南因被他一眼看穿,心中既有騙他的慚愧,也有對自己演技之差的羞愧,可說十分尷尬。

    但她牢記王韶雁的囑咐,死不松口道:“王師姐在天池山就同我分開,回王家了,據說是王太傅思念愛女,叫她回去住幾日。她有幾張符紙落在……”

    庾霜意道:“周真人,家師原話:她在那些鄉野地方同你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如今到了建康,這么多宗門世家的眼皮底下,也要如此嗎?你現在的名聲……”

    王宗主說的是:你現在的名聲,怕不大好吧!

    庾霜意默默看了她一眼,將后半句話留下了。

    可周南因還是一下猜到了話里的意思。

    她道:“王宗主多慮了。首先師姐不在我這里。其次,我在山野間住上幾日就走,誰也不會驚動,名聲好與不好又有這么影響?”

    庾霜意道:“中秋法會,周真人難道不去?”

    這次法會是皇家牽頭舉辦,佛家道家同臺論法斗法,與會宗門上百,圍觀人眾過萬,可以說是盛況空前。

    任何一個修行中人只要聽說了,就絕不愿意錯過。

    周南因當然也不例外。

    只是,一來她眼盲,就算去了也看不見什么。二來褚望北之事一天沒有結果,她就揪心一天,所以一直沒怎么關注過。

    她道:“我未必會去。就算去了,也只會在人群中悄悄聽一聽,不會露面,更不會連累王師姐的名聲,請王宗主放心。

    庾霜意眼中閃過疑惑,說道:“是么?家師的說法,同周真人的自話倒是有點區別!

    周南因道:“什么意思?”

    庾霜意好一會沒說話,再開口卻道:“你確定王師姐不在這?”

    “我……”

    “周真人也可以到里面去考慮考慮,我在這里等你!

    這有什么好考慮的,庾霜意這么說,其實就是讓她去同王韶雁商量了。

    周南因向他感激地笑笑,快步轉向內院。

    她找到王韶雁,將與庾霜意的對話簡單復述了。

    王韶雁皺眉道:“什么叫‘家師的說法與你的自話有點區別’?最討厭他們這些說話不說清楚的人!”

    周南因道:“師姐,你確定不回去嗎?靜虛宗現在也已到了建康了,王宗主說不定正在生你的氣!”

    王韶雁:“我回去了你怎么辦?”

    周南因道:“沒關系的師姐,有丹女她們在也是可以的!

    王韶雁立刻兇了不少:“你說什么?!你說有沒有我都沒關系?說她們和我是一樣的?”

    周南因柔聲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王韶雁往外面推她:“快去!說我不在!

    周南因只好又回到前堂,向庾霜意充滿愧意地笑了笑,道:“王師姐確實不在這里!

    庾霜意果如王韶雁所言,不再說什么了。

    只是他也并沒有走,仍舊坐得端正,幽冷的眼眸垂著,過了很久,他道:“你恨嗎?”

    “嗯?”

    周南因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說自己的事了。

    她道:“你是問上陽宗將我除名的事,還是玉堂宗、太清宗指我謀殺的事?”

    庾霜意道:“都問。”

    周南因笑了笑,道:“從前我以為我沒有怨恨,或者說不讓自己有。”

    “可我一位朋友告訴我,有人心伏惡犬,有人心蟄妖龍,有怨念,才是正常人。受了委屈,憑什么不恨?”

    “只不過,我的恨意要向始作俑者、元惡真兇去發泄,而不是向著同門和道友!

    庾霜意道:“你哪個朋友?”

    周南因雖然不太了解他,但覺得他清冷孤傲,不像是愛打聽別人私事的人。

    而且她也不想說,便只是笑了笑。

    庾霜意沒得到回答,并不再問,站起來理了下衣擺,說道:“這是我的傳訊符,萬一你再遇到王師姐,給她一張,告訴她有事聯絡我!

    周南因:“好。”

    庾霜意仍是垂下眼,目不斜視地出門去,沒有御劍,修長的人影閃了一閃便不知消失在何處了。

    周南因摸起他身旁小幾上留下的傳訊符,才發現是兩張。

    她正揣測庾霜意的意思,王韶雁冒了出來,看了看道:“小庾的傳訊符?”

    周南因點頭。

    王韶雁:“你一張我一張!

    周南因將兩張符一并交在她手中:“我可能沒有什么事需要聯絡他!

    王韶雁還是塞回了一張,說道:“以備不時之需嘛,他這個人還是夠意思的。走啦,睡覺去。”

    *

    謝家位于建康城南的烏衣巷,秦淮河風光極盛之處。

    那里是貴族與權臣的集居地,隨處都是高門大宅,寶馬香車,白日里畫檐如云,夜晚上燈花璀璨,輝映著秦淮的千古風流。

    的確如王韶雁所說:在這里,錢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雖說是家宴,但謝氏的重臣名流幾乎都到全了。

    只因大家不知道有什么魔尊,只知道這位表親是修道大成之人。就因為有他的丹藥,所以謝家老太爺才能年逾九十依然生龍活虎,甚至還納了第十二房小妾。

    有一部分人是奔著結交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單純看新鮮。

    時下的世家貴族與百姓不同。

    平民百姓多生活貧苦,且終生富貴無望,所以信佛者眾,希望今生積德行善能換來生順遂;始乙蚕M蠹倚欧,逆來順受都不要造反。是以佛教在民間日益昌盛。

    但世家與權貴的日子鮮花著錦,今生就有游不完的山水,享不完的樂事,大多都熱衷于黃老道家,服丹成風,萬金一擲,只求駐顏延年。

    可世上假仙多,真仙少,不管是皇家還是世家,都沒少被假道人假仙丹騙過。所以慕容錚道成之后每次回到謝家,都是這么個排場。

    除了謝安的父親是慕容錚的親表兄,其他人都是表了幾表,叫不上名字的。

    他難得見到表兄一次,對他張羅的這場倒不出言排斥,只是也不熱情。

    同謝家的諸位掌權人說完正事之后,懶散地靠在椅子上聽了幾首曲子,忽然問道:“有沒有拓跋部的小曲兒,唱幾支聽聽?”

    有人便道:“邊陲俚曲,怎登大雅之堂?”

    謝安看了看慕容錚,說道:“我四處游歷時,聽到一些民歌俚曲,不僅抒發喜怒,還記錄了歷史和風俗,也很有意思!

    慕容錚笑了笑,向他表兄道:“我去看外祖!

    說著便扔下滿園賓客,離席往后廂去了。

    他已不知多少年沒回來了,但對謝家的格局構造還是很熟悉,獨身一人穿過(花)徑亭廊,徑直來到母親當年的居所,看見庭院內花樹嫣然,顯然時常有人打理。

    景物依舊,只是人卻已經長眠地下,塵泥銷骨。

    慕容錚靜靜站了一會,繼續向東,找到另一處簡潔開闊的院落。

    離著尚遠,里面的談話聲他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謝老太爺正說起小時候帶他行軍,他被戰場上尸體嚇哭的事。

    有侍妾的聲音道:“老爺這是想表公子了!

    老太爺道:“想,當然想。你不知道,他長得不像他爹,簡直和盈盈一模一樣。他小時候怕鬼,我摟著他睡,經常以為是我的盈盈又回來了。唉,當初她執意嫁到燕國去,我就應該攔住她!我該攔住她的。”

    慕容錚眼中波瀾暗涌。

    謝老太爺老來得女,五十出頭才生了謝盈盈這么一個女兒,寵愛非常。雖然她當時遠嫁燕國慕容氏,父女鬧過一陣矛盾,但他對慕容錚也是真心喜愛的。

    侍妾道:“表公子就在花園席上,待會肯定就來看老爺了!

    老太爺卻氣哼哼地道:“誰稀罕他看!吩咐下去,今天誰也不見!”

    慕容錚剛好踩著門檻進來,笑道:“外祖。”

    謝老太爺身著墨色錦袍,果如外界傳言,身強體壯,精神矍鑠。

    他聽見了慕容錚的聲音,身體頓了頓,卻一眼也不向外看,走入屋內,砰地一聲關緊了門。

    慕容錚笑了笑,走到房門外,向內道:“外祖,不是我不來看你,實在是這些年有些隱事,身不由己!

    他又好言好語哄了一陣,房門始終不開。

    慕容錚仰起頭,望著天上盈凸之月,說道:“外祖,我給你找了個外孫媳婦,不是燕國人,是晉國人。現下也在建康,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可就不給你見了!

    第50章 “那你丟不了了。”

    房門豁然大開,謝老太爺陰著臉道:“進來!

    慕容錚邁開長腿,笑著從他身側擠進去,老太爺向院中四下望了一望,問道:“人呢?”

    慕容錚已經在他的逍遙椅上坐了下來,擺出幾個玉石小瓶。

    “我說在建康,沒說在謝家。再說,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可不是誰說見就見的!

    謝老太爺冷笑一聲道:“晉國還有我不能見的人?”

    慕容錚:“你看,你就是愛倚老賣老。人家是要做國師的。”

    謝老太爺哼道:“原來你喜歡尼姑啊,那倒是不易見到!

    慕容錚:……

    他笑道:“外祖快別氣了,我是幾年沒回來,這不一到建康就帶著丹藥來給你賠罪了么!

    謝老太爺仍是瞪他,說道:“后生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國師洛哈牟尼有通天徹地之能,連司馬老兒和你那個牛哄哄的二姐都動不了他,你女人才多大,能有多大本事?”

    “等等!

    老太爺眉頭大皺:“她多大年紀?”

    當初謝盈盈就是正當韶華,非跟了一把歲數的燕國國君。慕容錚要是跟他娘一樣,找個大自己許多的老太婆,他非當場氣死。

    慕容錚:“二十!

    謝老太爺松了口氣,又立馬道:“二十了怎么還沒嫁人?是不是哪有問題?”

    慕容錚:“你別老拿你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人家是修仙之人,沒問題,好著呢!

    謝老太爺雖然被他這么說,但確定了對方是個還算年輕的正常女人,心情好了很多,哼道:“是,我是凡夫俗子,我只知道有錢有樂子就該好好活著,不要作死。洛哈尼赫魯的神火據說連神仙也抵受不住,好不容易有個女人肯要你,你哪根筋不對勁要讓她去打洛哈?”

    慕容錚仰面躺在了他的逍遙椅上,悠哉晃著,自覺許久沒有這樣舒適愜意,他瞇上眼睛,懶洋洋道:“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他們佛門有顆舍利,可避三昧真火!

    “這東西,就在你外孫媳婦的身上,這是天意。你沒聽說過‘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自從在天池山上聽了王宗主的話,他就派人查找對付三昧真火的方法,尋到了舍利這條線索。查來查去,原來就在周南因手上。

    謝老太爺看他的目光很是復雜,既有慈愛又滿是嫌棄,說道:“人家做了國師,還能要你?”

    聞言,慕容錚也不搖了,坐起來道:“外祖,我確實有件事想問你!

    如果說世上還有個人,能讓他傾訴疑慮的話,那就只有面前這個老頭了。

    慕容錚將他與周南因的結識簡單講了,說道:“我騙了她一路,現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同她坦白!

    謝老太爺:“直說不就行了!

    慕容錚:“當然不行,她絕對要生氣。”

    “那就先把人睡好、睡服,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她能怎樣?”

    慕容錚眼中閃過一抹鄙夷,道:“沒品,我怎么可能用你這種老色鬼的辦法?”

    謝老太爺更鄙視他:“我怎么能教出你這么個懼內的小子?”

    慕容錚擺擺手,道:“算了,這事就不該問你,還是問別的吧!

    “問什么?”

    慕容錚神秘地笑笑,揮手帶上了房門。

    當晚,他從謝老太爺處出來,還是沒忍住到臨川崖附近走了一趟。

    周南因和王韶雁同室,他便沒有進門,只在院中悄然站了片刻,才回返四方館。

    距離八月十三越來越近,他對癡魅的進度有些著急,又親自去了一次。

    喬引鳳引他看那個正逐漸長成的精魅,說道:“就這幾天的事了,我再努努力!

    慕容錚移開目光,聲音有點沉重,他道:“這個和尚,到時候我親自放他走!

    喬引鳳很是不解,但慕容錚也沒有解釋。

    十三這天,周南因的人早早就在臨川崖上下布置好了。

    因為那行潦草的字并沒有約定時間,只能一早去等。

    她也在凌晨就獨身上山。

    雖然已能夠感知到路徑,但她還是帶上了那支盲杖。

    走過平緩的山麓之后,道路便越來越窄,像瓜藤一樣連綿逶迤。

    感到前路上有人,周南因立刻警惕起來,停步問道:“誰?”

    慕容錚今日換了一身皂色錦袍,幾乎要融進凌晨的黑暗里,只有一對眼眸中淌著星河般動人的光。

    他道:“姐姐,早。”

    聽到這聲音的一瞬,周南因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修道之人神清意明,不該有這樣恍神的時候,可她真的沒想過景真會出現在這。

    慕容錚見她恍惚不語,主動走到她身邊,道:“我答應過你,要陪你來臨川崖的。走吧姐姐。”

    他伸手托住周南因的小臂,想引她上山。

    周南因已經醒神,知道他是真的來了,朝他笑了笑,說道:“景真,你能來我很高興?墒俏也幌肴菍Ψ讲话,也不想讓你有危險,我一個人上去就好。”

    她連金小娥都沒讓出來,是準備好了一人上崖的。

    慕容錚通過靈使看了下褚氏父女,一人一尸都待在房中,絲毫沒有要外出的跡象。

    這幾天元沖子除了照顧褚望北食水之外,幾乎不動,損耗靈力極少,他也一直沒等到背后之人給尸體補充靈氣。

    他道:“秋季長草太盛,很多地方連路徑都擋住了,容易絆到你。何況這條路橫貫石嶺,上面既險且陡,還是讓我帶著你吧!

    “姐姐別擔心,你眼睛不好,有人引路才更不惹人懷疑。對方看見我這么一個弱不禁風的讀書人,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周南因又被他說服了,點點頭跟在他身后,二人緩步向上。

    慕容錚不緊不慢地走著,腳下很是從容,手上卻近乎小心翼翼地牽著她,糾纏的長草在他身前一一分開。

    盡管知道他只是個普通人,幫不上自己,周南因卻還是覺得莫名安心,本該孤寂的路途也變得有些溫馨起來。

    路過百丈巖的時候,她道:“我之前同先師來過這里,他還曾在巖上題過詩!

    百丈巖是一片光滑如鏡的大石壁,在上下左右的翠綠蔥郁映襯下,很是顯眼。

    上面也有前人留下的一些詩句,慕容錚抬頭看去,問道:“哪一首?”

    周南因道:

    “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株衰柳!

    慕容錚找到了這一首,接著她輕聲讀道:

    “破碎山河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離人消瘦。

    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愁黯黯,濃于酒!

    周南因重又感受了一次恩師對河山的眷戀和對師娘的思念,黯淡道:“那些年,師父總是有些不開心,可我天真愚蠢,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現在,才好像隱隱懂了一些。”

    慕容錚曾與元沖子有過短暫接觸,當時他的話意之中似乎篤定地知道晉國復國無望,可因著愛妻之仇,又迫切希望能北上驅胡,整個人大概都處在虛浮的糾結之中。

    慕容錚淡淡一笑,說道:“我覺得我與尊師,或許能算半個知己!

    周南因奇道:“你在他詩中看出來的嗎?也是,你們都是讀書人,肯定更好理解彼此。”

    慕容錚不好多說,只道:“尊師這筆字,集采重長,簡淡玄遠,很有風骨!

    周南因笑起來:“沒錯,先師的書法師承名家,我和師妹卻都不行了。”

    她跟在慕容錚身后姍姍走著,說道:“我該早點去找你的,他一定會喜歡你。”

    慕容錚挑眉道:“那可未必。人的想法很復雜的!

    周南因就道:“也是,我師父也這樣說。他說人真是奇怪,在天地大道、宇宙洪荒面前,人的一生短如蜉蝣,卻偏有許多這樣那樣的想法。明明生年不滿百,卻常心懷千歲憂!

    慕容錚回頭專注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人生雖短,但所思所想可以傳承千年萬年。就像我們在這里能看到尊師留下的心緒!

    “就像我母親教我的第一首漢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古人的寤寐思服,我今日方始深有所悟。”

    這話已經有點破綻了,但他并不打算改說法。

    周南因臉上微紅,心中都是甜意,根本也沒留意。

    慕容錚的手自她小臂滑下,改為與她十指相扣,邊走邊道:“古往今來能悟得大道、修成仙身者寥寥無幾。但我想,比起孤身一人長活千年,我更愿意與所愛之人相守百年,同眠泉下!

    周南因忽然道:“景真,他們都說只要我一生刻苦修行,定能飛升?晌也幌腼w升,只想和你一起。”

    慕容錚心中如同被重錘擊中,像是心跳猛然停頓,又緩緩復蘇。他深吸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將她拉過來,摟在了懷里。

    周南因順從地靠在他身上,拿著盲杖的手環在他背后。她被冷松般的清冽氣息包圍,感受到男子特有的寬厚胸膛,堅勁的手臂,這種感覺新鮮又奇妙。

    慕容錚的下頜輕輕貼著她的頭頂,聞見少女清新的體香,他在她發絲上落下一吻,說道:“姐姐,前面就是臨川亭,你想我在這陪你嗎?”

    周南因雖然也很喜歡這個擁抱,但她還是搖頭,說道:“我自己!

    慕容錚舍不得放開,他又查看了下褚氏父女,仍舊是毫無動靜。

    正想多抱一會,周南因已經推開了他,摸了摸他的臉,說道:“你去山腳等我。”

    忽然她的手停在他眉峰上,問:“這里是有道疤嗎?”

    慕容錚捉住她的手吻了吻,道:“嗯。”

    周南因又抽出手仔細摸了一下,笑道:“那你丟不了了。好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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