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醒轉
“你敢闖山, 我絕不饒你!”荊芥橫刀向前,滿是敵意地警告喻勉。
喻勉嘖了聲,不耐煩道:“動靜放輕!
意識到喻勉是擔心吵到左明非后, 其他人都沉默了——現在不是應該盼望著左明非快醒來嗎?
荊芥怒道:“你莫要轉移話題!”
“吵!庇髅泸嚨爻鍪, 從他袖口里飛出三根銀針,直直地射向荊芥的命門。
銀針軌跡詭譎復雜, 荊芥抬臂格擋, 只能擋下兩枚銀針,兩聲細微的金屬聲響短促地響起, 剩下的一枚銀針直沖荊芥的大腿而去, 卻見一只素手輕翻,竟是捏住了那枚銀針。
“喻大公子, 何以至此?”姜云姝看了眼手里的銀針,語氣平靜地說。
喻勉不屑一顧地收回眼神。
姜云姝又對荊芥道:“還有你, 喻大公子是客,不得無禮!
這句話對應方才喻勉說的那句他非書院中人, 偏偏姜云姝說得正經,并無譏諷之意,一旁的喻季靈聽得十分無語。
聞言,喻勉眉梢微動,并未解釋什么。
“大公子好生休息, 我等先退下了。”姜云姝行了個平輩禮。
喻季靈悄聲對喻勉道:“放心,師父最疼我,我去勸她。”
喻勉倒不指望喻季靈能勸動姜云姝,寥寥數言之間, 喻勉便斷定姜云姝是個極為講究規矩的人,這樣的人, 旁人說什么都是無用的。
“來人!庇髅銌玖寺。
門外小廝進門,恭聲問:“行之先生,有何吩咐?”
“拿個花瓶來。”喻勉目光散漫地望著桌上的那束花,那是左明非攥了一路的花,瞧著色彩搭配雅致和諧,想來左明非是極為喜歡的,思量過后,喻勉補充:“要粉藍色的!
小廝微怔,他心中不免疑惑,行之先生竟還有這般雅趣嗎?
窗外的風流入屋內,喻勉此時才察覺到幾分涼意,他順手摸向左明非的手,觸手微涼,喻勉瞥向窗外,銀杏飛黃,幾片葉子順入窗沿,也不知是深秋,亦或是初冬。
四時不慌不忙,左明非的時間卻不多了。
楞華寺里,左明非倒下去時的眼神歷歷在目,喻勉心中有些似是而非的猜測,他既覺得寂然無聊,又覺得莫名悵然。
“你說…要帶我去領略邊關景致…可還記得?”
“你不記得,我不怪你。”
“你都這么苦了…”
左明非溫潤虛弱的氣聲猶在耳側,喻勉慣常深沉的眼底出現幾分不解,他俯身湊近左明非,臉上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認真,“你說我苦,那你呢,左憬。俊
左明非面色蒼白安詳,他大抵是不會回答喻勉的。
喻勉安靜地注視了左明非片刻,然后替左明非掖好被角,起身去關窗戶。
關好窗戶,喻勉察覺到左明非呼吸微變,他閃身至床前,“左三?”他俯身輕喚。
左明非眼瞼翕動,在喻勉的注視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模糊的視線漸漸定格在眼前威嚴華貴的身影上,左明非眉心微微動了動,他聲音不大,語氣疑惑地開口:“喻兄?”
喻勉心想難道他恢復記憶了?于是點頭:“是我。”
左明非作勢要起身,喻勉坐在床沿,湊近攬起左明非,為了替左明非墊好后背,他先將左明非攬入懷中,左明非嗅著喻勉身上傳來的微許苦藥香,身形不由得一僵。
喻勉整理好靠墊,然后將左明非小心地靠回去,期間,他注意到左明非一直低著頭,青絲滑動,左明非露出耳朵尖不知何時染上了層胭紅。
“多謝…謝喻兄。”左明非緊繃著后背,迅速抬眸看了眼喻勉,之后又落目到腿上的錦被上。
“……”喻勉被他帶的也有些不自在,淡淡道:“不必客氣!
左明非打量著房間里的裝飾,問:“喻兄,這是何處?”
“瑯琊書院,凌云臺!蹦┝,喻勉有意無意地補充:“我的房間。”
左明非呆愣住了:“我為何會在這里?”
喻勉回答:“尋解藥!
“解藥?”左明非更加疑惑了,同時,他擔憂地看著喻勉:“誰中毒了?是你?還是白兄?”
白兄。
喻勉眉頭微動,他下意識問:“你說什么?”
“誰中毒了?是你還是白兄?”左明非上下打量著喻勉,發現喻勉安然無恙后,他如負釋重地松了口氣,但沒輕松多久,他再次緊張起來:“莫非是白兄?”
喻勉心道不對,在左明非的認知里,白鳴岐還活著,這么說…他的記憶仍是停留在過去的某個片段。
看左明非的眼睛里滿是焦急,喻勉不動聲色道:“中毒的是你。”
“我?”
“嗯,我帶你來瑯琊醫治,思之還在上京。”喻勉放緩聲音,他語氣沉穩,聽起來十分能給人信賴感,“你不記得了嗎?”為防左明非發問,喻勉先一步問出口。
“我…”左明非有些錯亂,他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不僅氣息紊亂,而且武功盡失,這讓他錯亂之余又增慌亂。
喻勉看出了左明非的無措,他抬手便覆在左明非的手背上,“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左明非指尖微動,他怔怔地看著喻勉的那只手,“喻兄今日…與往日似有不同!彼Z帶疑惑地說。
喻勉收攏掌心,將左明非的手實打實地握進手里,明知故問道:“有何不同?”
左明非略顯推拒地想收手,盡管他心悅喻勉,但也知道此舉不合禮數,“就…就是有些…”
平易近人。
喻勉挑眉:“說到不同,你才是與之前天差地別!
“我嗎?”左明非不解地抬眼,他眼神清澈,神色認真,看起來十分好欺負。
喻勉自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是毫無心理負擔地頷首:“嗯!
左明非愈發茫然了。
喻勉悠悠嘆氣:“你之前可是叫哥哥的。”
“我?!”左明非猝然瞪大眼睛,雙手下意識攥緊了被子。
喻勉忍不住翹起唇角,又勉強壓下,遺憾道:“看來,你是有了別的好哥哥了!
“沒有的事!”左明非急忙解釋。
“這么說來,”喻勉端詳著眼前美人著急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問:“你仍是心悅我一人了?”
左明非的呼吸停滯一瞬,他眼睛也不眨地望著喻勉,內心兵荒馬亂,喻兄是如何得知的?
喻勉看著左明非的呆愣反應,心中覺得有趣,于是變本加厲地逗人:“看來你連這個也忘了,也罷,少年人的承諾本就做不得真…”
“不是的!”左明非前傾身體抓住喻勉的胳膊,雙眸由于激動泛起一層水光,他笨拙又急切地解釋:“我…我雖然不記得何時對喻兄表明過心意的,但我確實…我確實心悅你,當真的!”
千言萬語凝聚在左明非眸中,他緊緊地抓著喻勉的胳膊,好像怕人跑了一般。
仿佛暮鼓響起,也好似塵埃落定,喻勉沒有動,又問:“從何時開始?”
“我從見喻兄的第一面就覺得喻兄…很特別!弊竺鞣腔瘟讼掠髅愕母觳玻p聲央求:“你別生氣,我下次不會忘了。”
左明非就像只受驚的兔子,哪還有之前算計人的狐貍樣兒,喻勉看著左明非,悠悠提醒:“還叫喻兄?”
左明非臉頰發燙,他不相信自己能叫出那兩個字,可是是他忘記承諾在先,眼下也不好再反駁什么,于是他聲若蚊蚋地開口:“哥哥!
“什么?”喻勉裝作沒有聽清。
左明非的臉紅了個徹底,這讓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些,他央求地看向喻勉:“行之哥哥,你別取笑我了!
喻勉用目光描繪著左明非整個人,“憬琛!庇髅泸嚨睾八淖。
“嗯…嗯。”被欺負怕了,左明非回答得不是很有底氣。
“我記得。”喻勉像是在陳述事實,又像是在回答之前在楞華寺時左明非問的那個問題。
第62章 吃味
走出凌云臺, 荊芥握緊刀柄,氣鼓鼓地往前走著,許是太過生氣, 未曾留意到姜云姝放慢了腳步, 荊芥差點撞到姜云姝身上,“先生, 抱歉!”荊芥立刻剎住腳步, 低頭賠禮道歉。
姜云姝不以為意地搖了下頭,“在想什么?”她刻意等了荊芥半步, 問:“方才說了你幾句, 不高興了?”
“先生教訓的是,荊芥這次屬實是沖動了!鼻G芥低聲道, 說到這里,他欲言又止地抬眼:“先生, 喻大公子和左三公子…他們…”
“他們關系匪淺!苯奇樦G芥的話說,她語氣平靜, 并未有什么情緒起伏。
荊芥一愣:“先生知道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吧!苯奇⑽⒁恍。
荊芥神色復雜地看著姜云姝:“那先生不難過…”沒等他說完,喻季靈就嘰嘰喳喳地趕過來了,“師父!師父!你等等我嘛。”他連蹦帶跳地來到姜云姝身邊,荊芥默默地閉上嘴,退到了一旁。
喻季靈看四下無人, 索性親熱地挽住姜云姝的胳膊,撒嬌道:“師父~你就任由叔父罰我,不幫我說好話嗎?”
姜云姝含笑數落:“你多大了?還這般耍賴!
喻季靈哼道:“我不管,書院里凈是挑我毛病的人, 這山長誰愛當誰當,我不當了!
“又說胡話!苯奇惠p不重地拍打在喻季靈的手背上, 語重心長道:“山長為書院之首,任重而道遠,季靈,你責任重大!
“我自然是曉得的!庇骷眷`話鋒一變,道:“師父既有此般深明大義,為何不肯通融通融?我們進南山是為了救人,還是說,師父寧愿死守規矩,也不愿救國家的棟梁之才?”
姜云姝安靜地喻季靈說完,而后平心靜氣道:“季靈,你想救人,這點沒有錯,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瑯琊書院立世數百年,憑的就是這份公正嚴明,所以我不會通融,書院有書院的規矩,守山人有守山人的責任,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啊!庇骷眷`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百思不得其解道:“既然我們都沒有錯,那錯在哪兒啊?師父~~~左三都快不行了——”
“你也心悅左三?”姜云姝直接問。
喻季靈嚇了一跳:“師父你瞎說什么?”
姜云姝眸中滑過一絲不解:“那你為何執著于救他?”
“因為喻勉在乎他啊!庇骷眷`不假思索地說,說完后,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巴,似乎有些后悔,迎著姜云姝溫和包容的目光,他略顯無力地開口:“自從白家遇難后,喻勉就像個行尸走肉,即便是給白家翻了案…這么多年來…他應該挺寂寞的!
“而他看向左三時,眼中會有生機,雖然他總是否認,但我想,若是有天他做完了他想做的,左三可能是他留在這個世上的理由之一。”
喻季靈眉心微蹙,繼續道:“還有就是,左三先生是為社稷之才,這樣的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姜云姝欣慰地望著喻季靈:“你無愧于書院的教導!
喻季靈垂頭喪氣道:“有什么用?師父不還是不愿意通融?”
“季靈,天無絕人之路。”姜云姝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后就離開了。
近日,喻勉帶著左明非在書院逛了個遍,書院之中山水交融,可謂是一步一景,十分能吸引住左明非。
與此同時,喻大公子帶回來一個漂亮少年的事也傳遍了山頭,所幸除了幾個要緊的人,其他人均是不知這漂亮少年就是名聞天下的左三公子。
其中,關于喻勉,左明非,和姜云姝的三角關系最為人津津樂道。
路上,喻勉支開左明非,問喻季靈:“怎么樣?”
喻季靈活動著酸脹的胳膊,沒好氣道:“什么怎么樣?”
“你昨晚不是去夜探南山了?”喻勉云淡風輕地問。
喻季靈激動地去捂喻勉的嘴巴,“你怎么知道的?”他瞟著四周,壓低聲音問。
喻勉嫌棄地拍開他的手,“自不量力!彼锌系卦u價。
喻季靈怒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們!”
“結果如何?”
“我被困在迷陣中一整晚,還是黎明時我師父給我放出來的!庇骷眷`垂頭喪氣道,他暗自嘀咕,難不成他真就差成這樣?
思緒被頭頂的溫暖的打斷,喻季靈詫異抬眸,剛好看到喻勉從他頭頂收回的手,喻勉說:“那迷陣確實不好闖,我前晚也差點被困住!
“……”喻季靈難以置信地看著喻勉,然后干巴巴地問:“你…你是…在安慰我?”
“闡述事實罷了!庇髅愕恼Z氣仍是不以為意。
“嘁!”喻季靈傲嬌地揚起下巴。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不遠處的左明非,左明非站在假山后面,神色凝重地思索著什么。
喻季靈示意:“他在哪兒呢,左——”
喻勉抬手打斷他,比了個噤聲的姿勢,壓低聲音道:“假山那邊有人!
果然,若隱若現的興奮男聲傳了過來:
“我壓喻勉先生會娶姜先生!且不說別的,姜先生等了喻勉先生那么多年,憑這份深情,喻勉先生也得娶了她!”
“非也非也!你是沒見過喻勉先生帶回來的那個少年,那姿容,簡直是罕絕世間!”
“我賭喻勉先生會把兩人都納入房中,男人嘛,自然是全都要了哈哈哈哈哈!
喻勉和喻季靈悄無聲息地來到假山側面,眼前是幾個少年設賭局的場景,喻季靈氣不打一處來,嚴聲呵斥道:“荒唐!書院是你們賭錢的地方嗎?”
幾人嚇得連忙俯身作揖,“見過山長!”
“山長…”
有兩三個人甚至想去收拾賭桌,喻季靈一巴掌劈在賭桌上,賭桌頓時成了兩半,他怒道:“都跟我去戒律堂,領罰!”
“。可介L我們錯了…”
“山長…”
喻季靈火冒三丈道:“逃課作賭,每人打三十板子!非議長輩,罪加一等,接下來半個月,都給我滾去經樓抄書!
幾人戰戰兢兢道:“…是!
喻季靈押著幾個人去戒律堂,喻勉置身事外地看完這場戲,之后悠悠看向左明非的方向,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左明非哀怨的目光。
喻勉不明所以地挑眉:“怎么了?”
還怎么了?左明非臉上薄怒漸起,拂袖轉身就走。
喻勉一頭霧水,幾個少年的談論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知左明非為何生氣。
左明非腳步飛快地走著,他要收拾行李回上京了!但是他轉念一想,總不能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喻勉吧…那豈非使了君子風范?于是他停下腳步轉身,打算等等喻勉。
可他剛轉身,就撞到了喻勉身上,“……”沒想到喻勉跟他這么緊。
喻勉扶穩左明非,詢問:“怎么?”
還怎么?怎么了你不知道嗎!左明非心火躥起,他語氣生硬道:“勞駕喻兄替我備好馬車。”
喻勉:“去哪兒?”
“我要回上京!弊竺鞣呛笸税氩,眼睛看向別處說。
喻勉微愣,以為他是想家了,便安慰道:“待你毒解,我自會送你回去!
“我現在就要走!弊竺鞣菆詻Q道。
喻勉眉心微動,耐著性子道:“別胡鬧…”
“你留我,是陷我于不義之地!弊竺鞣切闹形,他強撐著冷臉,卻還是紅了眼眶。
喻勉心想,難不成他毒壞了腦子?他穩著聲音問:“這要作何解釋?”
“你明明和別人有婚約,卻還…還…”還誘/導他。
左明非眨了下眼睛,淚珠從睫毛上滾落,他心中空落落的,既因為喻勉的“不忠貞”,又因為自己插足了別人的感情,他難過道:“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喻勉本就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更加面無表情了,“……”他覺得有些荒謬:“旁人寥寥數言,你就信了?”
左明非看他一眼,“可你確實沒說過喜歡我,都是我一廂情愿!彼麗灺暤馈
喻勉看著左明非隱忍落淚的模樣,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按他的行事作風,此時應該奚落左明非幾句。
“好了!庇髅闾痔孀竺鞣强パ蹨I,左明非抗拒地躲開了,喻勉有些煩躁地抓住左明非的手腕,一個用力將人摟進了懷里,“聽著,婚約是以前的,早就不作數了!
左明非還在難過:“你就是沒說過喜歡我!
“……”喻勉額角微抽,繼續道:“我和姜云姝是不可能的!
“你不喜歡我…唔!”自怨自艾的話被堵進腔喉,左明非被迫抬著下巴,被喻勉攫取著呼吸。
初始的懵然過后,左明非整張臉迅速充血紅漲,他有些被嚇到的不知所措,卻因為對方是喻勉而選擇放任自流。
眼看左明非要呼吸不過來,喻勉適時松開他,嘖了聲:“這就不行了?以前不挺會的?”
“……”左明非泛著水光的眸子有些無辜:“以前?”
“你又忘了?”喻勉壞心眼地提醒:“左三公子不僅寫得一手的好文章,唇上功夫更是了得!
“…我不記得!
“沒關系,等你想起來了,我們再好好溫存!庇髅憧粗竺鞣窃谒难赞o中丟盔棄甲,興致頗好地問:“現在還認為我對你虛情假意嗎?”
左明非斟酌起來:“……”
喻勉作勢再次湊近,左明非忙抬手捂住喻勉的嘴巴,慌亂道:“不會了!
喻勉任由他捂著嘴巴,挑眉問:“不喜歡?”
左明非認真地看著喻勉,他鄭重道:“還未成親,我不該占你便宜。”
“……”到底是誰在占誰便宜?
喻勉百無聊賴地想,早知道就騙左三說他是被自己娶回瑯琊的了。
第63章 少年心意
左明非端坐在書桌前, 提筆寫著什么,喻勉從門外進來,入目的就是他專注寫字的畫面, 喻勉駐足欣賞片刻, 這才走過去問:“在寫什么?”
“家書!弊竺鞣翘ь^看向喻勉,展顏一笑:“在這邊也有些日子了, 給家里報個平安!
喻勉微頓, 隨后應了聲:“嗯,寫完給我就行, 我派人送回上京!
“有勞喻兄!弊竺鞣屈c頭, 隨后,他又道:“要不, 給白兄也寫一封?”
“應該的。”喻勉坐在左明非身邊,他望著左明非的時候, 周身的肅殺氣息會收斂很多,“思之也很擔心你, 報個平安也能讓他放心!
左明非正欲提筆,忽然望見了喻勉袖口,那里沾上了污泥,還有些許撕裂的痕跡,仔細看來, 喻勉好似經歷了什么風霜一般,神色也有些倦怠。
“喻兄昨晚去哪里了?”左明非的目光從喻勉的衣裳轉移到他的臉上。
喻勉順著他的目光,細微地察覺到了左明非的擔心,他不以為意地一拂袖口, 玩笑般道:“有人邀請我去青樓!
左明非:“……”
“我說家中有佳人相侯。”喻勉繼續調侃:“其他人嫉妒就對我大打出手,我便奉陪了幾招!
左明非眉梢微挑, 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喻勉攬住左明非的肩膀,懶洋洋道:“雖說沒吃著什么虧,但還是弄臟了衣裳…你要幫我洗嗎?”
“好!
“答應得這么快?”喻勉有微許詫異。
左明非側臉面對著喻勉,語氣認真道:“喻兄為了替我解毒勞心勞力,我本就無以為報,眼下能有機會為你做些什么,我很高興!
喻勉注視著左明非:“這么客套生疏?”
“咳!弊竺鞣堑皖^咳了聲,粉色的耳尖暴露在空氣里,他輕聲道:“自然,即便…即便我沒有中毒,或是你沒替我解毒,我也是愿意的!
喻勉望著左明非的目光由欣賞轉變為困惑,他似是不懂左明非這熾熱的心意從何而來,“為何?”他問出了聲:“左三,你究竟喜歡我什么?或者說,我哪里值得你喜歡?”
竟然就這樣直白地問了出來!
左明非更加羞窘了,他覺得喻勉和之前一樣,約摸是在調侃自己,可左明非又是個有問必答的主兒,特別是對喻勉,所以即便是羞澀,他還是回答:“喻兄是少年將軍,保家衛國…原本就是個英雄!
說到這里,左明非抬眸看向喻勉,眼中閃爍著熠熠光輝,說話也不磕巴了,“之前我從白兄口中聽聞你時,心中便十分好奇,不瞞喻兄,我少時也曾隨家父浪跡江湖,我羨慕自由灑脫的人,更敬佩英雄…所以…”
他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輕聲且認真道:“心悅你…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
“其實,我原本沒打算說的,雖然我沒見過你戰場殺敵的樣子,但我想,應當是所向披靡的,那是你的抱負,我丁點也不愿意增加你的負擔!
左明非伸手搭在喻勉的手背上,“我傾慕你,這是我的事,也是我前行的力量,我自會成長為能與你并肩的樣子,屆時你只管一往無前,我為你保駕護航…對了,還有白兄,我們一起!
心緒起伏不平,喻勉垂眸,掩去滿眼復雜,他略顯感慨地輕笑出聲,“…憬琛啊!
你又可知,你所求所愿,到頭來皆是夢幻泡影。
“我也不知道中毒前的我是怎么想的,就把…我心悅你這件事說出來了。”左明非抬手蹭了下鼻尖,他直視著喻勉的眼睛,“不過你放心,既然我說出來了,你也回應了,我絕不負你!
喻兄揉了揉左明非的后腦勺,問:“哦?你打算如何不負我?”
“一生一世,只卿一人。”
這句話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只差個說出來的機會,現在如愿以償。
窗臺風吹起兩人的發絲,左明非背對著窗口,青絲順著風的方向清掃在喻勉的身前和胸口,明明隔著幾層布料,喻勉還是被蹭得心癢,他驟然攬住左明非的側腰,將人帶到懷里。
“想不到左三公子竟如此孟浪,”喻勉低笑著抵住左明非的額頭,調侃:“只親一人,你要如何親?親哪里?”
左明非嚇了一跳,他懵然地撐著喻勉的肩膀,解釋:“是卿,只卿一人,只你一…嗯?唔…”呼吸被湮沒,繼而,稍顯急促的喘息聲響起。
喻勉從不虧待自己,他將左明非非禮了個夠,正欲放開時,他覺得左明非抓在自己肩膀上的力度猛然收緊,緊接著,唇上的力道加重——左明非在迎合他。
或者說,左明非想反客為主。
有意思,小狐貍藏不住尾巴了。
喻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他打量著左明非近在咫尺的臉,卻因為距離過近而瞧不真切,模糊中,他看到了左明非眼角的潮/紅,像是一把似真似幻的鉤子,勾得人心神不寧且心癢難耐。
為了復仇,喻勉這么多年來清心寡欲,既沒閑心,也沒興致,在情/事上,他自問定力極佳,卻屢屢在左明非這里有坍塌之像。
喻勉壓低身子,將左明非按在桌上,他呼吸低沉,眸色幽深地盯著左明非染上情/欲的雙眸,那雙眼瞳比春江之水多情,比秋水落霞朦朧,是他人不曾瞧過的瑰麗。
“憬琛,此舉可合乎禮數?”喻勉按在左明非的眼角,慢條斯理地調侃。
左明非眼中恢復了些清明,但他掙扎動搖的表情愈發動人,“既是…兩情相悅,那自然是合…合乎禮數!彼@話只是說給自己聽罷了。
喻勉饒有興致地重復:“兩情相悅?”
左明非急了,他抬臂勾住喻勉的脖子,忐忑地問:“不是嗎?你不喜歡我?”
喻勉動作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左明非的臉,“……”喜歡嗎?什么是喜歡?哪種喜歡?是和左明非那種喜歡對等的喜歡嗎?
這些問題原本沒有意義,放在以前,這些都是喻勉嗤之以鼻的問題,此時此刻,這些困惑卻因為左明非在喻勉心底蹦了出來。
“行之哥哥。”左明非目光忐忑地追著喻勉的眼睛,他很少著急,此刻卻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討好湊近喻勉,輕輕地碰了下喻勉的唇角,“你不會騙我的,對嗎?”
喻勉落目在左明非的臉上,他說:“我確實很想要你。”
“……”左明非呆愣住,他不太懂:“要什么?”
喻勉輕嗅在左明非頸側,聲音悠緩曖昧:“自然是你這個人!毕矚g不喜歡的…太無聊,喻勉選擇直視自己的欲/望。
“怎么給?”左明非的聲音因為喻勉的動作變得有些虛空:“…我要怎么做?”
喻勉端詳著左明非聽話隱忍的表情,“怕疼嗎?”他問。
“不怕。”
“怕也沒事。”喻勉說:“我不會讓你很疼。”
左明非眨了下眼睛:“哦,那…多謝?”他仍舊不是很明白,但還記得道謝。
“倒也不必!
氣氛愈發膠著,連門外的落葉聲也縹緲起來。
門口傳來一聲大喝:“喻行之!”喻季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我知道要如何破解守山陣法了!這本書上…。
看到桌前的兩個人時,喻季靈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他既想看清楚地再湊近些,又畏懼喻勉那殺人一般的眼神。
片刻后,喻季靈沉吟:“白日宣淫不好。”
喻勉:“滾!
“起碼把門鎖上!庇骷眷`誠懇地說。
喻勉漫不經心地瞥向喻季靈,掌中暗暗積蓄力量,片刻后,隨著一聲巨響,伴隨著慘叫聲,喻季靈和門一起飛出了屋外,“嗷——”
第64章 債無主
一巴掌拍飛喻季靈后, 喻勉從門口收回眼神,他再次被左明非的動作撓了下心弦,微微勾起唇角, 欣賞著左三公子的一舉一動。
案幾坐席間, 左明非略顯慌亂地拾掇著散亂的衣衫,他連眼睛都不敢抬, 紅得要滴血的耳朵像是在訴說自己一時放縱后的懊惱…
喻勉替左明非拂去碎發, 他最近越來越看不得左三皺眉頭了,“無妨, 他不會亂說。”喻勉溫聲安撫。
該說不說, 喻季靈可不像是不會亂說的人。
仿佛讀懂了左明非的小心思,喻勉饒有興致地把玩著左明非的頭發, 悠悠道:“他要是亂說的話,你就把他的大名告訴書院的所有人!
也就是喻強。
想到喻季靈這個敷衍的大名, 左明非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到左明非展顏一笑, 喻勉也無聲地揚起唇角。
“看來為季靈取名的人才學一般。”左明非歪了歪頭,略顯俏皮地看著喻勉。
喻勉沉吟:“是我。”
“……”左明非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說的沒錯!庇髅銚崞阶竺鞣穷I口的褶子,和聲道:“若論才學,我不如你和思之!
左明非驀地抬手,他稍顯急切地抓住喻勉的手, “我又不是因為才學才喜歡你的!”
喻勉注視著左明非,他那雙寒潭般的眼眸此刻像是落下了滿幕星辰,“哦?那是因為什么?”喻勉問得慢條斯理。
左明非腦海里有些模糊的片段,像是風揚沙子, 當他伸手去捕捉時,卻抓了個空, 說到底,他腦海里關于喻勉的記憶并不清晰,可是這份喜歡的感覺為何會這么深刻?
“不知道!弊竺鞣俏⑽⒛迹罂扇鰦珊^去,可他丁點也不愿意糊弄喻勉,“不知道為何就很喜歡了…約摸是我忘了!彼傅乜粗髅悖骸皩Σ黄!
“嗯。”喻勉欣然接受了左明非的歉疚,他說:“那你以后可得好好補償我!
“這是自然!弊竺鞣菧惤髅,眸中滿是真誠。
喻勉悠哉悠哉地說:“不準獨自離開。”
“嗯!
“不準跟我作對!
“好!
“不準…”喻勉稍作思索,然后定睛看向左明非:“心里再有別人!
都是些理所應當的事,左明非乖巧地點頭:“嗯!
“憬琛!庇髅銉A身靠近左明非,他溫柔地摩擦著左明非的脖頸,語氣低柔:“我沒同你玩笑,若是你獨自離開,我會親自將你捉回來,若是你同我作對,我便讓你再也沒有與我為敵的能力,若是你心里有了別人,我會…”他賣了個關子,悠然道:“親手了結你們的性命。”
聽到這里,左明非稍顯不適地躲開喻勉的觸碰,他微微皺眉:“……”
“怕了?”喻勉笑意不達眼底地問。
“無論如何,輕易取人性命之舉…實在是有失妥當!弊竺鞣且话逡谎鄣卣f。
喻勉新奇地打量著左明非,左明非身為刑部侍郎這么多年,手上自然不會有多干凈,可此時此刻的左明非對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并不知情,倒是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
說到底,為官之初,誰不是一腔赤誠?左明非是,白鳴岐是,喻勉亦然。
罷了,且護著吧,喻勉輕柔地順著左明非的后腦勺,閑閑地說:“都是些玩笑話,別怕!
“我不怕!弊竺鞣琼槃萆锨,這將兩人之間本就所剩無幾的距離縮短得只剩分毫,左明非澄澈的眸子里映射著面色琢磨不定的喻勉,他撫上喻勉的眉心,柔聲道:“我知道你久經沙場戾氣重,但是無妨,日后我每天都陪你抄寫清凈經,你的脾性定會好轉!
“……”到底算得上體貼,喻勉順著他頷首:“多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弊竺鞣强粗髅愕难鄣兹切σ狻
喻勉這時候才想起來喻季靈,他對左明非道:“我還有些事務沒有處理,你在這兒玩也好,出去玩也罷,記得讓人陪著。”
“好。”
石徑上,喻季靈板著臉揉著屁/股,喻勉瞥了眼他的后背,云淡風輕道:“有那么疼嗎?”
“你飛一個試試?”喻季靈不滿道。
喻勉面不改色道:“我也不愛聽人墻角,沒有拍飛的機會。”
喻季靈語塞片刻,嘟囔:“…明明是你自己不鎖門。”
“左三臉皮薄,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大肆宣揚…”喻勉斜眸看向喻季靈。
喻季靈得意道:“呦,怕別人知道你是個禽獸?”
“禽獸這個稱呼屬實比‘喻強’強上一些。”喻勉淡淡道。
“!”喻季靈咬牙切齒道:“你只會用這個來威脅我!我不管,反正你也回來了,找個機會去祠堂給我改名字!
“看我心情罷!
“你!”
喻季靈又在跳腳時,忽然聽到一陣哀嚎聲。
“噢——噢噢——荊芥!你放肆!啊——”
喻季靈皺眉:“聽聲音是姜勐,還有荊芥!
對上喻勉不明所以又不感興趣的眼神,喻季靈三言兩語地解釋:“是我師父的族弟,也是書院弟子…很是不成器!
果然,還沒等喻季靈過去,就聽到姜勐破口大罵:“荊芥,你不過是一個賤仆!若非我姜家給你庇護,你如今還是個討飯的叫花子,你敢這么對我?!定是姜云姝那賤人教唆的…”
“住口!”喻季靈喝道。
喻勉慢悠悠地跟上去,結果看到荊芥將一個富家子弟按在地上毒打的場景,他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看著這出戲的走向。
喻季靈呵斥道:“書院內禁止打架斗毆!”
聞言,荊芥面色隱忍地停了手,姜勐猛地跳起來,用頭撞向荊芥,荊芥不便還手,被他撞得后退兩三步,臉色更加難看了。
喻季靈怒道:“姜勐!”
姜勐直接轉身,揮拳朝喻季靈的右臉襲去,這草包武功平平,壓根不是喻季靈的對手,但喻季靈沒想到他會動手——本來就是,誰敢襲擊書院山長?
姜勐敢。
看喻季靈一臉愣怔樣,喻勉不動聲色地抬腿,一腳踹向了姜勐的屁/股,姜勐的拳頭堪堪從喻季靈的臉前揮過,之后他摔趴在地,被迫給喻季靈行了個大禮。
“哎呦!”姜勐鬼哭狼嚎著叫囂:“誰踹我?誰他娘的踹我!”
喻勉踱至姜勐的臉前,眼神宛若在看一坨屎,他嘖道:“書院何時有了這種貨色?”
姜勐恨聲道:“你,是你踹我…”他瞇了瞇眼睛,忽然輕佻起來:“哦~你就是喻勉吧?嘖,瞧著是挺唬人,但也不過是書院的放逐客罷了。”
喻勉眸色暗了暗,他正欲上前踩斷姜勐的爪子時,卻被喻季靈攔住了,“不可。”喻季靈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喻勉。
喻勉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雖說姜氏算得上書院的衣食父母,書院不得不給姜家人幾分面子,可如今行事未免太過窩囊。
姜勐捂著屁股站起來,他哼哼笑著,目光下流地從喻勉,喻季靈和荊芥身上略過,口中道:“姜云姝這個蕩/婦,伺候完大哥伺候小弟,還養了個賤仆,怪不得不愿意回家呢,敢情在這邊逍遙快活呢。”
“你放肆!”荊芥殺意迸發,但在他動手之前,喻季靈已經冷臉踹在姜勐膝窩,迫使姜勐跪了下去:“對長輩出言不遜,要罰。”
姜勐嘶嘶地抽著冷氣,臉上還帶著扭曲的笑意:“喻季靈,你能罰我什么?你只會窩里橫罷了,你那么看不慣我,不也拿我沒有辦法?哈哈哈哈哈,要不是我姜家撐著,你們瑯琊書院早就樹倒猢猻散了!而且…”他面露鄙夷道:“而且你們縱容一個女人當守山人,都是一群慫貨孬種!”
喻季靈緊攥著拳頭,沉聲道:“那是你的姐姐!”
“一個被人拋棄的女人罷了!苯虏恍家活櫟溃骸八缭撛谟髅汶x開時選擇自盡,也好保全名聲,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整日與你還有這賤仆茍且廝混…”
不待姜勐說完,他就感到一陣巨大的威壓撲面而來,他本就軟著的雙腿更加站不住了,“你…你…”姜勐幾乎喘不上氣,他驚恐地望著滿身陰霾的喻勉,嘴唇子不停地哆嗦。
喻勉目光沉靜地望著姜勐,在他越來越凌厲的壓迫感中,姜勐兩眼一翻,額頭密布冷汗地暈了過去。
喻季靈驚訝地看向喻勉:“你殺了他?”
喻勉收手,不以為意道:“小施懲戒罷了,一個臭蟲,還不值得我動手。”
喻季靈松了口氣。
“姜家也是到頭了。”瞥了眼地上的姜勐,喻勉如是評價。
喻季靈微嘆:“書院始終欠著姜家!
“還是因為多年前的那批銀子?”喻勉嗤道:“縱然姜家對書院有恩,也該是還清了,如今這幅吃相屬實太過難看。”
喻季靈難得地沉默了,荊芥忽然開口:“不是的,是因為你!
喻勉嘖了聲:“我?”說什么鬼話!
“是你拋棄姜先生在先,讓姜家淪為笑柄,讓先生也淪為了笑柄!鼻G芥紅著眼眶說。
喻勉卻聽笑了,他饒有興致地盯著荊芥,不近人情地說:“說到底,是她時運不濟罷了,與我何干?”
第65章 只要左三
喻勉話音剛落, 一柄閃著冷光的刀便橫在了他的脖前,對上眼前青年眼底的滔天殺意,喻勉瞇起眼眸, 直直地與他對視。
荊芥握緊刀柄, 顫聲道:“你根本不知道她過得有多苦…”
“誰過得輕松了?”喻勉的口吻頗為漫不經心,他嘲弄地看著荊芥:“你嗎?還是喻季靈?或是書院中的其他人?”
是英年早逝的白鳴岐?
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崇彧侯?
是看似前途無量的左明非?
荊芥緊緊地咬著牙, 腮幫子鼓了起來。
“你覺得姜云姝過得苦, 無非是因為你的眼里只有她。”喻勉淡聲道。
荊芥呼吸凝滯,他惱羞成怒道:“休要胡言!我對先生只有…只有感激之情?”
喻勉輕嗤一聲, 他驀地抬手, 指尖彈過刀身,荊芥握著刀柄的手仿佛被巨力震開, 刀柄從他虎口脫落,掉落在地, 沒等荊芥回神,他就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摜在假山上。
目之所及, 喻勉的目光幽深且無情,接著就是越來越艱難的呼吸。
“你喜歡姜云姝嗎?”喻勉瞥向喻季靈,語氣平淡地問。
喻季靈完全懵在原地,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喻勉重新看向荊芥,淡漠道:“那我就替你結果了他!
“嗯?啊?”喻季靈反應過來, 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我對師父并無男女之情…你快放了荊芥!”
喻勉不耐煩地嘖了聲,到底是自己親弟弟,他道:“若你真的對姜云姝有意, 這小子的勝算比你大的多,我替你結果了他, 你也好得償所愿。”
喻季靈扒拉著喻勉,手忙腳亂道:“大哥你快放手!我對師父真的只有師徒之情!”
喻勉奇道:“可我近日聽到書院的風言風語,你分明對她…”
“大哥!”喻季靈氣鼓鼓道:“你怎么也學會道聽途說了?師父對我很重要,可她是長輩,我心中唯有敬重!
看喻季靈確實沒那個意思,喻勉置身事外地松了手,荊芥頹然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喻季靈蹲下,關切地看著荊芥:“你沒事吧?”
“…咳!”荊芥忽地抓住喻季靈的手套,他急切地盯著喻季靈,啞聲道:“山長,你真的…真的對先生她無意?”
喻季靈哭笑不得道:“她是我師父,一輩子都是。”看著荊芥的反應,喻季靈也明白了個大概。
荊芥不確定地看向喻勉,似乎在斟酌喻勉對姜云姝的感情,喻季靈打斷他,道:“…至于我大哥,他和師父就更不可能了!
荊芥的臉色一時復雜萬千。
喻季靈拍了拍荊芥的肩膀,“別想了,你先把姜勐送回住處,之后…”頓了下,喻季靈語重心長道:“荊芥,其實有些事你可以直接問師父!
“先生的事,我沒有資格過問!鼻G芥低聲道,他往里收了收下巴,眉間有幾分卑色。
喻勉淡淡地掃了荊芥一眼,“你都能替姜云姝做主跟蹤我,還說沒有資格?”他輕描淡寫地隨口一提。
“那是我一意孤行。”荊芥生硬道:“先生并未吩咐過!彼f完就扛起昏迷的姜勐離開了。
喻季靈望著荊芥離開的背影,對喻勉感慨道:“荊芥家境貧寒,他流落街頭時是師父向他伸出了援手,所以師父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喻勉不以為意道:“與我何干?倒是你,對姜家畏首畏尾的,可真有出息!
喻季靈皺眉,他咬了咬下唇,悶聲道:“誰都能對姜家不敬,唯獨我…不行!
“為何?”
“因為我代表著瑯琊書院的顏面!一旦我和姜家撕破臉,那書院就會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曾參殺人,人言可畏…”喻季靈抬眼看向喻勉,目光中滿是堅定:“我可以被千夫所指,但書院不行,我知道我可以胡鬧,但是書院經不起折騰,我不能!
喻勉注視著喻季靈,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弟弟是被書院長老們推上這個位置的,可現在看來,他弟弟的脊梁骨似乎能撐起瑯琊的一片天。
喻勉前傾身子,他捏著喻季靈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說:“不用擔心!彼詴嬗骷眷`掃平一切。
喻季靈別扭道:“我又不是向你表功來著…總而言之,書院同姜家的問題不是那么好解決的,現下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說完,他定定地望著喻勉,仿佛事態緊急一般。
喻勉慢悠悠地收回手,“嗯?”
喻季靈:“現在就去祠堂,給我改名字!”
喻勉置若罔聞地往前走:“你之前說守山大陣怎么破來著?”
“少岔開話題…”喻季靈嘰嘰喳喳地圍在喻勉身邊,喻勉嫌棄地望著他。
忽地,兩人頓住腳步,看到了眼前緩緩踱步而來的身影,喻季靈忙咬住舌尖,恭敬地施了個晚輩禮:“大長老!
面前發須皆白的老人有著清癯板正的硬朗身骨,他神色淡然出塵,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此人正是瑯琊書院的大長老,他同喻勉的爺爺是同胞兄弟,曾全心全力地輔佐過喻勉的爺爺,之后又輔佐了喻勉的父親,如今又輔佐喻勉的弟弟。
對上大長老平靜的目光,喻勉微微頷首:“大長老,好久不見,可還好?”
“還活著!贝箝L老不咸不淡地說:“難為你記著!
喻勉不再說話,大長老便不再搭話,但二人都未挪動腳步,場面陷入到平靜的僵局。
喻季靈清了清嗓子,主動道:“喻勉回來后本想先去拜訪大長老的,可您正在閉關,所以就擱置了,那個…那個…大長老為何提前出關了?”
大長老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喻季靈:“我聽說有個禍害跑出了書院!
“……”喻季靈有自知之明,這禍害自然指的是他。
大長老又看向喻勉,繼續道:“又帶了個禍害回來!
喻季靈:“……”這就不是說他了吧。
喻勉淡淡道:“大長老太抬舉了!
大長老自然而然道:“既然回來了,那你與云姝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喻勉微微挑眉:“您老糊涂了?”
大長老直視著喻勉,目光中有幾分了然:“我知道你為何回來,可你若想救那個人,就必須娶云姝,這場鬧劇持續得夠久了,也該結束了。”
喻勉面色冷淡,語氣帶著嘲弄:“我若真娶了她,那才是場鬧劇!
大長老不贊同地皺了皺眉,“你是打算荒唐到底了?”
“與書院的迂腐比起來,我這荒唐算什么?”喻勉不屑一顧道。
大長老道:“可就是這迂腐的書院才能救你想救的那個人!
喻勉的眸色暗了暗,他道:“多年前我就說過,我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同樣,我想救的人,哪怕一只腳進了鬼門關,我也會把他揪出來!
大長老用頑固不化的目光望著喻勉,“……”
喻勉盯著大長老的眼睛,用死不悔改的語氣淡定道:“除了左三,我誰也不要!
大長老的兩道長眉幾乎皺到了一起。
“大長老!狈當的女聲響起,只見姜云姝款步而來,她躬身行禮:“聽聞大長老出關,云姝特來拜會!
大長老說:“你來的正好,你同喻勉見過了?”
姜云姝回答:“見過了,不僅如此,云姝還見到了左大人!
喻勉和喻季靈同時看向姜云姝,姜云姝不疾不徐道:“方才聽到大長老提起我和喻大公子的婚事!
大長老應了聲,“你們都不小了,這事兒趕緊辦了吧!
姜云姝抬眸,一字一頓道:“我不愿意。”
大長老:“……”
姜云姝不卑不亢地又施了一禮:“多年前我沒有資格拒絕,如今我身為瑯琊的守山人,也該是有些底氣的。”
說完,姜云姝看向喻勉,問:“大公子,你可同意?”
喻勉頷首:“自然!
大長老沉吟:“守山人的責任就是守好南山,不準旁人涉足,云姝,若是喻勉破了守山大陣,強闖南山,你可知你要如何做?”
姜云姝輕呼口氣,道:“拼死阻攔他!
“沒錯。”大長老又問:“你有幾分把握能贏他?”
“四分!
大長老:“眼下有個法子,南山只有守山人能踏足,若你們二人成婚,喻勉與你成為一家,那他就能進入南山,即便如此,你們二人還是不愿?”
喻勉:“不愿!
姜云姝:“我會用盡全力阻止他!
大長老的眉頭皺得愈發凝重,“我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
喻季靈看了看大長老,無奈道:“何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等大長老回答,姜云姝就說:“這是規矩!
“……”
“確實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睖貪櫴胬实穆曇魪膸兹松韨葌鱽,喻勉側臉,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熟悉人影,他開口:“你怎么出來了?”
左明非走到喻勉身邊,“下雪了!彼f。
喻勉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這算回答嗎?
左明非和煦一笑,他撐開手中的傘,溫聲道:“你忘了帶傘!
喻勉垂眸,目光落到左明非衣袖上的雪粒上,他心想,就這么大點雪,何至于用到傘?
左明非對大長老行了個晚輩禮:“憬琛見過前輩!
“左家三郎!贝箝L老注視著左明非,緩聲道:“你很不錯!
左明非正欲謙虛幾句,就聽大長老沒滋沒味地補充:“能叫我家這冷心冷肺的禍害對你死心塌地,你確實有些本事。”
第66章 談判
聽到大長老這意味深長的話, 左明非稍稍一頓,而后不卑不亢地頷首淺笑:“還請大長老放心,喻兄以真心待我, 我定然不會負他!
“……”
任誰都看得出大長老不是這個意思, 可左明非偏偏滿臉真誠,倒是不好再讓人挑剔些什么。
在所有人看著左明非與大長老時, 喻勉卻一臉深意地望著左明非, 他覺得左明非有些不對勁。
左明非較之前多了幾分沉穩,有些恢復記憶的神態, 可他的眼睛卻很澄澈, 和恢復記憶時的溫潤狡黠有所不同,喻勉暗中比較, 心中有了個大概。
大長老沉吟:“你方才說的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是什么意思?”
左明非正欲開口, 卻被喻勉拉住了手腕,喻勉目光幽深地看著他:“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在說什么。”
“我知道。”左明非撫上喻勉的手背, 嗓音溫潤道:“你若想進入南山,就得破了山下的守山大陣,一旦你破了守山大陣,就不得不與姜姑娘對峙上,姜姑娘同你都不是什么迂回的人物, 這勢必會造成你們一方受傷!
這些日子,喻勉并未同左明非說過南山以及守山人的事情,何況左明非乖巧聽話,每日不是游園就是看書, 看起來無憂無慮的。
“誰告訴你的?”喻勉臉色陰沉下來,他并不希望這些瑣事煩擾到左明非。
左明非微嘆出聲, 他神色認真地望著喻勉,輕聲道:“你每日早出晚歸的,而且每次回來都有些狼狽,想來除了南山的守山大陣和大長老,沒什么能為難得了你,大長老今日才出關,那為難你的自然只剩下守山大陣!
喻勉眉心微動,有時候心細如發不見得是件好事,“這些事不必你煩憂!庇髅阏f。
“可你想入南山是為了我!弊竺鞣堑穆曇舨淮髤s很清晰:“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進南山是為了替左明非尋找解藥,這件事喻勉同樣沒對左明非說過。縱使左明非能猜出喻勉每日早出晚歸是去了南山,可關于喻勉想進入南山的緣由,左明非是如何猜出的?難不成他真恢復記憶了?
喻季靈試探性地開口:“左大人,你想起來了?”
左明非對他笑了下,“讓大家憂心了。”
喻勉并未再出聲,他兀自盯著左明非,好似要把人看穿一般。
大長老對于后輩們的愛恨情仇沒多少興趣,他直接道:“這么說,你是有別的辦法了?”
“不才,在下的法子和大長老的法子不謀而合。”左明非微微揚起唇角,和聲道:“就是讓喻兄同姜姑娘成婚!
除了喻勉,其他人皆是一驚,特別是大長老,他那雙淡漠的眸子微微瞇起,覺得這個后生有些不同尋常。
喻季靈吃驚地問:“左大人,你確定你是想起來了?而不是腦子壞了?”
“我很清醒。”左明非微笑著回答。
聽到這里,喻勉輕嗤著后退半步,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搭腔,比起身為局中人,他更想置身事外地看看左三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左明非含笑道:“不過是假成婚。”
大長老輕聲呵斥:“荒唐。”
左明非深深地望了喻勉一眼,喻勉微挑眉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左明非溫聲道:“大長老莫慌,此舉實為有理有據!
大長老冷哼:“你且說來聽聽!
“一來,我見不得喻兄真的娶了別人。”左明非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仿佛在說一件平常事,他道:“二來,我不想死!
“說到底,你也不過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贝箝L老看著左明非的眼神有些失望,想不到左家三郎竟是如此。
“興許罷!弊竺鞣强畤@一聲,又道:“可就算依大長老所言,讓他們真的成親了,兩人之間并無深情,婚后各過各的,這和我所說的假成親又有何區別?”
大長老驀地語塞。
左明非仍舊笑意淡淡:“晚輩不解,所謂真假,究竟是事情本身,還是人心中的執念?”
大長老眸光微閃,他盯著左明非:“你在暗諷老朽迂腐?”
“不敢!弊竺鞣峭貢w的方向,又說:“近日我翻閱瑯琊地志,偶然看到了南山守山人的由來!
“瑯琊南山曾與縹緲峰,扶蘇谷合稱為藥材圣地,可惜采挖過度,縹緲峰和扶蘇谷的珍奇藥材越來越少,竭澤而漁的道理,書院的前輩們自然清楚,這才立下南山每七年開山一次的規矩,不至于讓一些珍貴藥材絕跡!
“可惜懷璧其罪,南山還是招來了很多謀利之徒,于是書院選出守山人,其責任便是守護南山。”說到這里,左明非看向姜云姝,溫文爾雅地頷了頷首。
姜云姝回之一禮。
左明非的目光滑過天際,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曠遠,他道:“可很多事情都隨著時間,淡忘了最初的本意!
就像書院初始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也像救命之藥本為救人。
大長老怔然道:“你根本不是來勸他們成親的。”
這后生分明是在借成婚之事言說其他。
左明非好似沒聽到大長老的質疑,他舉止恭謹,語氣是十成十的真誠:“晚輩愚鈍,可也依稀記得,書院創立初始的本意是隱世而非避世!
喻季靈眼睛瑩亮,他激動地一拍大腿:“說得好!”
“你瞎摻和什么。”喻維平聞聲走了過來。
喻季靈悻悻然閉了嘴。
喻維平先對大長老施了一禮,而后皺眉看向左明非,淡聲道:“憬琛公子,你是在指責書院的不是?”
左明非躬身行禮:“晚輩不敢!
“世人說你謙遜,可見只停留在口頭上!庇骶S平這話說的不客氣,可臉上并無責怪之意。
左明非溫溫和和地笑了下:“確實是世人謬贊!
“……”喻維平心平氣和的表象有些崩,左明非這四兩撥千斤的態度,叫人憋屈得很。
“晚輩也知曉書院的不易,書院立世數百年,與外界不甚來往,支撐這么大的書院,自然少不了花銷!弊竺鞣钦f:“想來書院被姜家掣肘,也是出于這方面的緣由!
場上雖然沒有外人,可將書院的難言之隱暴露出來,難免讓書院中人感到局促,長老們不便開口,于是喻季靈詢問:“左大人有何高見?”
左明非:“比起姜家,也許左家更適合書院。”
看戲到這里,喻勉面無波瀾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反應,他側眸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能感覺到喻勉的目光,但卻沒有回應,他從容不迫地看向大長老和喻維平,目光最終落在瑯琊書院的山長身上,“左家雖然比不得上京首富,可世代為官,總還是有些家底的,況且我左家為書香世家,到底是講些道理的!
總不會像姜家那樣胡攪蠻纏,挾恩圖報。
喻季靈看了喻維平一眼,喻維平神色難辨,于是喻季靈估摸著說:“可是左家貿然送錢過來…咳咳!”觸及到喻維平警告般的目光,他忙改口:“那個…是貿然、貿然示好,此舉終歸是落人口實,豈非傷了你我兩家的名聲?”
“怎么會。”左明非施施然一笑:“并非示好,而是求藥!
“重金求藥,理所應當。”左明非言簡意賅道。
一切便說得通了。
埋了這么長的線,原來是擱這兒等著,這下究竟是書院占了左家的便宜,還是左家占了書院的便宜,卻是說不清了。
但世事大抵是說不清的。
再說左家和姜家…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喻季靈看著左明非,正色道:“你能做得了主?”
“我不能!弊竺鞣禽笭栆恍,他對大長老和喻維平客氣地頷首:“但是左家的家主能!
“……”
誰都曉得左家未來的家主是左明非——當然,前提是左明非能活下去。
天下攘攘,皆為利來,一番話的功夫,左明非的生死便與書院的利益直接掛上了鉤,這讓書院沒辦法再袖手旁觀。
喻季靈,喻維平,姜云姝和大長老要細細商討這件事,左明非識趣地退下,見他要離開,喻勉毫不猶豫地抬腿跟上,看到喻勉的舉動,大長老不悅地皺了皺眉,喻季靈很有眼色地替大長老開口:“大哥,你不來嗎?”
“不來!庇髅悴患偎妓鞯鼐芙^了,說完,他一手撐傘,一手攬住左明非的肩頭,略顯強硬地帶著人離開了。
左明非順從地跟上喻勉的步伐,地上已經落了一層淺雪,“雪下大了!彼f。
此時此刻只剩下兩人,喻勉停下腳步,左明非先是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兩步,意識到喻勉沒跟上來后,他轉身看向喻勉。
喻勉目光幽深地望著左明非:“我當你只想活命,卻沒想到你竟圖謀起書院來了!
左明非淺笑:“喻兄何出此言?”
“左家供養書院,書院為左家招攬門生,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吧?”喻勉凝視著左明非。
左明非好脾氣地笑笑:“什么都瞞不過喻兄!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機,你還真是無愧于白思之的栽培。”喻勉聽不出語氣地說。
左明非平靜道:“我不小了!
喻勉瞇起眼眸,不置可否地望著左明非。
左明非道:“我已經想起來了,你還要繼續騙我嗎?”
“說謊!庇髅阃媳平徊,他盯著左明非故作鎮定的眸子,“你分明什么都沒想起來。”
左明非看著喻勉不作辯解。
“你很聰明,差點將我都騙了去!庇髅懵溃骸爸皇窍惹拔規慊噩樼饡r你還在昏迷,所以即便你恢復了記憶,也不知道我帶你回瑯琊是為了救你!
“適才你如此篤定,只能說明你在賭,恭喜你,賭對了,贏了一半的性命,還贏了書院!庇髅愕难埏L略顯凌厲,他審視著左明非:“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察覺到不對勁的?”
左明非滿眼苦澀地笑了笑,他道:“不難猜,你待我太好了,好的沒有緣由,我能感覺到我的記憶出了問題,近日關于你和姜姑娘的傳言很多,他們說你們的婚事是十年前的,我雖然不記得很多事,但并非無知稚童,很多事只要一想就明白了。”
“我空缺了十年的記憶!
“不知緣由地跟你來了瑯琊!
“我所確定的是,你不會傷害我。”
“可我們似乎有些不可調節的矛盾。”
“當然,這些都是猜測。”左明非站在傘外,雪花掛在他的青絲上,他整個人看起來寂寥又蕭索,“真正讓猜測落實的是這封信。”
左明非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道:“許是你對我太過縱容的緣故,下人蓄意討好,直接將這封信給我送了來,落款是姚松,我不認識這個人,但他字里行間似乎是與我相識已久,他問候了我的病狀,并對我跟你在一起表示了擔憂…”
喻勉瞥了眼那封信,心想果然不能太縱容,以后要送給左明非的東西都應該細細檢查。
左明非放慢語調,緩緩看向喻勉,“其實,我還有一個疑惑。”
喻勉索然無味道:“你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還有什么疑惑?”
“你我之間,真的是兩情相悅嗎?”左明非的眼眶被鍍上一層淺紅,強裝出來的從容鎮定被漸漸瓦解,他眸中水光盈盈,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急的。
左明非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在雪中有些斷斷續續,“還是,你真如姚松所說…是在騙我,是為了…利用我?”
沒想到左明非會問起這個,喻勉有一瞬語塞。
左明非紅著眼睛望著喻勉:“先前在上京時,你分明對我…并不上心,為何…為何?我丟失的那段記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所中之毒名為鏡花,癥狀之一就是記憶混亂,之前你處于過八歲心智,也處于過十二歲的心智,期間恢復過正常,不過出了意外,又沒了記憶,如今你所處的心智階段…你當是比我清楚!庇髅氵x擇如實相告。
可見十四五歲的左明非已經不好忽悠了。
頓了下,喻勉慢慢道:“還有,在你丟失的那段記憶里,我們并非兩情相悅。”
聽到這里,左明非別開臉,他苦澀地勾了下唇角,喃喃:“你真的騙…”
“但現在應該是了。”喻勉繼續道。
左明非眼中噙著淚花,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喻勉,一滴淚猝不及防地滑落臉頰,“……”他癟了下嘴巴,梨渦委屈地浮現在唇角。
喻勉微嘆了聲,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左明非,“你有疑慮可以問我,自個兒瞎琢磨什么?”他用拇指蹭去左明非臉上的淚水,不輕不重地數落:“能將自己琢磨哭的,我看你是頭一個。”
左明非定定地望著喻勉,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我可能又會忘!
這眼淚怎么擦都不停,喻勉索性收手,打算解決源頭問題,他順著左明非問:“什么?”
“我們兩情相悅的事,下次失憶…我可能就…又不記得了!
“無妨,我會再說!
左明非抓住喻勉替他擦淚的手,他哽咽了兩聲,通紅的眸子委屈巴巴地望著喻勉,鼻音濃厚地問:“那再忘呢?”
喻勉反握住他的手,沉穩道:“那就一直說!
“千遍,萬遍,千萬遍。”
第67章 中招
南山并非如其他仙山那般高聳入云, 卻因為常年草木繁盛,氤氳之氣時?澙@在南山四周,這讓南山看起來自有一段靈氣。
喻勉雙手隨意地扶著一把劍, 劍尖沒入泥土之中, 他肩上落了幾根草屑,儼然一副剛結束打斗的場面。
喻季靈提著衣角跑來, 沒好氣道:“要死!年三十你跑來破陣, 就不能等等嗎?”
喻勉收回劍,看也不看地把劍丟去喻季靈的方向, 他道:“等不得!
喻季靈很有默契地接住喻勉扔來的劍, 緊跟上去:“你真要同我師父打?”
“這不是書院的規矩么?”喻勉言簡意賅道。
喻季靈苦口婆心道:“要我說,左家和咱家合作的事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實了, 這過場你隨意走走算了,別真的傷了我師父!
“規矩不合適就要改!庇髅憧戳搜塾骷眷`。
喻季靈抱起手臂, 皺眉道:“這話你得給大長老說,跟我說有什么用?”
“你是書院山長。”喻勉踩在枯葉上, 發出幾聲寥落的破敗聲,他的聲音起起伏伏:“書院的決定自然要你來做。”
喻季靈稍顯遲疑地看了眼喻勉:“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庇髅阃胺降牡缆,替喻季靈撥開身側的雜叢,不疾不徐道:“你可知道,書院說是以規矩立世, 但在父親之前,規矩并沒有那么重要。”
喻季靈賭氣般道:“他才不是我們父親!
喻勉主動忽略喻季靈的脾氣,繼續道:“原因是因為父親不作為。”
喻季靈的眼神遲疑起來,他目帶詢問地望著喻勉。
“他沒有魄力管理書院, 也沒能力帶書院在這世上立足,當眾人不服從領頭人, 規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庇髅阋馕渡铋L地看向喻季靈:“你明白嗎?”
喻季靈眨了下眼睛,猶豫著點了下頭。
喻勉嫌棄地瞥他一眼:“你根本不明白!
“……”喻季靈眼睛圓溜溜地轉了轉,他強詞奪理地嘟囔:“你在故弄玄虛個什么勁兒?”
“你有魄力有能力,有些決定根本不需要征求旁人意見!庇髅阊埏L淡淡地掃了喻季靈一眼:“這么說懂嗎?”
喻季靈微怔,他別扭地盯著地面,嘀咕:“干嘛夸我。”
“闡述事實罷了!
穿過一條小道,一處院子赫然出現在眼前,院落看起來典雅素凈,院子一旁還有一個茅草屋,喻季靈為喻勉介紹:“我師父住在院子里,旁邊住的是荊芥!
聽到外頭的動靜,荊芥驀地出現,他守衛在門前,嚴肅地看著喻勉和喻季靈,隨后院門開啟,姜云姝從里面走了出來。
“師父。”喻季靈喊了一聲。
姜云姝對喻季靈微微點頭,然后看向喻勉,尋常般道:“來了!
喻勉同樣語氣如常:“此處幽靜,很適合你!
“守山大陣已經破了?”姜云姝問。
喻勉頷首:“還算順利,多虧季靈找出了破解之法!
姜云姝掃了喻季靈一眼,喻季靈連連擺手:“不不不,師父,我可沒攛掇他破陣,是他…他自己破的。”
姜云姝:“陣法已破,接下來,你只要贏過我,就能隨意進出南山了!
喻勉上下眼皮輕闔,示意姜云姝自己知道了。
喻勉朝喻季靈伸手,喻季靈抱著懷里的劍,一臉為難道:“真打啊?意思意思得了…”觸及到喻勉警告的眼神,喻季靈悻悻然地閉了嘴,他遞出懷中劍,喻勉接了過去。
喻季靈走到荊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念叨:“一會兒等他們兩敗俱傷了,你去救師父,我去救喻勉,知道不?”
荊芥面無表情地放低肩膀,喻季靈靠了個空,喻季靈打了個趔趄,嘖了聲:“友愛呢?尊重呢?”
荊芥:“站有站相!
喻勉手持長劍,劍氣微微撩動衣袍,姜云姝端立在門前,發絲隨著內力輕盈揚起,兩人無聲地對視著,交匯的目光中各有各的復雜。
氣氛緊繃到極點時,喻勉卻松了劍,長劍干脆利索地插/入地面。
與此同時,姜云姝也微微側身,讓開了進門的小道,“請!彼蜌獾。
喻季靈:???
喻勉隨意點點頭,跟隨姜云姝進了院子,“有勞。”
喻季靈正要跟上去,卻被荊芥攔住了,荊芥嚴肅道:“先生吩咐過,閑雜人等不準進門!
喻季靈瞪大眼睛,指著自己問:“閑雜人等?我?”
荊芥不為所動。
喻季靈氣得不行:“不當了不當了!這山長誰愛當誰當吧。”說著,他往房檐下一蹲,氣鼓鼓地抱住了自己。
院中,房檐上積雪未消,梅花仍被冰雪凝凍著,一片素凈中,喻勉和姜云姝對坐在屋檐下的案幾兩端,姜云姝提起茶壺為喻勉倒了杯熱茶。
喻勉打量著她,說:“我以為你會拼死阻止我。”
姜云姝端坐在案幾前,回答:“左大人已經將其中的利害關系說清楚了,我沒必要阻攔。”
“你就不擔心損害到姜家的利益?”喻勉語調微揚。
姜云姝平靜道:“我依附姜家許久,該是時候讓姜家依附我了。”
喻勉緩緩勾起唇角,他端起桌前的熱茶啜了口,閑話家常般道:“書院有你和季靈,不算太差。”
“對不住!苯奇嚨亻_口,但她臉上并無歉疚之意,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地說:“十年前你離開書院前,給過我機會悔婚,但我拒絕了!
喻勉隨意頷首:“倒也符合你的性子,與其再回到姜家受氣,不如留在書院尋一線生機,置之死地而后生!
姜云姝道:“這么多年來,眾人皆以為是你拋棄我在先!
喻勉不以為意道:“做戲自然要做全套!
“總歸是我欠你人情!苯奇聪虼巴猓ㄍ仙降男教摕o縹緲,她說:“所以我提醒你一句,山中的陣法比起山下的陣法只多不少,只強不弱!
“沖虛真人喜好圓月,當初他布下層層陣法時是在月圓之夜,你可待到月圓之夜進入南山,興許能看出些端倪!
喻勉眉心微動,沉吟:“那就是要再等半個月!
姜云姝留心地問:“左大人又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庇髅闼妓髦f:“我在想,半個月,夠我收拾姜家了!
“……”
除夕之夜,作為遠近聞名的書院,書院需作東邀請瑯琊的名門望族,此時此刻書院里外一片盛況,喻勉和左明非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喻勉對這種盛典興致缺缺,反觀左明非對這種熱鬧滿臉神往,這下喻勉就算再不喜出席盛典,也得陪左明非去見識見識。
喻勉的身份雖然沒有明說,但有點眼界的人都能猜出來他的身份,前來敬酒之人絡繹不絕,喻勉拒絕過幾次后,來的人便少了許多。
書院的盛典和以前一樣,喻勉記得,多年前,母親時常牽著他的手等待父親致辭完畢,每次母親等待父親都會站在高臺后面,那個位置其實并不能瞧見父親,可卻是離父親最近。
母親難產故去后,父親從一蹶不振到遁跡黃冠只用了一個多月,說到底,可憐的還是喻季靈,喻勉好歹享受過幾年父母的寵愛,可喻季靈從出生起便無父無母,只能在家中長輩的看護下長大。
喻勉這個兄長還不太稱職。
望著高臺上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喻季靈,喻勉心中難得地生出幾分雜緒,捫心自問,喻勉認為自己像父親多一些,除卻自己在意的,他們的心腸都太過冷硬。
左明非看出了喻勉的雜緒,他主動靠近喻勉,笑問:“喻兄,季靈差不多要下高臺了,你要去接他一下嗎?”
喻勉挪開眼神,慢條斯理地說:“這么大個人了,需要接嗎?”
左明非笑了笑:“有家人在,總歸是歡喜的!
“好吧!庇髅憧雌饋碛行┟銥槠潆y,他不緊不慢地起身,對左明非道:“就當聽你的!
左明非含笑點頭:“我在此等你。”
不遠處,姜勐望著喻勉離開,對身旁的中年男子道:“四叔,就是他們!
“公子稍安勿躁,我們按計劃行事!苯氖鍖碌。
姜勐點點頭,起身跟上了喻勉。
姜四叔端起一杯酒走到左明非跟前,和善道:“閣下可是左三公子?”
左明非望著他笑了笑,不答反問:“您是?”
喻勉百無聊賴地站在高臺后面,待人聲中的祝福達到鼎峰又漸漸消散,喻季靈從高臺上下來,臉上得體的笑意逐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限落寞。
看到立在帷幕后的熟悉人影時,喻季靈微微一愣,他不確定地出聲:“喻勉?”
“我看你是找打!庇髅爿p聲呵斥,沒聽出有多生氣。
喻季靈古怪地問:“你站這兒干嘛?”
喻勉可疑地沉默了。
喻季靈懷疑地問:“你不會又不安好心吧?”
“接你!庇髅阒苯亓水數馈
喻季靈噗嗤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就幾步路的功夫…”笑聲戛然而止,喻季靈默默閉上了嘴,最后口是心非地說了句:“…惺惺作態!
喻勉示意他跟上來,兩人并肩走在路上,倒是難得的和樂,忽然,姜勐從假山后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指著喻季靈就開始罵:“喻季靈,你們瑯琊書院忘恩負義!”
喻季靈沒好氣道:“大過年的,你消停會兒吧,”
姜勐繼續大罵:“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和左家的事,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事情做絕,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大不了就將事情鬧到上京,讓陛下看看你們書院這副忘恩負義的嘴臉!
喻季靈輕嗤:“芝麻大點的事,也配鬧到天子腳下?”
姜勐猛地往前撲去,直接抱住喻季靈,蠻不講理道:“我不管,你現在就跟我回家,你去跟我爹說個明白!
喻季靈用力推搡著他:“你喝多了吧你!”
姜勐又不遺余力地扯住喻勉的衣袖,大喊:“還有你,你為何不娶我姐姐?你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喻勉抽回袖子,一腳踹在了姜勐的屁/股上,淡淡道:“滾!
喻季靈看姜勐像是喝多的模樣,于是他一手制止住姜勐,一邊著急地問:“姜家的家仆呢?他們少爺喝成這樣也不管?”
就像是…
喻勉和喻季靈對視一眼,就像是故意為之。
姜勐在阻攔他們的腳步。
想到這里,喻勉不由得加快腳步,往宴席上走去,誰知姜勐忽然松開喻季靈,踉蹌著往前抱住喻勉的小腿,哀嚎:“殺人了——欺負人了。!”
喻勉心中煩躁,他正要給這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個教訓時,一個陌生的中年男聲開口:“喻大公子,你若殺了我家公子,事情就真的不好收場了!
喻勉抬眸,看到一個約摸四旬的中年人。
姜勐如獲大赦地起身,沖男人委屈地喊:“四叔。”
喻季靈不滿道:“姜四叔,是你家公子發酒瘋在先!
姜四叔躬身賠禮,和藹地說:“在下替公子給二位賠不是了!
喻季靈笑道:“客氣了,改日我把你家公子毒打一頓,再賠個不是,你說好不好啊?”
“果然,有了別的靠山,山長的底氣都足了。”姜四叔感慨著嘆氣。
喻季靈沒有被這激將法激到,他翻了個白眼,理所應當道:“是啊,背靠大樹好乘涼唄!
姜四叔唇角噙著恭敬的笑意,他抬眸迎上喻勉冷淡的目光,悠悠道:“這大樹也不知靠不靠得住!
“你是何意?”喻季靈質問。
姜四叔嘆氣:“方才我瞧見左三公子喝多了酒,之后和幾個丫鬟舉止親密地回了房…”
“你瞎說什么!”喻季靈打斷孟四叔。
姜四叔平和地笑道:“瞎不瞎說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喻勉盯了姜四叔片刻,“我記住你了!彪S后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了。
喻季靈狠狠地瞪了這主仆二人一眼,忙跟了上去。
姜勐心有余悸地問:“四叔,怎么樣了?”
“公子放心,書院和左家的合作是以喻勉和左明非的關系為紐帶的,如今左明非當著喻勉的面同女人親密,按照喻勉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這合作八成是談不成了。”姜四叔信誓旦旦地說。
姜勐煩躁道:“但愿如此吧!
喻勉回到席間時,左明非已經不在原處,看到桌子上多出的酒杯,喻勉察覺到古怪,他拿起酒杯聞了聞,除了酒味,還有一股甜膩的藥味,這藥味勾得人無端發熱‘不是什么正經東西。
喻勉神色陰沉地放下酒杯,疾步往左明非的臥房走去。
房門被“砰”地推開,喻勉臉色難看地看向屋內,空氣中有一層淺淡的香氣,“喻兄!笔煜さ穆曇粼跁负箜懫。
喻勉循聲望去,看到左明非手持毛筆,沖他溫溫和和地笑了下。
喻勉皺眉走近,問:“你沒事吧?”
“有,但也沒有。”左明非安撫般地握住喻勉的手,解釋:“你走后有個人來找我,他非要敬我酒,可我聞著那酒不似尋常酒,便假意喝下,再之后他讓人帶我離開,我就假戲真做地跟著走了,卻沒想到他們把我帶回了這里!
喻勉微頓,打斷他的話,“所以你沒喝?”
左明非示意自己被打濕的袖口,眨了下眼睛:“全在這上面了!
倒是機靈,喻勉心想,“沒事就好。”他說:“姜家蓄意挑撥書院同你的關系,你多加小心。”
“嗯!痹S是喝了酒的緣故,左明非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澄澈明亮了,他稍稍湊近喻勉,指尖觸碰到喻勉袖口的涼氣,于是忍不住又湊近了些,他問:“你方才那么著急,是因為擔心我嗎?”
喻勉:“廢話。”
喻勉身上的涼氣仿佛有魔力一般,左明非控制不住地前傾身體,他將臉埋進喻勉的肩頸處,輕輕蹭了蹭,無限眷戀道:“喻兄,我不是無知稚子,分得清陷阱與陰謀!
喻勉察覺到脖頸處不同尋常的熱意,他皺眉低頭,摸向左明非的臉,有些燙手,“……”
左明非貪婪地席卷著喻勉身上的涼意,卻總覺得哪里不夠,他意識不到般地在喻勉懷里蹭來蹭去,像一只撒歡求蹭的小狐貍。
喻勉捏住左明非的下巴,面無表情道:“不,你分不清!
第68章 風月淺薄
聽到喻勉的話, 左明非不高興地撐起身子,帶著水光的朦朧目光落在喻勉的臉上,他強調:“分得清。”
喻勉虛扶著左明非的腰, 指尖磨蹭在左明非腰帶的暗紋上, “你在為自己避開藥酒而沾沾自喜時,就沒發現你屋里的熏香不對勁嗎?”他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案幾的香爐上——
想來進門時的古怪香味就出自這里。
左明非的腦海愈發暈乎, 他恍惚著搖了下頭, “天冷了…換成暖香,也屬正常!彼茻岬暮粑鼑姙⑦M喻勉的衣領。
喻勉摸上左明非的后脖頸, 指尖的溫度已然不同尋常,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左明非:“暖過頭了,怕是要燒起來!闭f著, 他一手攬住左明非,一手端起茶杯, 然后掀開香爐蓋子,將茶水倒了進去。
左明非覺得身體漸漸被卸了力氣, 但體內卻燃起一團不知名的火苗,他本能地靠近喻勉,“若是熏香有鬼,你為何沒事?”他猶帶抱怨的語氣中夾雜著幾分委屈。
喻勉說:“你當我內家功夫是白練的?”
“那你分我一點好不好?”左明非尋著喻勉身上的淺淡味道聞來聞去,他覺得心安的同時又愈發難耐, 他求救般地看向喻勉,瀲滟的雙眸好像在訴說委屈:“我很難受…分我一點!
喻勉巍然不動地坐在原處,他任由左明非毫無意識地在他身上煽風點火,“左三, 我不是君子。”喻勉嗓音微沉,帶著些虛無縹緲的克制。
“啊?”左明非強撐著睜了睜眼睛, 他眸光中映射出喻勉——也或是喻勉一直在他眼中。
喻勉驀地攬住左明非的腰身,他不容置疑地將人帶進懷里,傾身靠近那張風華卓然的臉,“倒是沒見過你這種主動往虎口里送的!庇髅愕暮粑鼑姙⒃谧竺鞣悄槀龋p輕抬起左明非的下巴:“記住,可是你先投懷送抱…”
左明非望著喻勉開開合合的雙唇,忽地按在他的頸側,迎合般地吻了上去,他吻得急切又溫柔,像是在確定喻勉的心意,也像是在安撫自己的燥火。
喻勉微微一怔,隨后反客為主地將左明非按在了身下,期間,不知是誰的胳膊拂過桌面,筆架和書籍散落一地,左明非有些被驚到一般,殘存的理智讓他想去收拾這狼藉…
喻勉察覺到左明非的分心,懲罰般地咬在他的唇側,左明非悶哼一聲,睜著雙眸委屈地看著喻勉,喻勉輕笑出聲,右手摸上左明非的腰帶。
意識到喻勉的動作,左明非控制不住般地低呼一聲,“喻兄?”他略顯錯亂地看著喻勉。
喻勉親了親他的額角,嗓音低柔:“叫什么?”
“行之哥哥…”
“憬琛!庇髅愀┥淼衷谧竺鞣堑念~頭上,望著身下迷亂的人,他悠然道:“過了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嗎?”
左明非的神思被喻勉牽動著,喻勉手上的動作讓他仿佛置身于云端,他難得分出幾分清明,“…你呢?”左明非揚起下巴,他用力抓緊喻勉的臂肘,“我是你的人,你是誰的…人?”
喻勉輕聲笑出來:“你說呢?”他仿佛逗弄著一只朝他翻肚皮的小狐貍。
“告訴我…行之。”左明非單手按住喻勉仍在動作的手,他執拗地要喻勉給出答案,哪怕難受的是自己,“你是誰的人?”
喻勉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地望著左明非。
左明非著急了,他身上原本就難受得緊,現下喻勉還故意逗他,這讓他更加煩悶不安了,于是他忽地翻身,將喻勉撲倒在地,并跨坐在喻勉身上,用著急得快哭了的聲音說:“你倒是說啊!
喻勉猝不及防地被撲倒在地,他先是責怪地看向左明非,凌厲的目光在看到左明非的樣子后迅速消融瓦解——左明非領口散亂,露出了白玉般的鎖骨和胸膛,他目光濕潤地望著喻勉,看起來可憐極了。
“你的!庇髅阏f,這兩個字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喻勉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要左明非,現在就要——因此自然是對方愛聽什么,他便說什么。
兩人再次難舍難分地吻在一起,喻勉雖然縱容著左明非在自己身上,但卻無半分身居下位的弱勢。
左明非乖順地趴在喻勉身上,聽著他深深淺淺的呼吸,喻勉覺得方才熄滅的熏香似乎還在發揮作用。
對于左明非,喻勉雖然很想立刻把人按在床上,但心里到底是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的,因此,他先把人伺候好了,這才開始不疾不徐地解腰帶。
正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伴隨著幾聲溫柔的女聲:“左公子,您還好嗎?”
左明非聽到動靜后慌亂抬眸,他此刻衣衫不整,看起來凌亂又狼狽。
喻勉動作迅速地翻身,他將左明非護在身下,然后用衣裳下擺蓋住左明非,之后目光挑剔地看向門口,發現幾個臉生的貌美女子正立在門口。
幾位女子見到屋中情景,皆是一愣。
喻勉不耐煩地問:“誰讓你們來的?”
為首的女子迅速鎮定下來,她盈盈一笑,和聲道:“自然是左公子!
左明非著急地否認:“我沒有…”
喻勉安撫性地捏了捏左明非的手臂,而后漫不經心道:“說假話,可是要被割舌頭的!
女子猶豫住了,她自然能看出喻勉不是什么簡單的人物,況且他與左公子又如此親密,“是姜家四叔!彼÷暤溃骸跋壬∽铮墙宜氖逭f,只要我們幾個能與左公子處上一夜…就替我們幾個贖身!
喻勉正要說些什么,手臂忽然被人掐住了,他低頭看向左明非,只見左明非滿臉隱忍和委屈,還有一絲憤懣,他低聲對喻勉道:“你就不能!等會兒再問…”說完,他心虛地瞟了眼自己身下,喻勉的手上還有他的東西。
喻勉沉吟,是疏忽了。
“出去等!庇髅惴愿篱T口的幾個人。
左明非咬牙低聲道:“讓她們走遠些。”
“臉皮這么?”喻勉嘖了聲,但還是依言道:“你們去院外的亭子里侯著。”
待幾人離開,左明非迅速推開喻勉,然后沉默地坐在一旁,整理衣服。
喻勉拿帕子擦著手,隨意問:“真惱了?”
左明非背對著喻勉的肩膀僵了下,而后哼道:“你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審問別人?”
喻勉悠悠反問:“哪種時候?”
“……”
喻勉靠近左明非,用下巴磨蹭著左明非的肩頭,調侃:“難不成,你沒有盡興?”
左明非矢口否認:“不…不是!”他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我們繼續。”說著,喻勉略顯意猶未盡地將手伸向左明非剛系好的腰帶上。
左明非捂住自己腰帶,目光責怪中還有一絲不解,“她們在門外等你!”這種事情…怎可讓旁人聽到或是知曉?
“那就繼續等著好了!庇髅銦o所謂地說,他并沒有憐香惜玉的這份閑心,也不懂左明非的羞惱。
“門外還在下雪!
喻勉撩了左明非一眼,他百無聊賴道:“嫌棄別人的是你,憐香惜玉的還是你,憬琛啊,你操心的事未免有些多了!
明明已經失憶了,卻還是改不掉這個臭毛病。
喻勉的心情不怎么愉悅,他緩緩起身去盥洗臺前凈了手,之后往門外走去,“行了,你先歇吧!
左明非難以置信地回身,他仿佛被辜負般地望著喻勉,眼眶中逐漸升起一層水汽,“……”
喻勉走出門后又鬼使神差般地退了回來,他甫一回來就看到左明非捏著衣衫難過的樣子,喻勉微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我并非是責怪你!庇髅阕呦蜃竺鞣堑牟椒ブ饾u加快,他半蹲在左明非身旁,想去觸摸左明非的臉,卻被左明非抿著嘴唇躲開了。
“……”
喻勉的手停在左明非的臉側,“下次我定然分清場合!庇髅沩槃輰⑹致湓谧竺鞣堑募缟,“還氣呢?”他湊近左明非的耳朵,輕聲道:“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應你一個要求,你就別氣了,成嗎?”
喻勉的確拿捏住了左明非心軟的性格,他料定左明非不會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于是落在左明非肩上的那只手愉快地打起節拍來。
左明非緩緩回首,他定然地望著喻勉,睫毛上還有幾縷水痕,“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好好的!弊竺鞣浅榱讼卤亲,專注地看著喻勉說:“以后無論我怎么樣,你都要好好的。”
喻勉呼吸一滯,放在左明非肩膀上的手微微收攏,“…好!彼従徎卮。
原本是拿捏人的,反倒是被人拿捏了,不過這個坑,喻勉認栽。
“憬琛!庇髅愕穆曇袈犉饋碛行┥畛,依稀能聽出惆悵:“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從房中出來,喻勉漫步在石徑上,他抬頭想尋找月亮,但夜空漆黑一片,他驀地想起今天是除夕,是看不到月亮的。
只要等到月圓之夜,喻勉心想,這么多年來,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哥!”喻季靈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手里抓著一瓶藥,上氣不接下氣道:“左三呢?他中…那個藥了!這是解藥,他人呢?”
喻勉回答:“不用。”
“要用!”喻季靈焦急道:“不止是左三喝的酒,還有熏香,我方才逼問了姜勐,左三房中的熏香…有貓膩!”他邊說邊遞給喻勉解藥。
喻勉懶散地接過解藥,拿在手中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圈,回答:“若是等你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
喻季靈聽出了話音,“哦…沒事嗎?”
“嗯!
喻季靈兀自奇怪:“不對啊,左三武功全失,為何能抵抗住那催/情香?”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到喻勉身上,試探著問:“該不會…煮飯的是你吧?”
“滾!
“你趁人之危?”喻季靈瞪大眼睛,指著喻勉道:“禽獸!”
喻勉不疾不徐道:“我倒是想!彼⒎遣荒艹弥竺鞣菬o知懵懂去做些什么,事實上,他原本就是這樣打算的。
可左明非的感情太重,重得讓喻勉不得不慎之又慎;偏偏左明非整個人又很輕,仿佛下個瞬間就會消失一般。
最終,喻勉不得不承認的是——他非左明非不可。
第69章 父子相見
晨霧氤氳, 雖是冬日,但南山周遭不見一絲頹敗,反而有種隱約的生機之象, 這氣象越往里走越彰然, 仿佛踏入仙境一般。
“啊呀!這是撞見鬼打墻了吧!”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這仙境一般的叢林中響起,喻季靈靠在身側的參天巨樹上, 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都一天了, 還是沒見到陣眼,這南山秘境到底如何進去?師父也不說個明白!
荊芥不滿道:“先生未曾進來過, 如何能說明白?”
喻季靈捶著大腿, 嘟囔:“要我說,師父還不如同我們一道進來!
荊芥不假思索地維護姜云姝道:“先生身為守山人, 自是不能壞了規矩。”
喻季靈瞪了眼荊芥:“先生長先生短的,那么在意你家先生, 你怎么不呆在你家先生身邊?”
荊芥理所應當道:“先生讓我進來幫你們的忙!
喻季靈撇嘴:“幫忙?那你幫上了嗎?”
荊芥瞥了喻季靈一眼,慢條斯理道:“山長不也沒幫上忙?”
“你還知道我是山長!”
從容緩沉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噤聲。”
正在拌嘴的兩人這才把注意力放到久未出聲的喻勉身上, 喻勉微抬起下顎,目光幽深地打量著周遭環境。
喻季靈和荊芥對視一眼,之后迅速挪至喻勉身旁,擺出戒備的架勢,喻季靈沉聲問:“可是發現了什么?”
喻勉輕飄飄地瞥了喻季靈一眼, 淡淡道:“未曾!
喻季靈一愣,無語道:“那你還讓我們噤聲?”
喻勉百無聊賴道:“吵得很!
喻季靈和荊芥:“……”
圓月升至中天,伴隨著一聲聲狼嚎,窸窣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無數道瑩綠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不知何時, 數十只狼堵在了三人前行的路上。
喻勉瞥過頭狼前爪上的絲帶,不免發出一聲輕笑,“是狼啊。”他眸光輕閃,顯然是沒把這群攔路狼放進眼里。
察覺到喻勉想速戰速決的心思,喻季靈攔下他的動作,“萬物有靈,我們貿然前來,本就犯了南山的忌諱,又怎可殺生?”
驀地,一顆石子急如閃電般地朝頭狼飛去,頭狼飛快躍起,之后穩當地落在樹杈上,它喉間發出被忤逆到的低吼聲,之后它兇狠地望著襲擊它的荊芥,作出蓄勢待發之態。
喻季靈輕呼:“荊芥?”
荊芥戒備地舉起刀:“待會兒我拖住它們,你們抓緊時間離開!
喻季靈看著這群毛發豎起的狼,“…可是,”他猶豫了,說到底野性難馴,荊芥是這群狼的對手嗎?
“有勞。”喻勉倒是順其自然地應下了。
荊芥點點頭,提著并未出鞘的刀沖進狼群之中,與此同時,喻勉提起喻季靈的領口,幾個輕閃便消失在夜色中,期間,有幾只狼察覺到二人的氣息想要追趕,都被荊芥揮刀攔下了。
喻季靈掙脫喻勉的束縛,擔憂地望向荊芥的方向:“荊芥會出事的!
喻勉不以為意道:“他是來幫忙的。”
“若是荊芥出事了,我們該如何向師父交代?”喻季靈著急道。
“是姜云姝讓他來的!庇髅愦鸱撬鶈柕,好像即便荊芥出了事,也與他無關一般,他對喻季靈道:“抓緊時間,要趕在天亮之前找到入口。”
喻季靈轉身就走:“你自己去,我回去幫荊芥!
“你不想見父親了嗎?”喻勉的聲音從喻季靈身后傳來,帶著幾分洞察人心的了然。
喻季靈皺眉停下腳步,暗中攥緊了拳頭。
喻勉緩慢道:“我以為,此番你隨我進來,是為了見父親一面!
喻季靈深呼吸一口氣,“身為人子,我確實有很多話想質問那個人。”說著,他堅定地往前走去:“但是身為書院的一員,我豈可置同伴的安危于不顧?大哥,前頭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你比我聰明,比我厲害,比我通透…嗯?”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抓起,喻季靈疑惑回身,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喻勉。
喻勉道:“實話便不必再說了,跟我走就是。”
喻季靈使勁掙扎:“你…我…”
“喻強,你是蠢的嗎?”喻勉居高臨下地望著喻季靈。
喻季靈微怔:“?”
“頭狼的前爪上系有絲帶!庇髅闫诚蛴骷眷`:“還不明白嗎?”
喻季靈恍然大悟:“那群狼是人養的?”
“也不算無可救藥!庇髅愕u價。
“可是…”喻季靈半信半疑地止住腳步。
喻勉不耐煩道:“沒什么可是的,再者說,你覺得姜云姝會讓荊芥置身于危險之中嗎?”
喻季靈眨了眨眼睛:“師父最是公正,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會。”喻勉打斷喻季靈的胡思亂想,往前走去:“再無情的人,在涉及到自己心上人的時候,總不免深思熟慮一番!
喻季靈微微皺眉:“什么和什么?怎么又扯到心上人那兒去了?”
喻勉瞥了眼喻季靈:“蠢貨!
“……”喻季靈再次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師父也心悅荊芥?”
喻勉懶得再回應喻季靈,“我怎會知道!
“可你就是知道了!庇骷眷`狐疑道:“話說你怎會如此清楚?”
“閉嘴。”喻勉身形微頓,幾不可見地蜷了下手指。
畢竟,若是易地而處,他也不會讓左明非置身于危險之中。
“大哥!”喻季靈伸手攔了下跑神的喻勉,示意喻勉看地上。
只見月光透過枝杈,在地上投下層層陰影,這些陰影錯綜交疊,好似古老的圖騰,喻勉和喻季靈站在陰影里唯一的光亮處,“我見過這個圖案。”喻季靈激動道:“在經樓中,這是上玄陣,不過…”他眉頭隆起,蹲下身查看著光影:“須得耗些時間!
“不必!庇髅銓τ骷眷`伸手,道:“將包袱給我!
喻季靈這才想起來自己背上的包袱,這個長條狀的包袱,是喻勉來之前給他的,他一直背在背上,卻忘了問里面是什么。
“什么東西?”喻季靈將包袱遞給喻勉。
喻勉拆開包袱,露出了里面的東西,喻季靈大吃一驚:“牌位?!”說著,他湊近看清那牌位上的刻字,震驚得直接破音:“還是母親的?”
喻勉抬頭往空中看去,他慢悠悠地環視一圈,仿佛在虛空中打量著什么,最終,他手一松,朱紅色的牌位掉落在一堆枯葉之上,火折子緊隨其后,枯葉被點燃,牌位逐漸被火苗包裹。
喻季靈雖然對自己的生母并無多少印象,卻也知道此舉是大不敬,他本就蹲在地上,此刻更是慌地撲向火苗:“不行!”
喻勉眼疾手快地拎起喻季靈,避免了喻季靈被火苗灼傷,喻季靈瞳孔震蕩:“你瘋了!”
“物盡其用罷了!庇髅爿p描淡寫地說。
話音剛落,兩人腦后忽然刮起一陣冷風,喻勉先將喻季靈推出安全距離之外,之后轉身迎風而上。
喻季靈站穩回身,愕然地看到喻勉和一個道袍纏在一起,待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道袍原來是個人,只不過那人的身形飄逸如風,這才被人忽視了人身。
那道人出手又準又狠,仿佛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一般。
喻勉出手也毫不留情,且招招致命,喻季靈很少見他這般大動干戈,喻勉與人過招時,常是站在壓倒性的制高點上俯瞰一切,如今卻是拼盡全力,衣角翻飛之間盡是殺氣,這滾滾殺氣如同驚濤巨浪般朝道人拍打而去。
眼前是可怖的壓迫感,道人卻不見絲毫慌亂,他舉重若輕般地揚起拂塵,好似甘霖遇上火苗,壓迫十足的殺意頓時化為云煙。
喻季靈看呆了。
喻勉的眸色暗了暗,他放松般地歪了下頭,緊接著,唇角揚起不管不顧的笑意,他掌中蓄力再次攻擊上去,玄色的衣袍在月光下綻放出凌厲的墨花,與道人白色的身形交融在一起,兩掌對接,驚飛了樹上的靈鳥,周遭樹叢發出被摧殘的嘩嘩聲。
綿柔清正的內力拍打在喻勉身上,喻勉不受控制地后退,最終單膝下跪在地,他抬臂撐地穩住身形,“咳…”黑色的淤血從肺腑中咳出,喻勉的肩膀低了低。
“大哥!”喻季靈疾步跑向喻勉,質問面前的道人:“放肆,你是何人?”
道人神色淡漠,他走到早就熄滅的火堆旁,從里面撿出被燒出黑色痕跡的牌位,用自己干凈的衣袖認真地擦去上面的痕跡。
喻勉低低地笑了出來,染著血的唇角揚起一個瘋癲的弧度,似是嘲諷,也似是暢快,看得喻季靈心生寒意。
喻季靈心想他怎么還能笑出來?別是被打壞了腦子,他擔憂道:“大哥?”
喻勉毫不在意地擦去唇角的血跡,他勉強撐著喻季靈的肩膀站起來,與看過來的道人四目相對,“道長修煉多年,想不到還是看不透這滾滾紅塵。”
他語帶戲謔,瞥過道人手上的牌位,挑釁地問:“敢問道長,所修何道?可有大成?”
喻季靈收緊指尖,愣怔道:“他是…他是…”
道人注視著手中的牌位,片刻后不以為意地放下牌位,目光鎮定地望著喻勉,“假的!彼f。
喻勉悠悠道:“我從未說過牌位是真的,是道長沉不住氣。”
第70章 承載
道人就是南山觀的道長沖虛, 他俗家身份是瑯琊書院的二當家喻惟心,也就是喻勉和喻季靈的親身父親。
喻惟心生性純和,博學洽聞, 曾擔任瑯琊書院的山長和講師,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不是惟心山長的學識,而是他與姜氏女的伉儷情深。
喻勉和喻季靈的生母是姜氏的旁支血脈, 閨名喚作琳瑯, 琳瑯的身份自是比不上血脈正統的姜家女,但喻惟心少年時在姜家對她一見鐘情, 并且非她不娶。
性情綿和的少年第一次對一件事情的態度那么堅決, 好在琳瑯雖是旁支血脈,卻也性情和順, 知書達理,她也對驚才艷艷的少年郎一見傾心, 兩人就此結為夫妻,多年來琴瑟調和——這曾是瑯琊的佳話。
可惜好景不長在, 二十三年前,琳瑯在生喻季靈時難產,她拼盡全力生下喻季靈,自己卻亡于血崩。
喻惟心在得知妻子故去后一蹶不振,他在家頹廢數月, 之后便心灰意冷地消失在南山,再之后的幾年,南山觀出現在眾人視野中,觀中道長名曰沖虛, 沖虛道長在南山布下層層迷陣,避免了南山的奇珍異草遭人毒手, 他曾被視為南山的神靈。
沖虛道長上下打量過喻勉,確信他并無大礙后,面無表情地說:“你不該來此!
“咳咳,不該來也來了!庇髅憧攘藥茁,他扶著喻季靈的手腕,對沖虛道長說:“我找你討一樣東西!
“什么?”沖虛道長的目光似不經意地略過喻季靈,語氣仍舊淡然。
“白鸞尾!
沖虛道長又看向喻勉,問:“你的手足沒好利索?”
喻勉道:“不是我!
沖虛道長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喻季靈身上。
喻勉說:“也不是他!
沖虛道長微挑眉梢:“?”
“是我的心上人!庇髅汩_門見山地說:“他如今危在旦夕,急需白鸞尾救命。”
沖虛道長不為所動,他淡淡道:“南山的規矩,你應是清楚!
喻勉不以為意道:“你當年不也給了孫老頭一棵來救我的命?”
“那是你命大,恰好碰上了七年之期!
喻勉頓了頓,而后不樂意道:“我以為,你會理解我!彼斑~了一步,誠懇道:“父親,方才你以為我燒了母親的牌位時突然出現,難道不是因為心里還有母親?”
“永失摯愛之苦,你也嘗過的。”喻勉眸光微閃,他鄭重地望著沖虛道長:“父親就當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幫我一次。”
沖虛道長淡淡道:“勉兒,你不適合打感情牌,尤其別拿你母親當幌子。”
喻勉收起滿臉悲戚之色,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你不肯幫我?”
“帶他過來!
喻勉威脅道:“那就別怪我不留情…”他微微擰眉,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帶你的心上人過來!睕_虛道長重復。
喻勉半信半疑地望著沖虛道長:“……”
喻季靈小聲提醒:“他答應了!
“為何幫我?”喻勉警惕地看著沖虛道長:“你在打什么主意?還是說你另有打算…”
沖虛道長平靜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無奈,他問:“你這幾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喻勉的臉色古怪起來:“……”
“竟是連信任人的能力也沒有了嗎?”沖虛道長繼續問。
喻勉不以為意地嗤了聲。
沖虛道長說:“守山人既然肯放你們進來,那就說明你的心上人值得被救,草藥本就作救人之用,我又何必死守規矩?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喻勉打量著沖虛道長,慢慢道:“你倒是明白!
沖虛道長微微頷首:“去帶你的心上人過來吧!
“還有一事!庇髅憬凶≌D身的沖虛道長。
沖虛道長回身。
喻勉推了把喻季靈,道:“這是你小兒子。”
沖虛道長的臉上毫無波瀾,他淡淡道:“貧道已出家多年,早已了結塵緣。”
聽到這句話,喻季靈暗暗攥緊了掌心:“……”
喻勉眸光微閃,不以為意地瞥了眼沖虛道長:“裝模作樣。”
兩人下山途中遇到了荊芥和姜云姝。
荊芥的手臂受了輕傷,姜云姝正在幫他包扎,但是姜云姝靠得太近,荊芥有些不自在:“先生…沒事的,不礙事!
姜云姝抬頭,神色平靜地說:“莫非你以為我在占你便宜?”
“……”荊芥憋紅了臉,艱難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姜云姝眼中帶了些笑意:“開個玩笑!
“?哦…”荊芥老實下來,任由姜云姝幫他處理傷口。
“受傷了?”喻季靈的聲音突然出現,荊芥趕忙收回被姜云姝握著的手,他低頭看著地面,輕聲應了聲:”嗯,不礙事,幸好先生趕過來了!
姜云姝看喻勉一幅形色狼狽的樣子,主動問:“你們見到沖虛道長了?”
喻季靈神色黯然地挪開眼神,并不回應。
喻勉道:“見到了,也交手了!
“如何說?”
“要把左三帶過來!庇髅阊院喴赓W道:“先回書院吧。”
喻季靈率先朝前走去,似乎十分不愿意在此處多呆?粗骷眷`落荒而逃的背影,姜云姝看向喻勉,發現喻勉也正盯著喻季靈,那雙慣常無波無瀾的眼睛里,閃過幾分關切之意。
姜云姝道:“季靈似乎有心事!
喻勉淡淡道:“老頭不愿認他。”
“……”姜云姝沉默一瞬,又道:“季靈看似心高氣傲,其實最重親情!
喻勉聽不出情緒地應了聲。
一天一夜的行程結束,幾人回到書院時,正趕上書院最后一波燈會。
左明非打聽好喻勉回來的時辰,早早地在門口等著,看到喻勉出現在視野中,左明非迅速提起手邊的花燈,飛快地朝喻勉跑去:“行之。”
喻勉正在思索著什么,聽到這朗潤輕快的語調,他抬頭,先是看到左明非身著墨綠色的緞面廣袖長袍朝他奔來,緊接著,在距離喻勉兩三步的時候,左明非站著遞出手里的花燈,“送給你…”
話還沒說完,喻勉便主動縮短這兩三步的距離,他脫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披到了左明非的肩頭,“胡鬧,外頭冷,出來不知道披件衣裳嗎?”他輕聲數落。
左明非抬頭望著喻勉笑,“我哪有那么虛弱?”
喻勉不動聲色地盯著左明非,迫于他的威壓,左明非笑著討饒:“好了好了,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喻勉滿意了,他這才看向左明非手中的花燈,問:“出去逛燈市了?”
“沒有!弊竺鞣窃俅翁崞鸹,示意給喻勉看:“這是我動手做的,原以為你趕不回來,我便想著替你守一夜燈,幸好你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過節,送給你!
聽到左明非的話,喻勉心里熨帖到不行,他尋思著,元宵節還未完全過去,良辰美景,佳人在側,也算是美事一樁…
下一瞬,左明非便看向喻勉身后的幾人,溫和道:“諸位便一起罷,我已備下宴席,只等諸位了!
喻勉:“……”
姜云姝推辭說有事,帶荊芥離開了。
倒是喻季靈,活像個沒眼色的,他三兩步越過左明非和喻勉,直奔宴席而去。
左明非看出些什么,他對喻勉道:“季靈怎么了?”
喻勉微微呼出口氣,抱著手臂緩緩道:“求不得。”
喻季靈悶頭喝著酒,左明非委婉地勸道:“季靈,這邊有熱菜!
“別管我!”喻季靈兀自灌下一壺酒,悵然若失道:“你們又不是真的想管我…哼,你們以為…我稀罕么?”
他使勁地抽了下鼻子,低聲道:“又不是我樂意的…”
左明非沒聽清,詢問:“什么?”
“我說!又不是我樂意出生的!母親又不是我樂意害死的!”喻季靈紅著眸子低吼出聲。
喻勉握著酒杯的手停住,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喻季靈。
喻季靈惡狠狠地灌下一口酒:“…父親離開書院是我害的嗎?就連…就連大哥也離開了瑯琊,他寧愿跟白家那小子一起,也不愿留下…他以為我不知道他討厭我,他也討厭我…”
“喻強!庇髅愠谅晢镜馈
喻季靈再也忍無可忍,怒吼:“你討厭我,甚至給我取的名字也是敷衍!”
喻勉望著滿腹委屈的喻季靈,最終道:“你出生時身體孱弱,差點活不過來!
“我知道,其實你們都巴不得我死了吧!庇骷眷`自嘲一笑。
“名字往往承載家中族老對個人的期望,我幼時貪玩,父親希望我勉勵上進,便取名為勉!庇髅阏f:“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頓了頓,喻勉的聲音更低了,他繼續道:“那時候,我看你小小的一團,也不知能活還是不能,便想著,只要你的身體能強健起來,縱使日后是個傻的也無所謂!
強是身強體壯的強,很樸實的愿望,很簡單的意思。
喻季靈沉默了:“……”
喻勉百無聊賴地晃了下杯中的酒,說:“事實也如我所愿,你長大了,長得…很好。”
喻季靈撲哧笑出了聲,他別開臉擦了擦,笑罵:“你以為是蘿卜嗎?還長得很好,你怎么不說是收成不錯?”
“確實不錯!
“……”
喻季靈最終醉倒在桌子上,趴著睡著了,喻勉叫人來把他扶下去,嫌棄道:“矯情!
左明非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托著腮,微笑道:“我今夜才覺得,行之原來還是個好哥哥!
喻勉:“……”
喻勉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偶然這么表露情緒,還被左明非看到了,這多少讓他有些不自在,但他面上并無表現,甚至還云淡風輕地問:“羨慕?”
“有何好羨慕的?若你是我的好哥哥了,還如何做我的情哥哥?”左明非笑意盎然,那張風華卓然的臉看起來比燈色還要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