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暈帶走送警局。”
有這么幾秒鐘, 莊園寂靜的只剩下了入侵者的磨牙聲。
即使大半夜的莊園能見度奇低,兩抹氣瘋了的紅暈還是從他滿是灰塵的兩頰里透了出來。
估計再過一會兒,這顆頭就能進化成顆紅雞蛋。
洛溫不動聲色的退后了一步。
這人身上的劣質葡萄酒味道擴散的極為霸道, 再加上他正不斷升高的體溫……
簡直是生化武器。
入侵者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 虛弱道:“……我真是院長,布蘭迪,你不認識我?”
“嗯?”
“我們參加過同一場晚宴——”他伸手道。
洛溫轉頭看向布蘭迪。
布蘭迪思考幾秒,最終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原來是伊普洛斯先生。不知道您來,有失遠迎!
伊普洛斯哼哼兩聲:“你看吧!”
洛溫抬了下眼皮:“嘖!
布蘭迪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涼絲絲的:“您看您是自行離開呢,還是我送您出去?”
伊普洛斯:“……”
洛溫皺眉:“這樣不好!
伊普洛斯連忙點頭:“還是格林小姐知道如何招待客人……”
好歹他也是個院長。
洛溫旁若無人道:“穩住他, 送去警局。半夜攜帶刀具私闖莊園, 不知道能關幾天!
伊普洛斯:“……”
布蘭迪低聲道:“好,我現在去開車。”
伊普洛斯深吸口氣。
他估摸著兩人這一唱一和的只是在威脅,抖了抖腿,決心好好說話。
畢竟是有和瘋子對峙的經驗,伊普洛斯這會兒竟神奇地冷靜下來, 朝兩人心平氣和地鞠了個躬。
“尊敬的格林小姐,其實我來這里呢,是想和您有好的協商一下,關于西里爾小姐職業去向的問題……”伊普洛斯說。
“……”半夜拿著刀商量?
“這位西里爾小姐是……?”洛溫挑挑眉, 要笑不笑道。
伊普洛斯太陽穴“突突”兩聲::“就是那位副業為占卜師的醫生。她昨晚突然遞交給我辭呈……”
洛溫“哦”了聲,心說這位確實雷厲風行。
說當夜辭職, 根本等不到第二天白天。
伊普洛斯咬牙:“我隨口問了一天, 才知道是你塞了不少錢……”
隨口?
洛溫瞥了眼伊普洛斯, 心說大概“死纏爛打”這個詞更合適些。
“那你再多漲點工資,讓她回去不就得了?”
洛溫興致缺缺地瞥了眼伊普洛斯, 自己員工跑了,來新任雇主這里搞刺殺……這種思考模式,怪不得即使是院長,也只能看大門。
伊普洛斯哽住,腳躊躇地蹭了兩下地,吞吐道:“這個嘛……”
“……”洛溫轉頭,“布蘭迪,打暈帶走送警局!
如此黑心,令人難以置信。
布蘭迪點頭:“好!
伊普洛斯:“……等等!”
一秒后,他驚恐地發現,這句話在這位冷臉管家耳里,還不如聲屁。
伊普洛斯當機立斷,捂著肚子撒腿就跑。
他邊跑,口中還不忘啞聲大喊:“洛溫·格林!你就不想知道……”
“咣當”一聲,一把破風而來的鏟子砸在了伊普洛斯腿上,他當時便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伊普洛斯人還沒反應過來,雙手便被反剪到身后,繞了兩圈繩子上去。
伊普洛斯:“……???”
誰家好人隨身攜帶麻繩?
布蘭迪拖著還處于驚愕狀態的伊普洛斯,提著衣領將人帶回到了土坑旁。
洛溫這會兒也正好走到土坑,她蹲下身,饒有興致道:“我就不想知道什么?”
伊普洛斯吞了口口水,鎮定道:“你的管家帶麻繩出門,你就不擔心?”
洛溫看了眼布蘭迪。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的土,“這會兒還賣關子,埋了吧!
布蘭迪“嗯”了聲,當場拿起鏟子就往伊普洛斯身上撒土。
伊普洛斯:“???”
這坑難道是為他準備的?
被土糊了一臉后,伊普洛斯終于屈服道:“我說!
洛溫興致不高:“嗯。”
她對眼前人的能知道什么秘辛不報期待,畢竟眼看著她和布蘭迪都在合伙在半夜挖埋人的坑了,還當面離間……
伊普洛斯拂了把頭上的土,壓低音量道:“這件事,我只能和你說。”
洛溫偏頭道:“布蘭迪,動手。”
伊普洛斯:“……和布蘭迪有關!”
現場一共兩名不知情人,這爆料又指名道姓的和其中一位掛上關系……
不得不說,洛溫確實來了興趣。
不過看感覺是管家先生的私事,她遺憾地揮了揮手:“不好意思,沒興趣——”
布蘭迪背過身,往后走了幾步。
這是想讓她知道?
洛溫瞇了瞇眼,又蹲下身:“行了吧?”
仍被綁著的伊普洛斯:“……”這么點兒距離,怕是還能聽見吧?
眼見著洛溫眼神逐漸變得更加危險,他還是勉勉強強開了口:“你的這位管家……每個月都會消失一天!
“嗯?”
“鎮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并且……”伊普洛斯聲音越來越低,“在他消失的那天里,鎮上都會發生一些怪事!
洛溫心說這鎮子本來不就是怪談的集合體么?
“比如?”
“一些人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币疗章逅拐f,“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
陰風刮過,吹開了洛溫額前的紅發。
月光下,她的藍色雙眸灰暗而枯敗,幾乎不像活人。
伊普洛斯心頭一跳,張開口還欲說什么,就見面前人已經恢復了清澈的雙眸,還靈動的眨了眨。
洛溫:“這么恐怖?”
伊普洛斯干笑:“是啊!边@位的恐怖程度也不逞多讓啊……
布蘭迪回過身,面無表情道:“格林小姐,談話結束了嗎?”
伊普洛斯:“……”
果然你能聽見。
洛溫問:“你還有什么別的事情要說嗎?”
“沒了!币疗章逅寡鲱^。
“嗯。”
“……”伊普洛斯頓了頓,“不松綁嗎?”
洛溫奇怪道:“誰答應你什么了?”
“……”
不過洛溫還是放了人。
這位院長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沖著飛過來的貓頭鷹就聲嘶力竭地大喊了句:“是你!就是你灌的我酒!”
“你……和鳥喝酒?”洛溫摸了把鳥頭,懷疑道。
“我們就差結為兄弟。”伊普洛斯說道。
貓頭鷹呆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就像只平平無奇的鳥,半分也沒有昨天晚上花言巧語的勁。
洛溫偏過頭去時,貓頭鷹又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伊普洛斯:“……”
洛溫心說怪不得說這位喝醉后“人畜不分”,喝酒喝到和只鳥稱兄道弟,簡直荒唐。
這么個智商的人……
估計也不會逃到哪兒去。
欣賞了會兒伊普洛斯跌跌撞撞的跑姿后,洛溫轉回頭,又和布蘭迪沉沉的目光對了上。
“不回去睡覺?”
“不想知道嗎?”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洛溫笑了聲,絲毫不客氣道:“確實好奇,那你說吧!
她本來也打算后面找機會問問。
如果是謠言,當面澄清,也省事,如果不是……
話頭在洛溫舌口堵了半天,她也沒想出個“不是”后,她會如何。
辭退?親手將人送進監獄?
都似乎差點兒意思。
“……”布蘭迪垂眸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洛溫“啊”了聲。
氣氛剛沉默兩秒,貓頭鷹便一翅膀招呼了上去,怒目示意道:把話說完!
布蘭迪淡定攔住它的翅膀,跟拎只雞崽似的又慣例拋了出去,接著道:“但那天發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
“我每個月消失的日子不是固定的。”布蘭迪搖頭道,“即使我被鎖住,到那一天,我還是會不知所蹤!
洛溫沉默。
這什么鬼扯似的故事。
“第二天再睜眼,我會出現在莊園!
“手上沾著一堆受害人的血?”洛溫問。
“……”布蘭迪凍著臉,輕輕嘆了口氣:“只是覺得很累,至于做過什么,我也記不得!
好半響,洛溫才抬起頭,說道:“我知道了!
“不是謠言”的情況發生在眼前,她想來想去,發覺自己只想自己解決事情。
“嗯?”
洛溫拍拍布蘭迪的肩:“接下來的日子,我都會盡量跟蹤你的,別擔心!
正擔心的貓頭鷹:“……”
布蘭迪溫聲說了句“好”。
*
第二日白天,為了履行昨晚夸下的?,洛溫睜眼便推門尋找布蘭迪。
可謂另一種程度上的敬業。
然而走過餐廳,再到布蘭迪房間,一路幾乎逛遍了整個房子,洛溫都沒見著布蘭迪的半分影子。
只有那只昏死在布蘭迪床上的貓頭鷹,還怎么晃都晃不醒。
洛溫心說剛說失蹤,就來失蹤?
這么言出法隨?
這……
顯得她昨晚的“跟蹤宣言”格外的像信口開河。
洛溫人還沒郁悶兩分鐘,就聽后院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吼,聲音不比昨晚的伊普洛斯絕望。
“怎么了?”洛溫拉住驚慌失措的格蕾絲,問道。
格蕾絲言簡意賅:“法蘭克在發瘋!
洛溫:“……?”
她放下刀叉,匆匆地趕了出去。
法蘭克一身白,蹲在荒草地上,哀嚎的格外顯眼。
他呼喊的地方離房子不算很遠,屬于左邊松林,右邊車道,前方莊園本體,后方湖畔,集齊莊園四種的環境,黃金般的一個位置。
法蘭克身邊,站著疑似致使人崩潰的管家本人,垂著頭,一言不發。
洛溫先是松口氣,原來人沒丟——
而后她又剎住車,提高警惕的問了句:“這是怎么了?”
法蘭克似乎喊累了,站起身,幽幽道:“他弄臟了這里!
他腳下一旁,是個挖得整整齊齊,長方形的深坑。
顯而易見的原因。
洛溫看了眼布蘭迪,硬著頭皮道:“還能填……”
這位無休的掃地工,可遇不可求,不能就這么把人給氣跑了。
法蘭克保持幽怨的眼神:“填什么?我掃了不就是了。”
洛溫:“……?”
對方指了指坑旁幾米遠的車道,那上面落著幾捧像是還沒來得及轉移的土。
法蘭克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語重心長道:“不要一言不合就拆莊園啊!
洛溫:“……”
等法蘭克掃著土走遠了些后,洛溫才上前,瞇眼看向布蘭迪:“這是你挖的?”
布蘭迪看著有些疲倦:“嗯!
坑內很平整,四壁還像印著干花一樣,貼著幾片松林葉子。
洛溫蹲下身,摸了摸坑的邊緣,垂眸道:“怎么不接著昨晚的地方挖?”
好歹有個基礎,可以少出幾分力。
布蘭迪臉色瞬間變差,癱著臉道:“不是被別人躺過?”
洛溫:“……?”
布蘭迪:“跟傻子躺同一個地方,會傳染!
洛溫:“……”
第22章 “只是隨便說說!
布蘭迪:“想下去試試么?”
“晚上吧。”洛溫摸摸坑的邊緣, 遺憾地搖了搖頭。
有些事做起來真的得看時機。
晚上躺墓地里是思鄉,白天躺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還略有些曬。
不過……
洛溫直起身,冷靜地琢磨了兩秒。
她后知后覺地想起, 自己找鏟子時沒扯好借口, 根本就沒和布蘭迪提起坑的用途。
正常人,要么清新點的想法,覺得她想栽棵樹,綠化一下莊園;要么童真點,是想回憶童年的鏟土記憶玩玩。
這位管家……
連夜挖了個能下葬人的坑?
洛溫緩緩道:“為什么會覺得我想躺進去?”
布蘭迪垂著眼,半天沒回答。
洛溫湊近,在他眼前抬手晃了晃:“布蘭迪?”
這位管家終于如夢初醒, 不過眼神似乎還有幾分迷茫:“不躺為什么想挖?”
“……”
您這是個符合邏輯的句子?
洛溫退后一步, 心說思路如此清奇,不會真是什么潛藏的連環殺人犯吧?
洛溫冷靜道:“之前有過先例?”
布蘭迪搖頭。
洛溫指指坑:“我可沒說我要拿來躺!
“是嗎?”布蘭迪淡定駁了回去,“您的眼睛似乎看法不同!
“……”洛溫垂下眼皮,半遮著眼:“你覺得這樣……正常?”
“個人喜好罷了!辈继m迪說。
洛溫瞇眼:“……”就這么簡單?
她又瞥了眼腳旁的小空間。
該說不說,這坑挖得確實規整完美。
她從墳墓里掀開棺材時, 周圍也是個這么規規矩矩的坑。
布置的這么專業……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否有份照顧墓地的副業。
洛溫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連帶著之前略有緊張的心緒,也一掃而空。
回到壁爐臺邊后,她縮進沙發里, 轉念一想——
這小鎮都幾乎沒什么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了,那自己變成尸體復活這件事,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就得看莊園里的這幾位能不能接受了。
不過, 如果無法接受……她真的忍心把這幾位掃地出門?
掃地還得靠格蕾絲和法蘭克呢。
洛溫就這么糾結消磨了一個上午, 直到臨近午餐,布蘭迪送來了份拜訪信, 但“最好別看內容”。
“為什么?”洛溫問。
“喬斯·費舍爾親筆。”
洛溫當即若無其事的收回準備拆信的手,“……上面是在商討住進來的事宜嗎?”
布蘭迪搖頭:“只是次普通的拜訪,想和您一起用次餐!
洛溫心說還挺正式,和那位看著不太著調的性格不大搭調,“可以,他什么時候來?”
布蘭迪看了眼落地窗:“人已經在門口了!
洛溫挑眉:“……嗯?”
這人不是昨天剛住院?
十幾分鐘后,單腿雙手打著石膏,身殘志堅的喬斯·費舍爾在三名灰制服男子的幫助下,施施然坐進了餐廳長桌旁。
喬斯·費舍爾架子還沒擺足兩秒,灰制服們齊刷刷地朝他伸出右手,左手比了個數錢的手勢。
喬斯臉一黑,滿臉不舍地開始往他們手上放錢。
洛溫嘴角抽了下,悄聲問布蘭迪:“這幾位是他的保鏢?”
似乎不怎么專業。
就拿這趟搬運喬斯·費舍爾的過程來說,就這么幾百米的距離,抵達終點后,三人幾乎原地散架。
布蘭迪也低聲道:“他是政府的文員,這些人是他的同事。”
“文員?”
“平常寫些小鎮的宣傳語什么的!
洛溫心說這不是更匪夷所思了么,難道說,萊布德鎮就愿意沒有游客來?
“一般是寫其他鎮的廣告!
“……”
這鎮長……
挺懂人盡其才。
這邊喬斯·費舍爾終于塞好錢,打發走了相親相愛的同事,萬般輕松。
然而這么一抬眼,偌大的餐廳內,兩人低聲談得熱火朝天,根本沒將他放在眼里。
“……”喬斯·費舍爾喉嚨一咳,示意兩人往他的方向看。
洛溫抬頭:“怎么這么著急出院?”
喬斯皺眉:“信里不是有寫?”
洛溫滿臉坦然:“聽你親口說,我才放心。”
布蘭迪:“……”
喬斯·費舍爾用完好的右手撐著下巴,嘆了口氣:“醫院出了個連環殺人犯,像我這種情況……很難不死啊。”
洛溫點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呢,我這次來——”喬斯·費舍爾拖長了聲音,笑得有幾分愉快,“順便還要得和你們討論討論產權書的事情!
洛溫:“嗯?”這還要二次鑒定么?
她身后的布蘭迪上前兩步,拉開椅子,在地上劃出極其刺耳的一聲“呲啦”聲。
“坐下來談吧,格林小姐。”布蘭迪垂眼道。
洛溫揉揉耳朵,心說不專業還會傳染?
她和喬斯面面相覷了一眼,后者笑容僵硬,眼神突然地就開始胡亂飛瞟。
喬斯·費舍爾:“那個……”
洛溫耐心道:“慢慢說!
布蘭迪遞過去兩杯冰水,淡淡道:“請用!
洛溫低頭喝了口,身心舒暢。
果然還是專業的。
她一抬頭,喬斯·費舍爾綠著臉,捧著玻璃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難以捉摸的人生意義。
洛溫:“……費舍爾先生?”
一個兩個,今天都這么愛走神。
“哦哦……”喬斯·費舍爾眨了眨眼,“鎮長昨天來過醫院,我已經和他上報過,你的產權書是真的了。”
洛溫“啊”了聲,“鎮長還關心這個?”
喬斯·費舍爾:“怎么說呢……你看,我們小鎮叫萊布德鎮,這莊園又是萊布德莊園,不就說明——”
他說明了幾秒,沒說明出個所以然來。
洛溫接道:“說明莊園建立者不會起名?”
“……”
好像是這個道理?
喬斯·費舍爾卡殼幾秒,繼續道:“總之,出于某種特殊原因,這莊園對政府來說挺重要……繼承人需要受到以下的條件約束!
洛溫不解地點了點頭。
先聽聽看唄。
喬斯·費舍爾:“其實挺簡單的,一共三條,第一條,能和莊園里的所有生物和諧共處!
洛溫點頭,非常和諧。
“第二條,不得辭退莊園里的任何員工,慎重添加新的員工!
洛溫愣了下,心說還好。
她差點兒把布蘭迪辭退來著。
“第三條,基本上就是湊數用的!眴趟剐α寺,臉上終于露出了點輕松的神色,“繼承莊園的,得是個活人!
這回綠臉從喬斯臉上轉移到了洛溫臉上:“……”
針對性這么強?
喬斯·費舍爾一僵,看了眼正默不作聲擦拭杯子的某位管家,小心翼翼道:“難不成,你是想辭退誰?”
洛溫默默又喝了口冰水。
“如果不接受這條件約束呢?”她裝作隨意道。
喬斯·費舍爾撓撓頭:“這……鎮長大概不會同意吧。”
洛溫皮笑肉不笑地轉了轉玻璃杯:“鎮長有這莊園的股份?還是說這莊園是這位鎮長出錢蓋的?”
“……”
“只是隨便說說。”洛溫說。
“假的!辈继m迪突然道。
“什么假的?”喬斯·費舍爾喊道,他心說你不是不說么,這會兒又要倒戈了?就因為洛溫·格林想辭退你?會不會太不厚道……
“……”布拉迪揉了揉眉心,“繼承莊園沒這幾條規則,只看產權書。”
洛溫當即點頭:“好,這才正常。”
“就是后頒布,不算假的,”喬斯·費舍爾無奈道:“他是有權利收回你的產權書的,哪怕你去上訴申辯,我們的法院效率也會拖到你走不動路!
“……”難辦啊。
洛溫仰天,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還好,這身份還死守在她這里。
布蘭迪手輕輕搭在洛溫身后的椅背上,俯身低聲道:“沒關系,只要你撐過一年,這莊園就坐實是你的了!
洛溫腦中一片翻江倒海,心說“撐”這個詞倒是用的妙。
這小鎮怪談云集,惡鬼遍地……
竟然容不下她這么一具平平常常的尸體。
剛剛低迷兩秒,洛溫便抬起頭,瞇了瞇眼道:“鎮長有問題吧?”
喬斯·費舍爾:“……?”
這怎么看出來的?
“布蘭迪不是說這些是假的——后頒布的么?”洛溫往后靠了靠,“費勁整這些約束,我只能想到鎮長想把這莊園充公,或者自己用!
這場會談,最終在格蕾絲灰著臉,端了三份餐具上來后才勉強結束。
喬斯·費舍爾礙于自己身份,也出于和洛溫相識不久,并沒多大信任,只在言語間隱隱約約的“嗯嗯”“我可沒有這么說”了幾聲。
全是暗示。
洛溫心不在焉地切著牛排,完全將手下東西當作了這位素昧平生的鎮長本人來切。
手法極其殘忍。
除非對方扛著大炮把她這莊園炸了……
否則莊園充公?
做春秋大夢去吧。
布蘭迪坐在長桌末尾,安安靜靜地往口里送著餐,看著似乎是餐桌上唯一一個什么也沒想的人。
這份正常,襯得他略顯詭異。
不過說著“只是場普通會面”,喬斯還是乖乖又交了錢,在當天便入住進了其中一套客房里。
聽說只用了短短兩秒鐘,卡麗就愛上了和這名遍體鱗傷的病號的談話時間,并強烈要求兩人先做鄰居,平時多加交流。
對此洛溫表示……
這是喬斯身體后退的一大跨步,卻是莊園醫療水平前進的一小撮。
當天晚上十點,布蘭迪敲響了洛溫的房門。
“還記得我說過,喬斯·費舍爾的房子塌了么?”
“記得啊,人間悲劇。”剛泡完冷水的洛溫神清氣爽道。
“現在,他的房子徹底沒了!
“……沒了?”
“只剩平地。”
洛溫沉思兩秒,心道這鎮長……炮口瞄準錯位置了?
第23章 “很可能開不下去!
想是這么想, 但這橫禍到底是從哪兒飛來的,尚沒什么定論。
按理這完全是喬斯·費舍爾的私事,奈何他行動不便, 只能含淚掏出一沓鈔票, 委托洛溫和布蘭迪前去調查。
至于為什么不拜托警局么……
喬斯·費舍爾一邊往面包上抹黃油,一邊嘴里含含糊糊道:“我們鎮上的警局什么樣子,我還不清楚嗎?”
只要發生重大案件,絕不過早介入。
各大警衛隊隨身揣著麻袋,等雙方打得奄奄一息了,再悄無聲息的從角落里摸出來:還能動的送進醫院;動不了的,警隊的眾位也熟知火葬場的位置。
喬斯·費舍爾搖頭:“我怕等我回家, 連地皮都剩不下了!
洛溫沒覺得警局真有他說的如此混賬, 權當餐廳有個聒噪的背景音在輪回播放。
畢竟情況特殊……
這位在昨晚得知“房子飛了”的噩耗后,一夜未眠,眼眶黑得嚇人。而據說來吃早餐前,又渾渾噩噩的聽了卡麗二十分鐘的心靈講座。
怨氣深重,情有可原。
喬斯·費舍爾強調道:“收了我的錢, 一定要好好幫我找房子啊!
布蘭迪放下刀叉,平靜道:“今天不行!
洛溫也點點頭。
喬斯·費舍爾僵了一瞬:“為什么?”
洛溫:“今天要去參加婚禮!
喬斯·費舍爾松了口氣,又咂舌道:“這么快嗎?”
“……是啊。”
這位鞋店經理的婚禮日期狂奔似的一再提前,不知雙方的情誼是有多深厚火熱, 聽說如果不是家人阻攔,兩人都準備立個木樁子當牧師, 當場結婚。
“是去教堂嗎?”喬斯問道。
洛溫看了眼布蘭迪, 后者思考兩秒, 搖頭道:“先去阿奇爾先生家!
“再去教堂?”喬斯問道。
“嗯!
喬斯·費舍爾閉眼算了兩秒路程距離,擺擺手, 說那你們還不趕快出發?這個往返距離,晚上都不一定能回來。
“記得順路去看看我的房子!彼a充道。
這要求倒不強人所難,不過當兩人下了車,真真切切站在光禿禿的地皮前時,彼此雙方都有些語塞。
這房子消失得徹徹底底,倒是還留了圈護院的圍欄,東倒西歪的,還在極為倔強的守著這空蕩蕩的地。
洛溫緩緩道:“哪種情況下,一座房子會憑空消失?”
“童話故事!辈继m迪微微頷首道,“因為不滿主人的奴役,房子長出雙腿,連夜出逃!
長腿……
洛溫想象了兩秒童話走進現實的模樣,不由得一陣惡寒。
實在有礙市容。
見著房子的近況,也算對喬斯·費舍爾有了交代。兩人回到車上,又慢悠悠地往阿奇爾住的街道開。
布蘭迪負責繞路,洛溫則趴在后座椅背上,眼睛一眨不沾地盯著看。
“還在么?”
“在。”洛溫咂了下舌,“還窮追不舍呢!
后車窗鏡里,一個帶著黑色兜帽,裹著黑紗,穿著黑袍的不明人體生物,正蹬著輛黑色自行車,裝作路過的模樣,和他們一路保持著幾輛車的距離。
青天白日下……
要跟蹤,不知道穿得低調點兒嗎?
洛溫記下擺在眼前的錯誤示范,嘆為觀止道:“你覺得,是我們車油先耗盡,還是這位先累倒?”
他們停在喬斯·費舍爾院子旁時,這黑袍子就站在街道對面,只那么一直凝視著,也不過來說要干什么。
然而等他們上了車,這位又如影隨形的跟了過來。
……還知道借助交通工具。
布蘭迪不作選擇,只淡聲道:“再繞下去,我們會準時遲到!
“那還是先去吧!甭鍦剡z憾道。
他們還是到得稍遲些,阿奇爾家的車庫已經全數停滿,門前也堵著幾排車。
迫不得已,布蘭迪只能將車停在更遠些的街道邊,兩人徒步再走些距離。
這邊還沒走兩步,跟了一路的黑袍子“嘩嚓”一聲,將自行車橫在了二人面前。
洛溫心說您可終于來了。
她微笑道:“有事?”
黑袍子啞聲道:“你們要去阿奇爾家,參加午宴?”
“嗯。”洛溫點頭。
“他們喜甜!焙谂圩诱f。
洛溫:“……”哪來的美食專家?
布蘭迪上前一步,瞥了眼黑袍子的自行車,平淡道:“我似乎在哪里見過你!
黑袍子扶著車把,聲音比剛剛壓得更低:“我只是正好路過!
“……”
“總之——”黑袍子朝后退了一步,“如果你們想從阿奇爾家平安出來,最好拿上這個!
“什么?”洛溫問道。
黑袍子故弄玄虛地抖了抖手,從衣袍里摸索半天,掏出了個棕色玻璃小罐子。玻璃罐的大部分罐體正好被他的手遮擋住,讓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想來一罐嗎?”他喉嚨里發出陣詭異的“咯咯”笑聲。
洛溫心說你這一路拼死拼活,就為推銷個這東西?
“走吧,布蘭迪!彼ツ托,抬腳就要繞開。
“等等!”黑袍子擰開蓋子,極飛速的在兩人眼下晃蕩了一圈,又手腳麻利地擰上罐子。
這么一晃眼,只能看出里面是裝了半罐的白色細小顆粒,以及被迫近距離的欣賞了一秒這位黑袍子瘦骨嶙峋的手。
“這是什么?”洛溫來了點興趣,問道。
“白鹽。”黑袍子嘶啞道。
洛溫嘖了聲,心說就這?
遮掩得像販賣什么違禁物品一樣,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不過白鹽……
似乎有驅魔辟邪的作用?
這位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難道怕這白鹽誤傷自己?
真是世態艱難。
吸血鬼都得出來賣十字架。
黑袍子見洛溫嘴角正極緩慢地往上抬,以為是售賣有道,連忙又美言了幾句手里的白鹽。
“你要去阿奇爾家的宴會,沒有這個,很可能走不出來。”黑袍子重復道。
“有這個呢?”
“如果他們對你出手……你就把這白鹽撒在自己身上!
“這樣啊——對了,你自己用這東西嗎?”洛溫以種奇怪的聲線問道。
“我……”黑袍子躊躇兩秒,“我當然……用!”
“噢。”洛溫偏過頭,輕咳了聲。
“……”
洛溫在寒風里冷靜了會兒,摒棄掉腦中奇奇怪怪的念頭,伸出手道:“可以,我買。”
黑袍子黑著的臉才由陰轉晴,詭異笑著,將罐子遞了過去。
“布蘭迪。”洛溫退后一步,指示道。
這白鹽要真有某種效果,說不定也會對她這具尸體造成傷害。
眼見布蘭迪接過罐子,洛溫遞了硬幣,黑袍子被遛幾小時的憤慨心情終于一掃而空,笑容也真情實感了不少。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他又神神叨叨地補上一句,轉身跨上自行車,飛速地蹬走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是白鹽么?”洛溫問道。
“嗯!辈继m迪合上蓋子,點頭道。
這倒是怪……
整這么一出,就為了給他們送件保命的道具?
洛溫:“這位黑袍人,和喜歡全黑的那位莊園主,是有什么關系么?”
“爺爺和孫子的關系!辈继m迪淡聲道。
“意思是可以相信?”他們兩家莊園,目前應該是交好的關系。
“這位少爺剛被掃地出門三天!辈继m迪摩挲了下手里的玻璃罐,“不過這只是普通的鹽,可以先留著,不一定沒用。”
洛溫“嗯”了聲,假設宴席口味太淡,這東西確實有用。
至于別的么……
等他們到地方,就知道這位黑袍子在賣什么關子了。
阿奇爾家一共兩層樓,上上下下的幾乎全是人,目光所及之處,不是在敬酒,便是在喝酒。
接待洛溫和布蘭迪的是阿奇爾本人,對方西裝革履,比在鞋店穿的那套經理制服,看著倒是要更專業些。
“格林小姐——”
“……”
阿奇爾一張口,便是連串的“如果沒有你,我就不可能和她結婚”“你救了我們兩個人”之類的夸張感謝話語,沒完沒了,應酬得人心緒疲憊。
洛溫心說戲過了戲過了,這表演還是拿去婚禮致辭時再發揮吧……
讓人非常想往他的頭上撒把鹽,看看效果。
離三人稍遠的吧臺旁,兩個結伴的互相捅了捅對方的胳膊,同時問道:“你想不想……”
這兩位相視一笑,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對美食的渴望。
“我現在能原諒阿奇爾·道思迎娶異鄉人的這件事了!弊筮叺奶蛄颂虼,說道。
“是啊!
這過家家似的午宴上,只有酒還能入喉,其他的雞鴨魚肉全和吃土無異,全是擺著充場面的花架子。
他們餓得都快把胃淹死了,兩位行走的蛋白質便大搖大擺地從門里走了進來……
旱天逢甘霖。
和這兩位有同樣想法的人幾乎遍布全場,眾人低聲議論道:“她就是洛溫·格林吧?”
“我們真的能下手嗎?聽說她是阿奇爾的救命恩人。”
“送上門的食物,你能忍住?”
“那倒是!
“偷偷啃兩塊肉不就行了。”
等阿奇爾千恩萬謝的感謝完,轉頭一看,見到的就是屋內一群發綠的眼睛。
“……”
洛溫:“你的賓客們,似乎不太歡迎我們?”
阿奇爾:“……”應該是相當歡迎的。
他跳上臺子,語言充滿暗示地警告了一番,底下沉默兩秒,隨機爆發出一陣遺憾的吸氣聲。
洛溫看了眼布蘭迪,低聲道:“他是不是在取消婚禮?”
布蘭迪點頭:“很可能開不下去!
“各位——”
有人拿銀勺子敲了敲玻璃杯,“新娘要來了。”
這不是正;槎Y的習俗,但卻是阿奇爾家族的習俗。人群瞬間安靜,自發地分開了條長道。
氣氛和諧異常,人人臉上表露著微笑。
洛溫本就站在門邊,聞聲也拉著布蘭迪側過身,往邊站了站。
門被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咔嗒!
阿奇爾屏住呼吸,等著他未曾謀面的新娘。
三秒后,門開了。
一秒后,新娘跑了。
跑得猝不及防,在場的人幾乎全部瞪著眼,連個基本的反應都做不出來。
阿奇爾張著嘴,看面相,正在理智的丟失智商。
洛溫望著正提著裙子,人已經逃竄進了輛白色汽車里的新娘,回頭戳了戳布蘭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嗯?”
“這新娘,不是詐騙犯么!
如假包換。
第24章 還自帶美味的鹽?
詐騙犯, 火車四人組里唯一一位人身自由,行蹤不定的偽人獨苗。
短短半分鐘,載著落跑新娘的白車已經飆得沒影了, 道路兩邊全是被它撞飛的無辜路車, 歪得可憐兮兮。
相當慘不忍睹。
洛溫跟著追新娘的大部隊,懶散挪了兩步。
這要能追上,簡直見鬼。
布蘭迪跟了過來,俯身低聲道:“這場逃婚,是那位小姐準備好的。”
洛溫“嗯”了聲。
就沖著白車跑得如此一氣呵成的模樣,車上人必定是提前做好的計劃。
不過……為什么?
洛溫小聲道:“不是說情投意合,難分難舍嗎?”
兩人轉頭一看, 阿奇爾還傻在原地, 一副靈魂出竅的表情,疑似中毒。
……跑的那位心情不清楚,不動的這位估計還真是真情流露。
布蘭迪:“為了名字!
“嗯?”
偽人和正常人外表無異,而情緒穩定的偽人,更是比正常人都正常人。
區分二者的方法只有一個——
名字。
聰明的偽人, 謊言可以信手拈來。但只有“名字”這一項,無論他們在頭腦怎么計劃,說出口的,還是諸如“詐騙犯”“扒手”這一類的名字。
算是某種區分方法。
洛溫問道:“不能改嗎?”
“萊布德鎮不會向偽人提供更改姓名的途徑。”布蘭迪說, “除非他們和本地人……共結連理!
洛溫:“……哇!
“偽人有了真正的名字后,便能在萊布德鎮里隨意改名了!
怪不得“恨不得當場結婚”。
洛溫若有所思道:“所以, 她穿著婚紗來, 就是為了火急火燎的逃婚?”
殺人誅心啊。
布蘭迪搖頭:“只是為了完成阿奇爾家族的習俗, 開了門,才算是真正結婚!
“甚至不用去教堂?”
“我看暫時沒這個必要了。”
追新娘的賓客此時喜氣洋洋地回了頭, 笑容比新娘進門前更加真摯。
之前攔著洛溫,不讓她上二樓的員工一路仰天大笑,直到站在阿奇爾面前,才將抬著的下巴低了幾分。
她盡量隱藏心中的幸災樂禍:“沒追上,嘻嘻!
阿奇爾:“……”
然而新娘缺席,新郎癡傻的情況下,這場飯局還是沒散。
這場和異鄉人的婚禮,本就有違家族傳統,幾乎沒人看好。沒成已是喜事一樁,又加上又有兩位儲備糧在場,事情甚至稱得上句喜上加喜。
不過顧及阿奇爾的警告,誰也沒想著當先下手的混蛋,全在等著第一人勇敢張嘴。
洛溫抿了口雞尾酒,暗道了聲沒滋沒味,還不如莊園里的白水。
布蘭迪:“想走?”
“餓了!甭鍦卣驹诹宅槤M目的桌邊,點點頭,又禮尚往來地問道:“你呢?”
“一樣!辈继m迪回答道。沒甜食的餐桌,相當于張空白餐桌。
洛溫:“走吧。”
布蘭迪望了眼客廳的掛鐘:“再過幾分鐘!
洛溫順著他的視線向上看,再落下來時,正好捕捉到一只分外眼熟的手。
皮包骨似的,既蒼白又瘦弱。
這手正若無其事的將桌上的食物往大衣兜里狂塞,因為太過忘我,甚至沒注意到塞進去了某些塑料裝飾品。
手主人衣冠楚楚,只是面部化得五顏六色,讓人看了便不由得想偏過頭去,以免弄瞎自己寶貴的雙眼。
洛溫瞇了瞇眼,拍拍布蘭迪:“這不就是那位黑袍子?”
布蘭迪皺了皺眉:“他怎么會到這兒?”
洛溫:“可能沒了經濟來源吧!
大概是落魄到了某種境地,脫了衣服,就這么跑這里來蹭吃蹭喝。
“這不是關鍵……”布蘭迪搖頭,“他是人類,來這兒就相當于羊入虎口,很難出去!
“……?”
“這些人癖好吃人!
洛溫余光瞥了瞥周圍人,微笑道:“此話當真?”
她還以為黑袍子在街道上的發言純屬胡扯,那他們兩人來……噢不,布蘭迪來,豈不是很危險?
“他們不會對我們出手!辈继m迪說。
“怎么說?”
“他們沒人敢做第一個出手的人,”布蘭迪指了指開始緩慢動作的阿奇爾,“再者說,我們是客人!
洛溫放心不少,不過還是把罐子拿了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他好歹也是個少爺,能只身到這地方來,應該也有點保命的手段吧?”洛溫輕聲道。
“死亡的幾率不大!辈继m迪說。
洛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阿奇爾悲痛欲絕了幾分鐘,這會兒人也緩了過來,邁步到了兩人面前,冷靜道:“我很抱歉……”
洛溫:“嗯?”
阿奇爾:“她曾提過您在火車上對她的救命之恩,我本以為,請您來,她會高興些!
洛溫嘖了聲,心說你這是道歉還是來興師問罪?
阿奇爾語氣生硬道:“但現在,我感覺我就是個傻瓜!”
洛溫點點頭。
布蘭迪也點點頭。
阿奇爾:“……”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都沒打垮他辦婚禮的決心,這兩人輕輕一點頭,他差點兒原地上吊。
“但——”阿奇爾說。
“嗯?”
“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
“下次求婚成功,我還會給你們寄邀請函的!卑⑵鏍柌缓靡馑嫉,“雙份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洛溫沉默兩秒,心說詐騙犯真是找對人了。
天賜良緣。
天賜的改名工具人。
“既然如此,”洛溫說,“那就下場婚禮見吧……”
她用的是正常音量,效果卻堪比立體音響以最大音量播放,瞬間全場矚目。
然而第一個喊出“不行”的人,卻不是在場的任何一位賓客。
黑袍子怒道:“我還沒吃飽!”
洛溫掃過他鼓鼓囊囊的衣服兩側,實在沒敢茍同這句話。
“他是誰?”
“不清楚……不過看味道,似乎是個人類?”
滿堂竊竊私語,黑袍子吞了口口水,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
情急之下,他從懷里掏出個玻璃罐,“哐啷”一聲便往地上摔,瞬間白霧四散,只能看出眾人在霧中胡亂摸索的手。
布蘭迪邊開路,邊沉聲道:“約定廢了!
洛溫跟在他身后往外走,聞言疑問地“嗯”了聲。
布蘭迪繃著臉,抬腳踢翻了幾個撲過來的,冷聲道:“在霧中,誰都可以做第一人。”
就連一臉感謝的阿奇爾,都可能變副嘴臉,張嘴咬上來。
接二連三的有人朝他們伸出手,胳膊挨著胳膊,爭先恐后。
然而……
行動遲緩。
很好踹。
仿佛在打地鼠。
洛溫心安理得的跟在勞作的管家后面,前邊是一聲一聲的倒地“砰砰”音,耳邊是和她相隔極近,也在向外跑的黑袍子的咋呼聲。
“白鹽,就是現在!”
對方面目猙獰道。
洛溫點點頭,當即就不假思索地擰開瓶蓋,將白鹽盡數倒在了黑袍子身上。
黑袍子:“……你!”
洛溫笑瞇瞇地朝黑袍子招了招手,人跟著在前方開路的布蘭迪,順暢地悠哉滑了出去。
“不客氣!彼f。
黑袍子臉氣綠了。
他身后的幾十雙手微頓了下。
這儲備糧……
還自帶美味的鹽?
反正一旦接近洛溫·格林和布蘭迪,他們就和神經末梢被凍壞了一般,走兩步路和繞鎮子跑三圈的效果一樣,異常艱難。
而這位臉難看卻省心的儲備糧卻不同。
接近他,格外順暢。
并且自帶調味,這不就是勾引他們吃么?
黑袍子眼睜睜見著本來便寥寥無幾追著洛溫的手也變了方向,全開始往他腦袋上招呼。
“……”
他一咬牙,含淚又從大衣里掏出瓶罐子,摔在地上。
這回是黑霧四起,里面含著大量的催睡劑,好在黑袍子本人抗藥性高些,比房子內的其他吃人的人要起得更早。
黑袍子推開趴在他身上流口水的幾具,抬眼匆匆地搜尋了一圈——
屋門大敞,那兩位早已逃之夭夭。
黑袍子:“……”
洛溫·格林,你等我繼承家業的那天。
這邊被念叨的格林小姐閉著眼,人已經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車椅背上。
白鹽?
這些人喜甜?
她看黑袍子是在純找人當替死鬼。
如果是真的,那他正好逃跑,如果是假的么……
自求多福。
布蘭迪拐進萊布德莊園的車道:“黑莊園里的人,性格大多如此卑劣!
洛溫撐著臉:“但你還和他們相交甚好?”
“……嗯!
洛溫搖了搖頭,感慨道:“那你也太不容易了吧!
布蘭迪頓了頓,垂眼道:“還好。都過去了!
洛溫聞言皺眉反思幾秒,覺得剛剛思考的內容似乎不大妥當。
有點太過親和了。
如果那少爺真出來,她遲早還得套個麻袋打他幾頓。
不過現在么……
洛溫揉了揉眼,“走吧,還得和我們的委托人交代一下情況呢!
她指的是喬斯·費舍爾的房子,然而布蘭迪卻輕輕搖了搖頭,目光幽暗道:“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和卡麗交談完!辈继m迪手指一搭一搭地敲著方向盤,“等他……問完他想問的東西!
洛溫:“喬斯·費舍爾?他有問題?”
布蘭迪抬眼看向飛來的貓頭鷹,微微頷首道:“不確定。”
但他確實催著他們離開莊園,也真的將莊園內薪酬變化的事,用電報發給了鎮長。
第25章 “他都會離我更近些!
貓頭鷹撲了兩下車門, 示意二人盡快下車。
它昂首挺胸的飛在最前,帶著二人繞了個遠路,到了莊園的后門。
一開門, 正好和抬著胳膊, 意圖開門的喬斯·費舍爾迎面碰上。
沒等人發問,喬斯便主動道:“你們……婚禮結束的挺早啊!
“嗯!甭鍦鼗氐馈
她隨手將脫下的大衣遞給布蘭迪。
“那位秘密新娘怎么樣?性格能適應我們鎮上的節奏么……”
“新娘跑了!辈继m迪淡淡道。
喬斯一哽:“……?”
“不是想知道房子去哪兒了么?”洛溫挑了挑眉,“進門三句話,句句在新娘身上?”
喬斯·費舍爾:“……”
布蘭迪補了一刀:“這么關心結果,新娘逃跑,你策劃的?”
喬斯·費舍爾:“……”
“你們誤會了!眴趟埂べM舍爾搖了搖頭,“實際上, 經過今天和卡麗醫生近一天的交談, 我的思想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錢財都乃身外之物……”
扒在布蘭迪肩膀上的貓頭鷹聽聞此言,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透出股淡淡的死意。
它勤勤懇懇守在喬斯·費舍爾的窗戶下,用了人世間罕有的決心, 才沒睡著。
短短幾小時的心理咨詢,卡麗從柏拉圖講到康德,洋洋灑灑拋出了一大堆的哲學黑話,最后總結道:“總之, 人永遠是有選擇的!
這個過程中,貓頭鷹的鳥生觀被顛覆了……
零次。
黑話灌進它腦中, 攪了攪, 最后只倒出來八個大字:晦澀難懂, 易于助眠。
然而為了不錯過喬斯·費舍爾的什么秘密,貓頭鷹還是似醒非醒地聽著, 權當的磨練心智。
在它第十七次從夢中驚醒后,喬斯·費舍爾終于開了尊口:“卡麗醫生,這些內容,我們都先放一放。”
“……這是你的選擇?”
喬斯·費舍爾不置可否道:“您知道這莊園里,哪里有一件很特殊的東西……或者說是存在么?”
“請具體說說!
“一種……”喬斯·費舍爾壓低了聲音,“接近到它后,會讓人心跳呼吸加速,又忽然地變得緩慢,人也會全身顫抖……”
屋內好一會兒沒了動靜。
貓頭鷹偷偷往上飛了段,抬眼朝窗內望去——
卡麗表情平和地舉著斧子,問道:“是這東西么?”
喬斯·費舍爾:“……”
貓頭鷹:“……”
卡麗正好和貓頭鷹四目相對,皺了皺眉,快步走到窗邊,“心理咨詢,不能旁聽!
“我是只鳥。”貓頭鷹試圖講道理。
“滾!
“好叻!
貓頭鷹正出神回想著,畫面中卡麗的臉卻漸漸成了喬斯·費舍爾的,兩人的嘴唇動作逐漸重合,統一地宣講著虛無主義。
它猛一激靈回過神,卻見正是喬斯·費舍爾本人,正滔滔不絕的重復著卡麗的哲學講堂。
這人……
竟然還真都聽進去了?
洛溫聽了兩分鐘,確信他是在轉移話題。
“費舍爾先生,這些內容,我們還是先放一放……”她說。
“……”
“你剛剛是想出去嗎?”洛溫笑瞇瞇道,“需不需要我和布蘭迪幫忙?”
喬斯·費舍爾看了眼布蘭迪凍著的臉,心說還幫忙呢……
幫忙把他扔湖里喂魚么?
“只是鍛煉身體!眴趟埂べM舍爾說,“卡麗醫生說,這樣有助于我的關節恢復!
“令人敬佩!甭鍦攸c頭。
“倒也沒什么……”喬斯杵著拐,笑容真摯道。
洛溫轉頭,抬眼看向布蘭迪:“那你安排一下吧!
“……安排什么?”喬斯·費舍爾問道。
他心頭莫名的涌上一股不安感。
布蘭迪呼鈴叫來了格蕾絲,一板一眼道:“請你每日三餐結束后,督促這位費舍爾先生繞湖三圈,并及時向格林小姐匯報他的鍛煉進度。”
格蕾絲看了眼洛溫:“我會好好完成的。”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喬斯·費舍爾甚至沒機會申辯一聲。
喬斯:“……”
這兩人認識有一周么?已經這么默契了?
事實上,洛溫和布蘭迪還真沒他想的這么配合無間。
貓頭鷹從喬斯窗邊退去后,便蹲在房屋上守著,本意是想等洛溫他們回來,沒承想,正好撞見喬斯·費舍爾悄悄從后門摸了出去,行動不說矯健,但也沒他表現的這么不便。
法蘭克在打掃松林那邊,格蕾絲在翻些犄角旮旯里的小玩意,卡麗在看醫書……
于是這位就這么旁若無人的遛了出來。
不過喬斯·費舍爾只是繞了一圈湖,而后便滿臉深思,開始一瘸一拐地朝后門趕。
貓頭鷹給布蘭迪報信后,兩人和喬斯·費舍爾的進門前后時間,幾乎只差了幾十秒。
不過先進門沒能發現后進門罷了。
“喬斯·費舍爾一定有問題!敝皇扇嗽谄鹁邮視r,洛溫說。
布蘭迪:“嗯!
如果開門時,喬斯·費舍爾只是轉頭,坦然地說自己剛剛繞湖一圈,那他是否真的奇怪,那還真推斷不出什么。
偏偏他轉過身,裝作自己一副剛要出門的模樣。
就……
很難不讓人懷疑。
既然他借著“鍛煉身體”的名頭,那便正好,名正言順地讓格蕾絲去貼身觀察。
洛溫搓了把貓頭鷹的頭頂:“不過,他圖什么呢?這莊園又落不到他手上去。”
布蘭迪搖頭:“很難評判!
以喬斯·費舍爾這人的腦回路來思考,說不定對方會給出一個“積累小說素材”的答案。
不過說到小說——
布蘭迪拿出封信,遞給洛溫,“這是封來自黑莊園的晚宴邀請!
洛溫不明所以的接過去,說道:“你安排進日程里不就好了么?”
“這是份新的邀請,并且是莊園主的親筆,我不好代為回信!
洛溫嘖了聲,點點頭,拆開信。
信的內容長得驚人,厚厚幾沓,一眼望過去全是字,還是潦草狂亂的那種。
她低頭看了幾十秒,才勉強看清楚了第一句話。
“致:擁有富饒寬敞無數寶藏的令人崇敬的萊布德莊園主——尊敬的洛溫·格林小姐”
“這位莊園主……行事向來如此嗎?”洛溫眼前發暈道?吹脤嵲谔^費眼。
“往常寫得信更長些。”布蘭迪說。
洛溫瞇眼:“那就是不尊敬我。”
她瞅了眼沒升起火過的壁爐。
“我去燒了它!辈继m迪會意地伸手道。
洛溫順理成章地將信往他的手里一放,眨眨眼道:“我倒是沒那么介意,不過既然信在你手上,你就正好念念吧!
“……”
壁爐臺旁,布蘭迪拿著信紙,念信的聲音低沉醇厚,仿佛不配個樂團在他身后伴奏,都難以交代。
不過么……
洛溫張開口,本想說句“你聲音怎么解凍了”,奈何信件內容本身實在太過炸裂,甚至蓋過了布蘭迪這會兒格外好聽的聲音。
內容其一,提到了洛溫在《文藝周報》上的投稿,大肆贊揚了那篇《精神病院日記:棄醫從占卜(故事純屬虛構)》,說什么稱得上是年度文章,期待后續。
洛溫心說能有個鬼的后續,唯一能動的醫生都跑了,剩下一堆冰雕似的白大褂,還不知道解凍沒有。
信緊接著又開始談起自己的莊園,大夸特夸,用詞比上一段還要激情慷慨。
聽他的口氣……
上帝的天堂跟那兒比,都黑暗的像個墓地。
念到最后,布蘭迪的聲音甚至都維持不下去低沉。落款結束,他從喉嚨里發出了聲冷嘲的音節,語氣淡漠道:“結束了。”
終于結束了。
洛溫虛弱的“嗯”了聲。
她思考兩秒,抬起頭:“這位莊園主,和那個黑袍子是爺孫關系?”
“嗯。”
“風格似乎太過迥異!
“似乎是這樣!
洛溫心說不管迥異不迥異吧,那位黑袍子想推他們送死的賬,他們還沒結清呢。
“回信給這位莊園主,”洛溫說,“這場晚宴……我去。”
*
安排好第二日晚上的行程后,洛溫躺在床上,幾乎瞬間睡著。
不過在莊園里似乎很難有場完整的睡眠,凌晨四點,一陣緊挨著耳邊小聲啜泣聲接連不斷地響,誓要將床上人弄醒。
洛溫模模糊糊地睜開眼。
她側了側頭,黑暗中,枕邊正蹲著一團奇形怪狀的人。頭頂倒是似曾相識,一側頭發翹起一側散著。
洛溫閉眼反應了幾秒這個形狀,遲疑道:“羊角辮?”
羊角辮哭得稀里嘩啦:“是我……”
洛溫揉了揉太陽穴,瞇眼道:“你現在,是踩在我床上嗎?”
“……”哭聲當場便止了。
等洛溫翻身下床,擰開臺燈后,羊角辮已經規矩靠著床頭坐在床邊,兩腳離開了床面。
洛溫瞥了眼床單上的鞋印。
羊角辮屁股往后挪了挪,靠著床頭,欲蓋彌彰道:“紅頭發,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來嗎?”
洛溫拖過來個小凳子坐下,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配合道:“讓我說名字?安吉麗——”
實際上洛溫也沒打算說完,只存心想捉弄一下這位不請自來的熊孩子,然而對面人反應激烈,差點伸手來捂她的嘴。
“別說!”
洛溫擋住她的手,挑眉道:“為什么?”
羊角辮表情仍舊沒放松:“你趕緊把我名字忘了!”
“……嗯?”這要求倒是新鮮。
“反正——”羊角辮手在空中亂比劃了一陣,語氣弱了下來,“你暫時別趕我走……”
這語氣相當示弱和認真,洛溫沉默兩秒,微笑道:“給我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身后真的有兩個人!毖蚪寝p說,“一個已經消失了,另一個,還若有若無地跟著我……”
“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洛溫說。
“其實……”羊角辮猶豫了會兒,“其實我沒有真正見過他,但我總感覺……”
“總感覺?”
“我每次轉頭,再轉回來……他都會離我更近些,再近些。”
羊角辮說到這兒,人已經完全蜷縮了起來,腳也跟著悄摸地又蹭上了床。
“……”洛溫余光掃過羊角辮緊貼著床頭的背,突然輕笑了聲,耐心哄道:“你有沒有試過你拿手的那招?”
“什么?”羊角辮愣了下。
“找他給你扎辮子!甭鍦毓膭畹。
“……”
第26章 “莊園里有處露天溫泉!
本意是鼓勵, 效果卻不怎么樣。
羊角辮黑著臉,很明顯的,僅有的一點兒童的天真也全死了。
她指了指洛溫的手腕:“你故意這么說的?”
現在只有面前這位衣冠禽獸能給她扎辮子, 并且她并不是很想被扎。
“……”
洛溫抬手撥弄了下黑頭繩, 笑了起來:“他還有什么特殊之處?”
“……就是我說的那些。”羊角辮鼓著臉道。
“這樣呢,”洛溫簡短介紹了下貝絲的事跡,又道,“你覺得,他們兩個是同一個物種嗎?”
“不像。”羊角辮說。
過了兩秒,她又補充道:“我感覺吧,那個男孩沒有你說的貝絲……聰明!
聰明?
話是這么說, 但警局當天, 跟在羊角辮的那兩個小孩,臉上幾乎是同張麻木表情,滿臉的“我們是被操控的跟班”。
很難不讓人把這三張蠢臉視作一個整體。
“你有仇人嗎?”洛溫問。
“遍布全鎮。”羊角辮小聲道。
這個回答,洛溫倒是不太意外。
畢竟這小孩已經走投無路到某個境界,到她這兒來求助了。
“仇人之中, 有沒有最能和小孩扯上關系的?”洛溫問。
羊角辮“呵呵”一笑,“我只整成年人!
成年人沉默了兩秒,行為成熟地將床上人拎了下來。
羊角辮扒著床沿不松手:“事情就是這樣了——你會收留我嗎?”
“二樓有位小說家,已經交了不少錢了!甭鍦靥种噶酥笜巧。
“然后?”羊角辮愣了下。
“問問他的房租, ”洛溫捋了捋良心,又補上一句, “你是未成年, 價格可以減半!
羊角辮:“……”
第二日早晨, 身無分文的羊角辮,還是被妥善安置在了莊園里。
她由掃地狂法蘭克全權照顧, 日;顒颖闶橇嘀∷埃@位白袍潔癖一起打掃衛生。
主要么……
只有這位能二十四時醒著,如果那眼鏡男孩再次出現,他能第一時間看到。
沖法蘭克這種掃得忘我的架勢,說不定還能將眼鏡男孩掃出去。
相當兩全其美。
洛溫友好地和落地窗外的羊角辮揮了揮手,并相當坦然地忽視掉了對方苦兮兮的眼神。
壁爐旁,布蘭迪寫寫劃劃,正垂眼整理著近一周的財政支出。
“所以……”洛溫放下手里的《謀殺指南》,問道,“為什么叫出羊角辮的名字,她就會跑開?”
“傳統如此!辈继m迪回答道。
顯然,這么迂腐的答案沒能讓洛溫·格林滿意。
她皺了皺眉,從關系網里揪出個強關聯的人物來:“貝絲——我們能在哪兒找到她么?”
這位能自由膨脹縮小的小孩,疑點眾多。
一是離開羊角辮后,表情靈活,動作好動,沒有半分還在羊角辮身后時的木頭樣子。
二是照理來說,那么長一段時間遠離寄生對象的貝絲,早八輩子都該去見上帝了。
但她偏偏活得生龍活虎……
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布蘭迪放下筆,搖頭道:“再見面的幾率不大。”
洛溫遺憾地點了點頭。
她又揚起雙眉:“算完了?”
布蘭迪:“嗯!
洛溫:“怎么樣?”
布蘭迪:“有喬斯·費舍爾的支票,我們甚至還有盈余!
于是喬斯·費舍爾步履艱難地下來時,瞅見的便是一雙目含欣賞的雙眼。
喬斯·費舍爾:“……?”
洛溫關心道:“身體怎么樣了?”
“情況不大好!眴趟埂べM舍爾迅速擺上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可能還得多住上十幾天……”
才十幾天?
那可不大行。
這會兒是冬季,莊園的產出幾乎是零,就指著租客來增加點總資產呢。
洛溫垂眼,漫不經心地掃過地面。
雖然——
以她帶來的鈔票,和還埋在某處藏著的金銀珠寶來說,莊園再無所事事的存活七八十年,不成問題。
但畢竟那堆東西埋在萊布德鎮外,用不上,便和堆破爛石頭無異。
這邊喬斯見洛溫·格林半天沒回答,身體打了個寒顫,已經預設了千百種噩夢般的可能。
似乎莊園里的誰在他耳邊說過,走廊里那個空花瓶,裝他的頭就很合適——
“可以多住幾十天。”洛溫說。
“不美觀!眴趟埂べM舍爾說。
“……?”
原來是虛驚一場。
喬斯抹了把頭上不存在的汗,跟在格蕾絲身后,慌忙地便去繞湖三圈了。
洛溫瞇了瞇眼。
照喬斯·費舍爾這種完全反作用的鍛煉方式……
她還有得收租金。
布蘭迪淡定評價道:“心懷不軌的搖錢樹!
洛溫點點頭,心說確實形象,既行動不便,又暫無威脅性。
“可以多栽培幾天!彼f。
兩位黑心斂財的互望了一眼,彼此間又低下頭,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然而此兩人再黑心,也沒黑過黑莊園的黑。
當天傍晚,布蘭迪開著車,將洛溫送到了黑莊園門口。
在車上時,洛溫還想像著這莊園里會有多富麗堂皇……
然而真的快到眼前,除了一句“名不虛傳”外,其他什么詞似乎都格外無力。
黑莊園,從莊園外墻,到莊園別墅整體,全涂了層黑得發亮的漆。放眼過去,在暮色下黑得渾然一體。
洛溫從黑兜帽里探出頭:“這地方確定能住人?”
這莊園暗便暗吧,偏偏還散著股溫熱的暖氣,極為瘆人。
布蘭迪戴著同款兜帽,“嗯”了聲。
“很熱!甭鍦卣f。
“莊園里有處露天溫泉!
洛溫心說還好她繼承的是萊布德莊園,要是當時布蘭迪開車到的是這兒……
她或許當晚便會苦學開火車。
連夜跑。
布蘭迪輕聲道:“如果不想進去,我們現在可以開車回去!
洛溫搖頭。
“不能違背約定……看看再走。”
為兩人開門的是黑莊園的管家,對方全身罩了層黑紗,面部的網孔疏一些,透出了張極為年邁削瘦的面龐,眼神憂郁而嚴厲。
——是張你和他對視后,會懷疑自己衣領沒翻好,鞋子穿錯左右腳的臉。
“格林小姐!彼飞淼,“布蘭迪先生。”
語氣恭敬,仿佛他們去的不是場晚宴,而是什么決定地球命運的會議。
然而這兩位一個只覺得熱,一個只覺得冷,沒生出半分被威懾到的情緒。
都想走。
洛溫應付了兩聲,催促道:“走吧!
說不定屋內能涼快點。
老管家不動聲色地擋著二人,抬頭道:“只是……”
“怎么?”洛溫挑眉道。
“這場晚宴,似乎并沒有邀請布蘭迪先生!崩瞎芗覈绤柕。
洛溫轉頭,布蘭迪不知何時已經摘了兜帽,露出了雙目光沉沉的灰眸,臉色被凍得蒼白異常。
洛溫:“嗯……”
兩人身上的黑袍并不厚。
洛溫購買衣物,向來是挑材質透風,保溫性能差勁的。然而她今天挑完這件黑袍后,布蘭迪默不作聲地,也拿了同樣式,不過大幾號的黑袍。
“在晚宴里,容易走散!辈继m迪當時這樣說。
洛溫只好默默將勸他重選的話收了回去。
于是這位深思熟慮的管家,就這么被凍了一路。
有這種前提,洛溫自然不可能將布蘭迪丟下,只身進去。
她要笑不笑地抬了抬眼皮:“這位是貼身管家。”
老管家:“……”
“可以。”見對方沒有退讓的意味,洛溫點點頭,“以后有機會再聚。”
布蘭迪跟上洛溫,低聲道:“其實我可以在外面等著……”
“等會兒。”洛溫用氣聲說。
“嗯?”
“三、二、一……”洛溫小聲倒數著。
倒計時結束,一聲急促的挽留聲也從兩人身后響了起來。
洛溫笑瞇瞇地轉過身,老管家綠著臉,僵硬道:“很抱歉,格林小姐,是我記錯了。”
洛溫:“嗯哼!
大獲成功。
這晚宴邀請來得不明不白,“仰慕她的才學”這理由和鬼扯一樣,如果今天她進不去……
老管家怕是得寫封比那邀請信還要厚的檢討。
黑莊園的內部比起外面,倒是正常不少。
然而里面隨處可見的浮雕肖像和點燃起的壁爐,還是讓洛溫兩眼一黑。
肖像畫面和在臨摹顆長得像人的木炭一般,眼睛全數緊閉著,生怕那兩抹眼白污染這堆烏七八糟的黑。
洛溫:“嘖!
布蘭迪:“都是莊園主人親筆所作!
洛溫:“我看也是閉著眼畫的吧?”
布蘭迪沉默片刻:“很有可能。”
在前面帶路的老管家:“……”
他裝作沒聽到,打開餐廳門,躬身道:“這里便是晚宴地點了!
餐廳內擺著張紅色的長桌,盡頭處坐著位和老管家同裝扮的老人,只是材質要更華麗些。
老人點了點頭,管家便帶著二人直直到了他身旁的兩個位置。
不過事實上,在場的位置均被黑袍子們占著,實際上也就剩下那里了。
布蘭迪為洛溫拉開椅子,后者坐下,還是先打了個招呼:“您好,愛德華·威爾遜先生。”
愛德華點了點頭。
“……”
洛溫心說這和信的風格差的也太大了吧,她往布蘭迪的位置靠些,輕聲問道:“確定沒走錯?”
沒有食物,沒有音樂,沒有侍者……
這晚宴,就是十幾個人聚在一塊互相瞪眼?
愛德華輕咳一聲:“格林小姐,您的那篇《精神病院日記》,我實在很喜歡……”
“純屬虛構!甭鍦卣f。
她對面的黑袍子身體輕微晃動了下,似乎有同樣的看法。
“您和那位院長關系如何?”
洛溫想了想,愉快道:“相處美好。”
對面的黑袍子“呲啦”一聲,生生扯斷了手里的衣服布料。
“……”
第27章 這位還是廣撒網?
這聲音不大不小, 正好在空曠的室內來回亂撞,效果相當不同凡響。
黑袍子尷尬地咳了聲:“衣服質量不好!
這道尖聲從他捏著的嗓子里發出來,聽著像感恩節前剛開始減肥兩分鐘的火雞, 徒勞地負隅頑抗。
洛溫客氣道:“伊普洛斯院長, 幾日不見,您似乎身體抱恙?”
伊普洛斯:“……”
話到這份上,是個有骨氣的人都不能承認剛剛的聲音是刻意偽裝出來的。
伊普洛斯哽著舌頭道:“似啊!
坐他右手邊的黑袍子一個晃身,連人帶椅子往遠處挪了一大步。
“看來兩位的關系確實不錯,”愛德華·威爾遜拍了兩下手,打圓場道,“各位不必心急, 晚宴會開始的!
他做了個“請隨意”的手勢, 底下熟識的人互相對視一眼,全開始低著頭,嗡嗡的竊竊私語起來。
布蘭迪湊近洛溫,輕輕問道:“怎么認出來的?”
洛溫歪了歪頭:“蒙了個面紗,又不是罩了個黑布袋子……很難認不出來!
再說——
從進門開始, 這位便用著雙怨毒異常的眼神黏著她,實在讓人很難忽視。
長桌上,幾乎所有人全是兩兩作伴,就連弄巧成拙的那位院長, 都在硬扯著身邊嫌棄他的人低聲交談。
只有愛德華·威爾遜獨自一人挺直著背,目光不間隔地掃視長桌上的每個人, 眼球轉得飛快。
洛溫只習慣性的抬了一瞬的頭, 便和愛德華視線撞上, 后者立馬見縫插針地嘆了口氣。
“……”
暗示到這份上了,洛溫只好微笑道:“您怎么了?”
“格林小姐, 我本不愿意讓您參與這件事的……”
洛溫也順水推舟:“好,不參與!
愛德華·威爾遜頓了下,選擇暫時耳聾眼瞎,繼續道:“還不是我那個孫子——”
“誰?”
“哦?”愛德華·威爾遜熱情道,“您認識他?丹尼爾·威爾遜……”
“您有幾位孫子?”洛溫問。
如果這位就是那位……
她笑了笑。
那何止認識,結仇結的也是相當的你死我活。
“家族人丁稀少,只他一個!睈鄣氯A搖頭道。
“他在現場嗎?”洛溫說。
“年輕人,外出歷練去了。”愛德華移開目光,搖頭道。
洛溫轉頭和布拉迪對視一眼,看來這傳聞似乎有失偏頗。
掃地出門或許是真,不過兩人的親屬關系也相當牢固。
“格林小姐,”愛德華繼續道,“說實在的,我一直很欣賞您這樣的年輕人,沉穩得體,與人友善……”
說這話時,他大半個身體已經靠了過來,說話散著團熱乎乎的口氣。
洛溫體面了兩秒,還是有些沒忍住。
她剛想抬手將人推回去,就感觸到肩膀后伸過去只溫度不高的胳膊,將她的整個椅子朝右拉了半截。
愛德華·威爾遜撲了個空,人不大得體的彎著身子,掛在原地。
然而老莊園主明顯處事更從容些,他就著這個姿勢,擦了擦一塵不染的皮鞋,若無其事道:“該去清洗了!
“……”
洛溫身體微微朝后靠著,目光卻掃過愛德華的頭頂:“只有鞋子需要清洗么?”
“……”
拉攏大獲失敗,愛德華緩緩回身,面上卻沒什么被冒犯的情緒。
此番委曲求全的行為,很難不讓人心生警惕。
“格林小姐——”愛德華又叫道。
四處可見的壁爐也沒溫暖布蘭迪的冷臉,他聲音帶著淡淡的嘲意,不過還勉為其難地帶了個尊稱:“您還有事?”
愛德華默了片刻:“丹尼爾不爭氣!
“……?”
洛溫瞇了瞇眼,等這位心口不一的老人繼續胡扯。
“我認為,我們兩家莊園,關系完全可以再進一步!睈鄣氯A說。
“哦?”洛溫揚眉。
“絕對互惠互利!
“怎么說?”
愛德華從口袋里掏出了份折起來的紙,在桌下神神秘秘地塞給洛溫,面上倒是仍舊端得正常:“到時您就知道了!
紙倒是摸著質感不錯,觸感冰涼,滑絲絲的。
見著東西已經給出去了,愛德華不動聲色地在心中大松口氣,轉頭和守在一旁的老管家眼神碰了碰。
后者點點頭,立馬大步走出餐廳,又輕輕闔上了門。
“晚宴這就要開始了!睈鄣氯A宣布道。
果然,只過了個把分鐘,餐廳門便又被打開,一連串的侍者魚貫而入,端著各式各樣的餐盤,從冷盤鵝肝醬開始,一道一道的換。
期間又有幾名黑袍人搬著架大鋼琴進來,其中一個被累得汗津津的,不停地扯領子換氣。
如此孱弱,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干過重活。
洛溫嘗了口奶油湯,非常不情愿地承認:味道確實不錯。
怎么說呢……
和艾伯特的廚藝不相上下,都是吃了能讓人想起些美好回憶的食物,又稍有不同,各有特色。
她偏過頭,布蘭迪垂眸看著面前的湯,似乎在默默發呆。
“味道偏甜!甭鍦卣f。
布蘭迪抬起湯匙喝了口,又淡定放下:“我比較挑!
洛溫望了眼全在大吃特吃的眾人,以及布蘭迪面前紋絲不動的湯面,眉眼彎了彎:“料到了。”
“什么?”布蘭迪愣了愣。
“走之前,我去找其他人了解了下情況……”洛溫學著愛德華,悄悄地往布蘭迪手心里塞了個小東西,“聽說你從來沒在宴會上吃過東西!
布蘭迪打開手,里面是塊用紙包住的馬德蓮蛋糕。是他昨晚烤的。
洛溫撐開兜,極為大氣道:“我拿了十幾塊,放心,不會讓你餓到的!
布蘭迪輕輕“嗯”了聲。
洛溫的手太涼,他掌心那一小片被她指尖碰過的地方,冷得近灼熱。
不過人還在長桌沒散,布蘭迪也不好當場拂了愛德華·威爾遜的面子,每道菜上來,他還是會意思意思的看上兩眼。
只是離兩人最近的愛德華·威爾遜不知為何,看著笑容一秒比一秒僵硬。
……連面紗都擋不住對方沖擊力的五官。
這表情實在太過詭異,洛溫拿起叉子數次,又被他這幅樣子逼得放了回去。
實在倒胃口。
愛德華·威爾遜……
笑得更僵硬了。
終于撐到用餐時間結束,餐廳那頭的樂團也開始演奏了起來,又有新的黑袍人三三兩兩的進來,開始在臺下跳舞。
舞會開始了。
洛溫和布蘭迪從長桌離席,前者一邊拆愛德華·威爾遜遞過來的紙張,一邊給后者遞小蛋糕,兩人配合得沉默不語。
“我忘了一件事。”洛溫看了會兒紙張,抬頭道。
“嗯?”
“看不懂!
布蘭迪接過信,這次嗓音倒是沒那么低沉:“他說……”
總結起來一行大字:丹尼爾實在太過不成器,這黑莊園,愛德華·威爾遜準備過繼給洛溫·格林,并希望迅速執行,越快越好。
“沒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條件?”洛溫沉默片刻,問道。
“嗯。”布蘭迪搖頭。
“……”洛溫心說這位是人近暮年,終于瘋了么?
“有沒有可能是氣那位丹尼爾?”洛溫比劃了兩下,“那種拉進來個競爭對手,激勵自己孩子奮發向上什么的……”
“不像。”布蘭迪說。
洛溫嘖了聲,心下也覺得不大可能。
都做莊園主了,誰不是奔著悠閑等死的余生去的。
何苦折磨自己以及子孫后代?
尤其——
她瞇了瞇眼,若有所思道:“愛德華·威爾遜的體態很正常,管家也只有臉瘦!
“嗯!
“但那位丹尼爾,”洛溫指向椅子腿,“胳膊看著還沒它粗。”
言語雖然是夸張了些,但這兩個現實事件的沖突卻很突出。
一個正常代謝,餓了還知道去別人家婚宴蹭的人,怎么會把自己瘦成那幅鬼樣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愛德華看著也不像會苛待孫子的人。
這么想著,洛溫朝愛德華的方向瞥了眼。對方縮在舞會角落里,趁著周圍熱鬧,偷偷地從黑袍里摸出一個玻璃瓶來。
非常的似曾相識。
洛溫:“……”
布蘭迪:“……”
然而掏玻璃瓶的還不僅他這么一人,那些還在甩著胳膊熱舞的黑袍人,右手全都鬼鬼祟祟地伸進了衣服里。
洛溫抬手,把頭上的兜帽放了下去。
“熱了?”布蘭迪問。
“感覺要涼。”洛溫說。
“……”
壁爐熊熊燃燒,室內空氣的溫度卻一降再降。
愛德華·威爾遜“哐當”一聲,將玻璃瓶砸碎在地,玻璃炸開時,里面的黑霧也跟著噴涌而出。
隨即便是慢半拍的連串十幾聲玻璃碎聲。
整個餐廳黑霧繚繞,音樂聲戛然而止。
洛溫點評道:“鋼琴搬的……略顯多余!
布蘭迪的聲音在她耳后響起:“霧很怪,盡量不要呼吸。”
自從睜眼就沒呼吸過的洛溫:“……”
那真是太湊巧了。
餐廳寂靜了或許有近五分鐘,愛德華·威爾遜才舍得打開門,讓黑霧散開些。
布蘭迪站在原地,眉眼平靜得像個雕塑。
“你怎么樣?”洛溫輕聲問道。
是人就沒法避免呼吸,尸體例外。
布蘭迪緩緩眨了眼,自己似乎也有些難以置信:“還好?”
洛溫又看向其他愛德華·威爾遜邀請來的賓客,雖然因為相隔較遠,看不清表情,但看動作,似乎也有同樣的困惑。
人群開始爆發出質問和責罵,聲浪浩大,余波陣陣,甚至震到了發出聲音的人。
愛德華·威爾遜面色陰沉道:“安靜!
洛溫剛想趁亂添把火,就見剛剛還在激情慷慨的人,全閉上口,安靜不言了。
“……”
這是集體被鬼上身了么。
被鬼上身的眾人發不出聲,怒目了一瞬,便邁腿抬胳膊,意圖化力量為言語。
愛德華黑著臉,補充道:“別動!
人群唰的停在原地,有幾個因為停頓的時機過于倒霉,“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
那邊愛德華沉默兩秒,“起來站好!
倒地的人:“……”下次一次說完,求你。
洛溫試探著小幅度晃了晃手,異常絲滑。
所以這黑霧……
有讓人言聽計從的作用?
“你能說話嗎?”洛溫問。
布蘭迪點頭:“可以。”
那好辦多了。
洛溫這邊還思索著對策,那邊的愛德華已經到了某個僵硬的黑袍人面前,張口便是一句:“做我莊園的繼承人!
洛溫:“……”
這位還是廣撒網?
被問話的黑袍人順從地點了點頭。
跟在愛德華身邊的老管家掏出份看著像份契約文件的東西,讓對方簽了字。
愛德華·威爾遜一路橫掃到洛溫面前,已經是滿面春風,勝券在握的表情:“洛溫·格林,做我莊園的繼承人!
這問題的尾音剛和空氣接觸,洛溫便當即搖頭,快得讓愛德華懷疑起他拼錯了句子。
“呃,我是說——”愛德華放慢語速道,“送你一座莊園。”
“不要!
“……”
沉默的不僅是愛德華·威爾遜。
洛溫稍稍偏了偏頭,也半天沒說話:“……”
她真不是有意這么直接的。
本意是想配合著演場戲,然后找機會溜走,然而這真心話和泄洪一樣,擋都擋不住。
愛德華?威爾遜停滯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啊。”
他說話慢得更夸張,該吞的音也不吞了:“你是說,你對這座莊園里的財富,沒有一絲一毫的占有欲?”
洛溫不受控制地誠實道:“恨不得沒來過這兒。”
“……”愛德華·威爾遜沉默兩秒:“你看過那封信嗎?”
洛溫點頭:“當然!
愛德華·威爾遜:“……”
他用了十幾頁來稱贊這座莊園,用詞惡心到自己整宿都沒睡過好覺……
然而這人竟然毫無觸動,連點意思意思的歹念都沒有。
而最主要的是——
洛溫·格林的話,是完全沒摻半分假的。
食物會讓進食者不得不服從自我,說真話做真事。
就比如那些看似能控制人的“安靜”和“別動”,實際上,也源于被控人的真實意愿。
即,并不是真的想和他起沖突。
畢竟……
黑霧會放大吸食者的欲念,在這個場合里,尤其會增強他們“想要得到黑莊園”的念頭。
在場的人全是經過他精挑細選后的,不僅讀過那十幾頁的邀請函,赴宴后,也被悄悄遞過“準備過繼莊園”的信。
沒人會想和給自己塞錢的人大動干戈。
諸多因素影響下,餐廳內的人便幾乎全是任由他愛德華·威爾遜擺布的木偶。
嗯。
本該如此。
頑固不化的某人眨了眨眼:“……”
愛德華·威爾遜:“……”
他身后的老管家上前一步,恭敬道:“威爾遜先生,還有些時間,我們還可以爭取布蘭迪簽署契約……”
愛德華擺了擺手。
布蘭迪?
那位更是油鹽不進。
早在寄給洛溫·格林邀請函之前,他便給布蘭迪寫過更長,用詞更蠱惑人心的話。
結果么……
相當浪費筆墨。
愛德華·威爾遜冷哼道:“早說了,沒必要把他放進來。”
“……”老管家太陽穴跳了下。
兩人互相瞪著眼,暗暗較勁。
最終,這場交鋒以老管家的一句“時間快到了”做了結尾。
愛德華·威爾遜極為敏捷地跳上鋼琴凳,扯著嗓子開始道:“我親愛的繼承人們……”
簽了契約的人聽得一臉虔誠。
唯二沒簽的兩位瞄了眼在門口守著的十幾名武裝黑袍子,彼此間都默契的沒提逃跑的事。
洛溫坐在布蘭迪搬來的椅子上,撐著臉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嗎?”
布蘭迪搖頭,“你呢?”
“我?”洛溫仰天,“我想把這里拆了,誰都別繼承這破地方!
琴凳上,愛德華·威爾遜還在重復著同一個思想主旨:“你們是黑莊園的繼承人,任何人都沒法剝奪你們的身份……”
“丹尼爾呢?”底下有人問道。
“丹尼爾?”愛德華·威爾遜表情夸張道,“他下輩子再來爭繼承權吧。”
“……”
洛溫搖頭,遺憾道:“如此動聽的話,可惜該聽到的主人公,卻聽不到。”
“以后可以當面復述!辈继m迪說。
洛溫笑了聲,偏過頭,拿叉子戳了戳守在他們身旁的黑袍子,“你怎么看?”
黑袍子:“……”
這黑袍子便是搬鋼琴時最吃力的那位,這會兒身體似乎還在輕微發顫,疑似搬重物留下的后遺癥。
“沒聽見?”洛溫愉快道,“臺上那位的意思是,丹尼爾·威爾遜不學無術,罔顧人倫,卑鄙無恥——”
終于在第十七個形容混賬的形容詞被拋出后,黑袍子張了口:
“你胡說!”
“嗯?”洛溫意猶未盡道。
“他根本沒說那些詞!”黑袍子啞著聲,鼻音濃厚道。
洛溫瞇起眼:“……”這是被罵哭了?
她毫不意外這位孱弱的勞動力是丹尼爾·威爾遜本人,但她這么一個陌生人的評價,能厲害到讓他崩潰到這個境界?
丹尼爾怒道:“只有我才能繼承黑莊園!”
“……”
原來崩潰的原因在這兒。
那邊愛德華·威爾遜還在發表煽動性的演講,隔著面紗,不斷地用眼睛傳遞欣賞,投射出的感情之深,仿佛已然和這十幾人是過命的交情。
底下甚至已經有人喊開了“爺爺”。
洛溫回過頭,表情認真地點頭,“對,只有你能繼承。我非常相信。”
丹尼爾:“……”
他咬牙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嘲諷!
實際上,洛溫說得格外真情實感。
莊園給外人不給直系親屬,明擺著這繼承人的名頭有問題。
不過看丹尼爾這幅表現……
是沒串通好,還是愛德華·威爾遜沒把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講給他?
擔心他腦子不好么?
她索性直接問道:“你偷摸來的這兒吧?”
丹尼爾:“……”
洛溫:“我看莊園主應該還不怎么歡迎你回家?”
丹尼爾沉默半響,而后聲音略顯哽咽地說道:“再過一會兒,就是我的成年生日!
氣氛或許傷感了有那么一秒,布蘭迪便冷聲開口道:“日期比莊園給出外界的消息快了十天,為什么?”
“……”丹尼爾氣勢弱了三分:“真的是明天。”
“挺好,”洛溫嘖了聲,笑瞇瞇地指了指琴凳旁的諸位,“你爺爺在你生日那天,幫你多添加了十幾位哥哥姐姐,開心么?”
丹尼爾表情扭曲了一瞬:“……”
相當開心。
他這種足以構成殺人動機的開心沒能持續多久,就見那邊的哥哥姐姐們驚呼一聲,直接指向了他,并驚呼道:“丹尼爾·威爾遜!”
“哐當”一聲,愛德華從琴凳上掉了下來。
“我不是我我我——”丹尼爾轉身就跑。
始作俑者淡定收回手,隱沒在了開始騷亂的人群中。
洛溫目光緊緊追隨著發出這道聲音的人,直到親眼看見對方撈起被撞翻在的院長,才確定般地點了點頭。
“布蘭迪。”
“嗯。”
“院長身邊的,是占卜師!
餐廳大門緊閉,人群沒能暴亂多久。
頂上的光忽地“砰砰”幾聲,全被打碎熄滅,壁爐里的火光也倏地滅了下去。
一片黑暗。
混身黑的人在黑暗中,不斷的撞翻另一個混身黑的人,恐慌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
愛德華·威爾遜早已到了處餐廳的安全角落,正滿臉緊張地傾聽這場混亂。
“終于,這一天要來了……”他喃喃道。
“哪天?”洛溫問。
“她的晚宴——”愛德華·威爾遜猛然頓。骸啊
這人從哪兒冒出來的?
洛溫耐心追問:“誰的?”
愛德華·威爾遜跌跌撞撞的朝著餐廳中心跑走了。
寧愿被撞,也不肯再透露半分。
洛溫:“……”
她身旁,布蘭迪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格林小姐,還記得第一次收到邀請函時,威爾遜家族的秘密么?”
洛溫略一回想,點了點頭。
黑色邀請函和淺金色邀請函是世仇,不共戴天。
那句話,布蘭迪是怎么說的來著——
“一百多年前,一方的小姐吃了另一方的少爺!
洛溫:“難道——”
布蘭迪:“那位威爾遜少爺正好是家族里最小的一位,死亡日期,似乎也是在成年當天!
封閉的餐廳內,莫名開始刮起陣陰風,零星的滋啦慘叫跟著一并迸了出來,愈演愈烈。
第28章 “……放手!
在尖叫聲沖破天花板之前, 一道極為氣急敗壞的怒音劈了過來,當時便掐住了所有正在發聲的喉嚨:“誰是這破地方的繼承人?”
片刻的沉默后,怒音又道:“……回答。”
“我是。”
“我應該也是?”
“我才是!”
回答聲踴躍, 不過喊出話來的, 基本上全是湊數的。
真正的繼承人丹尼爾·威爾遜本人,正縮在長桌底下發抖,舌頭一動不動地反駁道:“你住的才是破地方!”
丹尼爾身后幾碼遠的地方,洛溫和布蘭迪默聲側耳,完整聽完了他鉆桌底的全程聲音。
“很靈活嘛!甭鍦卣f。
“畢竟住了十八年。”布蘭迪點頭。
洛溫心態相當放松。
既然這場晚宴是圍繞著黑莊園繼承人展開,而兩方的主要人物已經全部登場開演……
那他們兩個沒身份的普通路人,只能心安理得的繼續看戲, 以作支持。
“你們都是?”聲音怒道。
這會兒洛溫的雙眼已經基本適應了黑暗, 她瞇著眼,順著還在不斷發問的聲源看去。
天花板上,一個類人型輪廓正左右亂爬,肉眼可見的的十分焦慮。
洛溫瞇眼:“她就是淺金色莊園這一代的小姐?”
看體型,一頓可以吃兩個丹尼爾·威爾遜。
布蘭迪遲疑了兩秒:“或許?”
“嗯?”
“一百多年前那件食人事件發生后, 那家莊園里……再也沒誕生過女嬰。”
“所以這位就是一百多年前那位?”
“大概!
洛溫再抬頭時,心境已大不相同。
這位布朗莊園的瑪麗亞·布朗女士,可是位百年老人,竟然能這么身手矯健地掛在天花上。
很難不讓人產生開燈查看的沖動。
瑪麗亞·布朗仍在天花板上胡亂盤旋, 似乎無從下腳。
洛溫算了算:“按照年份來看,她吃掉的人, 正好就是愛德華父親那一輩?”
布蘭迪:“嗯!
她瞇眼道:“而丹尼爾似乎沒有父親。”
瑪麗亞的吃人規律, 有些隨機啊。
“丹尼爾的父親很早就下葬了, ”布蘭迪說,“他的母親難產, 而兩人在結婚時,便約好了同日死。”
洛溫咂舌:“怪浪漫的!
布蘭迪頓了下:“倒不算是!
“這還不算?”
“丹尼爾父親較為貪生怕死,而母親擅毒。”布蘭迪委婉道。
“……”
洛溫心道果然,同日死這種橋段,只能當犯罪新聞里的背景。
現實中的羅曼蒂克?
不存在。
“總而言之——”布蘭迪繼續道,“在第一位少爺遇害后,往后威爾遜的男丁都活得比較順利,死也是死于謀殺,而非被‘吞食’!
布蘭迪推測道,就因為他們死得太正常,導致所有人都以為那段吃人往事,只是個普通個例,或是什么上世紀的傳說。
以至于,沒人覺得成為黑莊園繼承人這件事,會很危險。
擺在面前的利益巨大,再加上刻意引導,赴宴的人很容易生出不軌之心……愛德華·威爾遜便是如此輕易得的手。
“但相安無事這么多年,她為什么突然又看中了丹尼爾呢?”洛溫皺著眉,瞥了眼在桌板下聳動的某人,極為不解。
這位有何隱形的閃光點?
被揣測行為動機的瑪麗亞又在天花板上轉了幾圈,終于停了下來。
爬的太累。
再說……像這樣不痛不癢地繼續發問,基本沒有正確答案會來搭理她。
得給某人點顏色看看。
瑪麗亞下定決心,一只黏糊糊的藤條狀軟肉便垂了下來,目標直指整個餐廳里,給她感覺最危險,也最美味的人——
她伸向了洛溫。
“……”
觸手在幾乎剛纏上洛溫腹部的當時,便連肉帶血地被凍僵成了個硬邦邦的圓圈,堅固異常。
洛溫:“……”
瑪麗亞:“……”
一秒后,布蘭迪抄起長桌上的餐刀,便朝著觸手刺去——
“嘎嘣”一聲,刀被崩斷了。
布蘭迪:“……”
洛溫拉住正欲硬扯觸手的某人袖子:“我看不用。”
“嗯?”布蘭迪一頓。
“嗯!甭鍦攸c頭。
圓圈很大,沒起到半分禁錮她的作用,只是不明不白的尷尬停在空中。
洛溫攥住觸手朝下拉,輕而易舉地便將這東西踩在腳下,人退了出來。
瑪麗亞:“……放手!
說的簡短,卻透出了絲小心翼翼。
“……”洛溫挑了下眉,還是松開了觸手。
對方如獲新生,飛也似的縮了回去。上空中很快便傳來一陣快速的摩擦聲,似乎是其他的觸手正在努力溫暖它。
瑪麗亞并沒有窩囊太久,她很快便轉變思路,伸著觸手,朝著整間屋子里威脅性最低的人物摸了過去,準備好好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底下的人全穿著同樣的黑袍子,她無法分辨,只能用最簡單的排除法,一一提起來好好審問。
這回,她輕而易舉地便將人帶了上來。
對方一言不發,十分配合。
瑪麗亞很滿意地點了點頭,伸出另一根觸手,將人的黑袍掀了開來——
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大張著嘴,舌頭耷拉,兩眼翻白,已然暈倒。
瑪麗亞:“……”
第29章 然而……有個屁用。
瑪麗亞沉默半響, 松開觸手,將這晦氣東西“啪嘰”丟了回去。
被扔下的這位沒有老老實實橫在地上,反而很不符合物理規律地一路翻滾, 直到摸到墻邊, 才詐尸般地睜開眼,長舒口氣。
此人正是伊普洛斯。
他完美踐行了以往打獵時遇到大型動物的應對措施,從實際結果來看,效果相當不錯。
伊普洛斯臉貼著地,準備就這么躲到這場鬧劇結束。
這當時,他的頭頂飄過來兩道涼颼颼的視線,直盯得他大腦僵了一瞬。
仿佛有鬼。
“尊敬的伊普洛斯院長, ”視線之一幽幽道, “您這是……趴這兒休息呢?”
伊普洛斯:“……”
他想把臉砸進地底。
另一道視線似乎輕輕搖了搖頭:“可能已經摔成了具尸體。”
“哦?”
伊普洛斯心說真夠意思啊布蘭迪,對,這個思路很好,就這么直接把他當尸體看。
他真是不想再摻和半點黑莊園的事情了。
他旁邊的空氣大概安靜了兩三秒。緊接著,一些細小的金屬摩擦聲鉆進了伊普洛斯的耳朵里。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發出的, 但反正不大適合睡前聽。
伊普洛斯悄悄吞了口口水,就聽見頭頂上方,布蘭迪低聲道:“刀已經磨好了,格林小姐!
“嗯!
洛溫·格林聲音清晰地喃喃道:“看了那么多尸體圖鑒, 總算有機會能實踐一下,到底有沒有真的掌握知識……”
“……”
裝死的伊普洛斯兩下爬起身, 伸腰打了個哈欠, 聲音拿腔作調道:“這里真是個好地方, 溫暖又舒適……這不是格林小姐么?抱歉,睡得太沉, 沒注意你在。”
“舒服到把您嗓子都治好了?”洛溫挑了挑眉。
伊普洛斯一僵:“……”
忘了這茬。
洛溫將餐刀遞回布蘭迪手里,在黑燈瞎火的房間里親切笑道:“和你一起來的占卜師,西里爾小姐呢?”
“她怎么會到這種地方來……”伊普洛斯裝傻道。
洛溫點頭:“是啊,我也想不通!
其他人的智力水平她不清楚,但能把人遛得團團轉的占卜師,應該沒那么容易上當受騙。
伊普洛斯點頭:“是吧。”
洛溫笑了聲,轉而問道:“瑪麗亞·布朗為什么放過你?”
伊普洛斯別開臉,吞吐道:“我不大受人喜歡!
即使在黑暗中,伊普洛斯也能感覺出面前人的臉色一般,似乎非常不滿這個回答。
難道……
她不忍聽到這句自嘲?
洛溫嘖了聲,“是,這是一方面,但背后的真實原因呢?”
剛想和她化干戈為玉帛的伊普洛斯:“……”
瑪麗亞·布朗能不能順便把她吃了?
“你被放下來,只是因為你不是黑莊園的繼承人。”洛溫懶得再循循善誘出真相,直接道,“但在瑪麗亞來之前,愛德華·威爾遜就到過你的面前,讓你簽過契約。”
伊普洛斯張大嘴:“……”
“丹尼爾·威爾遜和其他傭人穿的是同款黑袍,但卻被占卜師一眼認了出來,”洛溫繼續道,“綜合以上兩點,我傾向于他是被占卜師攛掇來的這兒,而你們兩個,也全是演的一副上當受騙的模樣。”
伊普洛斯有氣無力道:“……哪有!
沉默良久的布蘭迪奉上最后一句:“瑪麗亞·布朗的名字被塵封了很久,但你聽到這個名字后,沒表現出半點意外的情緒!
洛溫瞇眼道:“你們和瑪麗亞·布朗……是一伙的?”
三人頭頂上,瑪麗亞終于猶猶豫豫地又選中了一個黑袍子,觸手伸展開,試探著將人撈了上來。
這回被撈的人驚慌失措,兩腿亂蹬,五官都快飛到臉外面去了。
瑪麗亞和對方貼的極近:“你是繼承人!
那人突然和中了蠱似的挺起胸:“當然!”
終于。
瑪麗亞張開嘴,口水和天降暴雨一般,糊了那人一臉。
然而口腔剛包住對方毛茸茸的頭,瑪麗亞又剎住車,再問了一遍:“你確定你是?”
對方差點被淹死,深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后,邊哭邊說:“不是……”
公正的瑪麗亞“啪唧”一聲,也將這人甩回了地面。
餐廳中央,握著雙拳緊張旁聽的愛德華·威爾遜發出了好大一聲嘆氣。
今晚……
丹尼爾夠嗆能活。
同樣目睹了整個挑人摔人過程的洛溫側過頭,看了眼黑暗中模糊的大門輪廓。
如果沒有占卜師那聲“丹尼爾·威爾遜”,那恐怕被帶上去的那位,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自己繼承人的身份。
也怪不得愛德華要這么緊急的在今晚才開始拉攏人心,倘若這些人出了黑莊園,即使再蠢,也會被身邊人提醒這事的詭異之處。
瑪麗亞還在挑人摔人。
然而么,被摔的人高高興興,沒被摔的萬分緊張,整個餐廳仿佛在進行場益智的蹦床游戲。
洛溫老神神在的靠著長桌,心說以這個進度,丹尼爾遲早被挑中。
下一秒,觸手摸到了她的腰間,以種快得驚人的速度將她帶了上去。
洛溫:“……”
她今天非得上去一次不可?
不過說實話,這回的觸手倒挺溫柔,除了表皮有層粘稠的分泌物外,也不是特別的令人難以接受。
非要說……還真有幾分樂趣。
洛溫舒舒服服的上去,甚至有閑心搭話:“瑪麗亞·布朗?”
“又和您見面了!爆旣悂嗩D了會兒,說道。
還怪客氣的。
洛溫笑了笑:“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里的繼承人吧?”
瑪麗亞點頭。
“那讓我上來的原因……?”
“我要回去繼承布朗莊園!爆旣悂喺f,“正好跟您打個招呼。”
“……?”
老大不小了,還用繼承這個詞?
不過洛溫相當心安理得地點了點頭,將對方恭敬這個態度歸功于剛剛那場“凍手成圈”事件。
瑪麗亞憂傷道:“我沉睡了很久,直到前幾年,有人叫醒了我……她提醒我來這里!
“所以你來吃威爾遜少爺,補充這一百多年缺失的能量?”洛溫搖了搖頭。
以他的體格,似乎不大夠。
“怎么會?”瑪麗亞詫異萬分。
“嗯?”洛溫跟著詫異,“傳言這么說……”
對方聽完整套解釋,沉默了幾秒:“那似乎也差不多。”
“……所以差在哪?”
“嚴格來說呢,”瑪麗亞·威爾遜拿觸手撓了撓頭,“我只是需要他體內的徽章!
“徽章?”
“嗯,相當于認證布朗莊園主的東西。”
“體內?”
“在他心臟里!
瑪麗亞態度非常理所當然:“橫豎對方離了心臟都會死,不如我吞進去,還他一副干干凈凈的骨頭架子。”
“……”洛溫嘴角抽了抽:“……但你們莊園的徽章,怎么會掉到人家的心臟里?”
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瑪麗亞:“只有長在血肉里的徽章,才能不斷受到滋養。”
洛溫:“……”
這就是丹尼爾如此瘦弱的原因?
敢情這位是被枚徽章寄生了?
底下的愛德華·威爾遜聽得兩淚縱橫,這么多年來,他像喂豬一樣灌養丹尼爾,但對方還是長得人不人鬼不鬼,樣子看著都能比他早見上帝。
徽章徽章,該死的徽章。
鮮有人知道,黑莊園是布朗莊園的附屬品,后者的女丁能像拎雞崽一樣解決他們,前者只能當她們“徽章”的容器。
丹尼爾出生當天,有個老占卜師算出瑪麗亞即將蘇醒,等丹尼爾十八歲成年那天,便會拿走他心臟里的徽章。
剛死了兒子和兒媳的愛德華·威爾遜兩眼一黑,差點讓葬禮上又多一副棺材。
打破預言的方法只有一種,老占卜師說,瑪麗亞有個怪癖,只愿意取剛剛成熟的,即一個人十八歲生日當天的徽章,所以只要能拖過去,一切皆有可能。
自那天起,愛德華·威爾遜便揪著頭發想了上百種方法。
什么“報假生日,讓對方錯過成人日”、“再領養幾個繼承人,讓她不停的吃,吃撐后熬過這一天”、“在丹尼爾生日前把人送走,送出萊布德鎮”。
……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
然而,被當作容器的少爺,天生便會對布朗莊園產生依賴性,這孫子被送走多次,全都偷偷摸摸地遛了回來。
愛德華從小為他灌輸“世仇”的概念,落在丹尼爾耳朵里便是“羅密歐與朱麗葉”,馬上萊布德鎮就會修建起他“丹尼爾·威爾遜”的雕像,流芳百世。
這會兒丹尼爾才真正像個孫子,躲得老老實實,一聲不吭。
然而……有個屁用。
“之前那枚徽章呢?”洛溫問。
“壞了!爆旣悂喺f。
“怎么壞的?”
“呵呵,”瑪麗亞笑了笑,“你懂的,爭家產時,總會發生點這樣那樣的意外。”
洛溫嘖了聲,“這徽章……非得拿出來用嗎?”
瑪麗亞思考兩秒:“倒也不是,但時不時需要拿出來,證明一下……再說,一整個拿在手里,未免太不方便了!
她認真解釋道:“如果我的徽章壞了,其他人是能察覺到的,所以我得拿著,貼身保護它!
“沒了徽章,就不能繼承莊園?”
“昂!
“徽章被別人弄壞,同理?”
“昂!
“非得要十八歲的徽章?”
“個人喜好……”
洛溫瞇眼道:“瑪麗亞·布朗,你是不是在爭家產中,一直處于下風,就沒怎么贏過?”
雖然實際年齡已有上百歲,但真實心理年齡并不大的瑪麗亞:“……”
好殘忍的一句點評。
但確實。
洛溫低聲道:“你弄出幾十份假徽章,混淆視聽,但把真徽章藏遠點,最好直接弄出萊布德鎮。這樣誰都摸不到你的真徽章,你怎么輸?”
第30章 “不要啊,爺爺!”
愛德華·威爾遜撐著耳朵, 雙腳踩在某個被摔暈過去的人背上,極其努力地踮腳偷聽。
然而天花板的聲音模模糊糊,越壓越低。
“……可行?”
“殺了也行!
愛德華焦急萬分, 腳下瞬間失了平衡, “啪唧”一聲,摔倒在了墊背之人的背上。
姿勢像騎馬。
底下人嗚咽了聲,神奇地轉暈為醒。
此人雖然大腦還迷糊,但嘴張開便是一句問候:“威爾遜爺爺?”
愛德華·威爾遜:“……”挺懂禮貌。
地上尚如此,天上的更不遑多讓。
瑪麗亞在經過質疑、沉思、最終的大徹大悟后,口中全吐得是譽美之詞。
萊布德的人基本不會離開萊布德鎮,丹尼爾遠走高飛后, 她的奪權之路將順遂一個臺階。
“不僅如此。”洛溫淡定道, “你放出假徽章的消息后,完全可以再在路上添點內容,嚇嚇他們。”
“意思是陷阱?”瑪麗亞興致勃勃道。
“差不多!
瑪麗亞腦中迅速閃過成堆的鋒利刀具,見血封喉的漂亮毒藥……
然而她嘆了口氣,遺憾道:“殺了繼承人, 我也會失去繼承資格。”
洛溫沒想到這位能一下想到這么極端的路子上去,噎了兩秒:“不是殺,是嚇!
“有區別?”
“……”
洛溫耐心舉例道:“比如,你暗示徽章在某個房間里, 然后在這個房間里,放一些對方害怕的意象!
瑪麗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還是有些迷茫:“我怎么知道對方害怕什么?”
洛溫:“發揮你的特長。”
“……”
“就好比——”洛溫淡定道, “你不是能趴天花板上么?你定做幾個以你為原型的娃娃, 放一個在假徽章旁邊。”
“有用?”
“如果某人拿走你的假徽章,你就爬到對方房間天花板上, 吊一個娃娃下去和那人貼臉!
瑪麗亞愣了下,思考道:“似乎可行?”
“如果對方不害怕這個,就繼續往這徽章上堆加詭異元素,以量取勝!甭鍦卣f。
“天哪!爆旣悂喺。
“打心理戰!甭鍦攸c頭。
好半響后,瑪麗亞才停止琢磨。她抬起頭,幽幽道:“聽這些,你好像很熟練?”
洛溫擺了擺手:“只是一種思路!
隨便想想而已,她又沒什么產業要和人爭。
不過如果真有人覬覦萊布德莊園……噢,確實還真有現成幾位,代表人物萊布德鎮鎮長。
洛溫瞇了瞇眼,她不是什么暴力合作的人。
等她和莊園的傭人關系再親近一些,就邀請那幾位政府領導過來做客。
那時候……
她大概會每晚穿著白袍晃蕩,偶爾拎著鏟子和布蘭迪一起挖坑。并且人躺進去。
非夜間不行動。
格蕾絲推著些驚悚的物件往對方房間里送,艾伯特做點難吃的東西,卡麗平時過去找他做做心理診療什么的。至于法蘭克……
他就好好掃地吧。
洛溫這邊正漫不經心地假想,那邊瑪麗亞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莊園實踐理論,觸手一伸展,匆匆又溫柔地將人又放了回去。
安全落地。
漆黑中,洛溫穩了兩步,還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剛想開口呼喚布蘭迪,眼前便扎過來片耀眼奪目的白光,晃得她當時便閉上了眼。
這光其實并沒有她那一剎那里覺得的強烈,但任何突然點亮黑夜的光,都不會那么溫和。
在場的所有人和洛溫一樣,同時抬手遮眼。
他們中的愛德華·威爾遜強忍著光,手扒開眼皮,茫然地尋找向光的來源。
在頭頂。
當然在頭頂。
他留了兩盞燈特意沒打碎,如果真能忽悠瑪麗亞走,餐廳不至于摸黑過日子。
但這燈怎么突然亮了?!
愛德華·威爾遜騎著身下人,眼神慌張地一通亂找。
幾秒后,餐廳大門被人推了開。
是布蘭迪。
他冷著張臉踏步進來,眉宇間隱著幾分戾氣。
走廊的一連串燈全點著,光鋪在布蘭迪身后,比餐廳里還要更白,更奪目些。
愛德華·威爾遜渾身一凜。
這人八成就是燈恢復電力的罪魁禍首。
但他是怎么找到他們的電箱,然后又翻出他們藏著的保險絲,又趕著修好了電路?
他只是來參加過幾場宴會……這路都快摸的比他這個莊園主要清楚了。
天花板只留下了層粘液。
白光之下,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站在餐廳中央,目光迅速,而又悄無聲息地搜尋她想要的目標。
布蘭迪邁過幾具橫在地上的黑袍,表情淡漠地站在瑪麗亞面前,溫聲道:“能看準了么?”
瑪麗亞哽住幾秒,這人多年不見,還是一副毒性未減的模樣。
也不說尊重一下老年人。
愛德華·威爾遜目光追隨著布蘭迪,直到他這會兒停下,這才看到已經降落的瑪麗亞。
愛德華當即便一陣心悸,跌跌撞撞的起身便要撲過去——
瑪麗亞胸膛里伸出只觸手,嘩啦一下,便將還躲在餐桌下的丹尼爾拖了出來。
愛德華·威爾遜絕望道:“不要!”
布蘭迪不再看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背過身去,直直地到了還捂著眼的洛溫面前。
“格林小姐,”他說,“你還好嗎?”
洛溫掀開眼皮,瞇著眼“嗯”了聲。
她目光看了眼身上,默默地又收回了這個回答。
坦白來講,不是很好。
黑暗中看不清任何東西,還沒什么感覺。這會兒燈光大亮,她身上瑪麗亞觸手的粘液格外明顯,透明的黏糊糊的,明顯地反著頭頂的光。
在場的也沒比她好到哪去,尤其被揭了面罩的伊普洛斯,此時那顆光頭上也是那么一層粘液。
惡心中,帶了絲晶瑩剔透的模樣。
洛溫:“……”幸好穿時就沒打算穿幾次,買的是件材質差,價格便宜的黑袍。
布蘭迪身上倒是干干凈凈,洛溫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免得離得太近,牽連無辜。
她退,面前人頓了下,默默往前進了一步。
洛溫心說您可真不講究。
她一抬眼,布蘭迪垂著眼,灰眸正正好好的和她的視線交匯上。
這位……
細看下,倒也沒表面上那么優雅從容。
布蘭迪的一頭卷發散了,像是奔跑過而失了型。黑袍衣領也散了開,袖子像是被粗暴的卷過,留著幾道生硬的褶子。
“你剛剛……是去干什么了?”洛溫問道。
“助人為樂!辈继m迪偏過頭。
“……”
管家先生思考兩秒,正經道:“幫助亂抓人的瞎子重獲光明!
洛溫:“……”
她大概知道這莫名其妙的電是誰弄來的了。
兩人這才看向這場宴會的三位絕對主人公,這三人手拉著手,三雙眼睛互瞪,關系牢固而穩定。
愛德華·威爾遜根本不敢松開抓著瑪麗亞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戳進丹尼爾的心臟里,而丹尼爾懵著臉,抓著還纏在他的觸手,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暈倒。
瑪麗亞蔑視了幾秒兩人的智商,翻了個白眼道:“愛德華·威爾遜,你知道我的觸手不止這么一個吧。”
對方仿佛蒙蔽雙眼,堅定這條杯水車薪的路不動搖。
“……”瑪麗亞:“我不吃丹尼爾!
愛德華眼中的喜悅只維持了零點幾秒,隨后他皺起眉,臉色發白:“我太老了,你肯定不會喜歡的我體內的徽章的!
丹尼爾:“……”您這會兒又不擔心我死了?
瑪麗亞先是愣了愣,剛想說我又不是說不吃他就吃你,但她順著這個思路轉念一想,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點點頭:“對啊,你體內的徽章,我也能用……”
愛德華·威爾遜:“……”
丹尼爾隱約感覺到了這位老人在將松不松的手,慘叫了聲。
祖孫情即將破裂的關鍵時刻,瑪麗亞開口道:“事情是這樣……”
她隱去一些自己認為的關鍵信息,簡明扼要的表示:她可以不吃丹尼爾,但他得出鎮。并且在她死前,都不得回來溜達。
丹尼爾“呃呃啊啊”了一會兒,心說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在場沒有第二位比愛德華·威爾遜還要了解丹尼爾,在后者擺出張苦臉前,他便搖頭道:“他出萊布德鎮,會餓死的!
蹭婚宴這事,他已經從阿奇爾那邊聽說了,但哪有那么多婚宴給他蹭。
再說……
丹尼爾空有一身制毒的本事,離開萊布德鎮,估計除了牢飯,什么飯也吃不上。
他這身板,如果問人家多要點牢飯,指不定還會被判一個“不服管教!
愛德華·威爾遜還在憂心忡忡地想,這邊瑪麗亞不耐煩地皺眉道:“那我還是直接拿徽章吧。”
丹尼爾心如死灰地閉上眼,靜靜等著觸手穿透他的身體。這當口,愛德華·威爾遜突然大喊一聲:“慢著!”
瑪麗亞本來對開膛破肚的興趣便不高,聞言比出手更快的縮回手,歪著頭看他。
愛德華:“……”只是這么一喊,怎么還真停了?
……那就是上帝的安排。
愛德華·威爾遜閉了閉眼,緩聲道:“我去吧!
瑪麗亞:“……?”
丹尼爾也是一愣。
“我離開萊布德鎮!睈鄣氯A·威爾遜說。
這句平淡的話差點當場殺了丹尼爾,他抖著手,眼淚稀里嘩啦地流:“爺爺……”
這道親切的呼喚音節還沒碰到空氣,三人腳下便傳來聲撕心裂肺的吼聲:“不要啊,爺爺!”
丹尼爾·威爾遜:“……”
愛德華·威爾遜:“……”
愛德華閉了閉眼,從來沒覺得這個稱呼像今天這樣反胃過:“能不能把他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