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熱、太悶、傭人都穿的太厚實。
瑪麗亞冷哼了聲, 權當對于愛德華·威爾遜此番無理要求的回答。
就算地下這人再喊八百聲,對她來說,他那顆不帶著徽章的心臟也毫無用處。
愛德華·威爾遜苦著臉:“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你等等。”瑪麗亞胸膛里又鉆出來只新的觸手, 極為靈活的在愛德華的手腕上繞了兩圈。
“愛德華·威爾遜, 你活不長了。”她慢吞吞道。
真讓這老頭出了萊布德,他在外面死了倒是不要緊,但徽章的最后下落可就沒人知道了。
丹尼爾提心吊膽道:“所以,還是我去收拾行李?”
“但他自己一個人,也活不了多長。”愛德華迅速補上。
眼見著兩位短命鬼眼淚汪汪地對望,瑪麗亞表情變了又變,心說要不然都殺了得了。
既麻煩, 又復雜。
但她的那位導師怎么說的來著——
遇事先提醒自己, 你頭頂上的是塊大腦,不是堆蛋白質發達的肌肉。
那會兒她是這么回答導師的:“但是,我頭頂也可以長出觸手啊。”
很有力氣的那種。
導師:“……”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在爭奪家產屢戰屢敗,最后還被人暗算沉睡幾十年的瑪麗亞·布朗, 已經決定洗心革面,遇事先求助聰明的人。
她偏過臉,朝正看戲的洛溫·格林露出了個友善的微笑。隨即,第三根觸手呼哧一聲, 從她的大腿里鉆了出來,高速逼近她的目標。
“……”
洛溫低頭看了眼黑袍, 心想幸好剛剛還沒脫了這臟袍子。
她里面只有件薄得像紙的毛衣, 算是件在冷賣的春季搶先款, 目前在整個萊布德鎮的銷售額堪堪突破了零。
如果里面這件衣服再被弄臟……
嘖嘖。
在距離洛溫幾碼的距離遠,觸手不知為何, 突然相當生硬地止住了。
它筆直地停在空中,仿佛這已經是瑪麗亞能伸出的最長距離,再遠,手主人還得往前走兩步。
就很……
沒氣勢。
瑪麗亞的觸手頭弱弱地勾了勾:“格林小姐,您來一下唄。”
洛溫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偏頭想叫布蘭迪跟著走,就見對方拎著把泛寒光的長刀,站的一聲不吭。
“你還去找了把刀?”洛溫嘆為觀止道。
“這把不會壞。”布蘭迪垂眸道。
洛溫挑了下眉,心說這是還在耿耿于懷那把崩飛了的餐刀啊。
既開燈又找刀……
怪敬業的。
丹尼爾目睹全程,立馬轉頭和愛德華年輕眼瞪老眼地道:“她怕刀?那我們不如……”
“去送死?”愛德華呸了聲。
“……”
“他拿的刀是刀,我們拿的刀……大概是瑪麗亞的餐刀。”
丹尼爾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但是——怎么——啊?”
“不如你來試試?”瑪麗亞翻了個白眼,“不好意思,沒打擾你們的議論吧?”
就隔了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也不知道這兩位在試圖光明正大的密謀什么。
威爾遜祖孫:“……”
實際上他們還真沒做“悄悄話大聲說”的蠢事,奈何能摸黑撈人的瑪麗亞,對聲音比平常生物要敏感數十倍。
但瑪麗亞自然不可能幫他們樹立自信心,她只是又轉過頭,面帶羞澀地看向洛溫·格林。
等人到了面前,瑪麗亞開口道:“導師……”
洛溫愣了下,倒是沒否認。
白撿個武力發達的學生,不算虧。
瑪麗亞三言兩語說完了困惑,眨眼等著回復。
洛溫想了會兒:“單個出去都會死,不然都送出去吧。”
丹尼爾:“……?”
愛德華:“……?”
瑪麗亞點點頭,轉臉就是怒目而視:“你們還等什么,快去收拾行李啊。”
不反駁不思考,當場執行導師的命令。
如此學生,甚得洛溫·格林的心。
“等等等等——”愛德華哀嚎一聲,“那我的莊園怎么辦?”
他說著,順便用力踩著腳邊人的頭,防止他冒出一句“還有我”來。
不過這句話還是從洛溫·格林的口中滑了出來,只是變了人稱:“這有什么,還有他們呢。”
她公正地指了個遍簽名的繼承人們。
愛德華·威爾遜兩眼一黑:“太多了吧……”
洛溫笑瞇瞇的,意味深長道:“這不都是你精挑細選出的……繼承人嗎。”
祖孫深情上演得這么如火如荼,就好像在場這么多的替死鬼們,還真成來看戲的捧場觀眾了。
然而么……
如果不是瑪麗亞一心追求產業,只求徽章,這些人豎著進來,通通都得零零散散出去。
尸橫遍野,相當難看。
愛德華·威爾遜的頭頹唐地低了下去,幾秒后,他又抬起頭:“格林小姐,我可以把一半的莊園送給你!只要你救救丹尼爾——”
丹尼爾危機感嘭地升起:“呃,要不送四分之一?”
“……”洛溫嘖了聲:“威爾遜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即使瑪麗亞不出手,如果丹尼爾不走,他也活不長?”
“……”
“瑪麗亞蘇醒,這件事在今晚過后將不是任何秘密。”洛溫看向丹尼爾·威爾遜,“聽說你在外界眼中,十八歲生日是十天后?”
丹尼爾不安地點了點頭。
“你猜猜看,知道瑪麗亞蘇醒后的那些繼承人們,”洛溫壓低聲音,目光刻意瞄向丹尼爾·威爾遜心臟的位置。
“——會不會趁著這十天,努力毀掉這枚徽章?”
先是沉默的一秒。
再是持續三秒的瘋狂尖叫。
“那什么……”丹尼爾摸摸用力過度的喉嚨,啞聲道,“你們先聊,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愛德華仿佛剛睡醒一樣,繃著臉,迅速地召呼老管家過來,開始交代莊園后面的事。
看出瑪麗亞沒有殺心后,他所做的一切便只是拖延,但洛溫·格林點醒了他。
這回……是真的生命攸關。
瑪麗亞在旁邊快看呆了。
這就是導師的能力。
短短這么幾段話,就讓妄圖死纏爛打的這兩位乖乖聽話,甚至……感激涕零?
愛德華·威爾遜恨不得和洛溫當場認親:“格林小姐,還是您來打理這座莊園吧。”
“不。”洛溫不假思索道。
她皺了皺眉,看來這屋子里的藥效還沒過。
“真情實意的。”愛德華·威爾遜說。
“真不喜歡。”洛溫說。
太熱、太悶、傭人都穿的太厚實。
到處都是缺點。
洛溫語重心長道:“我討厭一切溫度高的東西,包括你現在說話哈的這幾口熱氣,我都想給你塞回嘴里。”
愛德華·威爾遜:“……”
黑莊園的最后,便是以祖孫兩人帶著堆金銀財寶,連夜開車離開萊布德鎮告終。
至于產業么,倒也沒全被繼承人瓜分完,老管家在擬定契約時留了一手,只要丹尼爾回來,這莊園還真能收回來。
不過看他收拾行李的速度……
夠嗆回來。
寒風冷夜,洛溫瞄了好幾眼跑車,還是脫了袍子,皺著眉將本是在外的一層,包裹在了最里面,而后又囫圇地打開后車門,將臟黑袍塞了進去。
實在太過黏糊,穿著這東西上車,她難免會動扔車的念頭。
再說……
脫離黑莊園干燥熾熱的環境后,莊園外的風陰冷而又舒適。
洛溫瞇著眼,一時間甚至都不太想上車。
人正悠哉迎風享受時,一片暖意從肩膀向下,包裹住了她整個全身。
洛溫:“……?”
她身上被人披了件新黑袍。
洛溫轉頭,不出所料的見到了某位被凍得臉色蒼白的管家先生。
對方明顯沒有她的喜寒體質,但在這冬天中,內里竟然也只是件黑色毛衣,只是看著比她的略厚一點點。
這毛衣是修身款,襯得這位管家英俊挺拔,尤其搭配上他那張白里透了些粉的臉……
不得不說。
被凍得相當好看。
洛溫:“嗯……”
她本來是想把黑袍還回去的。
但是,她竟然很莫名其妙的,覺得這薄薄的一層暖意……不是很討厭。
布蘭迪:“您該回莊園了。”
晚上太冷,說話時,他嘴邊呼出了些白色的霧氣。
……像熒幕中的某一幕。
“布蘭迪,”洛溫挑了挑眉,“彎一下腰?”
對方俯身照做。
黑袍在洛溫手上轉了個大彎,又原原本本地披回到了原主人身上。
布蘭迪抬手,似乎意圖要摘。
洛溫制止住此人的行為,又幫他扣上第一顆扣子,垂眸道:“走吧。我們回莊園。”
第32章 “醫者不自醫。”
回莊園, 只需要人上車,車上路。
簡單易行。
然而跑車還未發動,黑莊園的大門里又出來兩位熟人, 一位正大搖大擺走路的光頭, 另一位頭雖然還蒙在黑袍里,但明顯的在垂頭喪氣。
洛溫瞇了瞇眼:“是院長和占卜師。”
布蘭迪會意地點點頭,油門一踩,便將車橫在了兩人面前。
洛溫搖下車窗,友好道:“要搭順風車嗎?”
伊普洛斯黑臉道:“你當我們沒車嗎……”
“謝謝,”占卜師西里爾揭了面罩,露出張疲倦的臉, “很榮幸。”
伊普洛斯:“……”
他憋屈著臉去拉車門, 手抓了兩下,沒扣開。
伊普洛斯:“……?”
洛溫捧著張笑臉,眼神掃過他全身上下的粘液,懶懶道:“要么黑袍脫了,要么開自己的車。”
“我里面沒幾件衣服!”
“所以?”洛溫指指自己單薄的毛衣, 以示這事沒得商量。
“你先回去。”西里爾轉過頭,對在原地跳腳的伊普洛斯說道。
后者頂著張不可置信的臉,憋著氣,在無人挽留的情況下, 磨磨蹭蹭地轉身離開了此等傷心地。
西里爾還沒上洛溫的車,伊普洛斯的黑車便和賭氣似的, 一騎絕塵的飛了出去。
非常不留情面。
西里爾望了會兒車尾氣, 眼神看著……不是很友善。
等她上了后座, 洛溫才回收和善表情,挑了挑眉, “好久不見?”
這人支開伊普洛斯,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防止他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東西。既然如此……她大概很清楚這趟順風車里,他們兩人的目的。
果然西里爾喟然長嘆一聲:“你想知道什么?”
“瑪麗亞是你喚醒的?”洛溫直接道。
“是。”
“原因?”
“一個預言。”這位占卜師苦笑一聲,“我想打破一個預言。”
“看樣子,似乎沒成功?”洛溫說。
“……”
占卜師本就愁容滿面的臉更添幾分滄桑,最后,她咬牙切齒道:“是。”
車朝著精神病院一路前行,沒等洛溫拿出審訊般的問法逐條逼問,占卜師的話便成噸似的往外倒。
仿佛這輩子沒遇到過如此知心好友。
到最后,車上只剩下了占卜師一人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以及車前座兩人時不時的“嗯”“竟然這樣”的適時回應。
可謂相當捧場。
占卜師的大意呢,是說她有位同為占卜師的老師,人如何如何德高望重,能力如何如何難以超越,最巔峰的一年,做了十三個大預言。
其中一條,就包括了黑莊園的命運。
當著愛德華·威爾遜的面,她老師并沒有直說看到的未來景象。但出了黑莊園的門,老師才搖了搖頭,說是一副“爺孫背井離鄉”的模樣。
占卜師心說這簡直荒唐。
哪有萊布德鎮的人出走的先例?
于是十幾年后,這荒唐事還真成了真。
“我引誘丹尼爾·威爾遜過來,是想讓瑪麗亞至少吃了其中一個,這樣這預言橫豎也沒法實現……”占卜師恨恨道。
陰差陽錯中,她還成了推動這事發展的一步。
洛溫有幾秒鐘一言不發,閉著眼,似乎在仔細品嘗這桶占卜師倒過來的苦水。
“你是說——”她最終緩緩道,“你身為占卜師,想打假你們占卜師看到的東西?”
“呃……”
占卜師偏開頭,開始專心致志的欣賞窗外烏漆麻黑的街景。
“怪不得有句話這么說,”洛溫悄悄對布蘭迪說,“醫者不自醫。”
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正當時,跑車應景的到了精神病院門口。
洛溫將人送下車,委婉道:“平時可以多找前同事談談心。”
占卜師腳下一個踉蹌,轉過頭,幽幽道:“但這里能治病的,幾乎只有我這么一位了。”
洛溫嘖了聲,心說怪不得伊普洛斯要和她拼命。
“如果方便,你可以來我莊園里待上一陣子,”洛溫說,“我們莊園也有位醫生,最近在攻克心理學。”
“……卡麗么?”占卜師遲疑地問道。
竟然認識?
洛溫意外地點了點頭。
“有機會再說。”占卜師變了臉色,走路像跑似的竄進了精神病院大門,反手便落了三道鎖。
看來不僅認識,還相當了解。
如此這樣,洛溫只能遺憾地揮了揮手。
布蘭迪在她旁邊,跟著抬了抬手。
兩人正要轉身離去,就聽見“擦啦”巨大一聲輪胎響,定神一看,是輛黑車神氣地別了過來,正正好好停在了他們面前。
“院長?”洛溫挑眉道。
正是院長本人。
他那身臟得鬼見了都拐彎的黑袍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件華麗到耀眼的外套,像什么宮廷裝束。
伊普洛斯傲慢地點了點頭:“嗯。你們穿得也挺不錯哈。”
洛溫瞅了眼黑車的輪胎,敢情這位一路飆速前行,就為買件衣服炫耀?
布蘭迪低聲道:“這個時間,價格至少翻五倍。”
洛溫嘖了聲。
這事明天早上傳出去,早歇業的那幫黑心商家,以后不得含淚通宵販賣商品。
兩人面前,伊普洛斯叉著腰,正三百六十度的旋轉著衣服,表情神態,宛若舞臺劇演員。
洛溫和布蘭迪很給面子的鼓了鼓掌。
前者順手客氣地指了指黑鐵門:“我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好——”對面人眼神定在門上掛著的鎖,肉眼可見的面色一僵。
“這……”他偏過頭,“這?”
“你沒鑰匙?”洛溫瞇了瞇眼。
“怎么會……”伊普洛斯退了一步。
洛溫心說你有就見鬼了。
一共三把鎖,其中兩把都是占卜師從自己懷里掏出來落上的,再加上先前占卜師那道危險的眼神……
很難不讓人認為是故意的。
洛溫欠了個身:“伊普洛斯先生,您實在是光彩照人。我們這幫平民就先回家了,有機會再見啊。”
伊普洛斯:“……”
架子擺到這份上,他只好不尷不尬道:“哈哈,雖然如此,但話又說回來了——”
話沒說回來半分,鈷藍色跑車便轉了個彎,跑遠在了冷風里。
相當迅捷。
兩人回到萊布德莊園,已是接近凌晨。
羊角辮身上蓋著張小毯子,在車道旁的草地上睡的昏天黑地。整座莊園內陰冷靜謐,除了掃地的“唰唰”聲,再無其他動靜。
起居室內,洛溫隔著落地窗遠遠地望著,眉眼略有絲困惑。
“布蘭迪?”
“嗯。”
“其實我之前就想問……”洛溫撐著臉,“不是說有危險警報聲會響?”
“是。”
“但羊角辮進來,聲音沒響,伊普洛斯進來,鳥群反而有動靜?”
洛溫撐起身:“難道,伊普洛斯有我們預見不到的危險?”
“您多慮了。”布蘭迪垂眼道,“如果伊普洛斯有危險,那這世界上人人都是恐怖分子了。”
“……”洛溫心說也是。
兩人離開精神病院那會兒,其實又折返了一次。
原因倒也簡單,看看院長是否真的進不去,免得明天的新聞日報上多條《精神病院院長凍死》的娛樂新聞。
于是么,他們就目睹了這位衣冠楚楚的院長踩著車狼狽翻墻,還沒翻成功。
相當凄慘。
最后還是他堅持不懈的哭聲打動了西里爾,這新聞才沒能上成。
這種智商的人……
到哪兒都是被當槍使的。
兩人在起居室里又喝了會兒茶,才各自分開,回去補覺了。
貓頭鷹苦等一夜,這會兒終于見布蘭迪回來,一掃整晚的疲憊,精神亢奮的在臥室里亂飛。
再這么熬幾晚,它恐怕作息要和真貓頭鷹一樣了。
貓頭鷹:“晚宴怎么樣?”
布蘭迪輕笑了聲:“挺有意思。”
貓頭鷹點頭:“沒想到格林小姐在社交這方面,也頗具天賦。”
布蘭迪將黑袍舒展好,收進個長布袋里,又掛進衣柜,才回身淡淡道:“黑莊園以后,大概不會再召開晚宴了。”
“……”
了解完事情概況后,貓頭鷹眼中的迷惑不減反增,“既然如此,那你留著黑袍干什么?”
“有用。”
“……”臟衣服有個屁的用。
它還要繼續挖苦,卻見眼前人收起笑意,神色嚴肅道:“喬斯·費舍爾不能久留了。”
貓頭鷹一愣:“為什么?”
昨天晚上你還叫人家多住幾個月,今天就要趕人出門?
布蘭迪沉聲道:“鎮長立的那三個條件……有問題。”
“洛溫·格林想辭退你?”
布蘭迪頓了頓,不置可否地偏過了頭。
黑莊園外的夜晚有種毀人心脾的陰冷。
洛溫·格林站在其中,眨著眼,說話時,口中沒有一絲熱氣。
為什么……
會這樣呢。
第33章 “卡麗應該有空。”
近兩天來, 在萊布德莊園養傷的喬斯·費舍爾,一天比一天虛弱。
他在新日記本的開頭鄭重寫下:我可能在見證一場針對洛溫·格林小姐的謀殺,雖然我無能為力, 但至少可以用筆記錄下這場罪行……
以下內容摘抄于他的日記。
[午餐是炸魚和蔬菜湯, 味道不錯,但其他兩人似乎胃口不佳,我吃了很多。
下午去湖邊繞圈跑步,想找的東西沒找到。
格蕾絲順便釣了幾條食人魚上來。她說我絕對猜不到她用了什么魚餌,在我再三請求下,她透露出魚餌來自洛溫·格林……
上帝保佑,我沒再繼續猜下去了。]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安, 但沒想到卻正好看到了更毛骨悚然的畫面。
起居室內的壁爐從來沒升起過, 太冷,我并不是很愿意去。但中午路過時,洛溫·格林正好縮在扶手椅上讀書。
我仔細觀察她手指或是其他部位是否有殘缺,還沒看幾秒,就注意到有道和我剛剛一樣專注的陰冷目光, 在無聲注視著她——
是布蘭迪。
如果只到這里,我或許還能解釋這是他這種沉悶的性格使然,但很快,他朝貓頭鷹做了個手勢。
貓頭鷹點了點頭, 立馬飛到了洛溫·格林的臉上,用翅膀悶住她, 長達幾分鐘。
洛溫·格林似乎無法呼吸了好一會兒, 最終忍無可忍, 才一把把它丟了出去。
如果我沒猜錯……
貓頭鷹應該是受了布蘭迪的指示……]
“在寫什么?”
起居室內,洛溫·格林合上《謀殺指南》, 問道。
喬斯·費舍爾憂心忡忡地回答:“日記。”
洛溫“哦”了聲,若無其事地打住了這個話題。
問的時候沒注意主人公是喬斯·費舍爾,還好,他不是在杜撰什么新的小說。
布蘭迪坐在洛溫側邊的小沙發上,見著喬斯·費舍爾出聲,目光才從洛溫身上挪開,朝著他淡淡投了過去。
喬斯·費舍爾手腕一抖,筆記本“啪唧”一聲掉了下去。
“在寫什么?”布蘭迪快一步幫他撿了起來,卻沒還給他。
嫌疑人親自拎著關鍵證據,表情還一副不怎么歡迎他的模樣……
喬斯·費舍爾堅強道:“……你剛剛沒聽到?”
“在想事情。”布蘭迪手搭在筆記本嶄新的封面上,無意識的敲了敲。
喬斯心說那需要盯著洛溫·格林想?
……不會是在想怎么滅口吧。
“日記,只是日記。”他重復道。
布蘭迪點點頭,將筆記本還給了他。
后者抓起筆記本,又勉強在起居室里撐了幾分鐘,才若無其事的找了個借口回了二樓。
逃跑的全是痕跡。
洛溫目送喬斯·費舍爾的背影離開,搖了搖頭:“他的精神狀態似乎不怎么樣。”
黑眼圈,精神萎靡。
這么幾天里,人瘦了小一圈,看著都快成第二個喬森了。
“卡麗應該有空。”布蘭迪說。
“……”洛溫說:“我看還是請占卜師過來吧。”
莊園環境優越,風水養尸,不大養人。
喬斯·費舍爾好歹也算是她的租客,如果在這里瘋了,萊布德莊園的名聲或許會趕超那座鬧鬼的公寓樓。
布蘭迪:“我去擬一份邀請函。”
占卜師推脫了幾行,還是在信的末尾答應了邀請。洛溫躺在主臥床上垂眼看完,隨手打開床頭邊的抽屜,將信丟了進去。
床頭柜上,是只制作精湛的八音盒。
這東西是格蕾絲今天早先時候送進來的禮物,八音盒上面是架迷你小巧的鋼琴,琴鍵黑白分明。
鋼琴家一身晚禮服,架勢像彈巴赫,不過調子很簡單,沒有音樂水平的也能哼哼上兩句。
稍顯特別的,便是八音盒內里不知道做的什么機關。即使洛溫·格林放在那兒不動,也會自動響兩聲,隨后便和卡頓了似的,唱得一下一下的。
就很有趣。
不過覺得有趣的只有洛溫·格林一人,半夜里,彈琴的這位緩緩淌下兩行血淚,正正好好滴在琴鍵上,曲聲悲涼凄慘,如怨如訴。
洛溫動也沒動,看樣子睡得很沉。
鋼琴家:“……”
她垂下頭,默默擦了擦臉上的血,又伸出手,繼續敲琴鍵。
“別彈了!”一道細小的,像道幻覺的聲音在鋼琴家耳邊響起,頗有幾分惱怒的意味。
然而這聲音并不是她所期盼的洛溫·格林發出來的,甚至在那一聲后,聲音再也沒出現過。
冤魂鋼琴家:“……”
見鬼了。
見鬼的不止這一位。
第二天中午,長桌旁,喬斯·費舍爾抓著叉子,肉還沒送到嘴邊,手便又落了回去,只留了兩排牙齒咀嚼空氣。
“喬斯·費舍爾?”洛溫提醒道。
對方木著臉,重復動作。
洛溫只好又提醒了一次:“你變成素食主義者了?”
“什……么?”喬斯·費舍爾握著叉子,遲鈍地回了聲。
等反應過來他干了什么后,喬斯搓了搓臉,“抱歉。昨晚睡得不大好。”
其實不止昨晚,這幾晚的噩夢恐怖程度全在成了倍的陰險增長,他幾乎每晚都會全身是汗的醒來。
“心理醫生晚上來。”洛溫說,“專業的。”
喬斯·費舍爾虛弱道:“那太謝謝了。”
他余光中瞥到正默默吃飯的布蘭迪,心中又是一個激靈。這位昨晚在夢里發現日記本里的內容后,把他的頭擰下當插花用,血腥暴力之極。
苦中作樂的是,他當即便意識到這是個夢。
布蘭迪的品味不會這么差。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半分喬斯·費舍爾夢境的恐怖,他醒來時脖子隱隱作痛,下來吃飯時,甚至不敢看一眼走廊上的空花瓶。
喬斯·費舍爾并不是坐以待斃的那種人,在第一次聽見有聲音說,要拿他的頭做花瓶裝飾品時,他就偷摸的摔碎過花瓶。
但……
這花瓶從土里頑強的扒了出來,第二天,又原原本本的復原在了走廊里。
喬斯·費舍爾:“……”
這之后,他再也沒敢碰過那東西。
回過神來的喬斯·費舍爾舉起叉子,終于吃上了這頓餐來的第一口飯,含糊道:“希望那位心理醫生有用吧。”
洛溫望著喬斯·費舍爾虛脫的臉,心下卻道了句不好。
她移到布蘭迪身邊,悄悄道:“我記得,占卜師和喬斯·費舍爾關系挺緊張的?”
布蘭迪也是一頓,“……嗯。”
兩人悄咪咪的又說了會兒話,最終洛溫抬頭道:“喬斯·費舍爾。”
對方在狼吞虎咽中抬了一瞬的頭。
“我們這樣計劃,”洛溫說,“先讓醫生教導卡麗,再讓卡麗疏導你,怎么樣?”
如果喬斯覺得不行,那會談還得蒙著頭。
免得占卜師血濺當場。
“……”
喬斯想了想,點點頭:“我沒問題啊。”
和卡麗在一塊時,他的各種不適都會得到很大程度的緩解,如果不是卡麗認為他太過纏人……
他才不會一直往樓下跑。
費腿,傷膝蓋。
*
今日的天氣是少有的晴朗暖日。
即使是以陰森著稱的萊布德莊園,也有成片成片的光從落地窗外透了進來。
洛溫斜躺在長沙發上,在這稍顯溫暖的天氣里疲倦地眨著眼,昏昏欲睡。
她已經特地翻到了書里插圖頁最多的一章里,但任里面的傷口再色彩斑瀾,也沒能阻礙她的睡意。
勞累。
疲困。
掙扎了幾分鐘后,她的手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書沒了力,也跟著向下墜。
《謀殺指南》沒等和地面接觸,書便被側邊沙發上伸出的某只手接住,輕輕放回了矮圓桌上。
喬斯·費舍爾目瞪口呆的看著,心說布蘭迪這得是觀察了洛溫·格林多久,才能如此接的如此順暢自然,無聲無息。
沙發上躺著的人半睜著眼:“布蘭迪,占卜師來的時候,叫我一下。”
“嗯。”布蘭迪回答道。
好半響里,他一直維持著向洛溫傾身的姿勢,低垂著眼,沉默不語。
喬斯·費舍爾異常緊張。
他并不陌生這個狀態下的布蘭迪,對方在做什么大事之前的模樣都是這樣,一動不動后,行動迅猛。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和鎮長對峙的那一幕。
布蘭迪……
這是終于忍不住,決定痛下殺手了?
喬斯絕望地在心里琢磨,如果殺,能不能不要在他面前下手啊。
他想跑,又怕弄出什么動靜,惹得這位不高興。
畢竟……他似乎在聽著什么?
良久后,布蘭迪終于有了動靜。
他輕輕地半跪在地,手猶豫了下,還是接近了熟睡中的洛溫·格林。
這只手虛握著,只探出一節修長的食指,越靠近洛溫便越緩慢,直到挪移到她的……
嘴唇上方。
他在空中停滯了或許有幾十秒,似乎確認了某些事情,才迅速又安靜地抽回了手。
喬斯·費舍爾人傻站在原地。
他這是在?
在——
在干什么?
他努力地想抓住這點怪異,各種可能在他大腦里滑來滑去,仿佛地板上幾塊淋了水的肥皂,無從下手。
隱約之間,他模糊地抓到一個念頭:
難道,他這兩天的思考方向有誤?布蘭迪其實——
布蘭迪轉頭,正好和魂不守舍喬斯·費舍爾眼睛對上:“……”
喬斯·費舍爾摸摸鼻子:“那什么……不給她蓋個毯子什么的么?”
這位一向穿著單薄,但就這么睡在這里,似乎容易受凍?
布蘭迪沉默兩秒,“不需要。”
“容易生病吧?”
“不會。”
喬斯·費舍爾:“……”
他的思考方向絕對沒有問題。
這布蘭迪對洛溫·格林……不懷好心。
第34章 “也很可愛。”
布蘭迪擬定的邀請信里, 實際上是明白寫著喬斯·費舍爾姓名的。
占卜師西里爾一路興致勃勃,還以為是洛溫·格林有意向她投誠示好……
她奔著把這位舊仇人治得當場投湖去的,到地方一看, 才發現想投湖的另有其人。
她自己。
洛溫默默喝了口冷茶。
西里爾:“……”
洛溫放下空茶杯。
布蘭迪默不作聲地上前, 為她又倒了一杯。
西里爾:“……”
三人僵持了兩三分鐘,矮圓桌上的鈔票也越疊越厚。
最后還是西里爾伸手投降:“可以。”
洛溫立馬點頭:“合作愉快。”
“……”西里爾將錢收進口袋,抿了抿唇,道:“不過我不能保證教出來的效果啊。”
“卡麗沒有退步的空間。”洛溫說。
“……”
洛溫笑了聲:“喬斯·費舍爾在自己的房間里,你放心,他不會打擾你和卡麗的。”
西里爾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卡麗的房間在二樓的最盡頭,門虛掩著, 留出條小縫來。
走廊不短, 但這位行動靈活的占卜師走得比拄拐的喬斯·費舍爾還要緩慢,仿佛前面是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兩人很耐心地也一步一步陪著走。
離卡麗的房間還有幾碼遠,全程糾結臉的西里爾終于雙手握拳轉身,“我看還是算了……”
話音未落,她左邊的房間傳來了陣慘絕人寰的叫聲, 連綿不絕地持續了有十幾秒。
西里爾當場認出喬斯·費舍爾的聲音,臉一下便有了光彩:“他癥狀這么嚴重?”
話是這樣問,但聽起來怎么都像句“快死了嗎?我可以幫砍一刀”。
……相當熱情。
洛溫和布蘭迪互望一眼,對發生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但兩人很默契的,擋住了西里爾想推門的手。
這人要是進去……
鎮上那家滯銷的棺材鋪今晚就能進帳一筆。
“發生什么了?”本虛掩的門被卡麗一把拉開, 她探頭向外道, “喬斯·費舍爾又做噩夢了?”
洛溫松了口氣, 原來是做噩夢。
……做噩夢都這么大動靜?
然而第一個回答卡麗的,卻是一直想走的西里爾。她站在原地, 僵硬地搖了搖頭,“不清楚。”
卡麗:“應該就是。”
“好的。”西里爾順從點頭,“如果沒事的話……”
西里爾說話時,扶著門把手的老人一直盯著她,而后突然地拍了下掌心:“西里爾?!”
洛溫退后一步,心說這兩人果然認識。
另一位主人公低下頭,含混的“嗯啊”了兩聲。
卡麗聲音變得和藹了些:“西里爾,你的老師身體還好嗎?”
被問話人半死不活地點點頭。
洛溫挑眉:“不如兩位進去敘舊?”
“抱歉,格林小姐,”卡麗這才轉過頭,手親切地拉過西里爾,“她是我故友的學生,很久不見,遇見后實在太激動了。”
“人之常情。”洛溫說。
幾人說話時,喬斯·費舍爾的慘叫聲再起,又是好一陣哀嚎。
西里爾抬起空著的手,揉了揉耳朵。
人在走廊里堆著總不是很體面,卡麗拉著人便要往房間里走,臨進去前,又問了一嘴:“對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西里爾支支吾吾的,沒敢回答。
布蘭迪淡聲道:“給你當老師。”
卡麗:“……”
西里爾表情扭曲了一瞬,緊接著各種詞便往外蹦:“不不不,我和您是同行交流,醫學研討,行業進步……”
門關了。
緊閉的門旁邊,幾道無果的敲門聲后,另一道門被“咔噠”一聲,用鑰匙擰開了。
喬斯·費舍爾大汗淋漓的倒在床邊,身體蜷曲。
床單濕出個人型輪廓,被子被亂踢到地上,床頭歪了,床腳斜了。整張床仿佛塊被硬拼起來的的拼圖,碎得亂七八糟。
糟蹋完一圈的喬斯·費舍爾本人對此毫無所知,臉上蓋著只枕頭,睡得很死。
他邊嚎叫,邊又揮著手,用力的捶打了下床邊搖搖欲墜的臺燈。
“啪唧。”
臺燈也碎了。
“……”洛溫用力閉了閉眼,睜開時人已經恢復了淡定:“記賬上。”
布蘭迪點點頭,上前抽走了枕頭。
底下人深深皺著眉,顯然一副被夢魘纏身的模樣。
洛溫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這糟心的房間環境,走到床邊,在喬斯·費舍爾面前揮了揮:“他這是醒不來嗎?”
“似乎?”
洛溫的手還沒放下去,皺著張臉的人便猛地下睜開眼,又以種驚慌失措到極點的速度往后退,抬著手:“你你你……”
莫名被指的洛溫:“……?”
“你還活著?”
此話一出,洛溫還沒開口,布蘭迪便冷聲道:“對此,你有看法?”
“我……”喬斯·費舍爾閉眼冷靜了幾秒,抬起手便開始掐自己。
他掐的太過用力,瞬間被刺激的嘔吐了兩聲:“原來不是夢……”
洛溫心說原來是夢啊。
不過……
她挑挑眉:“你夢到我死了?”
“呃……”喬斯語塞了兩秒,“要更恐怖一些。”
“你殺的?”洛溫聯想到此人之前的哀嚎,繼續合理推測,“而后我死而復生,向你索命?”
“……”
后半句話……是個相當敏感的話題。
“只是個夢而已。”布蘭迪制住還想繼續聯想的洛溫,輕描淡寫道,“不會有人死而復生的。”
洛溫嘖了聲。
布蘭迪,說你什么好……
站在你面前的,正是一位除了沒有呼吸外,毫無破綻的尸體小姐,別稱醫學奇跡。
“沒事別睡覺了。”布蘭迪冷漠道。
喬斯·費舍爾:“……”
對,就是這張冷臉。
在他的夢里,布蘭迪便是這個表情。
喬斯·費舍爾心一狠,背靠著墻,默默指了指布蘭迪。
洛溫:“嗯?”
“是他。”喬斯·費舍爾小聲道。
“什么?”
“是布蘭迪殺了你。”
滿室沉默。
喬斯·費舍爾再接再厲道:“他甚至還想殺我滅口。”
“……”
布蘭迪垂著眼,表情歸于平靜。
末了,他點點頭,輕聲道:“如果非做不可。”
喬斯的眼睛倏地下,睜得更大了。
洛溫沒聽清,轉頭道:“你剛剛說了什么嗎?”
“威脅了一句。”布蘭迪如實相告。
喬斯·費舍爾:“……”還好還好,只是威脅。
他爬起身,開始收拾散亂的床鋪。
其實他可以叫格蕾絲或是法蘭克來,但鑒于在夢中的這兩位也不是很友善,他還是決定自己動手。
天知道,他來這里,其實只是想找件東西罷了……
東西沒找到,噩夢卻一個比一個綿長連環……
喬斯·費舍爾甩了甩發酸的胳膊,苦悶著臉,決定這東西不找也罷。
他身后,響起道疑惑的聲音:“費舍爾,你似乎比之前還要瘦些?”
“有嗎?”他轉過身,問道。
洛溫確定的點了點頭。
“黑眼圈也比之前要更深。”
喬斯·費舍爾苦著臉:“我不想睡覺了。”
昨晚他想撐著不睡,但最后還是暈了過去,今天渾渾噩噩了一天。下午到了床邊,本只想躺下,但剛沾上枕頭,人又昏了過去。
人到底為什么需要睡覺?
“我想到了一個人。”布蘭迪說。
“我認識嗎?”喬斯問。
“認識。”
布蘭迪望了眼洛溫,后者會意的扔出一個名字:“喬森·約翰。”
喬斯從來沒忘記過這位和他名字相像的仁兄。
他“噢”了聲,以示自己記得:“精神病院一別,已是數日,不知道他近況如何?”
“身體健康。”洛溫說。
“睡眠良好。”布蘭迪說。
洛溫回想了下收到的感謝信,又補上一句,“文采斐然。”
喬斯:“……”
“之前我問過白大褂,”洛溫說,“她并沒有在精神病院里見到貝絲。她對那里絕對掌控,基本可以斷定,貝絲不在精神病院。”
貝絲……
喬斯臉上閃過一絲幸福的紅暈,他記得這個這個名字,是那個愿意聽他講故事的草帽女孩。
“她很真誠。”
他自然而然的忽視掉了貝絲跳窗逃跑的那一段記憶,或者說,他腦海里根本丟了這一段。
“也很可愛。”喬斯說。
洛溫看了他一眼。
此人絕對病的不輕。
“讓我們把這些胡言亂語先放到一邊……”洛溫說。
“……”
“貝絲消失后,我們一直很好奇,她一個寄生型的生物,會跑到哪里去呢?”洛溫慢悠悠道,“直到今天,我才想起來,其實她的選擇就擺在眼前。”
“什么?”喬斯愣了下。
“當時那層樓在場的,不就你一個活人?”她說。
加上喬斯這幾天魂被抽走似的狀態……這事幾乎就是擺在眼前的結論了。
“怎么可能?”喬斯叫道。
“嗯?”洛溫意外道,“為什么這么說?”
“貝絲……”喬斯搖了搖頭,“她不可能這么壞。”
“……”
“我是說,這種寄生的怪談講究的就是一個持續發展,但你看看我,”喬斯指了指自己,“要真是寄生,就沖著幾天的吸法,我活不過兩周。”
他人死了,對寄生物有什么好處?
洛溫面色凝重了一瞬,若有所思道:“所以……”
“所以怎么會是她呢。”喬斯哈哈笑道。
“確診了。”洛溫轉頭說。
布蘭迪“嗯”了聲。
精神病院里,喬森是怎么介紹的來著——
這類怪談會虛構些和被寄生者美好的記憶,以求被寄生者心甘情愿的被吸收。
相當講究。
不過看喬斯這極速瘦弱的趨勢……
聽過他故事的貝絲,恐怕也是走投無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選擇了喬斯·費舍爾。
深惡痛絕。
迅速吸干。
甚至都懶得露面。
第35章 一陣可怕的沉默。
任由喬斯·費舍爾據理力爭的瞎扯, 這事蓋棺定論,不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然而——
問題在于,發現是貝絲后, 沒人知道該怎么解決貝絲。
繞是木著臉從卡麗房間出來的西里爾, 也搖頭,表示對此一無所知。
喬斯·費舍爾快高興瘋了。
洛溫懶得理不清醒的人,但也皺著眉,開始苦臉思索:“……”
半響后,她抬起頭:“喬森的父母。”
她記得精神病院那會兒,喬森曾提過,是他父母找人解決的貝絲。
喬斯·費舍爾垮著臉:“我看沒這個必要吧……”
“你的支票簿在哪?”洛溫置若罔聞道, “這事估計挺費錢的。”
“……”
在場沒人尊重喬斯·費舍爾的意見。
畢竟人被洗腦, 什么鬼建議都能說的出來。
“你們為什么不相信我呢?”喬斯傷心道。
眼見這位如此執著的把自己往死路上引,西里爾不得不點頭道:“我相信。”
“你相信?”
“對,你連夜從萊布德莊園跑,我出錢。就往那種荒無人煙,立了個數字石碑的地方躲。”
西里爾說得格外真誠。
喬斯怒了, 這指向性……
不就是萊布德鎮里那座著名的墳場?
就連鎮上最吝嗇的乞丐,也會攢錢給鎮長上交墓地費,以求入土時不會被發配到那地方去。
沒有會呼吸的生物會去那里。
“總之……”他清清嗓子。
沒人搭理。
布蘭迪擬好了邀請函,洛溫看了眼措辭, 點點頭。
她這會兒已經想出了個臨時的應對方法,便直接看向喬斯:“費舍爾, 你去書房, 把你寫的小說錄下來。”
“啊?”喬斯一愣。
“錄音機狀態良好, 可以工作。”布蘭迪說。
“但錄下來?我還沒做好作品在世人間傳唱的準備。”喬斯緊張道,表情有絲靦腆。
“……”
“不用傳唱。”洛溫緩緩道, “只要在你晚上睡覺時循環播放就好了。”
“啊哦,還是很害羞。”喬斯說。
這事還真的只能指望著他一個人錄,實在沒有第二個愿意承受此等無妄之災。
錄音機或許也不大愿意。
“睡前故事。”好半響,洛溫從嘴里擠出了這個詞。
喬斯神情為之一振。
“給貝絲的睡前故事。”有了開頭,后面的事情便好說了很多,洛溫循循善誘道,“你忘了?貝絲很喜歡聽你筆下的故事。”
喬斯腦中涌出和貝絲共讀的記憶,跟著堅定點了點頭。
“但你不能保證她什么時候來,她來時,說不定你已經睡著了。”洛溫說。
“嗯……”喬斯夢囈般道,“所以我得錄下故事。”
他露出了副讓西里爾想毆打的笑容,后者忍了忍,告誡自己這是在別人的莊園里。
喬斯高高興興地走了。
起居室內的幾人心神不寧的互相看看,最終洛溫開口道:“如果真是貝絲作祟,那今晚,喬斯·費舍爾將迎來一個正常的夢。”
“這事結束后,一定要確保銷毀錄音機。”西里爾叮囑道。
這東西如果不小心流通進市場……
后果將難以預計。
“布蘭迪?”洛溫說。
“零件都不會剩下。”布蘭迪點點頭。
三位金屬謀殺犯心安理得的互相望望,很愉快地達成了共識。
解決完一件事,洛溫又轉向當天另一件重要的事,微笑道:“卡麗的學習情況如何?”
“……”西里爾僵硬地牽動了下嘴角,心說果然還是躲不過:“她講得挺不錯的,很有自己的見解。”
洛溫瞇眼:“你們誰教誰?”
西里爾心虛道:“呃……”
洛溫收起笑:“退款。”
“……”
“說說而已。”洛溫又重回笑臉,“卡麗是你老師的朋友,所以你不大好以老師的身份和她相處?”
“倒也不是。”西里爾嘀咕道。
她似乎混身發癢,雙手一直不停的抓撓著胳膊和腿。
看著……有些局促。
洛溫心說我似乎是在給你找補?
既然當事人不領情面,她只好戳破道:“你騙了卡麗,對吧?”
西里爾睜大眼:“你——”
其實這人表情挺好猜的,真實性格也沒看上去那么狡猾。
尤其在說謊話的時候。
“卡麗問你的老師身體怎么樣的時候,”洛溫說,“你的表情就和剛藏完玻璃罐碎片被發現的小孩一樣。”
就差沒把“心中有鬼”四個字寫在臉上。
西里爾保持驚訝:“我以為這事布蘭迪告訴過你?”
洛溫:“……?”
她淡淡瞄向布蘭迪。
布蘭迪搖頭。
他并不知道西里爾在說什么。
西里爾:“難道布蘭迪沒有告訴過你……我老師已經失蹤很久的消息?”
洛溫:“嘖。”
布蘭迪:“……”
西里爾,年輕一代占卜師的佼佼者,師從某位聲名遠揚的老占卜師,在這行業闖蕩的如火如荼,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師徒二人一起賣藝,堪稱壟斷占卜市場的惡霸。
直到某天——
西里爾突然回家繼承精神病院,讓親信之一掛名院長看大門,自己干起了精神科醫生的行當。
這事突然到任何一個同行都沒預料到這事的發生,那天晚上,鎮上的派對用具被其他占卜師們一掃而空,五倍的價格都沒能遏制他們狂歡的熱情。
然而么……
好日子并沒有降臨。
從那天起,鎮上的預言再也沒有準確過。
有人聽了搬家的預言,賣房后,幾年過去原房價格瘋漲,搬走后的地方卻日漸式微,淪落到了無人居住的地步。
越占卜,生活過得越瞎。
只是懷疑人生還好,但眼看著好的占卜結果不實現,壞的結果更差……
萊布德鎮的人紛紛戒掉了占卜。
占卜一行,從此沒落。
這個某天,同時也是西里爾的老師開始失蹤的日子。
那天前,老師占卜完,告訴西里爾,她即將去往無人知曉之地,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而這道預言,便是她所做的最后一道預言。
那天后,西里爾的老師,再無音訊。
*
“所以……”洛溫說,“你致力于打破預言,就是為了證明你老師還會回來?”
西里爾:“嗯。”
“十三個預言,都沒成功打破?”洛溫問。
“哎,對啊。”西里爾說,“別人的都能成功,就她的不行……”
這話蘊含了別的什么信息量,洛溫思索了兩秒:“其他占卜師一直沒占卜成功,不會是你——”
一陣可怕的沉默。
西里爾別過頭:“能被我打破的占卜結果,能有多準。”
“……”
算起來,西里爾老師失蹤的事也就在十八年前,離現在不是很遠。
洛溫:“布蘭迪,解釋一下?”
她可沒聽他提起過這事。
“我并不清楚。”布蘭迪沉聲道。
洛溫轉頭,看了眼西里爾:“挑撥離間?”
西里爾:“不可能啊。”
“嗯?”
“他,在五年前老師的吊唁會上,”西里爾指著布蘭迪,“是唯一一個愿意為我說話,說我的老師還沒死的人。”
洛溫看了眼布蘭迪,表示贊賞。
布蘭迪目光沉沉,提醒道:“我失憶了。”
“這……”西里爾收聲幾秒,若有所思道,“那倒是可以解釋……”
洛溫這會兒回憶完了所有細節,已經全然相信了布蘭迪并不知情,挑挑眉道:“我們第一次在公寓樓邊見面時,你和布蘭迪并沒有打招呼……你都不覺得怪異?”
“我們的交集,只有那次吊唁會。”西里爾搖頭,“而且,他只來了一小會兒,說完那句話便走了。”
其實聽著蠻像來挑釁的。
吊唁會每年都開,每個人都懷揣著或多或少的敬意參加,只有這位,橫沖直撞的進來,扔下句“死了?我看未必”的話便走,聽著都像來攪局的。
聲音不大,精準放送到了和她老師最為親近的幾位占卜師(已改行做理發師)身邊。
西里爾兩年后才在閑談中得知這件事,后來托人再問時,得到的消息也很冷淡……
這道連線索都稱不上的線索,最后也就這么斷在了這里。
“原來你失憶了啊。”西里爾說。
布蘭迪看著洛溫,點點頭:“三年前的事情,我毫無印象。”
“沒關系啊,”洛溫以為他在責備自己,安慰道,“至少你成長了,比之前的自己禮貌很多。”
布蘭迪:“……”
三人又擬定了針對卡麗的醫學指導方案,西里爾每周來一次,細水流長的修正她腦中的酷刑。
伊普洛斯接走西里爾后,洛溫和布蘭迪坐在起居室內,一個沒看書,另一個也沒處理財務,只是生硬地光坐著。
期間貓頭鷹來過一次,只待了十幾秒,便被這冷清的氛圍嚇走了。
“格林小姐。”最終還是布蘭迪開了口。
“嗯?”
洛溫回神。
“我知道的事情,不會隱瞞。”布蘭迪說。
洛溫“啊”了聲,擺擺手,“我相信你的。”
“……好。”
“我只是在思考……”洛溫撐起下巴,“你不是每月都會失蹤一天么?”
“嗯。”
“三年前,也會失蹤嗎?”
布蘭迪頓了頓,“似乎不會。”
“西里爾的老師在無人知曉之地。”洛溫說,“而你,在每月失蹤的一天里,也沒人能找到……”
再加上那場吊唁會里,布蘭迪留下的話——
“你見過她老師。”洛溫說,“在無人知曉之地里。”
布蘭迪似乎有所動容。
“你失憶必然和這地方有關,那恢復記憶,也不是沒有可能。”洛溫高興道。
“嗯。”布蘭迪說。
不過么……
洛溫搖頭:“這樣看來,無人知曉這個詞并不準確。”
兩人知曉還差不多。
以后她跟蹤成功,和布蘭迪一起進去,就是三人知曉。
第36章 “為您彈奏,是我的榮幸啦。”
洛溫語態輕松, 布蘭迪卻沉默著沒回答。
兩人面面相覷了會兒,前者放下唇角,后者眸光淡淡, 之間的氣氛宛如互相參加對方的葬禮。
這位……
似乎對自己恢不恢復記憶, 不大關心?
甚至還帶點排斥的意思。
洛溫并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態。
像她,就對自己的記憶并沒有探求的欲望。
洛溫出土時,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日雖然模糊,但和她同墳場的那一圈墓碑,卻全都保存的不錯。
由此可見,她甚至沒人來吊唁。
她看了看周圍墓碑的年份,躺的全是百歲老人, 死得估計棺材里的骨頭都快沒了。
……她英年早逝了一百多年。
父母估計在天堂, 假設有兄弟姐妹,這會兒也很難活著。
更別提什么舊友和愛人了。
過去的便已經過去,人死時清空的愛恨情愁,復活后再記起來,不僅嚇自己, 也蠻嚇別人的。
假設記憶恢復,友人不說,如果看到舊情人子孫滿堂……
雖然理所當然,但非常心堵。
如果對方孑然一身過了幾十年, 遺憾入土……
那她也會相當難受。
而洛溫之所以回來繼承萊布德莊園,只是一念之間。
那幾天她無聊透頂, 時常發呆。
她本來沒想過來, 但那天莫名的, 隨手寫了封信寄出去。
然而第二天,回信還真就寄到了墳場。
那位滿臉褶子的老郵差敬業到了某種程度, 健步如飛,只求送信,絲毫沒覺得一個人躺在棺材里這事有失體面。
還要了滿臉震驚的洛溫·格林一筆小費。
回信人是布蘭迪。
他說,有空的時候,請您回信。
其實洛溫那會兒已經在考察一座宣稱是“避暑圣地”的山莊了,如果那封信只晚一天,她大概都不會再來。
嗯……
畢竟那兒有位管家等著。
洛溫埋好金銀珠寶,買了六張通往萊布德鎮的火車票。
……
兩人頭頂的燈在一聲“滋拉”的預兆后,暗了下去。
起居室內光線昏暗。
不論這滅燈是自然還是人為,總歸是給緊封的氣氛松開了個口子。
洛溫仰頭看天花板,“壞了?”
“我去看看。”布蘭迪說。
洛溫索性在長沙發上躺下。
落地窗外,松林沉默。
幾分鐘后,閃電劃過,雷聲雨聲驟起。
洛溫嘖了聲。
……本來還想今晚去后院那座墓里躺躺的。
大概要被泡壞了。
燈閃爍兩下,又恢復了長明。
洛溫閉眼適應了一會兒,再睜開時,布蘭迪已經回到了側邊的椅子上。
“夜里會很冷。”他輕聲道。
這句話語氣帶著點兒恭喜的意味,洛溫暗道聲奇怪,抬眉模糊道:“是嗎?那升火暖暖吧。”
“……”布蘭迪垂眼:“不必。”
洛溫心說這可是你拒絕的啊。
她可是個正常人。
兩人心照不宣地別開臉沉默兩秒,洛溫又便回頭:“所以,這燈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動了電路。”布蘭迪說。
“貝絲干的?”
“或許。”
洛溫嘖了聲。
這小孩是聽故事聽的生不如死,轉頭來換目標折磨了么?
對人下手可以,但碰莊園是幾個意思?
不過么……
這事倒也不是毫無價值。
“我們的警報聲其實很實時……”洛溫說,“貝絲,估計是跟著伊普洛斯后面進來的。”
警報聲響時,估計是貝絲穿越莊園大門的時間。
鳥群提示的根本不是伊普洛斯。
但他們聽到時,正好看著伊普洛斯拔刀沖過來,這才產生了誤會。
洛溫:“這個‘有威脅的入侵者’的前提條件,竟然是針對會不會傷害莊園設立的……”
所以羊角辮來不響,卡麗來不響……這些人最多也就殺人,又不會傷害莊園。
就很主次分明。
布蘭迪也愣了下,但竟然點了點頭:“怪不得。”
“怪不得?”
“之前進莊園的幾位繼承人,”布蘭迪說,“車開進大門后,都會響起警報聲。”
洛溫臉色一冷:“他們……都干什么了?”
“輕一點的,意圖變賣莊園資產;最喪心病狂的一位,想把莊園上交給政府。”
“……?”
“更準確點,給鎮長。”
這么肉眼可見的陰謀?
洛溫嘆為觀止道:“你怎么解決的?”
“在我想出辦法之前,事情便解決了。”布蘭迪沉默兩秒,幽幽道。
“是對方良心發現?”
布蘭迪搖頭。
“鎮長的幾位同僚不太滿意這個安排,其中不乏身強力壯的……”
“……”
回到臥室時,洛溫還是掛念著后院里的墓地。
……大概明天就得改名叫水坑。
她實在憂愁地難以入睡,最后靠著床頭,伸手撈起八音盒,無意識地開始手動讓鋼琴家彈琴。
搖著搖著,音樂聲漸漸變得復雜哀愁起來。
洛溫發著呆,對此毫無察覺。
冤魂鋼琴家熱淚盈眶。
昨天晚上,她幾次嘗試彈奏,手指都被凍得沒法繼續,但她畢竟是多少年的老古董,怎么可能就這么屈服,不再嚇人。
鋼琴家決心改變音樂的目標。
洛溫·格林沒反應,那道讓她別彈了的聲音,可不是這么不給面子。
尤其……
她能感覺到,這聲音今晚又到了這里。
很近。
鋼琴家正如癡如醉地彈著,突然覺得外驅力沒跟上,抬起頭,就見了張冷若冰霜的臉。
怪——
怪好看的。
洛溫:“……”
鋼琴家:“……”
她僵硬著沒敢動。
洛溫嘀咕道:“八音盒好像就是這樣。不搖了后,有延遲,還會自己動。”
鋼琴家慌忙點頭:“對。”
反應過來的鋼琴家:“……”
洛溫:“……”
不過洛溫停止搖動的原因并不是她。
洛溫望向鋼琴家,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床下。
“有人。”
她剛剛正搖著八音盒時,床板被人很輕的頂了下。
鋼琴家提心吊膽道:“是嗎?”
這估計就是她昨晚聽到的那道聲音。
洛溫點點頭,心想床下人八成就是貝絲,因為聽了喬斯房間里的鬼故事,迫不得已才來鉆她的床底。
不過……
不喜歡聽故事,音樂都不喜歡?
“準備好。”洛溫用氣音說。
鋼琴家一臉懵:“……準備什么?”
她腳下的舞臺涌出股動力,人搭在琴鍵上的雙手開始自動地彈起琴來。
鋼琴家:“……”
琴聲流暢而出,洛溫勻速轉著手腕,垂眼漫不經心地望向床邊。
幾分鐘后,床板又很輕的朝上頂了下。
“動聽。”洛溫若無其事道,“我可以聽一晚上。”
床下人:“……”
又過了那么七八分鐘,興許是床下人終于意識到洛溫·格林的這句話并非空話,床板被極其有存在感的重重頂了下。
隨后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爬出聲。
貝絲憋著口氣,四肢翻了過去,用面朝上的姿勢掀開垂下的床單。以扭曲五官為主,“咯咯”的怪笑為輔,今晚,她一定要聽到尖叫聲。
然而……
出師未捷。
貝絲的頭剛探出去,便和趴在床邊一直耐心等著的洛溫雙目對上,手邊還舉著她深惡痛絕的那個八音盒。
“睡不著嗎?”洛溫友好道。
貝絲:“……”
她緩慢的,又縮了回去。
“那么,幫你放些助眠音樂。”洛溫說。
貝絲忽地竄了出來。
她這回是以副正常的身體爬行,但不知為何,顯得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灰頭土臉。
洛溫笑瞇瞇道:“好久不見啊,貝絲。”
她隨手將八音盒放在腿邊,沒注意到鋼琴家抬著頭,一臉仰慕的模樣。
貝絲“哼”了聲。
“喬斯房間里的那段咒語……是你做的吧?”
咒語?
也是。畢竟這是喬斯的故事。
洛溫氣定神閑地揚了揚眉:“所以,你就動了莊園里的電路?”
貝絲邪惡地瞇起眼:“這還只是一個警告……”
“這么困,就去睡覺。”鋼琴家嫌棄道。
貝絲:“……”
她哽了兩秒,若無其事的睜大了眼,證明自己意識清醒。
明天解決貝絲的辦法就會到莊園里,洛溫倒也不想激怒貝絲,只緩聲道:“去唄,樓上還空著挺多房間的。”
貝絲:“你……”
洛溫:“別擔心,你的那份房租,喬斯會很樂意替你交。”
貝絲:“……”
這位惡魔般的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發出了一連串冷笑,隨后大搖大擺地打開側門,身影倔強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洛溫:“……”這種怪談小孩……會被雨淋生病么?
鋼琴家這會兒完全沒了被發現能動的不自然,站起身眺望道:“格林小姐,你放心睡吧,她如果敢回來,我會……叫您。”
洛溫摸摸這位陶瓷小人,覺得手感冰涼,甚是不錯:“你是活的?”
鋼琴家提起裙擺,有些羞澀道:“如您所見。”
“格蕾絲知道這件事嗎?”洛溫說,“你是她給我的禮物。”
格蕾絲……
鋼琴家頓了下。
話說回來,她似乎是格蕾絲派來針對洛溫·格林的?
不。
一定是格蕾絲判斷有誤。
否則她怎么會傷害不了她?
萊布德莊園的繼承人,必定是洛溫·格林。
但假使洛溫·格林知道,格蕾絲給她送了這么個鬼玩意——
想到這,鋼琴家思索幾秒,決心不能讓洛溫和格蕾絲關系變差,她堅定搖頭道:“不,這是個秘密,格蕾絲……她只以為這是個普通八音盒。”
洛溫心說也是,格蕾絲看著便對這些怪東西不了解,她只是喜歡送東西過來。
不過說起來,之前那個布娃娃,似乎還在卡麗手上?
洛溫笑了笑,客氣道:“謝謝你的音樂,很動聽,我很喜歡。”
鋼琴家盯著她選中的這位莊園主,聲音細小但很快樂道:“為您彈奏,是我的榮幸啦。”
第37章 “這是很快?”
第二日一大早, 喬森提著一大筐毛線,十幾根毛衣針,登門到了萊布德莊園。
他面色比上次見面要紅潤許多, 人更胖更精神, 走起路來無比流暢,完全沒了上次平地摔的狼狽模樣。
布蘭迪將人接進起居室,后者興奮地左右望望,“原來萊布德莊園里面長這樣……”
“我們莊園很出名?”洛溫挑了下眉。
“當然,”喬森點了點頭,“我小時候晚上總想出去玩,我母親就會講點萊布德莊園里的鬼故事。”
什么會說話的貓頭鷹, 夜里演奏的八音盒, 摔不碎的花瓶……
喬森感慨道:“效果非常好。”
只是偶爾會做些噩夢。
他回憶完有愛童年,一抬頭,正好和面前莊園主垮著的死了一百多年的臉對上:“……”
莊園主:“……”屁的鬼故事。
謠傳。
編排誹謗。
不過這畢竟是別人的童年幻想,洛溫冷靜幾秒,還是決定不打破他的這層濾鏡, 告訴他——這莊園其實就是座普通的溫馨莊園。
再說……
名聲越壞,懷著不軌之心的人就越少。
“那么,”洛溫便過頭,進入正題道, “你帶了這堆毛線來是要……?”
“圍圈。”喬森說。
這圈的占地還不能太小,說是要給喬斯·費舍爾留出亂爬的余地。
洛溫想了想, 將儀式搬到了后院。
符合要求, 還正好能看看布蘭迪挖的坑是否還完好。
車道上還留有大片大片的濕水。
法蘭克站在水里, 面無表情地揮著掃帚。他腳邊的白袍特意卷了上去,但環境特殊, 仍舊無可避免的沾上了幾點污泥。
從他的動作神態來看……似乎生無可戀。
喬森遠遠地眺望,搖頭道:“他就必須這會兒掃地?”
洛溫目光也停在這位身上停了會兒。
她莫名地,覺得有種違和感。
好半響,她習慣性呼喚道:“布蘭迪。”
“嗯。”
“羊角辮怎么沒跟著法蘭克?”
布蘭迪看著洛溫。
洛溫雙眼疑惑地看了回去。
布蘭迪輕咳了聲,不卑不亢道:“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問問?”
洛溫:“……”
嘖。
現在過去問……除非是想被法蘭克一起掃出莊園。
她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向著后院繼續進發。
幾人聲勢浩大地聚在后院里,提著毛線球,開始一圈一圈的圍。毛衣針均勻的繞圈朝外散著,像兒童畫里簡略的太陽光線。
這事聽著費力,但好在這些毛線球的線普遍又粗又厚,實際做起來,倒也不慢。
據喬森所說,這針和毛線來自位老太太,她平時會做些定制木偶或是娃娃什么的,但往往都高價難求。
毛線更是重金難買,如果不是這位老太太和他們家關系密切……
總之,這是個巨大的人情。
洛溫:“喬斯·費舍爾會給你支票。”
“我并不是很在意這些,主要是感謝你上次救我的命,”喬森不太自然的擺擺手。
他頓了頓,兩眼還是沒控制住,冒著綠光道:“我就是聽說啊,聽說……喬斯·費舍爾是鎮長捧在手心里的紅人?”
“你們以后聊。”
洛溫應付著,又看了眼喬斯·費舍爾。
紅不紅不知道……
再不治,人就真能被捧進手心里了。
洛溫心不在焉地繞了兩圈,很快便耐心告罄,直接將球丟給布蘭迪,自己跑到湖邊去看坑了。
不幸中的萬幸,土地雖然濕潤,但坑里卻十分干燥。
這……
倒是很奇怪。
她剛想跳進去,突然又意識到這個深度下去,沒有棺材做墊腳的,她沒法靠自己上來。
就很不爽。
洛溫只好又遺憾地摸了摸土地。
回去時,在現場的幾位已經繞盡了六個毛線球,效率不可說不快。
喬斯·費舍爾睡了一晚上好覺,此刻神采奕奕,也拿著毛線球加入,正步履蹣跚的繞圈。
格蕾絲和艾伯特木著兩張臉,也在辛苦干著。
洛溫一掃眼,發現又少了某個熟悉的人。她抬腳,走到唯一清閑的喬森面前,問道:“布蘭迪呢?”
喬森:“和貓頭鷹走了。”
洛溫輕嘖了聲。
她還沒不滿幾秒,后背便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
此東西,正是許久不見的貓頭鷹。
它身后的主人悄然而至:“我去詢問了羊角辮的情況。”
洛溫摸摸貓頭鷹的耳朵,心說這倒是情有可原。
“情況如何?”
布蘭迪低聲道:“據法蘭克所說,羊角辮凌晨還在。但喬森進莊園后,她便立馬逃開了。”
洛溫瞇眼朝喬森望去。
對方局促兩秒,隨即露出了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他?”洛溫搖頭,“我看不像。”
“我也如此認為。”
“這堆毛線?”洛溫瞄了眼地上五顏六色的圓圈,心下卻覺得沒什么特殊的。
“可能。”
喬斯·費舍爾正好繞到了他們兩人旁邊,揚了揚手中的毛球,樂觀道:“你們說,貝絲會喜歡這種東西嗎?”
“……”比起莫名逃跑的羊角辮,顯然這位的精神狀態更為要緊。
洛溫從筐里撿出兩個毛球,遞給布蘭迪一個。
兩人沉默對望一眼,很快便開始了手上的動作。
又過了那么七八分鐘,筐里的毛線球終于被全部拆完。喬斯·費舍爾蹲在地上戳著,人一個沒注意,便被推著踉蹌跌進了圈里。
喬斯·費舍爾:“……?”
他轉頭,正好和還沒收回手的喬森兩兩對望。
“我就知道。”喬斯·費舍爾面無表情道。
“知道什么?”喬森愣了下。
“你——”喬斯·費舍爾指著喬森的臉,“你在嫉妒,在生氣,就因為貝絲現在是我的妹妹!”
“……”
喬森深呼吸幾口,轉頭道:“我要開始了。”
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
他蹲下身,開始自顧自的擺弄起線的走向來。
毛線上仿佛立圈空氣墻,喬斯·費舍爾在內無能狂怒了好一會兒,目眥欲裂,還是沒法出去。
半響后,他安靜下來,坐在地上。
喬森抬了抬眼,看著位似乎變得能溝通的樣子,低聲打探了幾句政府秘辛。
圈內人冷哼一聲,出走的智商終于敲開了大腦的門:“不大清楚。”
得到這種回復,喬森倒也不著急。
他很有耐心地安慰道:“沒事,會很快。”
圈內這位在政府大樓里的資深員工心平氣和道:“我希望這個很快,和我工作時聽到的那些很快,不是同一個意思。”
喬森偏過頭:“會很快。”
喬斯·費舍爾:“……”
等喬森終于擺弄完一圈線,抹了把頭上的汗起身后,就見周圍等候的人已經散了大半,只剩下了洛溫和布蘭迪。
“去釣魚了。”洛溫說。
“噢,”喬森了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莊園盛產的食人魚。”
食人魚?
洛溫懶懶地點了點頭,沒作反駁。
果然,外面都是莊園的謠言。
喂養湖里魚的飼料她又不是沒見過——
講個笑話,食人魚吃素。
“那就等等他們,”喬森說,“正好,在開始之前,我提醒你們……這個解決方法,重要的不是里面的人,而是外面的人。”
“哦?”
“里面的人會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雖然實際上也確實在被折磨,但程度沒看著那么嚴重。”
洛溫等了兩秒,心說這和他們有任何關系?
“你們可能會忍不住想拉他出來。”喬森憂心忡忡道,“當時,我父母就是沒忍住,沖過去拉住了我的手。”
“多簡單,我們這就回莊園里去。”洛溫說。
“這也不行,”喬森搖頭,“參與繞毛線的人,都得在場。”
后院一度非常安靜。
早知如此,在場的兩人都不會動手。
三人一鳥又等了會兒,直到格蕾絲和艾伯特從湖邊回來。喬森神情嚴肅,又講了一遍注意事項。
格蕾絲有些糾結:“一定得待在這兒?”
艾伯特看了眼魚簍:“非要如此?”
喬森看這反應,心中警鈴大作:“真的不能出手幫忙。”
“不用擔心。”洛溫意味深長地笑了聲。
沖她對這兩位的了解,他們八成是在憂心魚的新鮮程度。
儀式開始。
喬森從懷里掏出只蠟燭,屏息點燃,推進了圈里。
里面的喬斯·費舍爾面孔扭曲,眼淚橫流。
他一會兒仰天跪在地上,一會兒蜷縮側躺,人類所有能表達負面情緒的動作,他全做了個遍。
十分鐘后,他茫然道:“這是很快?”
喬森同情地看了眼手表。
還有三十分鐘。
“加油。”洛溫說。
“……”
喬斯·費舍爾臉上一陣抽搐。
這場無聲啞劇默默演完,圈內人無精打采的坐起身,仿佛被奪舍般地目光呆愣了好一會兒。
洛溫問了句:“你和貝絲是什么關系?”
“……誰?”喬斯·費舍爾緩慢道。
效果似乎不錯?
洛溫望向喬森,對方也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喬斯·費舍爾。
“現在,哪位的秘書崗位最好撬動?”他問道。
這問題他之前問過,但這次喬斯·費舍爾明顯有了回答的意愿:“伊麗莎白·史密斯……”
喬森滿意點了點頭。
洛溫饒有興致道:“這是儀式的副作用?”
喬森:“什么?”
“這種知無不言的狀態啊。”洛溫說。
喬森本來也沒打算瞞,只是很神秘的一笑:“是啊,還得多虧了安吉麗娜……”
“……誰?”
“安吉麗娜啊,”喬森自然道,“就是幫我脫險的那位老太太,也是這堆毛線的主人——毛線我得回收的。”
洛溫點點頭,心說這不巧了嗎。
安吉麗娜……正好和她莊園里的某位小女孩重名。
喬森囫圇地收好毛線后,幾人又將還神游的喬斯·費舍爾攙扶回了起居室。
這期間,喬森提出了接走喬斯·費舍爾,由他來照顧這位病患的提議,后者本來還木著張臉,聽到這句話后,開始瘋狂點頭。
布蘭迪對洛溫悄悄道:“喬斯發現自己的狀態不對了。”
洛溫點了點頭。
那之后,喬斯·費舍爾便一直緊緊抿著唇,回答也只是“嗯啊”一類的含糊詞語。
再加上喬森人也在莊園,問話這件事……
變得格外艱難。
午餐結束后,喬森上去收拾喬斯·費舍爾的行李,后者緊張的坐在壁爐旁,看樣子,恨不得立馬就走。
布蘭迪坐在側椅上擦玻璃杯,他旁邊的洛溫打開本《謀殺指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聲音不大,但剛好能傳到喬斯·費舍爾的耳朵里。
聽這語氣……
怎么越來越曖昧?
喬斯·費舍爾低著頭,聽得愈加專心致志。
“所以說……”布蘭迪說。
說什么?
喬斯往兩人的方向稍移了一點。
“喬斯·費舍爾,你來莊園的目的是什么?”布蘭迪猛然扭過頭,直沖著猝不及防的當事人。
“……”
“我來找件東西。”喬斯·費舍爾失了控制,難以自持道,“聽說人接近它后,會先發冷,再開始短暫的發熱,期間還會行動遲緩。”
正在翻書的洛溫手指一滯。
她的視線剛好落在介紹“失溫癥”的那頁。
布蘭迪:“你確定這套形容詞能形容同一件東西?”
話已出口,喬斯目光暗淡,索性破罐子破摔,堅定地點了點頭。
洛溫默默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口。
“而且如果是東西接近,就好比——”喬斯左顧右盼,眼睛瞄到洛溫身上。“你沖它潑杯水,在接近它之前,水便會結成冰,落在地上。”
舉著杯子的洛溫:“……”
喬斯語氣真摯道:“格林,你在這里也生活了這么多天了,有見過類似的這種東西嗎?”
“……”
第38章 “這未免傳的有些夸張。”
“莊園里沒有這種東西。”布蘭迪說。
“本來也沒寄希望于你會告訴我。”喬斯·費舍爾滿臉的早有預料, 眼神還眼巴巴地望著洛溫,“我問的是格林。”
洛溫低垂著眼,擺出了副認真回想的模樣。
不得不說, 喬斯·費舍爾的這幾條形容——都很貼近她。
什么朝周圍放冷氣, 影響人的體溫,凍水成冰……
可惜,是件東西。
“還有別的什么特征嗎?”洛溫說,“顏色啊,大小啊,具體點。”
“呃……”喬斯·費舍爾猶豫了下,“不一定是東西, 也可能是什么生物?”
洛溫瞇了瞇眼。
“它的種類雖然還尚未有個結論, 但剛剛那幾段形容,肯定沒錯。”喬斯·費舍爾信誓旦旦道。
竟然連生物也包含在內……
“找多久了?”洛溫問。
“有幾年了吧……”
洛溫面色平靜地放下水杯,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哦”了聲。
她來莊園還沒多久,喬斯·費舍爾要找的自然不會是她。
所以……十成有九成, 是她的同類。
“鎮長委托你的?”布蘭迪問道。
“是,但我自己也挺想找。”喬斯·費舍爾老實道,“聽說找到這東西,就相當于……”
洛溫和布蘭迪一齊望向他。
——相當于掌控了萊布德莊園。
喬斯·費舍爾拼命地將這句話吞了下去。這事如果說出來, 布蘭迪現在就能一路拽著身殘體弱的他,扔進鎮長辦公室, 要個具體說法。
他雖然確實有心背叛鎮長, 但這么一來, 還沒獲利,自己就得永久下崗。
“怎么不說話了?”洛溫站起身。
看架勢, 似乎毫不介意親自掰開喬斯·費舍爾的嘴。
“相當于拿到一份寶藏。”被注視的某人迅速換了個說法,從善如流地形容道,“金額巨大,種類豐富。”
布蘭迪冷哼了聲:“……無稽之談。”
“辦公室都傳瘋了。”喬斯喊道。
“萊布德莊園如果有寶藏,”布蘭迪說,“之前的那些人就不會想著變賣莊園財產。”
喬斯被噎,默不吭聲了一會兒。
洛溫將冷水一口悶完,臉上烏云密布。
她心說布蘭迪……你這句話真是說得太早了。
種類繁多的寶藏?
喬斯·費舍爾就差沒明著說那幾箱金銀珠寶了。
前面的推測全都當胡扯,現在事實已經相當明顯——喬斯·費舍爾辦公室里的人,乃至鎮長,找的就是她。
只是似乎還不確定她是個人?
這鎮長……
既想要莊園,還打著她陪葬品的主意。
如此貪心。
洛溫心情復雜道:“沒見過。”
“哎……”喬斯·費舍爾希望破滅地抹了把臉。
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苦,表情郁悶地無比標準。
話題終止,樓梯傳來一陣踢里哐啷的聲音。
“準備好了!”喬森高聲道。
他提著兩個大行李箱,從樓上風風火火地趕了下來。
喬斯·費舍爾當場站起身,道了聲告辭便走。
兩腿上的傷?
此時此刻,宛如他皮膚上微不足道的紋身。
布蘭迪跟了上去,將人送出了莊園。
說是送,實際上全程都在旁敲側擊些莊園的信息,問得當事人面如土色,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
等喬斯·費舍爾終于鉆進后車座里,塵埃落定,喬森才轉過頭,微笑著看向布蘭迪:“多謝啊……這件事到最后,受益人更多的還是我。”
“嗯。”
布蘭迪心不在焉道。
“……”喬森沉默兩秒,“如果還有別的什么能幫上忙的,直接聯系我就好。”
“好。”
喬森:“……”
在莊園里,這位還不是這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他那會兒還以為傳言出錯,布蘭迪其實只是話少,卻被硬造謠成了冰塊。
畢竟有些時候……他的表情甚至稱得上句溫柔。
不過現在看來,這傳言相當高明。
喬森決心扳回一城,故意拖著嗓子問道:“你決定什么時候回去?”
“你走后。”布蘭迪說。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萊布德莊園……”喬森瞇了瞇眼,“你總不可能一直在這兒做管家吧。”
布蘭迪掀起眼皮,語氣仍是淡淡的:“看她。”
“……”
喬森車內,喬斯·費舍爾捂著臉,心說喬森啊喬森——
上一個這么質疑布蘭迪的,想把人挖走的某位莊園主……人已經分了房產帶著孫子,連夜滾出萊布德鎮了。
*
布蘭迪重回起居室時,洛溫·格林正坐在沙發上,雙目平視前方,和他走前的姿勢一模一樣。
連頭發絲似乎都沒動過。
“格林小姐。”他輕喚道。
“嗯。”洛溫呆呆道。
“您不愿意他走?”布蘭迪俯下身,聲音沉了些。
洛溫悶著張臉反應了兩秒,思緒轉的仍舊有些遲緩道:“誰?”
“……沒事。”
洛溫在思考。
喬斯·費舍爾在找她,這件事并不僅是他離開后,就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的。
這事牽扯出了兩種可能,哪一件都不在她的未來構想之內,以至于她現在根本做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要么,鎮長早就知道她要來。既然知道她身上的特殊之處,那她是具尸體的事情……估計對方也很難不知情。
很可能,他只是最近公務繁忙。
等哪天得空路過萊布德莊園,只是站門口,裝模作樣地念句“繼承人必須是活人”的條規,就能將她的莊園收回去。
所以這規則是早些年立的。
要么,她之前活著時,就來過這座莊園。
干過什么事暫且未知,但在這兒順手便留下了“凍人”的傳說,再順口提兩嘴她準備放進棺材里的遺產。
雜糅一下,就成了喬斯·費舍爾辦公室里的那條“傳說”。
如果是后者,情況還能好點……
至少不牽扯萊布德莊園。
“鎮長或許會換人。”洛溫正思考地苦大仇深時,布蘭迪突然說道。
“真的?”洛溫抬起頭。
“如果喬森和喬斯·費舍爾關系融洽一些,”布蘭迪說,“新任鎮長,有很大幾率會是伊麗莎白·史密斯。”
伊麗莎白·史密斯。
這不就是喬森想去應聘的秘書對象?
洛溫:“她很特殊?”
“她對任何莊園都不感興趣,尤其對萊布德莊園,據說到了痛恨的情況。”
“這未免傳的有些夸張。”
布蘭迪搖頭:“她的某位心腹員工,只是在她面前提了句萊布德莊園——”
“然后?”
“他再也沒回到過那個重要崗位上。現在……正和伊普洛斯一起看大門。”
洛溫:“……”
怪不得那位有志青年這么痛恨精神病院。
敢情是被社會報復后,人已經開啟了無差別“世界毀滅”的念頭。
“如果伊麗莎白·史密斯上任,除非他們想去看大門,否則,將沒人敢再提我們莊園的歸屬權的問題。”布蘭迪說。
洛溫慢吞吞地嗯了聲。
雖然對這位準鎮長的態度有些微的不爽,但……這是好事一樁啊。
“不過,你說如果他們兩人關系融洽?”她品味道。
“正是。”布蘭迪說。
“喬斯·費舍爾會背叛鎮長?”
“迫不及待。”
“那……喬森有沒有可能倒戈?”
“他曾經被鎮長拒絕過——以某種極具羞辱性的方式。喬森自尊心很強。”
洛溫終于露出了個真情實感的笑容,“……祝他們成功。”
喬斯·費舍爾走后,連帶著格蕾絲的工作都輕松了不少。
她停在洛溫回臥室的路上,靠著墻,滿臉焦急地等著。
洛溫看見她,抬手打了個招呼,“晚安,格蕾絲。”
格蕾絲愣了下,條件反射的回了句晚安。
洛溫點點頭。
她往前走了七八碼,手剛放在把手上,衣擺便被氣喘吁吁跑來的小女傭拉了住。
“格林小姐……”格蕾絲說。
這么著急?
洛溫松開手,轉身看她。
格蕾絲:“您最近這兩晚——睡得好嗎?”
“非常好。”洛溫說。
“非——常——好——?”格蕾絲又確認了一遍,“沒做什么噩夢嗎?需不需要我為您調配些藥湯——”
洛溫神色一凜。
如此懇切,只為關心她。
“這兩晚來,是自我入住萊布德莊園后,”洛溫說,“睡得最舒服的兩個晚上。”
格蕾絲張著嘴:“……”
洛溫拍拍她:“多謝你的八音盒,我很喜歡。”
格蕾絲:“……”
等這位莊園主進門之后,凝固在房門口的格蕾絲才動了動肩膀。
走廊拐彎處,艾伯特拎著菜刀從暗處出來,笑容顯得有些詭異:“我早說過了。”
“……”
“這種小打小鬧,對她根本沒用。”
格蕾絲抿了抿唇,搖頭道:“莊園里還有很多物件。”
艾伯特揚起下巴:“我想我們兩個都很清楚,現在唯可能有用的做法,就是我出手。”
他手里的刀寒光閃閃,此時更是莫名的滲出血來,滴答滴答地落在走廊地毯上。
格蕾絲垂眼望了眼被弄臟的地毯。
這東西可不好清理。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可以等會找個借口,吸引法蘭克過來。
“你還在猶豫?”艾伯特揚聲道。
格蕾絲摸了摸臉,眼神滑過仍在滴血的刀:“其實,我覺得洛溫·格林還可以……”
“你在說什么?”艾伯特驚訝道。
“我每次打掃完衛生后,她都會感謝我……包括對法蘭克也是。”
格蕾絲感慨般地說完,就見面前人的臉色仍舊一般,看樣子沒被觸動。
真難辦。
她頓了頓,結合對方的經歷道:“至少,她每天也都有在稱贊你做的食物。”
一日三餐,餐餐不落。用詞講究,力求新穎。
艾伯特:“……”
第39章 “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洛溫推開臥室門后, 意料之外的見到了某位熟人。
“你回來了。”羊角辮縮在角落里,頭頂的怨氣都快化成實質的黑煙了。
“走之前也不說一聲?”洛溫問。
羊角辮憋了半天,本想兇狠責備, 但最后還是很聰明地轉為示弱, 哼哼道:“……你請來的人,給我感覺不好,讓我特別不舒服。”
洛溫:“喬森·約翰?”
“……也不能說是他。”羊角辮哼哼道,“主要是他帶的那堆毛線。”
“這會兒已經全部收走了。”洛溫安慰了聲。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八音盒,對正裝死的鋼琴家說:“這小孩不是人,你可以隨意一點。”
羊角辮:“……”
鋼琴家蹬兩下腿,瞬間活了。
“但是!”羊角辮可憐兮兮地喊道, “還有件更恐怖的事!”
“什么?”
“我身后的人……似乎變成兩個了。”羊角辮說。
如果這樣……
八成是貝絲又回去了。
洛溫微微頷首, 倒也不是很意外這個狀況:“還是轉身后看不到?”
“嗯。”羊角辮抿了抿嘴。
她聲音低沉得不像個小孩:“我總感覺……他們的手都快搭上來了。”
這聽著確實值得恐慌一下。
鋼琴家同情地看了羊角辮兩眼,安慰道:“想開點,至少他們不可能把你砸爛。”
她猶豫了下,又說:“應該……不能吧?”
“……”羊角辮眼神放空,瑟縮更甚。
在這之前, 她還真沒想過還有這種可能。
在羊角辮將自己嚇死之前,洛溫開口道:“別著急,我可能有條解決思路。”
“什么?”羊角辮恢復了點精神。
“你認不認識一個老太太?”她問道。
這話剛出,羊角辮便當即搖頭, 否定的異常堅決:“不認識。”
鋼琴家則是一臉懵:“誰?”
“哦?”洛溫慢吞吞道,“我還沒說是哪位老太太, 她叫——”
“認識認識認識!”羊角辮跳起來, “千萬別說名字!”
“可以。”洛溫微笑道。
羊角辮身后那兩位背后靈, 十成有十成,是出自和她重名的那位老人——“安吉麗娜”的手筆。
只是原因成謎。
“我不知道, 我們就見過幾面,我也沒欺負過老人。”羊角辮低頭道。
她說得斷斷續續,一句添一句,仿佛在為什么結論而補充理由。
“但她執意害你?”洛溫又問。
“我怎么會知道……”羊角辮嘀咕道。
說完,羊角辮人從角落里舒展出來,撥了撥散著的半邊頭發,樣子十分鎮定。
她輕描淡寫道:“格林,其實你也只見過他們那一次,我估計他們這會兒已經走了。”
“你感覺到的視線呢?”洛溫皺眉道。
“錯覺唄。”羊角辮避重就輕地聳聳肩。
洛溫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對方在打馬虎眼。“認識”這兩個字或許都分量太輕,得換個糾纏不清的“孽緣”來形容。
“我回去打掃衛生了。”羊角辮回避目光道。
她指指落地窗外的白影,身體以種不加掩飾的慌亂沖向側門,轉眼便竄了出去。
就這么幾十秒的時間,她已經又重新拎上了水桶,勞動的心情相當迫切。
站在窗邊的洛溫沉默看了幾分鐘,最后還是拉上了窗簾。
有法蘭克看著,今夜必定無事發生。
然而就在洛溫·格林躺回床上兩個多小時后,這“沒事”還是被陣敲門聲毀了。
“咚咚咚。”
敲門聲持續地驚天動地,聾子聽見都得罵句吵。
“咚咚咚。”
洛溫睜開眼,人還不大清醒。
“咚咚咚。”很有節奏。
她坐在床上反應了幾秒,才睡眼惺忪地過去開了門。
“咚——”
敲門人握著拳頭,愣在原地。
是艾伯特。
他滿臉驚慌,額頭汗珠密布。即使是最狠心冷酷的人,在被這幅樣子的人吵醒后,也得耐下性子問一句:“哪里起火了?”
艾伯特聲音有些抖:“布蘭迪不見了……”
洛溫醒了大半。
“每月一次的失蹤?”她問。
艾伯特點頭。
洛溫心說那你這么著急?不應該司空見慣了么……
她目光下移,正好落在艾伯特手里拎著的刀上。
洛溫:“……”
大半夜拿著刀找人?
她不動聲色地俯身瞇眼再看,這刀上竟然還沾著血暗紅色的血。
艾伯特急聲道:“但……但這次不一樣。”
洛溫抱臂退后一步:“你覺得他遇到危險了?”
“你知道?”艾伯特驚訝道。
洛溫心說這還不明顯?
擺明了廚師趁天黑暗殺管家,之后為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過來假模假樣的和莊園主求救,撇清嫌疑。
洛溫慢條斯理道:“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出去找他?”
艾伯特:“呃……如果您愿意?”
洛溫冷笑一聲。
對,她在前面提著燈開路,等著后脖頸被來上一悶棍。如果殺得快,還能湊個巧,和布蘭迪新鮮的尸體一塊被處理。
艾伯特這會兒才覺得自己冒失:“抱歉,但布蘭迪似乎說過,您會有辦法。我也是太緊張了。”
洛溫心說這辦法……
不會是她之前提到的跟蹤吧?
鬼知道他這么快就不見了。
“您還去嗎……”艾伯特弱弱道。
“去。”洛溫說。
*
同樣失蹤的還有貓頭鷹。
但這位失蹤的很有講究——它的羽毛似乎是在指路,從布蘭迪的房間開始,一路撒到了莊園后門。
羽毛數量眾多,似乎生怕看路的人認錯方向。
相當盡職盡責。
不過……
很難想象它現在的皮膚狀態。
艾伯特憂心忡忡:“布蘭迪以前失蹤,貓頭鷹并不會這樣。”
洛溫沉默兩秒,跟著點了點頭。
看這情況……是她誤會了?
洛溫目光掃過艾伯特的刀,盡量問得沒那么直截了當:“所以,你是怎么發現布蘭迪不見的?”
“呃……”
艾伯特也沉默幾秒。
雖然格蕾絲說話難聽,但他還真被觸動了幾秒,琢磨著要不要還是先將謀殺面前人的事情放放,等著讓格蕾絲繼續往她房間里塞詛咒物就是了。
然而……
格蕾絲說話還是太難聽了。
直接否定了他的整個黑暗廚師生涯。
他憋著口氣,決心去找布蘭迪商議一下,如果得到鼓勵,那這事今晚就做。
刻不容緩。
還沒到布蘭迪房間,就見了滿地貓頭鷹的羽毛。
艾伯特沒見過此等陣仗,當即人便嚇傻了。
然而法蘭克指望不上,格蕾絲又早早去了地下室休息,卡麗更是沒來多久的外人……
他這才慌不擇路地跑到了洛溫·格林的臥室門外。
帶著刀。
艾伯特提起刀,語氣誠摯道:“我想找他……切磋廚藝。”
“所以,刀上的血?”
“是魚的血啦。”艾伯特哈哈笑起來,“您不會以為是人血吧?”
這血當然是人血,還是蘊含了大量痛苦的那種血。即使是他,吃進去幾滴,都會被惡心幾天。
洛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既然面前人如此真摯,那她索性直接問道:“不是布蘭迪的血?”
艾伯特訝異道:“……怎么會!”
洛溫又點了點頭。
既然不是艾伯特,那布蘭迪便是在面臨什么未知的危險……
洛溫眼神有些發冷。
她面前的艾伯特心臟“咯噔”一聲。
看這反應……對方估計壓根沒信。
如果不消除這種誤會,她處在懷疑狀態,根本不可能真情實感地幫忙找人……
他狠了狠心。
“真是魚血。”艾伯特淡定道,控制著想抖的手往刀上放,“不信你看——”
他指頭蘸取了幾滴血,一副英勇就義地模樣地舔了舔。
艾伯特咧嘴:“相當新鮮。”
洛溫:“生魚血很好吃?”
艾伯特:“……一般。”
所以這人是信了?早就信了?
洛溫沉默幾秒:“那你是在?”
艾伯特深呼吸幾口,咬牙道:“我就好這口。”
洛溫默默“哦”了聲。
記下了。她想道。
兩人翻出手提燈,打開了莊園后門。
后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提著燈走入其中,只能照亮兩個提燈人互相的衣服。
然而在這種能見度下,空氣中也還有掃地的“唰唰”聲,規律性不僅沒被影響半分,相當從容。
洛溫眼神沒什么目的掃了一圈。
法蘭克自不必擔心,但羊角辮……不知道她狀況如何。
那位的膽子……
難說。
入夜寒氣更甚,艾伯特打了個冷顫,摸了摸鼻子:“格林小姐——”
洛溫:“在你旁邊。”
艾伯特安心地“嗯”了聲。
在這種黑燈瞎火里找人當然不現實,他確實有些太著急了。但洛溫·格林竟然愿意出來。
或許格蕾絲是對的。
艾伯特清清嗓子,在洛溫旁邊碎碎念道:“布蘭迪每次失蹤,這里都會變成這樣,一直持續到早晨……”
“嗯。”他旁邊人回了聲。
“您可能不知道,他每次回來后的那幾天里,精神狀態都很不好,像經歷了什么災難一般……”
“嗯。”
兩人手里的燈光閃爍了兩下。
“即使這樣,”艾伯特繼續道,“布蘭迪也沒說過累,之前有醫生提過什么催眠療法,或許能讓他想起那天的事,他也沒答應過……”
沒有“嗯”響起。
取而代之的,是道燈掉在地上的“哐啷”聲。
空中寒意更甚。
艾伯特張了張嘴:“格……格林小姐?”
無人回應。
被他喊的洛溫·格林此時愣在原地,疑惑地真真切切。
她怎么就……
到了她之前的墓園里?
時間雖然還是半夜,但墓園里一向亮著吊詭的黃燈,視線……倒也不算暗。
很溫馨。
她走了兩步,挑了五塊墓碑仔細看了看,隨即確信地直起身。
錯不了。
這就是她那幾百位老朋友之五。
這怎么說……
回家了。
不過她是怎么回來的?
好像是在看不清路的情況下,腳下一空,人就摔進了布蘭迪挖的坑里……
洛溫嘖了聲。
想進去這么多次,最后竟然是以這種憋屈的方式進去……
實在遺憾。
但現在是什么情況——死前的走馬燈?直接給她閃回到了她這一生開始的地方——
洛溫很快便否決了這個想法。
因為她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布蘭迪。
他還穿著和昨天白天一樣的灰色大衣,表情淡漠,在墓園中站著,像什么虛幻中的人物。
只是目光一如往常地定格在她身上。
洛溫搖了搖手:“布蘭迪?”
對方很輕地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我嗎?”洛溫問道。
“記得。”
她走過去,有心驚訝他,故意問道:“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知道。”
“你知道?”洛溫一怔。
布蘭迪垂著灰眸,聲音更輕:
“……我的夢里。”
第40章 這人真是故意的。
“你覺得這是夢?”洛溫停頓幾秒, “這地方確實很夢幻。”
依她所見,只有童話故事才會出現這種場景。
布蘭迪微微頷首,雙目不加掩飾地直白看著洛溫, 很久才會眨一次眼。
洛溫:“你……”
她竟然生出了幾分想離開的荒謬感。
但這是布蘭迪, 她的忠心好管家。
布蘭迪沒等到她的后文,便只“嗯”了聲。
“你真的記得我?我是萊布德莊園的主人,”洛溫說,“你是我的……”
這位看著真像被鬼上身了。
“管家。”布蘭迪說。
那就沒錯。
洛溫放心不少,心想布蘭迪大概是發現自己在墓園里,精神太緊張——畢竟這邊橫著的不少,但他只認識她。
“你以為這是你的夢?”洛溫說。
“不是嗎?”布蘭迪俯身道。
從開口說話到現在, 他的聲音一直極輕, 像怕驚擾了其他尸體一般。
其實音量可以高一些。
哪怕往這兒拉十車音箱,晝夜不停的播放,也沒人會投訴。
“這是現實存在的地方。”洛溫彎了彎眼道。
“我知道。”布蘭迪說。
洛溫:“……”你知道還說是夢?
她問道:“既然你還有記憶,那……你以前消失,也是到的這里嗎?”
“嗯。”
洛溫心說那太好了。
說明這次等他們出去后, 布蘭迪還是會失去這里的記憶,只是下一次失蹤到這兒的時候,人再想起所有。
那么……
她清清嗓子:“我接下來,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布蘭迪溫聲道:“好。”
“你來的這地方, 不是什么夢。”她給對方留足了反應時間,慢慢道, “這是我家。”
“那萊布德莊園呢?”
洛溫被噎了下, 卡頓幾秒, 心說也是,她其實也沒在這地方待多久。
不過你接受能力這么良好?
“我說這里是家, 是因為我被埋葬在這里。”她不緊不慢地又拋出一個大新聞,“我已經死了很久了。”
布蘭迪目光緩慢的下落,劃過她的臉。
他閉上雙眼,長久到有十幾秒沒有睜開。
這太突然了?洛溫想。
也是,這位管家一直把她當普通人看,這么驟然說出來,他哪能那么快接受……
“我知道。”布蘭迪又睜開眼,溫和道。
這回沉默到說不出話的變成了洛溫。
好半響后,她才找到發聲的方法:“你知道?”
那她的偽裝算什么——
過家家?
“所以,你一直在假裝不知道?”洛溫懵著臉問。
“假裝……”布蘭迪輕聲重復了遍這個詞。
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是在笑,“可以這么說吧。”
既然最大的秘密已經攤開,在短暫的不知所措后,洛溫很快便恢復了不卑不亢。
她樂觀道:“這樣也挺好,那這樣,我帶你去我下葬的地方看看。”
布蘭迪垂眸道:“好。”
洛溫行走在她最熟悉的墓園里,一路介紹過去,如數家珍。
她指著左側的一塊墓碑:“這位是克莉絲汀女士,她活了一百一十年,相當長壽。”
“是啊。”
“這邊埋的是維恩先生,”洛溫搖了搖頭,“他只活了三十多年,是個短命鬼。”
布蘭迪沉默兩秒,“其實也挺長壽的。”
洛溫揚眉:“三十多年?”
他們對長壽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很長。”布蘭迪語氣帶了些落寞,“比起一些人的壽命……很長。”
洛溫默默偏過頭:“……”
她想這位大概有個命不大長的朋友。
“只是隨便說說。”布蘭迪說。
洛溫慢吞吞“嗯”了聲,加快速度,一路祈禱趕快到她的墓地去。
布蘭迪如影隨形地跟著。
一方面,帶布蘭迪去墓地,可以緩解現在的沉悶氣氛。另一方面,刨開她現在的墳頭后,正好可以拿走棺材里的那幾箱金銀珠寶……
還省得她買火車票去挖。
洛溫計劃的十分圓滿,然而或許今天就是諸事不順,就這么條樸素的打算,還生生落了空。
墓碑還是那塊信息模糊的碑,然而它面前的土地東一個坑,西一個斜坡,明顯已經被人挖過不少。
雖然棺材還沒露出來……
但里面東西是否還完好,答案很閃爍。
這挖墓人相當囂張,大概是挖累了,甚至將作案工具鐵鍬就這么直接的靠在了她的墓碑旁。
洛溫停在離墓一碼遠的位置,臉上陰云密布,簡直不忍直視她的碑:“……就是這里。”
布蘭迪看向她:“你不舒服?”
洛溫心說是個人大概都舒服不起來。
“這鐵鍬……”她瞇了瞇眼,突然覺得這東西莫名眼熟,“是萊布德莊園的?”
“嗯。”布蘭迪坦然點頭。
“你來這里做什么?”洛溫保持微笑道。
布蘭迪猶豫了幾秒,“不做什么。”
洛溫:“……”
你騙鬼呢。
她指著鐵鍬,幽幽道:“你在這里待一天,就是為了刨別人的墳?”
她的聲音明顯有些生氣,但旁邊人呆愣了一會兒后,竟然又笑了笑,“沒有刨別人的。”
洛溫:“……”嘖。
“我感覺到那邊有人來,沒想到會是你。”
“如果是別人?”
“我會將土埋回去。”布蘭迪說。
洛溫心說這是怕分贓不均?
萊布德莊園的資金來源,不會全是從她墳墓里來的?
她眼前一陣眩暈,扶了扶額頭,還抱有最后一絲希望道:“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嗎?”
布蘭迪遲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會喜歡我的答案。”他說。
“……”洛溫幾欲心梗,“那我最后只問一句,你從里面已經拿出過多少東西了?”
沉默。
布蘭迪搖了搖頭。
“你沒……?”洛溫微微抬眼。
“嗯。”布蘭迪聲音淡淡的,“我沒打開過棺材。”
洛溫:“……”
這位究竟是有什么癖好?
她眼神復雜地看他一眼。
不過這么說來,她醒來時所處的那個坑,大概就是處于失蹤狀態的布蘭迪挖的。
真是機緣巧合。
兩人無言對望了會兒,還是洛溫開口道:“你沒試過出去嗎?離開墓園,回萊布德鎮。”
布蘭迪搖頭:“……沒有這個必要。”
洛溫琢磨了下,心說也是。
反正只要零點一過,他就能自動回去。
她百無聊賴道:“那你就一直在這兒待著?不無聊嗎?”
布拉迪搖了搖頭:“你在這里啊。”
這話說的……
洛溫飛速地眨眼了幾秒,避開布蘭迪的視線道:“既然閑著也是沒事,我們不如——”
“不如?”
“挖我的墳吧。”她說。
布蘭迪:“……”
這事僵持了幾分鐘,還是沒成。
即使說有寶藏,布蘭迪拒絕的態度仍舊堅決。
他往常那種順從的神態幾乎全消失了,看樣子,如果洛溫執意要挖,他可能會另外再找個鏟子。
他說,挖一鏟子,他可以往進填三鏟子。
洛溫:“……不挖了。”
她自己一個人做,也很沒趣。
但今天還有近十幾個小時,不找點什么新鮮事情做,實在無聊。
布蘭迪:“我們散散步吧。”
如此古典的要求,洛溫思考兩秒,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們開始繞著墓園轉圈。
洛溫仍舊孜孜不倦地介紹著沿途的墓碑,這些人的生卒年月她不需要去看,便能憑著記憶說出來。
布蘭迪只是聽著。
兩人走到某一處地上多崎嶇的地方,洛溫此時正興致昂揚,一個沒注意,便被伸出的樹枝絆了下。
她是很快恢復了平衡,但余光中,也瞥見了布蘭迪的雙手。
它們平和地垂在他的身側,在剛剛的那一剎里,沒有絲毫想伸出去幫忙的預兆。
就很……
洛溫想不出形容詞。
這事當然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使發生在昨天,她都不會像現在這么在意。
但現在的布蘭迪太奇怪了。
他明明臉上在擔憂,但身體卻克制的和她保持距離。
他投射過來的眼神也很奇怪。
有股隱藏起來,在某個瞬間里才會流露出來的悲傷。
洛溫不想自己留在原地,重復地進行無意義的思考,她掀起眼皮,表情有些冷:“你似乎在避開我?”
這聲音沒起到問詢的效果,反而像個提醒。
布蘭迪默默又遠了些。
洛溫:“……”
她氣笑了。
這人真是故意的。
在這么個沒活物的地方,他們兩人理應互相陪伴,彼此友善……
出了萊布德莊園,主仆關系就作廢了?
洛溫心平氣和地看著布蘭迪。
布蘭迪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搖頭又退后了一步:“現在就很好。”
這樣做著,他還是一直看向洛溫。
視線分寸不離。
洛溫微笑起來。
她大踏步過去,在對方怔愣的目光中,抬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洛溫的體溫太低,即使是在寒風中衣著單薄的布蘭迪,都能渡給她些溫度。
她做完便后悔了,這事干得太沖動,布蘭迪就算想遠離她,又違反了哪門子法律?
下一秒,她聽到布蘭迪發抖的聲音:“怎么會……能碰到?”
洛溫抬起頭,對上了雙茫然發紅的雙眼。
天旋地轉。
她回到了萊布德莊園的后院,動彈不得。
模糊中,她感覺有兩人一前一后,剛剛將她從空中放下。
黑暗中艾伯特擦了擦汗:“怎么樣,格林小姐沒事吧?我才發現她摔下去,擔心死了我……”
旁邊是卡麗沉穩的聲音:“還好你營救及時。”
洛溫:“……”
她翻身一躍而起,剛想重新跳回坑里,濃重如墨的黑暗便散了。天光大明。
然而她剎車不及,人還是蹦進了坑里。
差點臉著地。
“……”洛溫抬眼,和兩雙看瘋子的眼睛對望。
“您這是?”艾伯特小心翼翼問道。
洛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