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就是我的導師。”
洛溫蹭了滿身的土, 但仍舊氣定神閑地站在坑里:“放心。”
“放心?”
艾伯特惴惴不安地看看洛溫,又看看卡麗,他悄聲問道:“不是說沒摔到大腦嗎?”
卡麗面容嚴峻地搖了搖頭:“我只是名心理醫生。”
“……”洛溫扯扯嘴角, “我是說, 我見到布蘭迪了,他現在很安全。”
艾伯特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而后又探著身問道:“那么,您知道他在哪嗎?”
洛溫心說這個答案有點太隱私了。
她磨蹭了幾秒,仰著頭,微笑道:“我也不清楚。”
艾伯特嘆了好大一口氣,了然地點點頭, 嘴里咕嚕道:“是啊……您剛來不久, 也不了解這里的布局。”
洛溫心安理得的“嗯”了聲。
她若無其事的踩上十幾分鐘前為營救她放下的梯子,抵達地面后,又風度翩翩地拍了兩下身上的灰。
“回去吧。”她說。
卡麗轉身便走。
艾伯特已經確認前面腦內快死掉的布蘭迪全是瞎想,人恢復樂呵,跟著卡麗往前走了幾步。
然而電光火石間, 他腦海里沉了很久的問題又升了起來,并且越升越高,再不問出口,就會沖破他的大腦。
艾伯特停住, 猝然轉身道:“格林小姐——”
“在呢。”
“您遇見的布蘭迪,有向您解釋他為什么沒記憶嗎?或者您發現了為什么?”他胡亂地比劃一通。
真巧。
我也很想知道。
洛溫瞇眼笑了笑, “我們回去聊。”
幾分鐘后。
艾伯特和格蕾絲局促地坐在長沙發上, 彼此面面相覷, 尷尬地無以復加。
——洛溫一共沒問幾個問題,然而他們在苦思冥想后, 回答都是諸如“不知道”“不清楚”一類的詞語。
問題包括但不限于:
“你們是什么時候在這里工作的?”
“你們的家在哪?”
“你們通通失憶,不覺得奇怪?”
“……”
這位莊園主好脾氣地笑了笑:“這就是你們說的會配合我?”
格蕾絲干笑兩聲。
“從哪里來”和“到哪里去”,用卡麗的話來說,這是人生問題,沒法回答。
她身子前傾,想讓自己顯得更真誠些:“我們真的沒騙您,這事就好像……我們有記憶的那天睜開眼,人就站在這莊園里,而布蘭迪站在我們面前,很自然地吩咐我們做事。”
句句屬實。
這話落到洛溫耳朵里,帶了點心酸的滋味,她心情復雜道:“一直在莊園里,不會想離開嗎?”
格蕾絲愣了下:“我們也有假期的。”
洛溫:“……噢。”
“我們也試過出去,”格蕾絲站起身,有些羞澀道,“但哪里都沒有萊布德莊園好啊……”
這話聽著很有共鳴。
洛溫認同地點了點頭。
不過這事又陷入了死循環。
作為萊布德莊園里記憶最長的布蘭迪,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眾人從哪里來的一位,偏偏也在三年前失了憶。
這么一看,她的情況還是最好的。
至少知道自己的來處。
“您問這些,是在那地方里和布蘭迪相處的不大愉快嗎?”格蕾絲問道。
洛溫回過神,搖了搖頭。
她驟然剛從墓園脫離那會兒還沒反應過來,但現在仔細一想,布蘭迪之所以有那些反應……
似乎是覺得她應該是個虛影。
既然是虛影,也就沒必要上去扶一把。否則抓住空氣,容易顯得自己很狼狽。
洛溫笑了笑。
沒想到布蘭迪人看著冷淡正經,其實被扔進陌生地方后,會捏出朋友的鬼影來排解孤獨。
還挺反差。
*
布蘭迪不在莊園,長桌上便只有洛溫一人吃飯。
空中只剩下刀叉輕輕碰撞盤子的聲音。
艾伯特站在長桌另一側,邀功似的問道:“您覺得今天的餐品如何?”
他這回放下心中的成見,難得的做了頓正常的食物。
洛溫手指一頓。
較往常,水準下降嚴重。
不過思考到艾伯特今天可能心情較為脆弱,做得東西自然沒什么滋味,洛溫還是表示理解道:“確實有些難為你,下午不用繼續做了。”
艾伯特茫然:“……”
正當時,莊園正門被人猛的一推,接著就是陣急促的奔跑聲。
該不速之客自來熟地沖進客廳,扯著嗓子喊道:“洛溫·格林,你還在這里吃飯?”
“院長?”洛溫放下刀叉,挑了挑眉。
“你是怎么進來的?”格蕾絲緊張地抄起裝飾做的花瓶,“格林小姐,我能確認,莊園大門是緊閉的。”
伊普洛斯風度欠佳地抱緊雙臂,哼了聲。
洛溫掃過他沾灰的衣服,意味深長道:“幾天不見,您的爬墻功底見長。”
伊普洛斯:“……”
一番友好的協商后,格蕾絲才放下花瓶,帶著餐具離開了餐廳。
“所以,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吃飯?”洛溫問道。
伊普洛斯裝腔作勢了好一陣,等的就是這句問話。他連忙高深莫測道:“你還不知道?鎮上又有人開始失蹤了。”
噢……
這院長曾經說過,布蘭迪消失,鎮上也會有人跟著失蹤。
“有人失蹤,那我不是正好待在莊園里,縮頭安心吃飯么?”洛溫奇怪地看他一眼。
伊普洛斯憋了口氣,“你知道是誰失蹤了嗎?”
洛溫點頭:“我知道。”
“怎么可能?”伊普洛斯震驚道。
“那你還不快說?”
“……”
伊普洛斯吞了口口水:“是伊麗莎白·史密斯。”
洛溫回想兩秒,這位是和鎮長競爭上崗的那位,不過——
“和我有任何關系?”
“你得去找她,”伊普洛斯說,“西里爾今早占了一卜,如果她到晚上還沒找到,不論你和布蘭迪做了什么計劃,萊布德莊園通通完蛋。”
“……”洛溫抓起外套和車鑰匙,微笑道:“多謝您跑這一趟。”
格蕾絲剛收拾好回到餐廳,正好聽到伊普洛斯的后半句,人差點傻在原地:“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說得這么慢?”
伊普洛斯怡然自得道:“我只是奉了西里爾的命令……再說,這又不是我的莊園——等等,可以是嗎?”
在格蕾絲抓起伊普洛斯投去池塘喂魚之前,洛溫先一步拎起他的衣領:“我開車,你帶路。”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在半小時后,穩妥抵達目的地。
伊普洛斯顫顫巍巍地打開車門,在精神病院大門前吐得昏天黑地。
路上時,洛溫已經從發暈而口齒不清的伊普洛斯口里拼湊了不少信息,比如——
西里爾說,要想知道伊麗莎白·史密斯去了哪,得先到她的辦公室里去。
辦公室正好就在一樓,洛溫匆匆過去,和之前的幾位多米諾醫生擦肩而過。
多米諾們小心畏縮地避開她。
西里爾辦公室留了個縫。
洛溫推門進去,被里面正發生的人間慘劇弄懵了幾秒。
辦公椅上綁著某位成年男性,衣服破破爛爛,嘴唇是紫的,鼻尖發青,兩頰紅得觸目驚心,人看著一副快過去的模樣。
此人正是和院長同窗共看大門的那位理想青年。
洛溫看向站在一旁的西里爾:“你干的?”
西里爾插著兜:“怎么會?”
理想青年抬起頭,虛弱地惡狠狠道:“你放棄吧,我是不會說的……”
洛溫不忍直視:“那現在是?”
“經我們醫院的人偶醫生建議,凍一會兒而已。”西里爾示意洛溫往理想青年身邊看。
一圈冰桶正圍著他,孜孜不倦地散著冷氣。
“你不會介意吧?”西里爾說,“可能是有點冷。”
洛溫心說介意?
她只能說學到了。
辦公椅上的人還在哼哼。
西里爾指著他:“安東尼,也是唯一有可能知道伊麗莎白·史密斯的人。”
安東尼白眼翻飛。
西里爾又五指并攏指向洛溫:“這位呢,是洛溫·格林,萊布德莊園的莊園主。”
理想青年安東尼猛地抽搐一下,差點踢翻腳邊的冰桶。
“你……你就是……”
洛溫微微頷首,心下卻在思考要不要應下來。
這位不就是因為提到萊布德莊園被革職的嗎?她看對方不太像是能不恨屋及烏的人。
安東尼終于說出了句完整的話:“你到現在還沒離開那兒?”
洛溫輕嘖了聲。
這語氣……
“——那你大概就是真的了!我可以和你交談!”安東尼喊道。
這語氣相當不錯。
洛溫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西里爾打開門,朝外喊了兩聲。幾個多米諾醫生進來,撤走了冰桶,又給安東尼披上了幾件白大褂。
隨即,她走出了辦公室,輕輕合上了門。
安東尼還哆嗦著:“她大概率是去找安吉麗娜了,地址是……”
洛溫茫然道:“你剛剛有說后半句話?”
聽過即忘。
安東尼肯定的點點頭,解釋道:“別擔心,這地址就是這樣傳播的,但你會自動找到地方的。”
“好。”
安東尼抽了抽鼻子,“我是沒法去了,但你一定可以……”
洛溫說好的好的,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西里爾在門外靠著墻,見她出來,揚了揚手:“問出來了?”
“算是?”洛溫說。
“會覺得我的手段太過分嗎?”西里爾問道。
“那倒沒有……”洛溫說,“不過怎么不把人直接綁到萊布德莊園里?”
省得伊普洛斯跑一趟。
“他看大門,那回卻給你們開了門。”西里爾偏過頭。
洛溫:“……”敢情是報復。
“走吧,我來開車。”西里爾說,“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問問安吉麗娜。”
洛溫目光并沒有放在她身上。
幾位多米諾正擦拭著幅巨大的遺像照。
“她就是我的老師。”西里爾微笑道,“兩天后是她一年一度的追悼會,你要來參加嗎?”
洛溫并沒有回答她。
遺像上的人眉眼溫和,卻和她記憶中的某位透著狡黠年老五官逐漸重合……
這人——
怎么這么像那位給她投遞回信的郵遞員?
收了她不少小費的那位。
第42章 “您這是犯了什么事……?”
在西里爾察覺不對勁之前, 洛溫笑了笑,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這事雖然乍一看蠻毛骨悚然的,但仔細一想, 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西里爾的老師是那位郵差員, 正好解釋了布蘭迪幾年前在追悼會上的行為——兩人肯定是在她的墓園里遇見過。
“還是我來開車吧。”洛溫說。
她醞釀了會兒,還是沒把“你的老師很大可能沒死”說出來。畢竟這事說出口后,她的身份很可能不大經查。
西里爾點了點頭。
兩人到精神病院大門時,伊普洛斯正虛脫地扶著墻,聽到有腳步聲來,有氣無力地抬頭瞥了她們兩眼。
“暈車。”洛溫解釋。
西里爾搖頭:“他就這樣,身體素質太差。聽說你們莊園有繞湖三圈的鍛煉活動?有機會可以讓他去鍛煉鍛煉。”
伊普洛斯:“……”
他恨恨地想, 等你真正坐上洛溫·格林的車, 說話就不會這么輕松了。
伊普洛斯用眼神拼命暗示:“格林小姐,祝愿你們一路順風。”
車子在這道透著期待和惡意的目光中緩緩啟動,非常龜速地朝前挪移。
慢到有辱跑車的尊嚴。
伊普洛斯:“……”故意的?
實際上真不是。
主要是駕駛座上的這位實在不知道路在何方。
西里爾沉默了會兒:“車沒油了?”
“還有些。”洛溫安慰道,“用安東尼的話來說……開著開著就到了。”
一天后的新聞日刊上,報導了件發生在萊布德鎮上的怪事:一輛無所事事的藍色跑車在鎮上亂晃, 巡視鎮子長達四五個小時,中途只在加油站停靠過。
意欲不明,異常駭人。
鎮長呼吁各市民遠離此車,避免不必要的危險……
總而言之, 在下午三點十分,這輛弄得人心惶惶的跑車終于消失在了大眾視野里。
然而車上的兩人面面相覷。
洛溫反復撥弄車上的零件, 肯定道:“開不動了。”
油箱里油量充裕, 但這車就是在她拐進這條道里后, 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
西里爾仿佛從來沒經過如此的災難,捂著心口道:“你確定?”
洛溫淡定地“嗯”了聲。
西里爾指著車前窗, 問你知道這前面是什么嗎。
橫在兩人前方的,是大片荒野似的土地。地面坑坑洼洼,隱約間能看到些木制的潦草墓碑立在遠處。
“這是萊布德鎮最恐怖的墳場。”西里爾幽幽道。
洛溫不怎么認同。
環境是差了點,但和恐怖不大沾邊。
她輕飄飄道:“似乎,我們要找的地方就在這里。”
西里爾一副躊躇的表情。
“如果你不去,那我到地方幫你問問?”洛溫說。
“我只是想問我老師的情況。可能她不會回答……”西里爾垂頭思考幾秒,模糊道。
“一定會有回答。”
“你這么肯定?”西里爾苦笑道。
洛溫笑瞇瞇地點頭。
當然會有回答。
不管安吉麗娜說或是不說,她都能借這個由頭,順水推舟的把西里爾老師的事說出來。
洛溫下了車,人還沒走到墳場邊緣,就聽車里人追了上來:“我看我還是跟你一起走吧。”
“……確定?”
“對。”
即使決定上路,西里爾還是很緊張:“據說,這墳場很詭異,沒有任何活的生物敢到這地方來……”
洛溫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墳場入口便里面處的地方,立了塊制作精美的數字碑,和更深處潦草的氛圍格格不入。
上面刻著:1999。
“這是在預示未來?”洛溫遠遠指著數字問。
“大概是這里埋過多少人……”西里爾說,“據說,如果進墳場前,不摸這塊石碑,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么恐怖?
洛溫退了一步,“那你先請?”
西里爾屏息邁進墳場,以觸電般的速度地碰了碰石碑。
無事發生。
她當即松了好大一口氣,轉頭微笑道:“該你——”
這話的尾音和地面撞了個滿懷。
西里爾倒頭就暈,快得洛溫甚至沒來得及扶住她。
幾分鐘后,洛溫將人放回了車里。
有呼吸,面色如常。
甚至還有淺淺的一層呼嚕聲。
墳場的未解之謎破了。
洛溫關好車門,步履輕松地踏進墳場。
墳場內部充滿了令人即聞即睡的氣體,如果某人單獨前來,或許將永遠留在這里。
如果結伴同行,看到有人暈倒,大概也不會有人繼續再往前了。
這墳場的防御機制……
說恐怖,可能還帶了些溫和的意味。
不過千算萬算,還是防不住她。
誰讓尸體不用呼吸呢。
洛溫走得漫無目的,只隨心不斷向前左右地轉著——畢竟放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地面。
直到她看到一座面積遼闊,用鐵絲網圍起來的平房。
洛溫隔著十幾碼遠,瞇眼看了幾秒。
如果她沒看錯,也沒想錯……
這處在墳場中心黃金地段的建筑,就是萊布德鮮有人涉足的監獄。
洛溫:“……”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能感覺到,就是這里。
這類感覺是如此強烈,她甚至能念出安吉麗娜的監獄編號:LB1999。
洛溫:“……”
她真想深呼吸一口。
雖然她并不需要——但有些時候你只能通過這種動作來表達你現在的情緒。
監獄無聲威嚴地立著。
洛溫并沒有就此放棄,既然安東尼說能找到,這監獄就一定有除了被押送以外的途徑進去。
如她所想,鐵絲網是分隔開的,也并不牢固,松垮到撞過去只鴿子都能掀倒一大片監獄。
空地上有幾名罪犯在活動身體,周圍看管的獄警睡在躺椅上,肉眼可見的看管松散。
洛溫踩著鐵絲網進了門,又好心的將它扶了起來。
她習慣性地掃了一圈,目光搜搜尋尋,正好看到了某位蹲在角落里揪草玩的舊相識。
“好久不見。”她飄然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親愛的扒手?”
聽到洛溫聲音的扒手一愣,以為自己是終于見了鬼,兩腿一邁就要往獄警旁邊跑。
洛溫揪住扒手后脖頸的衣服,將人扯了回來。
遠處的獄警睡眼朦朧地換了個姿勢。
“我不是你的恩人嗎?”洛溫微笑道。
“哦哦哦……”扒手這才記起今時不同往日,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您這是犯了什么事……?”
“我來找人。”洛溫說。
她直接拋出了安吉麗娜的編號。
扒手機靈地點頭,“她?我可以帶你去找她!”
在去安吉麗娜牢房的路上,洛溫又一次體會到了這監獄的松散現狀。
她們走得旁若無人,根本沒人管控。
周圍在監牢里的罪犯面對墻筆直站著,只留出數個粗曠的后腦勺。
扒手介紹道,除了一些重大犯罪分子進來即槍斃,剩下的,全是像她這樣被磨平棱角的普通罪犯。
雖然看管不嚴,但除了監獄內部,周圍全是能讓人昏迷的氣體,只要不是想體會一把餓死是什么感覺的正常犯罪分子,一般都不會選擇越獄。
“就算這樣,反抗起來也挺容易啊。”洛溫說,“你們都這么自覺?”
“倒也不是……”扒手說。
洛溫挑眉看她。
“任何意圖反抗的人,都會受到安吉麗娜的制裁。”扒手說。
她指著前方轉角:“拐彎直走,剩下的,我不能繼續帶你去了。”
“為什么?”
扒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鐐銬,理所當然道:“我的放風時間到了,這會兒得回去站著了。”
“……”
還挺自律。
洛溫告別扒手,一個人拐了進去。
見到面前牢房布局的剎那,她短暫性地失語了幾秒。
門和其他牢房一樣,是鐵柵欄沒錯,但目測里面的空間比其他人大數倍。
……可以媲美她在莊園里的主臥。
側面墻是塞滿了書的書架,各式各樣的絨布人偶圍得滿滿當當,目測數量上百。
有些穿著獄服的玩偶倒在地上,身上的四肢不怎么完整。
在這中間,一位滿頭發白的老人坐在張大圓桌旁,桌上是各種顏色鮮艷的毛線。
洛溫心說這是監獄?
看著比莊園起居室都溫馨。
甚至里面還有個微型火爐。
她禮貌地敲了敲鐵柵欄:“安吉麗娜女士?”
老人點點頭,隨手抓起桌上的水杯,熄滅了火爐。
房間溫度緩慢地開始下降。
鐵門留了條縫,洛溫舒暢地推門進去,自然地坐在了圓桌旁空出的椅子上。
安吉麗娜倒了兩杯茶,從腿側拿出了只密封好的小保溫袋,撕開,往其中一杯倒進去了塊冰塊。
洛溫接過茶杯,也很給面子的喝了口。
“您這是認識我?”洛溫說。
“第一次見。”安吉麗娜搖頭。
洛溫心說這不是純鬼扯么,這么了解她的習慣……
“你的某位故人,”安吉麗娜解釋道,“曾經多有交代過。”
洛溫愣了愣:“這……是布蘭迪嗎?”
安吉麗娜思考幾秒,和藹地點了點頭。
既然提起布蘭迪,洛溫才想起這趟奔波的目的,問道:“或許您知道伊麗莎白·史密斯去哪了?”
安吉麗娜悠悠地喝了口茶,溫柔道:“在那邊床上躺著呢。”
跑這兒來休息了?
洛溫扯出個笑,心說這人還挺閑情逸致。
“如果你是想把人帶回去,還得再等等……她已經瘋了有幾個小時了。”安吉麗娜說。
“什么?”洛溫愣了下。
安吉麗娜指指書架上的書,泰然自若道:“她進來后便開始翻書,還堅持了不短的時間。”
洛溫不解:“但……這兩者之間有邏輯關系?”
“寫書的作者比較特殊。”
洛溫無端地生出幾分警惕。
“其中有一位,你也認識。”安吉麗娜微笑道:“喬斯·費舍爾,我學生的學生之一。”
第43章 “看書的時候最好閉著眼。”
排滿書的書架瞬間沒了神圣意味。
洛溫手抖了下, 強迫自己不去思考炸毀這里的可能性,端起茶杯心不在焉道:“那還真是有緣……”
茶涼爽可口,有種特殊的, 讓人心臟都會安靜不少的清香。
“你覺得茶怎么樣?”安吉麗娜問道。
“很不錯。”洛溫直言。
她放下喝空的茶杯。
安吉麗娜摩挲了下面前的茶杯邊緣, 看著杯里沒變過的水線位置,笑得更加和藹可親。
“喜歡可以再添。”她說。
洛溫倒也沒客氣,點點頭,伸手撈過茶壺,站起來倒茶。
安吉麗娜看著她動作,但笑不語。
然而突然地,她瞄到某件熟悉的東西, 當即便控制不住地站起身, 伸手想捉住洛溫手腕:“你——”
這動作不大美觀,波及范圍甚為廣泛。
洛溫手提著茶壺退了一大步,滿臉不明所以地看著安吉麗娜。
后者探著身子抓空,連帶將桌上的茶杯“哐啷”一聲拂到地上。
安吉麗娜:“……”
茶漬飛濺,茶杯倒沒碎。杯子晃悠了幾圈后, 斜滾到了人偶堆里去。
洛溫視線跟著茶杯一路滑了過去,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輕輕將茶壺放回桌面, 抬起眼皮要笑不笑道:“不是說可以添?”
她面上一副尊老模樣,心下卻琢磨著不如現在就扛著伊麗莎白·史密斯走, 免得對面人再做出什么駭人舉動來。
“當然可以……”
安吉麗娜收回手, 拂了拂耳邊因為失態而亂跑出來的頭發絲。
她指向洛溫手腕:“其實我是想問, 你見過她了?”
洛溫跟著這方向看,才知道這位是看見了羊角辮的黑頭繩。
“見過。”她輕描淡寫道。
安吉麗娜緊盯著她:“她現在在哪?”
洛溫:“不知道。”
安吉麗娜被噎了下, 眼神在一剎那里變得有些兇狠,但很快便又放松下來:“如果再見到她,請幫我把她帶到這里來。”
洛溫笑瞇瞇地,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只趁著安吉麗娜轉身時,又瞥了一眼玩偶堆。
剛剛她在里面見到兩個人偶,都相當眼熟:一位戴著眼鏡,一位戴著草帽。
兩只玩偶身上都纏著不少毛線,后者被纏的像是毛線人戴了頂帽子,程度極為夸張。
這毛線和喬森·約翰帶來的毛線材質相差無幾,基本能鎖定身份。
洛溫大概能猜到些這里運作機制,但模模糊糊地并不真切。
大概這玩偶被毛線纏了后,對應的真人便會成為安吉麗娜手里傀儡一樣的東西。但似乎又起不到眼睛一類特別有用的作用,只是行尸走肉,真如玩偶一般。
如此這樣,才能解釋羊角辮身后的兩人一直跟木頭似的站樁。
這會兒安吉麗娜終于從柜子里掏出她想找的東西,她轉過身,抱著只厚相冊攤在桌上,一口氣翻到了三分之二。
“她是我的孫女。”安吉麗娜指著一張照片說,“我一直在找她。”
洛溫湊過頭去,就見一張老人和幼童的合影。前者微笑著搭手在羊角辮的肩上,后者牽著只紅氣球,笑得同樣情真意切。
安吉麗娜不動聲色地等著洛溫的反應,控制著手指不把相冊抽走。
半響后,洛溫才抬起頭,說了聲:“原來是這樣。”
“對。”安吉麗娜連忙點頭。
安吉麗娜等待十幾秒,沒等到洛溫接她“對”的后文,暗暗咬了咬牙:“如果見到她,請喊出她的名字。”
“什么名字?”對面人困惑道。
“安吉麗娜。”
“噢……”
“你就這么相信我了?”安吉麗娜懷疑道,“不怕其實喊了這名字后,她反而會殺了你嗎?”
“當然相信。”
洛溫神情未變,嘴上全心全意地糊弄道。
這人在試探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喊名字會結束一切”,如此這樣,反而更能證明她全在鬼扯。
兩人假意惺惺地又交談了會兒,期間洛溫提到西里爾導師的事,對方搖搖頭,說她真是英年早逝。
洛溫笑了笑,沒再說話。
安吉麗娜又喝了口茶。
洛溫眼看著她抬起七八次,喝的竟然還是同一盞茶杯,倒也沒揭穿。
如此大的破綻,說明什么?
說明此人心亂如麻,原因么,大概率是羊角辮的事。
正當時,一道嗓音粗啞的聲音憑空劈了過來:“安吉麗娜,我剛剛看的書呢?”
洛溫聞聲看去,就望見一位正揉著太陽穴念叨的中年人,站在鐵柵欄外。
“這位就是……”她輕聲道。
答案顯而易見,畢竟伊麗莎白·史密斯穿著身政府工作制服,眼神成熟而堅毅,和這座監獄里獄警獨有的閑散神情相當格格不入。
伊麗莎白·史密斯瞄到洛溫,皺著眉:“你是?”
“洛溫·格林。”
這位政府議員愣了下,表情更為扭曲:“萊布德莊園的那個?”
洛溫態度坦然地點了點頭。
氣氛幾乎瞬間便劍拔弩張了起來,伊麗莎白毫不客氣地哼了聲,大踏步進來,瞧也不瞧她地開始翻閱書架找書。
洛溫心說怪不得西里爾會占卜出那種悲慘結果。
無論再堅毅的人,不斷重復翻書暈倒醒來翻書的循環……性命和精神狀態,遲早要放棄一個。
安吉麗娜慢悠悠地又端起茶杯,起身離開桌子,“你們兩位聊,我得去看看他們有沒有在逃跑……”
她悠然離開牢房,似乎很放心。
大概在放心她們不會離開吧。
洛溫想。
實際上安吉麗娜確實是如此思考的。伊麗莎白·史密斯這么厭惡萊布德莊園,這種情況下,她就不可能跟著莊園主洛溫·格林走。
但……
牢房里的洛溫不要命似的上前一步,親切地歪頭問道:“伊麗莎白,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伊麗莎白手指一頓,停在某本書脊上。
安吉麗娜的那番假設有個前提——伊麗莎白·史密斯,真的“厭惡”萊布德莊園。
洛溫并不這么認為。
其一么,是安東尼寧死不屈地不想透露伊麗莎白的行蹤,卻在她來后當即松了口;其二,就是她看這位面孔堅定的議員,不像是會胡亂指派親信的人。
伊麗莎白轉過身,仍舊惡聲惡氣:“……還沒。你別在這兒閑著,也去找。”
洛溫“哦”了聲,“找什么?”
伊麗莎白又不說話了。
洛溫:“……?”
難不成這位其實也是精神病院的潛在客戶?
她輕嘖一聲,眼神開始漫不經心地掃過書架,不抱希望地尋找伊麗莎白可能感興趣的書。
比如什么《如何帶領小鎮走向世界》一類的。
不過這些書果然不負眾望,大部分書都有喬斯·費舍爾的風范,有的甚至比喬斯超越更多。
今有《阿里巴巴和四十精神病》,古有《阿里巴巴和四十變態》。
“也找找下面。”伊麗莎白粗聲粗氣道。
洛溫應了聲,但心說這底下都被玩偶遮著,怎么找啊。
她俯身隨意撥弄了兩下玩偶,目光不經意間瞄到某個玩偶頭頂,手指當時便僵在了原地。
人的狀態宛若昏迷。
玩偶灰眸栗發,嘴角抿成條直線,滿臉的生人勿近。
洛溫:“……”
這不……布蘭迪嗎?
伊麗莎白背對著她,催促道:“……找到了嗎?”
洛溫撥開壓在它身上的玩偶,輕輕拎起縮小版管家,心情復雜道:“找到了吧。”
玩偶不是很大,正好能放進她的大衣口袋里。
伊麗莎白轉身瞥了眼,厲聲道:“找到還不快走?”
洛溫愣了下。
伊麗莎白手還停在書架上,非常不友善道:“我看會書自然會走,你以為你能跟著我走?”
洛溫不放心,勸道:“看書的時候最好閉著眼。”
伊麗莎白:“……”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走吧。”
洛溫應了聲。
伊麗莎白垂眼站了好一會兒,才不知道在和誰解釋道:“別擔心,我帶了氧氣面罩……”
“這樣啊。”洛溫說。
伊麗莎白猛然轉身,就見身后人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中的棍子,乖巧道:“再見。”
伊麗莎白:“…………”
洛溫拐過長廊,和回程的安吉麗娜打了個照面。
安吉麗娜微笑道:“她不回去?”
洛溫點頭:“相當固執。”
果然。安吉麗娜內心舒暢,和藹道:“那你……?”
洛溫保持著側身的姿勢:“準備回去睡覺。”
安吉麗娜:“還有?”
洛溫會意道:“見著您孫女,和她訴說一下您心中的牽掛。”
安吉麗娜僵硬地笑了笑,心說這可不興說,“不用這么麻煩,直接喊她的名字就好。”
兩人依依惜別。
洛溫離開監獄,出了墳場打開車門一看,西里爾還暈在副駕駛上。
洛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勻。
不過保險起見,她還是載著仍在昏睡的西里爾去了醫院。
這要是醒不來……
她還真不知道怎么辦。
萊布德鎮總共這么一座正經醫院,然而里面空空蕩蕩,雖說偶爾有值班護士醫生過路,但仍顯得鬼氣森森。
洛溫才找人將西里爾從擔架上放下來,幾個護士推著床,準備開始各個檢查。
期間,這位還是時不時地發出幾聲鼾聲。
洛溫心說這是有事沒事啊,不會錯過黃金救援期了吧?
她坐在等待區,愁容滿面地等著。
這邊的病人高矮胖瘦各有姿態,但看面相,全是半死不活沒什么生的希望的。
洛溫奇怪的瞅著他們。
她坐著無事,伸手探進大衣里摸摸布蘭迪,又開始琢磨著今天發生的種種怪事。
正垂頭琢磨著,她莫名聽到了聲本尊的聲音。
“洛溫。”
洛溫抬起頭,手還捏著迷你版玩偶,而玩偶本尊正站在她面前,灰眸目光沉沉。
第44章 這溫度是驟然升上去的。
洛溫手指蜷了蜷, 這聲“洛溫”實在有些突然。
倒不是說不可以這么喊她……
布蘭迪站在原地,那雙灰色、憂郁的眼睛投向她,既沉默又疲倦。
他沒得到回應, 又輕聲叫她:“洛溫。”
“……”洛溫偏頭去看時鐘, 確定這還是在同一天,才問道:“你竟然可以提早回來?”
好半響后,布蘭迪點點頭,卻又很快搖了搖頭。
洛溫只好又問:“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布蘭迪默不作聲。
“你還記得今天發生的事嗎?”
“……”
“你是怎么回來的?”洛溫問道。
布蘭迪仍舊沉默。
他像一池無人照拂的池塘,疲乏而混沌。
洛溫沒指望著他能回答,想著可能是趕路太累,拍了拍旁邊的座位, 想讓這位坐下休息會兒。
她伸出手去拉布蘭迪的袖子, 觸感卻一片濡濕。
洛溫愣了下,收回手,就見指尖被染上了抹紅色。
“布蘭迪?”她視線落在地板上。
這家醫院或許是來的人太少,又大多只待在病床上,即使沒見著什么掃地工打掃, 地板也仍舊整潔。
然而此時,在布蘭迪的腳旁,血珠緩慢無聲地順著他的袖管落下,在地板上泅出一小灘血漬。
紅的乍眼。
洛溫難以置信地眨了兩下眼, 寧愿這會兒是自己的眼睛瘋了。
布蘭迪順著她的視線看地板,似乎恍然大悟:“我是來包扎……”
洛溫:“……”
她站起身, 想去呼喊醫生。
然而對面人的大腦終于見著個高的支撐物拔地而起, 沉默地歡呼一聲, 迅速宣布全體還撐著的腎上腺素就地解散。
于是就在洛溫剛剛站起,還沒了來得及邁步的情況下, 布蘭迪便閉上眼,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當然。
沒倒成。
洛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布蘭迪,然而腦子卻“嗡”的聲,當時便宕機幾秒。
原因無他。
布蘭迪……太燙了。
她整個人被籠罩在布蘭迪灼熱的溫度下,那顆更燙人的臉貼在她的左肩上,短卷發蹭著她的頸窩。
這溫度是驟然升上去的。
洛溫想。
否則以她對高溫的敏感度,她一定能更快地反映出布蘭迪的不對勁。
好在這種進退兩難并沒有持續多久,等候室里值夜班的護士第一時間便按了鈴,立馬叫來了幫手。
布蘭迪很快便被推到了手術室。
聽醫生說,有血只是因為手臂和腹部被劃了幾刀,不是什么致命傷……不過溫度高這事還處于未知病因,需要時間排查。
西里爾從病房蘇醒出來后,聽到的便是這么一番轉述。
西里爾咂舌:“怎么會這樣?”
洛溫垂眼靠著墻,微笑道:“不知道啊。”
兩人頭頂上,時鐘悄悄過了零點。
洛溫大衣里的布蘭迪玩偶露出半顆腦袋,跟著她一并垂頭喪氣。
西里爾瞥見玩偶,神色一緊:“這是安吉麗娜做的?”
洛溫點點頭,問道:“這娃娃會和本人綁定嗎?”
西里爾仔細看了會兒,堅定搖頭:“其他的不知道,但這個肯定沒有。”
洛溫挑了下眉。
這倒是怪。
伊麗莎白·史密斯做派如此神秘,語氣既認真又駭人,仿佛如果她找不到這東西,就枉為萊布德莊園主……
就只為了個普通娃娃?
于情于理,不大合適。
“安吉麗娜做娃娃,需要什么條件?”洛溫問。
總不能是看著合眼緣的就能做,纏個毛線就能操控吧。
那鎮長不如直接讓她做得了。
“我是占卜師,不是全能全知……”西里爾悶著張臉,“不過她能做布蘭迪的,說不定也正做你的呢。”
監獄里的安吉麗娜打了個噴嚏。
冷得。
壁爐比往常多添了兩倍火,安吉麗娜本人幾乎在挨著火坐。她身上裹著厚厚的幾層棉衣,胳膊粗得甚至在影響她的動作。
種種安排,通通見了鬼似的無濟于事。
安吉麗娜攥著手上的半成品,眼里晦暗不明。
紅頭發藍眼睛,一張總是帶著笑意的嘴唇。這構圖在她腦海里定格的如此清晰,每每回想,都會激得她咬牙切齒一陣。
安吉麗娜身下,全是廢棄的半成品中的殘次品,更多的,她手上這件畫了半只歪歪扭扭眼睛的玩偶,竟然還是做的最好的一個。
不過也等同于報廢。
她抬手一拋,將玩偶扔進了壁爐里。
做玩偶有條件嗎?
有。
喝過她的茶,就等同于留了一部分靈魂在她這里,這計謀幾乎百試百靈。
安吉麗娜將腿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心說這監獄是越來越不好待了。
只是晚上畫個玩偶,手被能被凍得顫顫巍巍,根本無法下筆。
難道說……
這是老年人的通病?
*
布蘭迪醒來時,病房內安靜無聲,只有他一人的呼吸聲。
漆黑中,他閉了閉眼,翻身摸索著就要下床。
人剛撐起身,就被聲疑惑的“你要去哪”給打斷了動作。
布蘭迪轉頭看向右側,正好和洛溫的藍色眼眸對上。他驚訝道:“格林小姐?”
洛溫一頓,還是點了點頭。
布蘭迪躺了回去。
洛溫抬手點亮了他床邊的小夜燈。
這燈偏黃,光朦朦朧朧的一小片,并不很刺眼。
“以前沒在醫院里見過這種燈。”布蘭迪說。
洛溫“嗯”了聲。
這燈是她在醫院周圍的小販手里買的。她只能說……幸好沒當面嘲笑過伊普洛斯。
畢竟現在自己也做了高價購物的冤大頭。
這醫院的燈亮得像萊布德鎮的電力全往這供應一般,病人躺床上看天花板,兩分鐘后就能再去掛個眼科。
洛溫垂著目光看他,有意跳過這個話題:“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布蘭迪微愣:“我身上有傷?”
洛溫心說果然。
過了昨天,這人今天就處于失憶狀態。
她大致說了說發生的事,但隱去了在墓園里承認尸體身份和挖尸體的那兩段。
最后,她從大衣口袋里拿出布蘭迪的玩偶,“你見過安吉麗娜嗎?”
布蘭迪皺了皺眉。
“我……”
估計是想不起來。
洛溫收回視線,笑了笑道:“沒事……”
“我見過。”布蘭迪輕聲道,“三年前,我去過那座監獄。”
洛溫一愣。
布蘭迪又繼續道:“和你一樣,她……遞給了我一杯茶。”
“之后呢?”洛溫說,“之后有沒有碰過面……尤其最近?”
布蘭迪搖頭。
“你確信?”
“嗯。”布蘭迪說。他的記憶……隱隱有在恢復的跡象。
洛溫心不在焉地捏捏玩偶的臉。
如果是這樣……
安吉麗娜不知道西里爾的老師還活著,說明她沒去過無人知曉之地,也就是沒和“失蹤狀態下的布蘭迪”交談過。
那么,上一次和布蘭迪會面在三年前的安吉麗娜,是怎么知道的她的飲食偏好?
要么,布蘭迪在三年前就認識她。
要么,這玩偶會說話,能同步布蘭迪的五感。
基于羊角辮至今還好好的跟在法蘭克的身后,這第二條假設基本可以排除——安吉麗娜沒這么大的能耐。
但這怎么可能呢?
難道……她其實沒死多久,并且之前就在萊布德鎮生活過?
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生活多年,全鎮只有布蘭迪認識她,而他又正巧失憶?
就很胡扯。
布蘭迪碰碰洛溫的袖子:“在想什么?”
在異想天開。
洛溫捧著張臉,眉頭揚了揚,還真就將這瞎話說出了口:“在想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或許……”布蘭迪先應和了聲,隨即開始認真思考這種可能,“但我似乎沒離開過萊布德鎮。”
洛溫心說是啊,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沒能心亂如麻幾秒,便感覺到面前的空氣一滯,開始迅速升溫。
洛溫:“……?”
她迅速抬手蓋上布蘭迪的額頭。
觸感滾燙。
“別思考了。”洛溫說,“我怕你燒壞了。”
布蘭迪垂眸說了聲好。
手底的溫度果然降了些。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本人自帶的冷氣起的短效,洛溫抽回手后,每隔十幾秒,又重新覆了上去。
怎么說……
降的速度似乎不快?
這“似乎感”差點就讓洛溫去按鈴喊了醫生,但布蘭迪按住她的手腕,啞聲道:“不用。”
“你還是很燙。”洛溫說。
布蘭迪沉默幾秒,側過臉:“不用。”
洛溫只好作罷。
時間到了后半夜的四點。
因為要等明天醫生進一步的治療方案,兩人也就沒摸黑回去。洛溫精神抖擻的想東想西,而布蘭迪半闔著眼,也遲遲未入睡。
小夜燈開頭亮得令人愉悅,這會兒的光線就有些發黑了。
和她主臥里的燈差不多一個德行。
病房外的窗戶“哐啷”一聲,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了下玻璃。
洛溫撩起眼皮看了眼,以為是只眼睛不大好的鳥,沒做搭理。
又過了七八秒,“哐啷”聲二度開花。
洛溫和布蘭迪對望一眼。
布蘭迪:“是人為。”
洛溫點點頭,心說大半夜來敲病房的窗戶……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瞇眼看了看,然而外面空空蕩蕩,兩邊的墻沒爬著什么奇行種,地上也沒什么失足落下的尸體。
這事就很奇怪了。
洛溫本想關窗,突然福至心靈——她還差個方位沒看。
她探出身子,朝上看去。
夜空中,一條末尾綁著塊石頭樣子的繩子垂在病房的窗戶頂上,而拉著繩子的人和她一樣,也向外探著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洛溫輕嘖了聲,剛想罵句變態,突然想起喬斯·費舍爾離開醫院的原因……
這地方,是不是有個連環殺人犯來著?
她和上面人僵持對望,不過只望了十幾秒。對方縮回窗戶里,連帶著把繩子也迅速拉走,一套動作怨念十足,仿佛她才是那個半夜擾民的人。
正打算拽繩子的洛溫:“……”
洛溫探出的身子被一只手撈了回去。
她疑惑地看向布蘭迪,后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地響起:“門外有人。”
病床邊的小夜燈靜靜亮著。
第45章 多好的醫療范本。
病房門雖說是實木的, 但真要有人想破門而入,目測也撐不了幾秒。
極其弱不經風。
洛溫警惕地注視從門底下縫隙透出的光,用氣聲問道:“你聽見腳步聲了?”
“不止腳步。”布蘭迪悄聲道。
應和他的話, 門外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雜亂聲, 什么腳步聲、重物拖行聲、刀刺進肉的聲音……總之,你能想象到的“在醫院會發生的犯罪聲音”,這里全都應有盡有。
這堆聲音盡管喪心病狂,但竟然還很禮貌地控制在一個較低的、溫和的分貝上。
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心理素質過硬,完全可以拿這聲音當助眠音樂聽。
不過洛溫這會兒沒什么好好睡覺的心思,只滿臉疑惑地輕聲問:“這醫院是……集體鬧鬼?”
“或許是醫生和護士。”布蘭迪說。
洛溫思考:“這么敬業?”
鬧鬼的動靜突然頓了住,門外聲音集體失蹤, 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鬼都聽不得鬼話。
洛溫:“……”
沒過片刻, 安靜的空氣被聲細微的“呲啦”給打破了。
這聲音本該不易察覺,但此刻病房里的兩人還處于觀望門外動靜的狀態,對什么都敏感異常。
布蘭迪面色微滯:“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洛溫幾乎和他同時將目光投向小夜燈。
這高價燈不懷好意地忽閃了兩下,在伴著道更響的電流短路聲后,它得償所愿地在空中爆開, 圓滿盛大地亮了幾秒。
床被炸的焦黑一片,枕頭當場成了棉花雨,然而么……無人傷亡。
洛溫:“……”
天殺的小販,既要錢又要命。
她扒拉開擋在前面的布蘭迪, “我去開燈。”
幾秒后,小夜燈的殘骸清晰暴露在了兩人視線中。里面碎片已經化成了蠟淚般的物質, 黏噠噠地在地上冒著熱氣。
如果發散一下想象力, 將這堆粘稠物隨意連連, 看著會有些像那些能在藝術館里展出的抽象畫。
洛溫適應完光線見到的就是這幅污染眼睛的東西,當即被惡心了個夠嗆。
“這小夜燈破壞性真夠大的……”她目光定在穿著病服的布蘭迪身上。
洗洗眼睛。
“不止。”布蘭迪望著病床, 淡聲道。
“嗯?”
布蘭迪輕輕帶出個更大的壞消息:“這些東西……在腐蝕地板。”
洛溫:“……”
她木著臉轉移視線到地上,就見那堆黑色液體正在原地緩慢沸騰著。
某幾處的黑色液體被揮發干凈,露出幾個明顯的凹陷痕跡來。
“我們要賠償的,對嗎?”洛溫緩緩道。
布蘭迪頓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簡直無妄之災。
洛溫心說還好他們都到了窗邊,否則……
等等——
“布蘭迪,樓上那位半夜擾民的,”洛溫說,“……不會是來提醒我們的吧?”
所以對方吊著塊石頭來敲窗。
布蘭迪:“對方沒有出聲提醒。”
洛溫了然:“啞巴。”
“……”布蘭迪輕笑了下,點點頭:“不是沒有可能。”
只幾秒后,他臉色微變,忽地轉身打開窗,屏息道:“病房不能待了。這些液體的氣味很奇怪。”
洛溫說了聲好。
風從窗戶一直吹灌到靜悄悄的走廊里,這里和洛溫來時一樣,只有位值班的護士還留守在盡頭。
布蘭迪合上門。
彈簧鎖發出“咔噠”一聲。
洛溫靠墻等著,視線落在遠方。
盡頭的護士維持著垂頭的姿勢,輪廓一動不動,似乎處于熟睡狀態。
布蘭迪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這里什么也沒留下。”
洛溫目光滑過干凈明亮的走廊,點點頭:“所以那些聲音……就只些聲音。”
即使是團伙作案,也不可能這么無聲迅速地清理完現場。
洛溫心說,所以這聲音起的作用……就是迫使他們待在房里?托了小夜燈的福,這聲音唯一可能發揮的作用,也沒發揮上。
接待臺旁。
洛溫敲敲臺面,聲音提了提:“您好?”
這地方空曠的像專門為產生回音建的,聲音層層疊疊,回音一聲挨著一聲。
布蘭迪抬頭望了眼天花板。
護士絲毫不給面子,頭似乎垂得更低。
洛溫皺了下眉,轉念一想,現在是半夜四點半,似乎睡得再沉也合情合理?
但畢竟他們要換個病房,這事不和對方通報一下,難免不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洛溫抬手,很輕地戳了下護士的肩膀。
半秒后,護士碰瓷般地轟然倒地,發出好大一聲巨響。
洛溫:“……”
布蘭迪朝臺里望了望:“睡得很沉。”
洛溫有些僵硬地點點頭,心說她就這么一推……別是將人往睡得很死里推了。
她從接待臺的入口處進去,探了探這位護士的鼻息。
布蘭迪:“怎么樣?”
這……
洛溫直起身,琢磨了下用詞。
護士是在呼吸沒錯,然而呼出的氣體是涼絲絲的,周身的溫度也不怎么高。
當然,比她要溫暖,但比布蘭迪低多了。
“……活著。”洛溫遲疑了會,又添上一句,“我看我們給她拿床被子好了。”
地上的護士:“……”
布蘭迪也愣了下:“好。”
這邊的空病房不少,布蘭迪擰開最近的一扇,推著張帶滾輪的活動床到了接待臺邊。
他剛要伸出手,便見洛溫已經毫不費力地搬起了地上的護士。
布蘭迪移開被子,垂眼道:“可以放上來了。”
搬人的這位如夢似幻地點了點頭,放下護士后,還懷疑地瞅了兩眼自己的手。
病床上的護士并不是骨瘦如柴的體型,但……在她手上,輕得仿佛只空有副骨頭架子。
容易得讓她毫無準備。
洛溫搖搖頭,和布蘭迪舒展了下被子,粗糙地蓋在護士身上。
圓滿落幕。
她掃了眼鐘,此時已是近五點,離醫院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
既如此……
“我們去上面看看?”洛溫問,“你身體還好嗎?”
布蘭迪自然點頭。
臨上樓梯前,洛溫腳步卡在臺階前一頓,抬手又攔住了布蘭迪。
“我忘了件東西在之前的病房里。”洛溫說。
“好,我去拿。”布蘭迪溫和道。
“不用不用。”洛溫抬腿就往走廊里竄,“在這兒等我就好啊。”
布蘭迪收回手,默然站在原地。
他眼神落在光滑的瓷磚上,望著他身穿病服的模糊倒影,神色晦暗不明。
洛溫……就這么照顧他。
窗外有異動她去看,護士自己抬,如今連取個東西,都親自去取……
她……
會不會是真的想辭退他?
布蘭迪眸光沉沉,一時之間比之前的垂著頭的護士還要看著更悶。
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就見那位莊園主眉眼上揚地邁步過來,手里抱著團黑色的東西。
“這是……”布蘭迪說。
“你之前的衣服沾了血。”洛溫側了側頭,“不是什么好兆頭,我收起來放車里了……這是新的。”
布蘭迪喉頭滾了滾,默默接過了衣服。
他籠統的套在病服上,長西裝寬肩膀,瞬間便不像個病人了。
洛溫滿意勾了勾唇,心說不愧是她高價買的。
嗯。
所以說沒有當面嘲笑在半夜購買華麗衣服的伊普洛斯,是個極具先見之明的舉動。
“謝謝。”布蘭迪垂眸道。
洛溫左手摩挲了下右手手腕,“沒什么……”
“我很喜歡。”他繼續道。
洛溫抿抿唇,心說這兩句話在莊園里便常對格蕾絲說,如今倒過來,聽著確實……感覺不錯。
她朝后看了看:“過來的時候,我還去看了看那位護士。”
“……”布蘭迪說:“怎么樣?”
“她似乎很冷。”洛溫搖搖頭,又笑瞇瞇道,“所以,我又幫她加了床被子。”
布蘭迪:“……”
樓梯道的光也是亮堂堂的慘白,影子神奇地全被拉長在了面前。好處是很難有人尾隨,壞處么,大概是很難尾隨別人。
洛溫此時便深受此條缺點影響。
樓梯口蹲著位一身病服的金色短發,看腦袋輪廓,似乎就是和她剛剛在窗口仇恨對望的那位。
如果這樓梯口偏暗一點,她一定能出手按住他。
然而么……
人還差七八個臺階的距離,兩人的影子便沒有邊界感的蓋了過去,一邊一個,正正好好覆在了金色短發的左右。
金色短發:“……”
他挪動著轉過身:“你們想干嘛?”
洛溫和布蘭迪淡定收回手,“只是路過。”
兩人的目光仿佛對方在做什么無理取鬧的行為。
金色短發:“…………”
他看向洛溫。
洛溫悠然地回看回去。
兩人在光里這么一對望,金色短發沒什么表情,洛溫卻愣了下。
她莫名覺得這人五官有些眼熟。
金色短發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突然地坐在地上,兩手張開,兩腿一蹬,人直挺挺地從樓梯上極其不順滑的滑了下來。
洛溫往側邊邁了步,躲過了此人的身體攻擊。
“你是不是來錯醫院了?”她溫和道,“我知道家醫院不錯,里面都是些軟墊房間,很適合你滾來滾去。”
金色短發癱在地上,閉著眼,對此話不置可否。
半響后,他問:“什么時候動手?”
洛溫:“……?”
金色短發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殺了我。”
洛溫臉色有些凝重:“西里爾還是走早了。”
布蘭迪平靜道:“如果伊普洛斯在,這會兒大概已經高興瘋了。”
多好的醫療范本。
金色短發:“……”
第46章 “能停嗎?”
金色短發分別瞪了兩人一眼, 又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都不殺——你們也是來尋死的?”
“來醫院尋死?”洛溫挑了下眉,“會不會去荒郊野嶺躺著更快點?”
金色短發梗住幾秒,“……你們沒聽過醫院里的連環殺人犯?”
“嗯?”
“現在醫院晚上都不住人的。除了那些被家人拋棄, 沒希望的可憐蟲外。”金色短發皺著眉, “他們都等著殺人犯晚上出來,挑中他們的一個,帶他們離開這里……”
此話一出,一陣陰風飄過,金色短發當即便受不住的搓了搓發冷的胳膊。
他再抬起頭,就見面前的兩人站在原地,正光明正大的在說悄悄話。
金色短發:“……”
紅頭發面帶愉悅地說了什么后, 俯身的那位灰眼睛點了點頭。
金色短發深呼吸了一口。
偷偷說話也就罷了, 他就當作沒看見。但這兩人說一句話就要瞥他一眼,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
趕在金色短發氣得走掉之前,洛溫轉過臉,笑瞇瞇道:“你剩下的時間怎么安排?就在這兒等人么?”
金色短發不搭理這話,反而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么?”
“你好奇?”洛溫問。
金色短發黑著臉, 一定要兩人說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洛溫看著布蘭迪,慢悠悠道:“我說,還好我晚上在這里。”
“不在這里也沒關系,”布蘭迪頓了頓, 又繼續道,“我會在你醒來前回到……莊園。”
金色短發臉色綠汪汪的, 憋了兩秒道:“那也對不上啊——”
洛溫愉悅道:“兩天后是占卜師老師的追悼會, 去不去?”
布蘭迪點點頭。
金色短發:“……”
對倒是對上了。
但參加追悼會, 這人一副覺得在鬧著玩的表情?
“仇人?”他問。
“恩人。”洛溫責備地看了眼金色短發。
金色短發忍氣吞聲地笑了聲,心說再這么繼續聊下去, 他們三個中指定要有一個人先瘋一個。
而這人……大概率是他。
“等著被挑而已,我沒什么安排。”金色短發說,“你們呢?大晚上在醫院晃蕩?”
洛溫瞇眼笑:“沒什么——就走走,你呢?”
“帶著病人?”金色短發指著布蘭迪,“你跟他也有仇?”
布蘭迪眼皮都沒抬一下。
“那么……依你之見?”洛溫問。
金色短發嘆了口氣,“我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吧。”
“好啊。”洛溫微笑道。
金色短發抖了下,竟覺得這笑有幾分瘆人。
他帶著兩人上了樓,挑挑揀揀看了會兒,最終推開了某個外表平平無奇的病房門,打開燈,說:“就這里吧。”
洛溫站在走廊里,沒進去。
布蘭迪:“這里一般。”
金色短發:“這兒就和樓下病房一樣,有什么不好的?”
洛溫聲音在走廊里回蕩:“那我們從樓下病房轉到樓上的意義是?”
金色短發凝住兩秒,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在給兩人找庇護所,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感恩戴德,眼淚橫流。
“你們……”
“不想要一樣的。”鐵石心腸小姐擺擺手,指著隔了這扇門兩間的病房說,“這門口有顆盆栽,一看就比其他病房清新很多。”
金色短發:“……”
這和門里有任何關系?
“那這間?”洛溫又隨手指了另外一間。
金色短發凝視兩秒,意識到這間的門上有小孩涂鴉,他心平氣和地問道:“更童真?”
洛溫拍掌:“你很懂啊。”
金色短發哈哈笑了兩聲。
“都可以。”他緩緩道,“都可以。”
洛溫指著盆栽,說還是這扇吧。
布蘭迪擰開了門。
臨關門,她還好心道:“你確定要在外面等死?”
“……”金色短發古怪地笑了笑,“當然……這就是我來這里的目的啊。”
洛溫“哦”了聲,砰地關上了門。
相當干脆。
金色短發:“…………”
他心累地在原地站了會兒,甚至沒多等幾秒,便趴在了病房門邊。
一陣搬動被子的聲音。
除此之外,似乎再沒什么新的動靜。
和這兩人接觸這么久后,金色短發終于露出了個稱心如意的笑容。他從兜里摸出支針管來,輕輕地塞進門縫里,隨即一眨不眨地看著它,慢慢地朝里推進。
這針頭泌出的竟不是液體,而是一股松松散散的氣體——無色無味,甚至透明。
哪怕是推氣的金色短發本人,也只能全憑感覺。
他凝神推著,莫名地感覺眼前越來越疲倦,手指也越來越僵硬。
越來越。
*
門里,洛溫站在窗邊,正和隔壁窗邊正探著身,滿眼淚汪汪的金色短發對視。
嗯……
有兩個金色短發這事,確實在他們兩人的意料之中。
樓梯口那位金色短發剛說完殺人犯傳說,洛溫便察覺出幾分不對勁。
這人語氣完全是在推崇殺人犯。
那會兒洛溫和布蘭迪說的悄悄話,就是提的這條疑點。為了掩蓋他們在探討這么嚴肅的事情,她還特地是帶著笑說的……
誰知道那人會那么執著地追問。
而且后來他說他們兩個“大晚上在醫院晃蕩”,好像他們很無所事事一樣——他們明明是聽了對方的敲窗聲,才動的念頭往上走。
但這位……
看著絲毫不知情此事。
洛溫能確定和她對視的就是金色短發這個腦袋,所以綜上……這醫院大概率有位真的金色短發。
假的那位還挺逼真。
“怎么稱呼?”洛溫做口型道。
金色短發指了指自己喉嚨,隨后手舞足蹈地一通瞎比劃。
洛溫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還真是啞巴。
布蘭迪站在她身后,輕聲道:“我會一些手語。”
那太好不過。
洛溫期許地看向布蘭迪:“這人的手勢是什么意思?”
“無法翻譯。”布蘭迪看了會兒,深沉搖頭,“他大概是這兩天剛剛變啞。”
洛溫:“意思是在胡亂比劃?”
“嗯。”
隔壁的金色短發尷尬怔住兩秒,點了點頭。
洛溫指指門外:“那個克隆人做的?”
金色短發反應了下,又是一陣拼命點頭。
“那人有什么弱點嗎?”
金色短發幽怨地看著她,意思是如果有,他怎么可能變成現在這樣。
而洛溫神奇地看懂了。
她看了眼門口堆著的那攤防止門外那位趴著偷聽的被子,心說他們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吧。
說不定當時撒腿就跑,找外援才是條正確出路。
金色短發一直看著他們,“呃啊”了聲。
他兩指作出人走路的姿勢,手腕朝前一躍,隨后抬起另一只手,做出了個拖行的動作。
他眨眨眼,又掐住自己的脖子幾秒,松開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間。
洛溫心說這出默劇她給零分。
布蘭迪淡聲道:“你離開了醫院,發現自己沒法說話,并且又回到了醫院?”
洛溫:“……?”這也能翻譯?
金色短發滿臉的知己難遇,點了點頭。
洛溫拍拍布蘭迪,說:“我想到個有些費力的交流方式。”
“嗯?”
金色短發目光投過來,意思是救他要緊,等他出去,一定會報答兩人。
“不過是他比較費力。”洛溫若有所思道。
金色短發預感不詳。
洛溫轉過臉,溫聲道:“你比數字吧,A就是1,B是2,以此類推,每隔一秒換一個。”
金色短發:“……”
十幾分鐘后,他生無可戀地放下手,甚至想摘掉兩支正多余發酸的胳膊。
托尼(后面的姓太長,對方拒絕比劃)敘述的內容如下:
我是兩天前入院做的小手術,只住兩天便能出院……
你們知道的,夜晚是藝術家靈感迸發的天堂,前天晚上也是如此。
但那會兒我剛興致勃勃地拿起畫筆,一陣搶劫似的睡意便劈進了我的腦子里。
我倒在床上,模糊地感覺到有個黑影坐在我的床邊,慢慢長成了我的樣子。
醒來后我立馬開門想走,但門外卻是一大片模糊的紅……
直覺告訴我,踏進去會萬劫不復。
樓層不高,我跳了下去。
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我在家里的床上睡著,卻又在醫院的床上醒了過來。
這回,我的樓層很高,也發不出任何求救的聲音……
敘述結束。
不過事實上,如果洛溫不喊停,這位還能繼續比劃更多的心理路程。
雖然他面上一副覺得很麻煩的樣子,但……
沒見這人縮減句式,甚至那些比喻句還有越用越復雜的趨勢。
洛溫推測道:“說不準是循序漸進,第一天拿走你的外貌,第二天拿走的你的聲音,第三天……”
第三天就是今晚。
托尼憂心忡忡地看她。
布蘭迪:“嗯。我之前接觸過這種怪談。七天一循環,到第七天,它會重新變回黑影,尋找下一個目標。”
“那之前的人?”
“會消失。”
隔壁的托尼儼然快被嚇傻了。
不過布蘭迪能這么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必然是知道怎么解決問題,洛溫挑挑眉,等著他的后文。
“去那片紅色里。”布蘭迪說。
托尼無聲地哀嚎了下。
“第五天后,你將失去所有行動能力。”布蘭迪嚴肅道。
那這事基本上就和他們兩個扯不上什么關系了。
洛溫朝托尼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不過……
“之前怎么不說?”洛溫問布蘭迪。
賣關子也不像他的風格啊。
布蘭迪輕聲道:“……聽到他說到那片紅色時,我腦海里閃過了這些東西。”
洛溫愣了愣,上前一步,指尖停在布蘭迪的臉旁一點處。
他在……冒著熱氣。
燙的驚人。
布蘭迪:“我的記憶在恢復。”
洛溫手沒縮回去,“能停嗎?”
“……?”
洛溫心緒復雜地摸摸他的臉,“想起這么點東西,你就成這樣了……”
這要都想起來……
人不得當場蒸發啊。
第47章 “你最想來這兒?”
托尼從窗邊消失了七八秒。
再回來時, 他腳步沉重,表情像剛被人毆打過一樣。
洛溫靠窗問他:“不敢去?”
托尼搖頭,手又飛舞了一陣。
布蘭迪頭頂冰袋道:“他說, 紅色消失了。”
“消失?那現在外面是什么?”
“他說, 是……躺著的他本人。”
布蘭迪面無表情地又補上一句,“似乎不省人事。”
托尼撇嘴點頭。
洛溫盡量溫和道:“那怎么不把他綁起來?或是拎過來丟下去?”
倒地上的是假人,這位倒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布蘭迪聲音涼絲絲的:“他說,不知為何,下不去手。”
“……”
洛溫移開被子,小心謹慎地開了門。
于此同時,托尼也脫離悲傷, 跟著鬼鬼祟祟地出了來。
門外, 金色短發埋頭倒在地上,手里攥著支打了一半的針管。
布蘭迪拾起針管,垂眼看了看:“是昏睡氣體。”
“但倒的怎么會是他?”托尼用眼神震驚道。
“氣被堵了回去。”洛溫懶懶地指了眼門里。
地上被堆成一團的被子光輝偉大,仿佛在朝四面八方散圣光。
*
金色短發醒來前幾秒,還搞不清情況地扭動了下。
沒能怎么扭動成功。
他怔怔地睜開眼, 便看到本該昏睡的兩人一人一把椅子,正面帶愉悅地談天說地,仿佛這里是什么酒館吧臺。
就連他們兩人手里拎著的銀色錘子,都像是兩杯冰塊在晃悠的威士忌。
……銀色錘子?
金色短發猛然睜大眼, 抬腿想走,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繩子。
繩子很富有同情心地沒塞住金色短發的嘴, 于是這位很輕松地便驚恐喊出聲:“你們要干什么?”
聽到聲音, 洛溫偏過頭, 朝他友善揮了揮手:“醒了?”
金色短發:“你拿著骨錘干什么?”
“順手拿的。”洛溫·格林溫和地笑了笑。
金色短發心說這離手術器械地點隔了幾層樓,你說順手……騙傻子呢?
布蘭迪閑閑地看他一眼, 抬手拎起桌上的小工具。
金屬碰撞聲哐啷作響。
金色短發深吸口氣:“還有骨鋸和骨銼?”
“這么了解?”洛溫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金色短發一頓。
“——你是這兒的骨科大夫?”
這話問出口后,金色短發垂著頭,像死了一樣安靜。
洛溫淡定轉過臉。
她從大衣口袋里拿出貼身保冷的新冰袋,布蘭迪配合地低下頭,讓她放了上去。
“我真沒用……”金色短發呢喃道。
“有用。”洛溫不贊同地反駁。
綁好金色短發后,她身體便開始原地散發冷氣,并且保冷效果相當不錯。
至少比病房里還茍延殘喘運作的小冰柜要好上幾倍——布蘭迪使用那里的冰袋,里面過不了多會兒就會化成水。
期間布蘭迪還疑惑過洛溫為什么這么冷,但被她輕飄飄的一句“你太燙了”給搪塞了回去。
而且……
洛溫對布蘭迪低語道:“金色短發被綁在這兒這么久,也沒覺得冷啊。”
“嗯。”布蘭迪溫順點頭。
“別安慰我。”話語中的當事人仰天道。
“什么?”洛溫看了過去。
金色短發:“你們會結果了我,對吧?”
“是嗎。”洛溫說。
金色短發悲涼一笑:“既然如此……”
他開始回憶人生。
這家醫院在正常的道路上堅守多年,然而就在十幾天前,陸續有紅色空間出現在各個科室的門外。
如果一直是紅色還好,畢竟沒人會主動踩進這么滲人的空間里。
但很快,面前的紅色空間就會變成你的畢生所求。
在紅色空間里,一場手術五分鐘輕松搞定,家屬和藹親切,領導瘋狂漲薪,甚至……還能準點下班。
綺夢幻境,很難讓人忘懷。
并且只要在里面待的時間不長,也能正常出來。
十個同事七個著道,還有三個天天想著怎么能碰上紅色空間。
所有人流連忘返,待得越來越心安理得。
變故姍姍來遲。
有位醫生在里面待了有七八個小時,再出來做手術時神清氣爽,似乎在里面不知疲倦的狀態順延到了外面。
在某場手術里,一個實習護士慌慌張張地,遞骨銼時不知怎的別了這位醫生一下……
這本應是道無足掛齒的輕傷。
然而那名醫生“噗”地下,從傷口開始快速漏氣。
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手術室里的其他人即使帶著口罩,也難免吸進去幾口同僚。
手術最后成功落幕,但那天心理科忙到后半夜也沒下班。
業績全由同事貢獻。
那之后,沒人敢繼續踏入紅色空間。
人人自危,害怕自己也成了氣球。
有人找了換命的方法,只要找個心滿意足的替死鬼,用七天時間,就能完整取代對方。
于是么,這位救人的骨科大夫猶豫了幾天,還是朝自己的病人伸出了手。
金色短發憂傷道:“我從樓梯倒下來時,想的是如果我被磕死就好了……”
洛溫不吃這套,懶懶地抬了下眼:“沒成功,所以善良的你決定找兩個替死鬼?”
“……”
同情牌沒打出去,弱點倒吐露的干干凈凈。
眼見那位灰眼睛拎著骨鋸朝他走來,金色短發索性兩眼一閉,意圖死亡姿勢準備得優雅些。
一陣可怖的安靜。
十幾秒后,金色短發的繩子被解開了。
金色短發抬起眼,動容道:“你……”
“去開門。”布蘭迪眼神極冷,“帶我們去紅色空間。”
金色短發:“……”
他默默開始扒拉已經掉下去的繩子,意圖給自己重新纏上。
“只是開個門。”洛溫說。
“你們很有自制力?”金色短發懷疑道,“里面的東西是你難以想象的美好……”
“你的遺言就打算說這個?”洛溫問。
“……”
“告別前的小玩笑。”洛溫微笑了下,“去開門吧。”
“……”
兩人如此執著不要命的非要進去,主要原因么,還是因為布蘭迪。
這位正處于記憶融合時期,各種事件零零散散地在腦海里亂竄,再加上高溫……
稱不上危在旦夕,但總之情況不是很好。
這種情況下,布蘭迪說,在紅色空間里,有他之前遺留下的東西。
看得人心涼的那種。
死馬當活馬醫。
洛溫用眼神推了推握著門把手的金色短發。
后者如芒刺背地深呼吸兩口,突然又轉過臉:“我開的門,可能展現的是我的美夢,即使這樣,你們也要進去嗎?”
“嗯。”布蘭迪說。
洛溫也點頭。
金色短發閉著眼一口氣擰開門,“好了——”
腳步聲漸遠。
他惶恐地睜開眼,卻見外面只是平凡而光亮的醫院走廊,周圍的兩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場景太過平常,讓他幾乎就要踏進去。
但半響后,他還是關上了門。
出去的兩位看到的并不是醫院,不過也和醫院沾點邊。
因為不知道這紅色空間里會選中誰來制造幻景,布蘭迪握著洛溫的手腕,以防兩人走散。
不過洛溫心中有底。
她又不是活人,這幻境必然選的是布蘭迪。但這樣能幫這位平衡些溫度,她也就由著他牽上了。
所以……
當洛溫看到眼前出現的墓園時,很難不放任自己震驚幾秒。
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這里。
“你最想來這兒?”洛溫問道。
“嗯?”布蘭迪頭頂的冰袋又化成了水,他溫聲道,“這里是你最想來的地方吧。”
洛溫愣了兩秒,心說不會吧,是她判斷錯了?
也挺有可能。
大概這地方陰冷,她現在又最希望的就是面前人趕快降溫吧。
洛溫含糊應著布蘭迪,又讓他俯下身,換了個剛剛被捂冷的冰袋上去。
布蘭迪的頭發帶著些卷。
冰袋來來去去,每次取下舊的時,那些卷發便會嘗試著卷跳回原位。
洛溫拿冰袋壓上去,愉快地撥弄了下。
正當時,墓園的另一頭傳來聲極為熟悉的叫聲,帶著陣風聲呼嘯而來:“你們在這兒啊!”
洛溫偏頭去看,那聲音也極速接近。
幾秒后,貓頭鷹像往常一樣糊住了她的臉。
貓頭鷹喜悅道:“洛溫!”
洛溫:“……”
她扒拉下貓頭鷹,面前的那位側著頭,表情不大自然。
貓頭鷹熟練爬上她的肩膀,疑惑道:“你看著怎么這么震驚?”
它哈哈笑了聲,“就好像沒見過鳥會說話一樣。”
洛溫:“……”
布蘭迪:“……”
第48章 “這是你的夢啊。”
貓頭鷹遲鈍地反應了會兒, 終于從兩人臉上一個賽一個的上墳表情中琢磨出幾分不對來。
“呃……”它說。
沒人吭聲。
墓園里沉淀著常有的安靜。
貓頭鷹從洛溫肩膀上飛起來,懸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打轉。
然而并沒有人好言邀請它下來。
貓頭鷹心一橫,直接威脅道:“就算你們現在有矛盾, 莊園里的客人也都到齊了……”
洛溫挑了下眉:“哦?”
貓頭鷹眼見威脅起了反應, 迅速點頭:“再過一個小時,晚宴就要開始了!”
“那是挺重要的。”布蘭迪淡聲道。
洛溫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這位假淡定,又抬頭看向貓頭鷹,“既然這樣,那你就去前邊,幫我們帶下回去的路吧。”
帶路?
貓頭鷹眼珠一轉,背對著洛溫, 特意朝布蘭迪擠眉弄眼了兩下。
布蘭迪:“……”頭頂的冰袋又化成了水。
“那我去前邊了——”它順從地揮翅膀開始飛, 然而背對兩人的鳥眼里卻流露出了絲意味深長的笑。
還帶路呢。
這路他們不知道怎么走就有鬼了。
說是帶路……
其實就是覺得多只鳥,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吧。
貓頭鷹邏輯清晰,雖然假設的前提偏離得沒邊,但最終的推論完全正確。
洛溫甩了甩手腕上的余熱。
貓頭鷹飛過來那會兒,她下意識掙開了布蘭迪的手。幾分鐘過去, 這熱度竟然經久不散。
布蘭迪瞄到她的動作,目光更沉。
“你對貓頭鷹說話這事,接受能力還挺不錯啊。”洛溫模仿著旁邊人平常涼絲絲的腔調。
“……我知道這件事。”布蘭迪聲音悶悶的。
“是嗎?我好驚訝。”洛溫淡聲道。
“我很抱歉。”布蘭迪走快兩步,擋在了她面前。
洛溫心平氣和道:“貓頭鷹要飛遠了。”
布蘭迪垂著頭, 灰眸因為發燒燙的濕漉漉的。
洛溫看著這位被燙的暈乎乎的管家,偏了偏頭, 還是給他換了個新冰袋。
布蘭迪輕聲道:“莊園里有條規則, 貓頭鷹會說話這件事……不能讓莊園主知道。”
“怕嚇到莊園主?”
布蘭迪搖了搖頭, “這件事相當于一次鑒定機會。如果是假莊園主和貓頭鷹產生對話……它將永遠無法繼續發聲。”
洛溫愣了下,皺眉道:“誰定的破規則?”
布蘭迪:“它自己。”
“……”
布蘭迪輕聲道:“你不是之前好奇過, 為什么它沒有名字嗎?”
“因為……?”
“它說這樣方便它回歸鳥群。”布蘭迪搖搖頭,“畢竟在野生鳥堆里,有個人類名字是件很羞恥的事。”
洛溫:“…………”
前方被議論的貓頭鷹回望了眼,果然看到了預想中的情況——兩人遠遠地停在原地,不知道在交談什么。
它嘖嘖兩聲,加速飛走了。
這邊布蘭迪還在低聲解釋:“即使我確定你是莊園主,我也不能拿它說話的機會來賭。”
洛溫說沒關系啦,都是小事。
“現在最重要的是,”洛溫遙望遠處的空氣,“那位貓頭鷹……真的飛走了。”
“……”
風刮過無聲的墓園。
兩人臉色都有些僵硬。
“如果它發現我們遲遲沒跟上去,應該會回來的吧。”洛溫說。
布蘭迪回想了下貓頭鷹飛走前略顯促狹的笑,心說不大可能。
“不過呢,至少我們知道了一件事。”洛溫說。
“什么?”
“這是你的夢啊。”
布蘭迪頓了頓,“但……”
“難道我最希望的,會是貓頭鷹開口說話?”洛溫笑瞇瞇道。
無可辯駁。
布蘭迪沉默兩秒,輕聲道:“但我不太喜歡這里。”
洛溫差點怒目而視,但想想這紅色空間也不能瞎制造幻境,否則那群醫生也不會被迷的神魂顛倒。
布蘭迪大概是……
口是心非吧。
“其實貓頭鷹離開也沒關系。”看他臉色低沉,洛溫鼓勵道,“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找你遺留的東西嗎?你感覺那東西在哪?”
布蘭迪偏過頭:“……似乎在莊園。”
洛溫:“……”天有絕人之路。
事已至此,不如給彼此之間多點坦誠。
洛溫偏了偏頭:“其實,我也有件隱瞞你很久的事。”
布蘭迪:“嗯?”
她抬手碰了碰布蘭迪,“跟我走。”
布蘭迪順勢輕輕攥住她的手腕,說了聲好。
“怎么……?”洛溫任他抓著,微微地挑了下眉。
“防止我走丟。”布蘭迪啞聲道。
嗯……
洛溫心臟很輕地顫了顫。
她想,可以接受這個理由。
洛溫順著記憶將人往自己的墓前帶。
“我們在很久以前一定認識,”洛溫說,“所以呢,這事也就沒必要再瞞你了。”
布蘭迪輕輕點頭。
那塊熟悉的墓碑近在咫尺。
洛溫停在墓碑前幾碼的距離,松開兩人相握的手,輕描淡寫道:“在無人知曉之地時,我就說過一次這件事,不過你和我說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布蘭迪眺望墓碑,嗯了聲。
“但我現在想想,那會的你,似乎之前就認識我。所以,我不大確定現在的你知不知道……”
洛溫嘖了聲,心說自己說話怎么開始這么繞彎子了。
“知道我已經死了?”布蘭迪說。
“什么?”洛溫懵了。
“這里不是寫著嗎。”布蘭迪上前兩步,指著墓碑上刻著的字,垂眼念道,“布蘭迪葬于此地……”
洛溫:“停。”
布蘭迪噤聲。
“這不對。”洛溫腦袋亂七八糟的,“這是我的墓。”
“上面是我的名字。”布蘭迪冷靜道。
洛溫瞪著他,開始胡言亂語:“你這是鳩占鵲巢。”
“我的名字。”布蘭迪言簡意賅道。
洛溫:“我在這都不知道躺了多久了,你就這么一句話就想認領我的死人身份?”
“我的。”
“……”
洛溫差點想動手挖墳。
但在勞動之前,她還是及時的冷靜了下來。
布蘭迪目光執拗地看她,似乎在等著她繼續反駁。雖然……他大概也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洛溫:“你知道我是具尸體,對吧。”
布蘭迪嘴唇動了動,話在口中轉了幾圈,最終還是道:“嗯。”
她不必和布蘭迪爭辯的。
這地方本來便不是真正的墓園,只是一場布蘭迪的想象之地。
“這一定是你的夢。”洛溫說。
“……”
洛溫指向墓地,淡聲道:“只有在我的噩夢里,你才會躺在這里。”
布蘭迪默不作聲。
“不過這就引申出了個更奇怪的問題。”洛溫滿目疑惑,“你夢見我復活不就好了,為什么要把自己夢進去?”
這墳里就非得躺一個?
好半響后,布蘭迪才開口道:“我失憶了。”
換言之,這事他無從得知。
這話聽著其實很像故意逃避,洛溫也就笑瞇瞇地點點頭:“不著急。這不是快想起來了么?”
“……”
布蘭迪輕咳了聲,“我們該去莊園了。”
洛溫:“嗯?”
“它回來了。”布蘭迪指了指遠處,此物正是飛奔而來的貓頭鷹。
貓頭鷹如上次一樣激動,遠遠喊道:“你在這兒啊!”
洛溫皺了下眉。
這怎么還重復用詞?
貓頭鷹:“洛溫!”
它親切地攀上洛溫肩膀,“別在這兒呆著啦,客人們都在等你。”
“等我?”洛溫問。
貓頭鷹點頭:“是啊,莊園里正在開展宴會啊。”
“只等我?”洛溫又問。
“對啊!鎮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在……”
洛溫揪下貓頭鷹,直接糊到了布蘭迪身上:“你看不到他?”
然后,她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貓頭鷹從布蘭迪的身上穿了過去。
貓頭鷹茫然地直視前方:“前面有人?”
洛溫:“……”
她腦子里第一個想法,是紅色空間把他們隔了開,她和布蘭迪走散了。
貓頭鷹轉過臉:“洛溫……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又在這里看到了布蘭迪吧。”
洛溫愣住。
“分不清也沒關系,卡麗不是說過么?”貓頭鷹安慰道,“只要不碰到他,幻影就不會消失。”
洛溫輕喃道:“是嗎?”
“權當紀念。”貓頭鷹又說。
布蘭迪垂著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不確定的開口道:“我……是假的?”
下一秒,洛溫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她說。
第49章 “您放心,我們已經把它燒了。”
洛溫和布蘭迪十指相握, 兩人的表情如何姑且不談,這事落在貓頭鷹眼里,其一沒什么溫情, 其二相當驚悚。
但既然洛溫這么篤定……
貓頭鷹伸出翅膀, 滿懷希望地戳了戳洛溫理應握住的地方。
“……”
這就是團空氣。
洛溫用另一只手揪起它:“你碰到布蘭迪的傷口了。”
貓頭鷹:“……”
洛溫淡定道:“走吧,回莊園。”
貓頭鷹木著張臉,在前慢速飛著。
布蘭迪輕聲道:“這樣被其他人看到,會不會對你不太好?”
“不好在哪?”
“他們會以為你有妄想癥,把幻影當成真人。”他說。
有那么幾秒鐘,洛溫沒開口。
這話她無端地覺得……
有些難過。
“這里就是場夢。”洛溫刻意更靠近旁邊這位顧慮重重的管家,兩人一冷一熱的肩膀挨著, 距離在頃刻間縮得更短。
“嗯。”布蘭迪溫聲道。
兩人眸光錯開時, 他的唇角輕輕勾了勾。
“而且……”洛溫突然道。
“什么?”布蘭迪問。
“他們不是看不到你?”洛溫說,“那我豈不是可以表演什么意念移動物體,隔空探物……”
布蘭迪:“……”
洛溫感慨搖頭:“如果這里不是場夢,我們完全可以開個巡演馬戲團。”
布蘭迪:“……”
“尤其,我們還有會說話的貓頭鷹。”洛溫說。
聽得一清二楚的貓頭鷹:“…………”
這位的自言自語怎么越來越獵奇了。
不過等兩人一鳥七折八拐穿過很長的一片霧, 到達鎮上后,所謂“眾人覺得奇怪”的這番假設,才被當場推翻。
并且推翻的相當徹底。
萊布德鎮里,凡是碰見洛溫·格林的, 必然面帶微笑,眼神熱情, 動作好客。
別說覺得她奇怪了。
就是洛溫在街上橫著走路, 他們都會閉眼夸一句姿勢優雅。
洛溫:“……”
好在他們所處的地方離莊園不算遠, 很快便脫離了人群。
貓頭鷹顯然對這種事習以為常,飛得相當坦然。跟在它身后的洛溫同樣臉色平靜, 不過實際靈魂都快被尷尬的脫離□□了。
……這到底是誰的夢?
她是有和萊布德鎮人打好關系的愿望,但到這個程度,也太夸張了吧。
洛溫掀起眼皮看了眼布蘭迪,后者目光沉沉,不過是盯著地面。
她又側過頭:“紅色空間里,會有兩個人進去后,一起實現他們的美夢這種情況嗎?”
問話的同時,她默默祈禱,不會有不會有……
否則得顯得她有多么自戀……
“不會。”布蘭迪回答道。
洛溫當即松了口氣。
布蘭迪眼神又默默飄向地面。
不過既然是這樣……
洛溫吞吐了下:“那你的夢,還挺為我考慮的。”
就是尺度可以再把握把握。
“別再說夢不夢的啦。”貓頭鷹抬起翅膀拍了下洛溫肩膀,“他們在等你。”
紅色空間里的萊布德莊園,和現實中的區別不大。非要找不同,可能是這里的植被更茂密些,空氣也更清冷。
兩人走上車道時,莊園上空里開始零星的飄起雪來。洛溫抬手去接,冰晶落在她的掌心里,維持著漂亮的形狀。
她耐心等著手心里多積累了些,眼睛亮亮的揚手一揮,灑向布蘭迪。
布蘭迪眼角淡淡笑著,并不躲閃,只是任由雪穿過他的身體,輕飄飄落在地上。
“要是真雪就好了。”洛溫可惜道。
“沒關系,冬天還有很久。”布蘭迪溫聲回她。
話是這么說……
但布蘭迪也說過,在萊布德鎮里,少雨少雪才是正常現象。
那場她來時,在火車站落下的雪,已經是萊布德鎮的一整個冬天的雪量。
等他們的下個冬天。
洛溫還是在笑:“你也這么喜歡冬天?”
布蘭迪頓了下,俯身沉沉開口道:“……喜歡。”
這聲音很低,明明和她隔了有些距離,卻莫名像是在她耳邊響起。
洛溫甚至覺得耳朵在燃燒。
她抬手摸了摸,但沒覺得那里溫度有什么異常。
……見鬼了。
雪紛紛揚揚。
于是她偏過頭,若無其事地抬手接雪。
貓頭鷹停在洛溫肩膀上,有些好笑地看她自娛自樂道:“還沒膩嗎?”
洛溫心說這是什么危言聳聽的話。
但面上,她淡然點了點頭。
貓頭鷹見怪不怪道:“不過今天的雪,是比正常時間要早一些……”
“今天的?”洛溫聲音揚了揚。
“是啊。以前都是傍晚開始下。”貓頭鷹說。
“你的意思是,這里的每個傍晚都會下雪?”洛溫震驚道。
“否則呢?”貓頭鷹也震驚,“你這是什么反應?”
洛溫收回表情,淡聲道:“沒什么,只是剛剛不小心忘了這事。”
她心說怪不得說紅色空間能蠱惑人心,這條確實很為她量身定制。
貓頭鷹:“……”
奇奇怪怪的。
不過這位看著像突發性失憶了的莊園主開門后,還是輕車熟路地拐進了起居室,舉動自然,貓頭鷹又打消了覺得奇怪的念頭。
然而木著臉的又成了洛溫本人。
起居室里,眾人舉著酒杯,在和和氣氣的談天說地,見她來,全仰起頭溫暖朝她笑著。
壁爐升著火,但室內外的溫度相差并不大。
“怎么樣?”貓頭鷹一臉驕傲,“我招待的。”
洛溫嘴唇囁嚅兩下:“……這都誰?”
貓頭鷹:“……”
除開格蕾絲法蘭克他們,里面還坐著年輕些的卡麗,兩位她似乎有一些面熟的優雅女士……
洛溫看向布蘭迪:“你認識?”
布蘭迪拋出萬能回答:“我在失憶。”
“……”
貓頭鷹戰戰兢兢:“你……你在開玩笑吧。”
洛溫順水推舟地點點頭,說是啊是啊,大家不會介意吧。
優雅女士之一哼了聲。
這位一身的政府制服,但在起居室里閑散的氛圍里坐著,竟然也沒什么違和感。
洛溫瞇了瞇眼,終于從腦海里搜刮出了和她相似的,只是更年長一些的臉:“……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又哼了聲:“你就這個語氣對鎮長說話?”
洛溫:“……”
也是當上鎮長了。
另一位優雅女士開了口,語氣雀躍:“導師!明天來不來我莊園里玩?”
洛溫看著她。
她也看著洛溫。
這個稱呼……
“……布朗莊園?”
“是呀!”
洛溫閉了閉眼,這位是年輕時期的瑪麗亞·布朗,還沒有在天花板上爬來爬去的愛好。
看這幾人和她交談的語氣,似乎她們已然熟識已久。
鎮長、莊園主……
布蘭迪的夢,將她這些“朋友們”的愿望也平等地全部實現。雖然……她現在腦海里并沒有有關她們的多少印象。
這宴會最終還是沒開下去。
原因之一當然是洛溫還是摸不清他們為什么在這兒,不過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和布蘭迪要在莊園里找東西。
并且……
這些人非常識時務的,沒坐多久便起身告辭。理由都是同一個——待會雪太大,再不走不好離開了。
洛溫自然不會拒絕。
她這會兒又幫布蘭迪換下只新的冰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什么時候恢復記憶?”
這是布蘭迪的美夢,然而關于他的內容,卻只有埋在荒涼墓園里的那一小塊地方。
布拉迪額頭滾燙,眼神倦熱,輕聲道:“不清楚。”
“找那件東西吧。”洛溫說。
布蘭迪半闔著眼,說了聲好。
兩人在莊園里的長廊里來回穿梭,卻還是無功而返。
正躊躇時,卡麗在長廊里攔下洛溫,問她:“您的幻視又發作了?”
洛溫敷衍地“嗯”了兩聲。
“我得記錄一下。”卡麗嘆了口氣,“怎么會看到呢?明明上次發作是在很久以前了。”
洛溫心說很久以前?
按理來說,布蘭迪的夢自有一套它的邏輯,不會因為有人進出才開始運作……
布蘭迪的夢里,他自己的存在感竟然這么低。
不過……
洛溫問:“上次發作是為什么?”
卡麗:“還不是因為那封信……”
洛溫眼神一亮。
卡麗:“您放心,我們已經把它燒了。”
洛溫:“……”
很好,懸著的心終于可以去投湖了。
“不是。”布蘭迪低聲道,“不是那封信。”
洛溫仿佛沒聽見一般,只笑瞇瞇地和卡麗告別:“你也放心……我沒有看到幻影。”
在對方的視線盲區里,她的指尖安撫性地蹭了蹭布蘭迪掌心。
等終于將卡麗送走后,洛溫才拉著這位匆匆回了主臥,將人安置在了落地窗旁的沙發上。
“你說不是信,所以,你想起那封信是什么了?”
“嗯。”布蘭迪的聲音都仿佛帶著熱溫。
“是……”
“我寫的一份有關莊園財務經營的攻略。”布蘭迪說,“可以從零學起。”
“……”
洛溫沉默幾秒,緩緩道:“怪不得燒了。”
什么幻影。
簡直是夢魘。
布蘭迪輕笑了聲,“雖然記憶很模糊……但我似乎能理解那時的我……”
“哦?”洛溫看他。
“我并不常來紅色空間。”布蘭迪說,“帶那封信去的上一次,我看到……你在招募一個新管家。”
臥房的燈并沒有開。
落地窗外已是大片大片的暗白,光影昏沉沉地落在布蘭迪臉上,就正如同他本人的狀態一樣。
“這是你的夢。”洛溫低低道。
“嗯。”
“即使我在招募一個新管家,這也是你希望我做的。”
“我后悔了吧。”布蘭迪眨了下眼,“所以……我把那封信給了貓頭鷹,這么一看,它學得很快。”
洛溫垂眼看著他:“我沒有和你的記憶。”
布蘭迪:“嗯。”
“這也無關緊要嗎?”洛溫低頭道,“我們似乎……”
“別擔心。”布蘭迪輕輕笑了笑,“從我現在想起的事來看……”
他抬起手,灼熱的掌心輕輕捧住洛溫的臉側。
“我們從來不是愛人。”
第50章 ……還好沒死。
莊園內的空氣更冷。
唯有主臥里松軟沙發上的人, 在向外源源不斷的蒸騰熱氣。
洛溫明悉布蘭迪的說話規律。
他想讓她答應什么事時,就會用種有些可憐的、隱忍的聲音,而她……確實經常不會拒絕。
但這次不一樣。
他在安慰她。
這場夢沒什么好憐惜的, 沒什么值得她為此做出什么的。
洛溫眨了眨眼。
布蘭迪放下手, 平和道:“抱歉,我現在不大清醒。”
洛溫心想,洛溫·格林啊洛溫·格林。
你爬出墳墓的時候是怎么想的?難道你不是下定決心,無論過去是什么,都要和它一刀兩斷嗎?
但……
你又是為什么,來到了萊布德鎮。
于是她垂眼看著沙發上溫和怔愣的某人,小聲叨叨了句:“我很清醒。”
布蘭迪:“什么?”
洛溫偏過頭, 很快又轉了回來。
憑什么只有她要思考這些。
洛溫露出了個稍帶惡劣的笑。
下一秒, 她的手涼涼地貼上布蘭迪的頸側,口中振振有詞道:“幫你降降溫。”
很像那種會在雪地里往人領口里塞雪球的混賬。
布蘭迪沒躲,灰眸霧蒙蒙地看她。
他低聲笑了下:“……謝謝。”
洛溫木著臉,抽手不是,放著也不是:“……”
天殺的, 不好意思的人又成了她。
*
靠冰袋降溫,死路一條。
靠人為,更沒活路。
總而言之,還是得找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東西”。
洛溫在主臥里一番翻箱倒柜, 遺憾地宣布這里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不過……
除了主臥,這莊園里大概就剩下一處值得關注的地方了。
當地半夜, 貓頭鷹懵著臉, 打開了被敲響的房門。
洛溫淡定宣布道:“我今晚睡這里。”
貓頭鷹:“……”
它嘆了口氣, 眼神復雜道:“布蘭迪已經不在了。”這里曾經是布蘭迪的臥房,但現在, 里面幾乎沒剩下什么他的東西。
貓頭鷹沉聲道:“即使他已經遠去,但仍然會在上空中注視著我們。”
這是句安慰人的常用套路,然而放在此情此景,竟詭異地十分貼合。
洛溫瞥了眼旁邊人,“嗯”了聲。
“就好比現在,”貓頭鷹以為是安慰起了效,隨即更加賣力地開始胡扯,“我能感覺到……他在朝我們微笑。”
它目光炯炯地略過布蘭迪,看向空氣。
布蘭迪:“……”
洛溫按住它的鳥頭,笑瞇瞇道:“就待一會。”
再這么聽它安慰下去,旁邊那位可能真得去天國了。
被氣的。
貓頭鷹矜貴地一揮翅膀,只是在飛走前,還是再三強調,它過不了多久就會過來敲門。
洛溫好脾氣地應著,心說你去唄,她還能在里面把莊園炸了不成。
套房臥室被清理地相當徹底。
除了床還勉強拉了個暖色毯子蓋著,其他家具全像是木板和絨布拼起來的幾何體,不包含任何家具該有的感情色彩。
這感覺相當奇妙。
畢竟莊園里的一切都欣欣向榮,但只有這里,氣氛跟藏了座荒廢已久的墓園一樣。
不過還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
由于這里過于一目了然,以至于只用了一丁點時間,洛溫就將這里找了個徹底。
除開那封厚厚的,還真是莊園經營攻略的信外,剩下的就是貓頭鷹殘留的幾片羽毛。
但這地方給人的感覺是如此不好,以至于,兩人都覺得就是這里。
洛溫坐在沙發上,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信。
突然,她撐著下巴道:“布蘭迪。”
“嗯。”
“……房間里越來越冷了。”
她開始以為這冷來自布蘭迪的夢本身,后來才察覺出來——這冷氣來源自她。
通常來講,這并不是什么壞事。
……大概不是。
眼前的一切全像是被蒙了層冷色調藍霧一般,家具雖然還在原地不動,但比進門看著還要違和。
頭頂“滋啦”一聲。
洛溫抬頭,眼睜睜看著天花板迸出道大口子來。
“……”她這是把紅色空間凍裂了?
布蘭迪眼眸烏沉沉的:“……這里要崩塌了。”
洛溫拎著信,聞言剛想起身,就見發出警告的這位淡定坐在沙發上,仿佛剛剛只是隨口議論了句天氣。
洛溫差點氣笑,心說我不擔心死亡情有可原,但你這是……?
套房的墻和窗瞬間成了粉,稀里嘩啦地和沙子一樣向下流,只有頭頂的天花板和有門的那側墻還頑強撐著,但看著也即將搖搖欲墜。
視線異常寬敞的一間全景房。
布蘭迪指了指“窗外”:“有別的東西混進來了。”
洛溫視線跟了過去,就見隔著幾十碼,數十只顏色模糊的長條氣球在自由暢快地朝上飛。
她瞇眼看了看。
這些氣球的顏色幾乎全是白色的,但又不全是純白色,頂上金黃色黑色紅色都有……
氣球沒給她多看的機會,很快升上空沒了影。
只是十幾秒后,一個比其他氣球明顯大了幾倍的被子緩緩上升,速度慢得夸張。
她再仔細看,發現那只是長條氣球上蓋著什么巨大的白色……
非常眼熟。
洛溫愣了下,目光遲疑道:“這是……醫院的被子?”
氣球有所感應的幽怨晃了晃。
兩床被子,壓得它負重前行,差點沒升上去。
“他們是進過紅色空間的那些醫生護士。”布蘭迪說。
洛溫先是一頓,隨即按住布蘭迪肩膀,略有些緊張:“你待會兒不會也要飛上去了吧?”
“不會。”布蘭迪看了眼地板,“不過我們要落下去了。”
夢天崩地裂。
而洛溫兩眼一黑。
她拎著信醒來時,身下柔軟舒適,旁邊擁著一圈鮮花,排場不可謂不大。
如果這花不是白色的,她估計站在棺材邊的這位能更高興點。
布蘭迪垂眼張開手掌,洛溫抬手握住,順著力坐起身,有些頭疼:“這是哪?”
這地方空空蕩蕩,打眼過去只有副棺材。剛才的房間和這里一比,都顯得豪華不少。
不過能確定的一點,這里不是萊布德莊園。
布蘭迪沉聲道:“我的……房間。”
“……什么?”洛溫徹底清醒,翻身從棺材里跳了下來。
布蘭迪儼然一副恢復了大半記憶的模樣。
紅色空間里,即使知道一切是假的,但在里面仍舊感到幸福的人,會變成氣球輕飄飄的上升。
如果是得不到幸福,守著假象也怎么都不快樂的人……
會下落。
布蘭迪并沒有說這些。
“那封信還在嗎?”他問。
洛溫摸出信遞過去,挑了下眉:“不是說不是信?”
“……是,也不是。”布蘭迪說,“東西只是一條線索,一個去往最終目的地的途徑。”
他頓了頓,繼續道:“看到這封信后,我才會回到這里。”
洛溫滿眼疑問地掃了眼這地方,“這里有退燒的辦法?”
布蘭迪垂著眼,淡淡笑了笑。
他那時燒得記憶不大正常,人混混沌沌,是真覺得即將赴死。
唯獨只有一條記得清晰,就是一定要到這里來。
以為是一根救命稻草,實際上……
是這里有他為自己準備的棺材。
可以和她合葬的棺材。
洛溫:“布蘭迪?”
布蘭迪微微俯下身:“嗯。”
……還好沒死。
洛溫順手摸了摸布蘭迪的額頭,溫度果真比先前要降低不少。
既然沒事……
她眼神亮了亮:“所以,這里就是你家?”
布蘭迪:“算是吧。”
洛溫挑挑眉,意思是可以開始介紹了。
布蘭迪微愣幾秒,還是說了聲好。
兩人推開門。
這房間在一樓,這么乍一看,似乎和萊布德莊園的布局又有些像。只是主臥室的位置相較于她的,要偏離一個房間的位置。
走廊上,天花板上,蜘蛛網密布。
四周黑壓壓沉悶地不透一絲光,唯有頂上的昏暗的燈陰郁地亮著。
某人在這里待五秒,四秒都得用來尋找怎么趕緊出去,其余一秒用來絕望地放棄生命。
洛溫:“……這是你家?”
這地方像個報廢的荒涼墓園,死人見了都得繞道走。
布蘭迪偏過頭:“房間里布置的還是不錯。”
洛溫:“……”
何止不錯。
這么一對比,簡直像人間仙境。
洛溫試探著走了兩步,灰塵瞬間瘋了似往上竄,生生又將她往回逼退三步。
洛溫:“……”
布蘭迪輕咳了聲:“要不回去?”
洛溫當即點頭。
雖然只有副棺材,但勝在干凈整潔,再說……這副帶著天鵝絨蕾絲裝飾的黑棺材,也挺漂亮。
并且寬敞。
洛溫靠著棺材,手指閑閑無事地撥弄著棺材里新鮮的花。
“我們離開紅色空間了嗎?”她問。
“不算。”
“那換個問法。”洛溫轉過身,“這是個真實的地方嗎?”
這地方荒蕪又破舊,不像是個假象出來的地方。
但偏偏花又一副剛綻開的新生模樣。
布蘭迪停在離她幾碼的地方,聲音低低道:“這里和紅色空間是接軌的,外部無法抵達。”
洛溫“哦”了聲,轉回頭戳戳棺材板:“這棺材是給誰準備的?”
不過這答案顯而易見。
所以沒等到身后人回答,她又自說自話道:“還知道給自己配蕾絲和花……你還挺懂裝飾。”
“你喜歡嗎?”布蘭迪問。
洛溫心說你給自己的棺材,問我喜歡不喜歡……
“設計的很好。”她悶著聲答道。
“嗯。”布蘭迪走至她身邊,垂著眼摩挲了下棺材邊緣,“它出自你的手。”
“……?”洛溫手指一頓。
怪不得她看這棺材如此順眼。
“但我住的那副——”她皺著眉比劃了兩下,“平平無奇,毫無品味,相當普通。”
正說著,對面人臉色變得奇差。
……不會是他設計的吧?
洛溫嘀咕了聲,轉而氣定神閑地安慰道:“沒關系,時間還長,你還有重新設計的機會。”
布蘭迪皺緊的眉頭松開,淡笑了聲:“我并沒有設計過棺材。”
“那你突然沉著臉?”洛溫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我只是……”布蘭迪偏了偏頭,臉上散去的烏云隱隱又有開始聚攏的傾向,“想起了無人知曉之地的事情。”
洛溫“啊”了聲,一時之間也沒開口追問。
半響后,她磨磨蹭蹭地吐出一句:“你恢復了多少記憶?”
“全部。”布蘭迪說。
“……”
洛溫這會才相信了對方先前那句說兩人沒關系的話——記憶全數恢復,這人對她的態度倒沒怎么變。
她張了張口,眼看著各類事件的真相都堆在人面前,多得她甚至不知該從何問起。
布蘭迪目光沉沉:“不著急,可以慢慢問。”
“好。”洛溫伸出食指,看樣子是比劃了個一,然而這手又輕飄飄地落在布蘭迪身上,點了點,“你來醫院的這些傷……是怎么回事?”
在病房里她問過這話,但對方一臉沉穩地答了不知道,讓她連個該針對的對象都找不到。
布蘭迪默了片刻。
但洛溫能看出他知道答案,并且,這位管家一貫冷靜沉著的目光中,在聽到這問題后難得的夾雜了絲不好意思。
似乎羞于啟齒。
“布蘭迪?”洛溫瞇眼道。
又過半響,布蘭迪若無其事地抬起頭:“走得太急,被過路的灌木叢劃的。”
洛溫愣了下:“灌木叢……是什么殺人犯的代號嗎?”
布蘭迪癱著臉搖搖頭。
很樸素的原因。
說起來,總歸顯得有些笨拙。因為看到了你,觸碰到了你,所以急著回來,急著去見你。
不過……
布蘭迪望著對面人明顯開始憐惜的眼神,抬手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腰側:“傷口很淺。”
洛溫心說不是早就說不疼了嗎,這個反應……是又崩開了?
“我看看。”她說。
手還沒抬起來,面前人便猛地后退一大步。
洛溫:“……?”
本來只是正常的病情交流,這會兒搞得像她在圖謀不軌一般。
“不看了。”她嘖了聲。
布拉迪扯了下身前的病號服紐扣,似乎相當坦然:“如果你想……”
“……”洛溫:“真不看了。”
布蘭迪癱著張臉:“……好。”
兩人大概厘清了無人知曉之地的事,在那的布蘭迪有的是“第一任繼承人抵達莊園”前的記憶,印象中洛溫已然死亡,所以見著她,以為是見了幻影。
不過這就引申出了一個大問題,并且是沒個合理解釋就完全會被劃分在變態行徑里的問題——
“所以為什么在那里挖我的墓?”
布蘭迪的回答是,洛溫的死亡,是一種……無法被證實的死亡。
挖開那塊墓,可能見到的是具腐爛的尸體,也可能是個空棺材,還有可能……是一個完好的,活生生的人。
在第一任繼承人來之前,他每天都會去刨墳,但并不會打開棺材。
如果她還活著,棺材板會自己飛到一邊去。
無人知曉之地的墓地每晚零點自動更新,早晨再去看,她的墓碑下,又是一副土地平整的墓園。
布蘭迪每天風雨無阻的去挖,長此以往,練就了一身相當熟練的挖墳本領,挖出的坑又快又漂亮。
洛溫對此深表贊同。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第一任繼承人開始來莊園的那天。
布蘭迪過往的記憶喪失殆盡,只知道他在等人,等一位不知姓氏的莊園主。
原因么……
未知。
不過八成和鎮長脫不了干系。
事情說到最后,洛溫也問出了那個她逃避已久的問題:“所以,我是怎么死的?”
說著會知無不言的管家卡了殼:“……”
洛溫一愣:“那……莊園里的其他人是怎么來的?”
“……”
管家先生斂眼站了半天,最終丟出來句:“你離開前……我剛剛成為你的管家。”
一陣恐怖的沉默。
面前人特意將“死亡”替換成“離開”,但對這份溫情……莊園主的表情相當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