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還好吧。
管家上任, 雇主下葬。
這兩句挨在一起,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一些三流犯罪推理小說的開頭。至于小說結尾么……大概是邪惡管家被趕跑,莊園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不過既然已經走過一輪“布蘭迪的夢”, 見識過對方絕對忠誠的潛意識, 洛溫心情短暫的復雜兩秒,也沒把這事當成什么犯罪可能。
再說……
洛溫撩起眼皮,心說以這位管家的脾性,即使莊園真的有天維持困難,有人要來收購,這位管家都不會想到背叛。
“怎么不說話了?”布蘭迪問道。
洛溫回過神,笑瞇瞇道:“在想你一晚上打十份工補貼莊園的樣子。”
布蘭迪思考兩秒, 認真地點點頭:“如果你需要。”
“……”
“我可以先去應聘夜間巡邏……”布蘭迪開始計劃道。
黑心莊園主連忙喊停。
她內心剛譴責自己兩秒, 就見對面人淡淡勾了下唇。
“……”這位就沒打算去。
洛溫幽幽道:“那你去吧。”
布蘭迪在原地順從站著,垂著眼:“我并不愿意離開莊園……”
聲音異常失落。
洛溫輕嘖了聲,心說全是套路。
“誰讓你離開了?”她輕咳了聲,手指謙虛地比劃了八個數,“我有很多錢, 基本可以雇你到永生永世。”
此番囂張的言論散到空氣里,效果相當的不同反響。
天花板“哐當”一聲,當即便聽得掉了一大塊磚墻鑿在地上,聲音巨大, 砸場子的姿勢標準,態(tài)度決然。
洛溫:“……”
她轉過頭:“這是?”
布蘭迪手指緊了緊握著的信, 目光不留痕跡地掃了眼棺材板:“依照往常來說, 我們應該還有些時間。”
天花板還在下落, 不過掉的頗為講究,只按照破的口子開始逐步朝外擴散, 似乎……生怕砸到人。
這倒反常。
洛溫瞇眼看了兩秒,最終冷靜的決定留在原地,遠離被外面灰塵蜘蛛網糊臉的可能。
半響后,上面搞破壞的生物停了下來。
洛溫仰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
沒什么怪物的腦袋竄出來,出乎意料的,天花板上的洞口伸出了張郁悶至極的長臉,金發(fā)小眼睛,尊容和馬有莫大的緣分。
不過看著應該是個人。
對方臉色緊張道:“都認識都認識……你們拎著磚干什么?”
洛溫放下磚,挑眉看向也剛剛放下磚的布蘭迪:“你認識?”
“嗯,你也認識,開門的那位。”布蘭迪說。
“被我們劫持的那個?”洛溫琢磨兩秒,抬眼望了一眼,“竟然還能變回自己原本的樣子……”
馬臉忙不迭地點頭:“沒錯!”
“怎么認出來的?”洛溫好奇地盯著馬臉。
對方也抱有期待地看向布蘭迪。
布蘭迪瞥了眼,淡聲道:“那種貪生怕死還要弄虛作假的氣質……很難忘懷。”
“……”洞口處的那位臉色綠汪汪的朝下瞪,在發(fā)現殺傷力基本為零后,腦袋又縮了回去。
半響后,他探出頭,磨磨蹭蹭地甩出了副繩梯。
“快上來。”他不大情愿道。
洛溫拽了拽繩梯,沒拽動。
綁得還挺穩(wěn)固。
然而這并不妨礙她覺得此人居心不良,她瞇眼道:“你來這兒干什么?”
馬臉有氣無力道:“救你們上去。”
洛溫心說我們這里這么溫暖的氣氛……用你救?
不是她非要曲解好人好事,而是如果這地方真有危險,布蘭迪之前就不會讓她問話“慢慢來”。
兩人早就該灰頭土臉地跑出這鬼地方了。
洛溫信心十足的轉過頭,就見布蘭迪蹲下身,擰著眉,在潛心研究棺材板。
“……有異樣?”洛溫哽了一秒。
“完全沒有。”布蘭迪站起身,揉了揉眉心,“再過十分鐘,我們就能回到紅色空間,正常的開門出去。”
洛溫抬著張笑臉看向馬臉。
馬臉:“……”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會兒,馬臉終于發(fā)覺,這位能這么詭異地看他一整天。
他淚流滿面,屈服道:“是救我……你們上來救救我……”
“樓上有什么?”洛溫饒有興致地收回視線,偏頭問布蘭迪道。
“閣樓頂。”布蘭迪說。
“打掃過嗎?”
布蘭迪沉默兩秒:“很久沒去過了。”
洛溫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如果是這樣……”
“非常干凈!”馬臉一看兩人誰也沒上去的意思,當即扯著灰得發(fā)黑的領子大聲喊道,“我都蹭干凈了!”
洛溫愣了下:“……你都什么?”
“這衣服,”馬臉身體往前探得更多,一臉高深莫測道,“原來是白色。”
“……”
眼見對方如此拼命,兩人還是扯著繩梯上了去。
到底是幫著打掃過閣樓的身份。
上去前,洛溫依依不舍地回看了好幾眼棺材。
“實在很難帶走。”他說,“可以再造。”
“很難再見到如此美麗的棺材。”洛溫遺憾地搖了搖頭。
閣樓上的馬臉快聽醉了。
“你們知道棺材是裝死人的吧?”
洛溫已經上了一半的繩梯,聞言意味不明地看著他:“知道啊,活人不能躺?”
馬臉默默縮了回去:“……可以。”
比起走廊像幾百年無人居住,閣樓里似乎只是有幾周的空窗期。
至少能下腳,停在這兒不會覺得人生無望。
馬臉叫馬文,名字倒和馬沒什么關系,確實令人覺得可惜。
兩人上了閣樓,馬文的表情開朗了不少,傾訴欲也到了頂峰,嘴張開便是連串的絮叨。
內容基本上是說,來這里如何如何艱辛,要躲過多少夢寐以求的東西……
不過這會兒顯然沒人關注他,洛溫口上敷衍應了兩聲,隨即便全心全意地注視閣樓窗外的景象。
這也是座莊園,漂亮的磚墻樓閣告訴眾人,這里曾經也輝煌過。
布蘭迪也垂眼望著,眼底沒什么感情。
洛溫轉頭看他:“規(guī)模幾乎要趕上萊布德莊園了……這是怎么落敗的?”
“沒人愿意住在這里。”布蘭迪說。
洛溫挑了下眉:“包括你?”
“嗯。”布蘭迪輕輕眨了眨眼,“見過萊布德莊園后,其他地方……都暗無天日。”
洛溫默默看他,將“萊布德莊園也不亮啊”這話還是吞了回去。
這地方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和她沾些邊。
就這么棄置在這兒,怪可惜的。
“不可惜。”布蘭迪溫聲道。
洛溫愣了下,才意識到剛剛將想的事說出了口。
“荒涼莊園的主人,”布蘭迪說,“和前途無量的管家,我還是很能分清關鍵的。”
洛溫垂眼收拾情緒一秒,再抬頭時相當坦然地“嗯”了聲。
“我看到了兩座莊園……”“荒涼,了無人煙。”
洛溫想。
這是西里爾當時在精神病院的占卜,她當時以為這是形容萊布德莊園的前世,但現在想來,西里爾看到的那座荒涼莊園,就是這里吧。
就是不知道……
她當時占卜的主題是什么?
“你們談完了嗎?”馬文哀怨的聲音從兩人背后飄來,“就不想知道我是被誰弄進來的?”
“你終于找到想說的重點啦?”洛溫客氣道。
“……”
馬文聲淚俱下地控訴道:“我以為那人就是個普通病人,誰能想到!他和伊麗莎白·史密斯有親戚關系!她當時就過來給我踹到紅色空間里來了,說如果我不帶你們出來,她會守著門一直踹我……”
相當殘暴的一番描述,兩位聽眾很給面子的鼓了鼓掌。
馬文:“……”
洛溫好不容易從他的大長篇中抓到重點:“所以,這件事和托尼有關?”
馬文深呼吸口氣:“他的全名是!托尼·史密斯!”
洛溫心說怪不得她當時看著托尼那張臉眼熟。
敢情來自這位準鎮(zhèn)長。
在布蘭迪的印象里,這位準鎮(zhèn)長是她的朋友,而現在這位又提溜下這位來救她……
上次在監(jiān)獄里,這人變相也算救了布蘭迪?
這么一估計……
她們過去的關系定然相當不錯。
馬文:“好了,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吧?”
洛溫說行啊。
馬文滿臉期待的看著她。
洛溫不明所以地回看了回去。
馬文:“……你怎么還不走?”
洛溫笑瞇瞇道:“不是你帶我們回去嗎?”
馬文當即兩眼一黑,只覺得人生也就這么回事:“我又沒來過紅色空間的‘下沉地界’里!”
“這么巧?”洛溫揚聲道,“我也第一次來。”
“……”
“時間快到了。”布蘭迪說。
洛溫這才收了稍帶惡劣的表情,轉臉眉眼彎彎地看向布蘭迪。
布蘭迪邁步向她走來。
“回去是什么——”洛溫說。
未說出口的“形勢”卡在她的喉嚨里。
布蘭迪垂眸站在她身前,兩人間的距離幾乎蕩然無存。他的手掌地貼在她的耳畔上,頭挨著她,聲音極低地在她耳旁道:“會很吵。”
確實很吵。
下一秒,在醫(yī)院病房里時,走廊里那些恐嚇似的聲音爆發(fā)似的復演,這會是成千上百倍的擴大。
哀怨聲鬼哭狼嚎,殺人的仿佛就在耳邊磨刀。
總之,噪聲混沌。
他們在暈眩中回到了飄著雪的萊布德莊園。
天色正是傍晚,地上雪薄薄的一片。
他們站的地方在起居室居室的落地窗外,里面的人在暖光里舉著酒杯,氣氛融洽,似乎完全沒察覺到他們。
今晚的宴會未散。
布蘭迪松開手,垂眸淡聲道:“好了。”
洛溫“嗯”了聲。
馬文顫顫巍巍移開手,滿臉死灰的躺在地上:“這就是集結了我們全醫(yī)院噩夢的威力……”
噩夢?
洛溫心不在焉地垂著眼。
她覺得……沒那么糟。
第52章 “我很好奇這個。”
一扇門板光禿禿地立在莊園后院中央, 盡管違和感十足,此門仍舊泰然自若,仿佛在這兒已經存在了數百萬年。
“走吧。”洛溫回望了眼起居室里的宴會, 對布蘭迪說道。
“不再看看?”布蘭迪問。
洛溫搖搖頭。
布蘭迪剛握上把手, 還沒擰下去,就聽身后便傳出聲難以言喻的嘶吼:“等等!”
“咔噠。”
門開了。
馬文:“……”
布蘭迪打開門,看了看外面的環(huán)境,轉頭對洛溫說:“可以離開了。”
洛溫閑閑地朝馬文瞥了眼:“有事?”
“等我兩分鐘……一分鐘!”馬文騰地下翻身而起,一頭沖進松林,速度快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要等嗎?”布蘭迪問。
洛溫不知想到什么,友善地看著馬文的背影笑了笑:“當然不, 我們先去找伊麗莎白……”
實際上馬文只在松林里待了三十秒, 然而等他從松林里出來時,莊園后院已經只剩下了那扇古老的門板。
襯得他和他手里的樹枝凄苦無依,相當悲涼。
馬文:“……”
似乎那兩位確實沒答應過要等他?
他長嘆一聲,緊了緊手里那只長過腰的樹枝,在原地練習了下出門的動作。
耷拉著一條腿, 一瘸一拐地走上兩步……
正當時,馬文目光滑過落地窗,視線瞬間被兩位熟悉的身影卡住,差點驚喊出聲。
他看見了洛溫和布蘭迪。
前者縮在沙發(fā)上讀書, 后者坐在她身側,似乎在垂頭寫著什么……
敢情這兩位沒走, 只是在等他的同時, 順路進里面悠哉地品品茶?
馬文揉揉眼, 探長了脖子。
落地窗里的洛溫似乎有所感應,抬眼朝外望了眼。
視線并沒有相接。
那雙藍眼睛穿過他的身體, 懶懶地投向雪地。
馬文:“……”
兩個假人。
雪停了下來,上空卻泛起更廣闊明亮的白來,隱隱地有再擴大的趨勢。
馬文再熟悉不過這種亮度和顏色——完全是他工作地點醫(yī)院的照搬。
這事也很好解釋,布蘭迪走后,紅色空間就得生成個新的夢,這會兒這里只有他還傻愣著沒走,舍他其誰。
估計再過七八秒,同事和病人的贊美聲就該往他耳朵里扔了。
馬文匆匆擰開門把手,動作踉踉蹌蹌,差點摔出門外。
他并沒有摔倒,一雙有力的手扶起了他。
馬文抬起頭,滿面笑容道:“謝……”
“咔噠”一聲,他手腕上多了副冰涼的手銬。
“……”
伊麗莎白·史密斯面若冰霜地看著他,帶著一幫端著槍的嚴陣以待的警員。
“人我已經救出來了。”馬文咽了口唾沫,“他們和我出來的地方估計不大一樣,大概在回去的路上了……”
“沒回去呢。”警員身后,洛溫笑瞇瞇地探出半個頭,朝他招了招手,“你出來了?”
馬文:“……”
他手里的樹枝“啪嗒”落在地上。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洛溫繞過來,踩了下樹枝,“沒什么特別的啊。”
馬文深深吸氣:“這是我用來試圖喚醒你們人性的……。”
奈何這些人連給他裝瘸的機會都不給。
毫無人性。
馬文瞪著眼,就見這位的跟班管家從陰影處出來,邁步到她身旁,輕聲說了什么。
洛溫當即便默默縮回了腳。
“這東西竟然是證物……”她嘀咕了句。
幾名警員上來,嚴正以待地撐著只不透風的蛇皮袋子,其中一個夾起樹枝,十二萬分謹慎地放了進去。
伊麗莎白·史密斯揮了揮手,立馬有警員會意地上前押著馬文,一人一邊,相當默契。
馬文哭喪著臉:“不至于這樣對我吧……”
伊麗莎白表情威嚴道:“馬文·休斯,你涉嫌一場三人的連環(huán)謀殺事件……”
馬文·休斯,萊布德鎮(zhèn)醫(yī)院里一名平平無奇的庸醫(yī),奈何雖然醫(yī)術拉垮,心卻比天高。
紅色空間,便是他引進的醫(yī)院。
所以……
他能下沉到布蘭迪的莊園里,又能輕松破開天花板,也能跟著洛溫兩人一起上升回去。
甚至還能帶出紅色空間里的東西。
由他牽引的紅色空間,運行機制很簡單——吸引優(yōu)秀同僚進去,用美夢綁住他們,最后讓這些人成為輕飄飄的氣球,飛上天空,被扎破,走向死亡……
計劃得相當完美。
事件被戳破,馬文卻完全放松了下來,惡意滿滿道:“那又如何?你人計算少了,你還得再加上我們科室的醫(yī)生護士——這十七個是今晚新死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馬文笑笑,舔了舔唇:“現在會做骨科手術的……全鎮(zhèn)也就剩下我了,難道你們想殺了我嗎?”
伊麗莎白陰晴不定地盯著他。
滿室沉默中,洛溫疑惑的“啊”了聲。
“只有你?”她偏了偏頭,“那剛剛我們過來撞到的那幾位夢游的……是鬼?”
“是骨科大夫。”布蘭迪說。
馬文笑容凝固:“怎么可能?他們今晚就該飄上去,被扎破……!”
實際上么,確實如此。
只是有一些些細微的偏差。
紅色空間中,氣球人紛紛上飄,沒見著臭氧層,反而頭頂排排倒掛著細細密密的針。
氣球人當即便拼了命徒勞地朝下游。
眼見著體力耗盡,即將堅持不住,可以開始計劃下輩子投胎時……
一個頂著兩床被子的氣球人,飄了上來。
多謝被子制造廠商紅彤彤的良心,被子的用料都相當扎實,針正正好好扎不透這玩意兒。
十七個氣球人,全體幸存。
*
秉持著相逢即是緣分的原則,洛溫和布蘭迪并沒有著急回莊園,一直堅持到了馬文·休斯被押上警車。
洛溫目送此人頹喪的動作:“死刑吧?”
布蘭迪點點頭:“很難有機會活下來。”
伊麗莎白·史密斯和警員交代完事情,便邁步朝兩人走了過來。
在她開口前,洛溫從口袋里掏出管家娃娃:“謝謝你上次幫我找到它,不過這東西是……?”
伊麗莎白給了一個洛溫意料之中的答案:“里面有布蘭迪的記憶。”
布蘭迪:“謝謝。”
伊麗莎白微微頷首,又看向洛溫,不明所以道:“……那你呢?”
不過洛溫莫名其妙地,還真挺懂了她想問什么,頓了頓道:“還在失憶。”
伊麗莎白:“……好。”
洛溫扯了扯布蘭迪的袖子:“不過,他的記憶現在全部恢復了。”
伊麗莎白神色復雜地看了眼布蘭迪,后者垂眼淡淡地看了回去。
布蘭迪……也算是得償所愿了。她想。
洛溫等了半天,沒見這兩人有敘舊的意思,咳了聲:“既然這樣,關于馬文·休斯……”
伊麗莎白看向她。
“他拆了布蘭迪的房子。”洛溫說,“這個他死之前能先賠償嗎?”
伊麗莎白:“……”
布蘭迪用只有洛溫才能聽到的音量道:“只是一小片天花板。”
洛溫充耳不聞,相當坦然地夸大道:“可能以后都修不好了。”
畢竟他們估計誰也不會再回去。
伊麗莎白失落的眉頭這會兒才松開,看著某位明著使壞的莊園主,在心里默默地想:“這不是和以前一樣嘛。”
伊麗莎白開口道:“不大可能賠償。”
洛溫遺憾地眨了下眼。
“布蘭迪的房子,在之前就和紅色空間做了交易,”伊麗莎白說,“鑒于紅色空間并不是人,理論上來說,馬文并不需要賠償任何東西……”
遠處有警員呼喊了聲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朝兩人點點頭,轉身匆匆地離開了。
洛溫站在風里,揚了揚眉:“……布蘭迪?”
布蘭迪望了眼天,聲音淡淡的:“這會兒回去,正好能趕上艾伯特的早飯。”
洛溫:“……”
警車還沒開走,馬文突然從開了一半的車窗里伸出頭來,滿嘴灌風但語速驚人道:“洛溫·格林,你知道我在紅色空間里看到了什么?布蘭迪一直想侵吞你的莊園!”
他被人快速摁了回去。
洛溫輕嘖了聲。
好拙劣的挑撥離間。
她轉過視線,正要繼續(xù)提布蘭迪從前莊園的事,就見對方偏了偏頭,垂眸道:“我們回去吧。”
洛溫:“……”
好拙劣的轉移話題。
藍色跑車就在醫(yī)院樓邊,上了車,洛溫靠在副駕駛上,漫不經心地垂眼道:“馬文的話……”
布蘭迪:“……”
“其實仔細想想……”
布蘭迪嘴唇動了動,還是保持了沉默。
“怎么想我也不信。”洛溫笑瞇瞇道,“不過聽他的意思,記憶恢復后的你,夢的內容也有所變化?”
“……”布蘭迪沉穩(wěn)地握著方向盤。
“我很好奇這個。”洛溫說。
“……”
“判決不會這么快吧?”洛溫若無其事道,“明天很空,正好去問問。”
布蘭迪眼眸暗了暗。
記憶融合后,他并不能確定馬文會看到什么……但他一定已經不是作為“幻影”存在于洛溫的身邊了。
假設是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場景……
比如,他搬到了和她挨著的臥房里。
或者再親密些的,他想象中的,兩人合葬的場景復現……
布蘭迪:“我說。”
洛溫眼神愉悅地點點頭。
“萊布德莊園,在之前真的有場經濟危機。”布蘭迪垂著眼說,“我并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管家該怎么做,所以,我沒做好。”
洛溫愣了下:“所以……”
“好在,我還有座無人居住的房子。”布蘭迪抓著方向盤,淡聲道,“不過我現在已經能做得很好了,不會再讓莊園出事……”
他的話沒能說完。
洛溫抬手輕輕地,摸了摸管家先生的腦袋。
第53章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跑車抵達萊布德莊園大門時, 天仍是暗沉沉的,但洛溫只覺得分外思念。
離開總共不過十幾小時,卻仿佛闊別已久。
“從前羊角辮還是個無惡不作的熊孩子……”洛溫目光掃過院子里一大一小兩身白袍, 慢悠悠道, “但勞動改變了她。”
“……”布蘭迪輕瞥了一眼兩人。
車拐進車道,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車庫。
兩位誰也還沒來得及開車門,就聽車窗那邊傳來兩聲急切的“砰砰”聲。
“咕咕咕。”
敲窗的東西叫道。
洛溫擰開車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把褐色塑料帶子,在空中稀里嘩啦的搖動著。
“貓頭鷹?”洛溫揚了下眉。
塑料帶子矜貴地點了點頭。
布蘭迪從車那邊繞過來,站在洛溫身邊仔細觀察了幾秒……
半響后, 他皺了下眉:“你的羽毛呢?”
貓頭鷹差點張口回答, 反應過來后,睜大圓眼譴責道:“(你就這么直接問我?)”
當然這話落在兩人耳里,就是一通鳥類特有的瞎叫。
洛溫抬手摸了摸塑料帶子,三言兩語地將失蹤那晚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至于羽毛么……應該被法蘭克掃干凈了。”
貓頭鷹:“……”
它悲憤地在洛溫手心里蹭了蹭。
布蘭迪依然站在原地沉默看著。
他如今退了燒, 臉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溫度,神色冷冷的,看著便不近鳥情。
這位頂著張冷臉,猶豫了下, 還是模仿身邊人伸出手,摸了摸貓頭鷹身上的塑料帶子。
貓頭鷹一頓, 心說這是鬼上身了?
“你可以說話。”布蘭迪低聲道, “洛溫……一直都是莊園的所有者。”
貓頭鷹僅剩的羽毛全體愣了一秒, 然后向上炸開:“真的?”
“嗯。”布蘭迪耐心點頭。
“我……”貓頭鷹試探著發(fā)了一個音節(jié),發(fā)現自己還能繼續(xù)說話后, 當場在車庫上空里興奮地亂竄,并伴著心情愉悅的嚎叫。
兩圈過后,它回到兩人中間,聲淚俱下地講述了那晚發(fā)生的事。
布蘭迪失蹤當天凌晨,并沒有向往常一樣直接消失。他只是雙目空洞的站起身,一言不發(fā)的朝外走,并完全不搭理貓頭鷹的呼喊。
貓頭鷹眼睜睜看著布蘭迪頭也不回,情急之下昏了頭,一沒喊人二沒糊住他的視線,反而開始揪自己的羽毛,準備給后面的人留出條道來。
等它跟著布蘭迪扎進黑霧后,當即便傻了眼——人沒跟住,它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好不容易飛回去,卻在鏡子里看到只禿鳥……
當然,車庫里貓頭鷹給兩人敘述的版本,和上述內容略有偏差,在它所訴說的那個版本中,它是相當勇猛無畏,并且富有藝術氣質的。
“是很藝術。”洛溫手指劃拉了下塑料條,朝旁邊人挑了下眉,“摸起來有種清脆感……你試試?”
布蘭迪溫聲道:“好。”
兩人的指側不經意地碰了碰。
貓頭鷹被劃拉的相當舒爽,身體扭了下,歪頭看向正笑瞇瞇的洛溫,“所以,你們已經解決完產權書是假的這件事了?”
布蘭迪:“……”
會說話的鳥果然不一樣。
一開口就能瞬間沉默兩個人。
窒息感飄散在車庫里。
“……”洛溫收回手,緩緩道:“你剛剛說,什么是假的?”
貓頭鷹閉眼裝死:“……”
*
與假產權書同時來的消息之一,還有五天后鎮(zhèn)長會親自登門拜訪的信件。
雖然該信件用詞誠懇,說著什么“如果太麻煩您”之類云云的空話,但顯然不容拒絕。
因為今日送過來的早報上,刊登著則鎮(zhèn)長即將拜訪萊布德莊園的消息。
趕在萊布德莊園里的人知情前,鎮(zhèn)上關注新聞的人便已經對“萊布德莊園五日后將舉行宴會”這事了如指掌了。
洛溫讀完信后,斟酌幾秒,便宣布決定像所有體面的莊園主一樣,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這估計不大好……”貓頭鷹說。
洛溫是真莊園主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莊園,眾人在短暫的怔愣后,很快便接受了此則喜訊。
然而么……
事情也沒那么喜。
洛溫很快便發(fā)現,艾伯特的飯菜和她走之前一樣平平淡淡,而格蕾絲……甚至在明里暗里地想要回去之前送過去的東西。
雖然這兩位眼神都很友善。
“格林,”貓頭鷹呼喊走神的洛溫,“真的假不了,別擔心。”
洛溫木著臉,艱難地咽下口中的布丁:“……”
布蘭迪將這位的反應盡收眼底,在陰影處淡淡笑了笑,起身去了廚房。
“擔心什么?”站在洛溫一旁的格蕾絲哈哈笑了兩聲,“他難道還有理由收回莊園?”
“……”洛溫放下餐刀,默默撫了下被捅了一刀的心臟。
以前沒發(fā)現,這小女傭還挺會抓重點的……
“格林小姐?”格蕾絲揚聲道。
洛溫慢吞吞地“嗯”了聲。她是具尸體這事,不知道能不能瞞天過海。
如果不能……
遮蓋一個秘密,往往需要一個更大的秘密包裹住它。
洛溫瞇了瞇眼。
“如果鎮(zhèn)長也是具尸體……”她說。
格蕾絲差點懷疑自己耳朵:“也?”
這事少一個知道便少一個人露餡,洛溫抿了抿唇,氣定神閑道:“是啊。上一個想當莊園主的,已經是具尸體了。”
就是她本人。
格蕾絲被面前人的鐵石心腸震驚了幾秒,隨即堅定的點點頭:“我一定會協(xié)助您!”
洛溫:“……算了算了。”
她可不想再和布蘭迪見面時,兩人的中間已經隔了層冰涼的鐵桿子。
這邊廚房里,艾伯特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你確定?”他問。
布蘭迪淡定點頭。
艾伯特拎著刀在廚房里,被震撼地像被手里的刀捅過:“可是,你說她是真的莊園主啊!”
布蘭迪回望一眼洛溫面前剩下的餐品,點了點頭:“嗯,你照著之前的方式做就好了。”
“可是——”
“她喜歡這樣。”布蘭迪淡聲道。
塵埃落地之前,他也并不打算透露洛溫的特殊體質,畢竟莊園里的這幾位……演技都不大高明。
也就只有洛溫一直認為他們是善意的。
艾伯特“可是”了半天,竟然在記憶中找不到反駁的證據。這位莊園主似乎……真就胃口異于常人?
艾伯特還沒想到能說什么,他面前的這位鐵石心腸管家便轉過身,看著要離開了。
“……你確定她喜歡?”艾伯特支吾道。
布蘭迪頭也不回地“嗯”了聲。
他走出兩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轉過身,淡淡的補上一句:“還有格蕾絲,讓她別再要回給洛溫的禮物了。”
“禮物?”艾伯特吸了口氣。
詛咒物什么時候改的名?
“可以再送。”布蘭迪說,“她喜歡。”
艾伯特:“……”
格蕾絲帶著臟餐盤到廚房時,差點被地上正靈魂出竅的廚師絆倒。
她抬腳踹了下,略有絲嫌棄道:“你怎么了?”
艾伯特從地上爬起,神色嚴峻:“我認為,布蘭迪和洛溫·格林……很可能不大和睦。”
格蕾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艾伯特壓低聲音:“你還記得嗎?喬斯·費舍爾走前,不是給我們看過他的手稿?謀殺計劃……”
“不可能吧。”格蕾絲聲音也降了八度。
“怎么不可能?”艾伯特差點沒收住聲,憂心忡忡地繼續(xù)道,“他在這里守了這么久,突然來位莊園主,這能忍?”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格蕾絲說。
“……”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微不可察。
廚房門外,垂眼靠在墻邊的布蘭迪攏了攏衣服。
他本想上樓,余光看到某位在起居室里正發(fā)呆的紅頭發(fā),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布蘭迪走路和飄一樣無聲,以至于他出現在沙發(fā)背后開口說話時,其突然程度不亞于恐怖電影里的貼臉鬼影畫面。
聲音好聽是一方面,突兀程度又是另一方面。
不過么……
洛溫還閑閑地坐撐下巴,沒被嚇到半分。
布蘭迪俯下身,聲音低沉沉的又重復了遍:“在想什么?”
洛溫抬頭看他:“在想有什么速成舉辦宴會指導書……”
“你在擔心這個?”布蘭迪微笑了下,“我以為我們很早就達成過共識,我會準備好的。”
洛溫“嗯”了聲,但看著她的這位并沒有收回視線。
布蘭迪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目光明顯又直白,明晃晃的在說——我知道你在撒謊。
“……”
洛溫回看了片刻,心說反正布蘭迪也早就知道她的尸體身份,這事說出來也沒什么奇怪的……
她站起身,轉過來攤了攤手:“我和活人的區(qū)別,不就只有呼吸么?”
“嗯。”布蘭迪說。
“如果我能后天學會呼吸,鎮(zhèn)長就沒辦法指認我是具尸體了啊。”洛溫輕松道,“我剛剛是在想——有沒有教人呼吸的書。”
此套思考邏輯清晰,毫無破綻。
“我去找。”布蘭迪說。
“不用,我只是在胡思亂想罷了。”洛溫笑了聲,“世界上哪有教人呼吸的書啊。”
布蘭迪偏過頭,垂眼認真思考了會兒。
半響后,他點點頭:“似乎沒有。”
洛溫悠悠地伸了個腰:“沒關系,我看我們還是先去準備明天追悼會上的衣服吧,雖然她還活著……”
“我可以——”布蘭迪突然道。
洛溫愣了下:“什么?”
布蘭迪目光垂在洛溫臉龐上,聲音溫柔而低沉:“我可以……”
他的聲音太低,洛溫只好向前傾了一小段距離。
“教你呼吸嗎?”布蘭迪輕聲道。
第54章 “我會膽大妄為的揣測一下……”
教人呼吸?
聽著像句胡扯。
洛溫并沒有把這話當回事, 只彎起眉,短促地笑了聲:“可以啊,什么時候開始?要不就現在吧。”
她的聲音在對面人認真的視線中逐漸弱了下去。
布蘭迪輕咳了聲, 視線掃過起居室, 搖搖頭:“這里不大方便。”
洛溫愣了下:“……”等等,真教?
布蘭迪停了幾秒,問道:“書房……怎么樣?”
書房……
除開布蘭迪會過去處理財務和信件外,基本上沒人會在打掃衛(wèi)生外的時間里進去。
算算法蘭克的打掃規(guī)律,清潔書房,得輪到明天下午。
但這些并不在洛溫的思考范疇之內。她手指緊了緊,目光滑過面前人的唇角, 滿心滿眼都是問號——
這怎么教?
拿什么教?
這也能教?
布蘭迪目光沉沉:“去嗎?”
興許是太過好奇這些問題的答案, 洛溫鬼使神差地……垂著眼答應了下來。
相較于莊園內的其他房間,書房的規(guī)模要小上不少。最初的那位莊園設計者大刀闊斧了十幾間房,偏偏把書房設置的小而精致。
只有起居室的一半那么大。
不過辦公椅倒是又大又寬敞,三個人同時站上去,也能不挨著身旁人的衣袖。
軟墊柔軟, 坐在上頭的某位莊園主卻左晃右斜,似乎怎么也坐不安穩(wěn)。
天花板上是四盞柔和的暖光燈,這會兒只開了一盞,光溫和而朦朧, 人的陰影在這之中,顯得分外柔和。
布蘭迪站在書架旁, 微微皺著眉, 目光在各個書脊上巡視。
他已經找了有七八分鐘的書了。
洛溫收回望向布蘭迪的視線, 目光又回到面前攤開的書——那本她快看完的《謀殺指南》。
“如果你想確定目標走進了你的語言圈套里,可以通過觀察對方的瞳孔大小……”
這一句話的開頭她已經看了十三遍了, 但第十四遍開始后,她還是對后面半句毫無印象。
“找到了。”布蘭迪抽出本薄薄的冊子,聲音淡淡的,“《手把手教你學會呼吸》。”
“……”
嘖。
洛溫閉了閉眼,心說這世界上還有人寫這種鬼東西……
幾秒后,她坦然抬頭道:“怎么開始?”
布蘭迪走到她側邊,沉聲道:“看書里怎么說吧,我來讀。”
洛溫“嗯”了聲,轉過辦公椅,讓它正對著布蘭迪而不是桌面。
“首先,”布蘭迪垂眸打開冊子第一頁,念道,“呼吸的定義。呼吸和人體內的呼吸器官有關……”
洛溫:“……”
真是一本相當標準的呼吸教科書。
布蘭迪又翻過幾頁:“如果想徹底了解呼吸的運作機制,你需要借助一名會呼吸之人的身體。”
洛溫瞇了瞇眼:“意思是,把這人的呼吸器官拆下來,移植到我身上?”
“……”布蘭迪反應兩秒,揉捏了下眉心,輕輕合上了某人面前的《謀殺指南》。
“借助他,意思是……感受他的呼吸。”布蘭迪俯下身,暗聲道。
洛溫眼眸微睜,偏了偏頭:“這誰寫的?說話說的這么浮于理論。”
布蘭迪頓了頓。
“作者并沒有留下姓名。”他說。
“就這還說手把手。”洛溫站起身,含混地哼了聲,“讓我們這些尸體照著這個學習,還不如直接投胎快……”
她拍拍已經合上冊子的布蘭迪,笑瞇瞇地安慰了聲:“沒關系,鎮(zhèn)長也不可能湊到我面前,看我有沒有呼吸——”
這話的尾音倏的變了調。
布蘭迪輕輕攥住洛溫手腕,沒頭沒尾地低聲問了句:“可以嗎?”
“……可以什么?”洛溫有些僵硬道。
溫度松松散散的罩在她的手腕上,輕輕地扯著她向前走,到某處散著更多的溫熱氣息的地方去。
“要想學會怎么呼吸,就要知道哪里的器官在動作。”布蘭迪牽著洛溫,讓她冰涼的的手掌靠近他的臉龐,低聲道。
洛溫并沒有真正挨上布蘭迪的皮膚,但仍能感覺到掌心下,對方略有些急促的吸氣呼氣。
“這是正常頻率嗎?”她問。
“……”布蘭迪垂著灰眸,用氣音輕聲道:“抱歉,我有些緊張。”
說話時,帶著溫度的氣體飄出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拂著她的手心。
洛溫縮了縮手。
布蘭迪放開了她的手腕。
“呼吸,會用到肺,用到心臟。”布蘭迪將冊子放在桌上,低聲道,“它們會收縮,會顫動……”
洛溫漫不經心地掃過冊子,在表皮上某處不起眼的地方頓了下。
那地方只占了黑色書皮很小的一塊,是用鉛筆寫的,如果不是剛好在視角里的反光,根本無從發(fā)現。
是個署名。
布蘭迪。
洛溫撩起眼皮,這會兒才注意到,管家先生今天穿得比以往都要單薄。雖然身上還穿著那件她送的大衣,里面卻只有件薄薄的襯衫……
洛溫抬眼看向布蘭迪,瞳孔在無意識間擴大了幾倍。她在心中很輕佻地想……這位衣冠楚楚的管家,難道現在不是在明著引誘她么?
“如果我想學會呼吸,”她笑瞇瞇道,“是要聽聽你的心臟如何跳動嗎?”
布蘭迪噤聲幾秒。
洛溫猶豫了下,還是上前一步,隔著層襯衫,指尖輕輕停在了某人的心臟上。
熱意纏上她的指尖。
“砰砰砰砰。”
一聲接著一聲,快得像下一秒心臟再也不能跳動一樣。
“這個頻率是正常的么?”洛溫控制住略有些顫的手,笑意未收地望向布蘭迪,“怎么不說話了,大作家?”
布蘭迪啞聲道:“你看出來了?”
他的心臟上,涼意和熱意不分彼此地融合著。
洛溫輕輕“嗯”了聲。
布蘭迪突然又攥住洛溫的手腕,人也上前一步。后者的手猝不及防地一彎,整個手心都貼合到了某人的襯衫上。
熱得驚心。
“如果看出來后,你還愿意這樣由著我。”布蘭迪溫聲道。
他又上前一步。
洛溫跌坐在椅子上。
布蘭迪俯下身,臉頰貼著洛溫的頭發(fā),呼吸灼熱。
“我會膽大妄為的揣測一下……”布蘭迪退了些距離,目光晦暗。
“什么?”洛溫垂眼道。
半響后,布蘭迪低下頭,輕輕吻上了洛溫的唇角。
第55章 “轉播一下。”
唇齒相接的第零點五秒。
比布蘭迪心跳更大的一聲“砰”撞在了書房門外, 而門也應聲開啟。
里面的某人彈射般的分了開。
艾伯特握著刀,格蕾絲拎著花瓶,兩人進門便呼喊道:“格林小姐, 您沒事吧——”
辦公椅上的洛溫從墻角緩緩滑出來, 氣定神閑道:“怎么了?”
書桌旁,布蘭迪放下手中的冊子,朝闖進來的兩人身上冷淡地望了眼。
艾伯特和格蕾絲對視一眼:“呃……”
格蕾絲睜著眼胡扯道:“是這樣,我又給您準備了份新禮物。”
“我也準備了睡前甜點……”艾伯特偷偷摸摸地看一眼布蘭迪,“兩份,再不去吃要放涼了。”
洛溫怔住兩秒,笑瞇瞇地點了下頭:“謝謝, 我們馬上過去。”
見著人沒事, 兩人自然沒了多待的理由,打了個圓場便倒退了出去。
不過格蕾絲在離開書房前,還是盡心盡責地提醒了句“太暗,對眼睛不好”,并順手打開了書房頂上剩下的三盞燈。
光線亮堂堂而又正經, 瞬間鋪滿了整個書房。
趕跑了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
洛溫望向某位假裝看書的管家,眨了眨眼:“怎么不對人家說謝謝?”
布蘭迪癱著臉:“……有些走神。”
“走神?”洛溫似笑非笑地看他,“走神到書也拿倒了?”
“拿錯了。”管家先生表情淡定的轉過書,垂眸讀了兩個不字所云的字母, 才發(fā)覺……
這回是真的拿倒了。
他再抬頭時,洛溫眉眼彎彎地勾著唇, 絲毫沒打算掩飾臉上的笑意。
布蘭迪喉結滑動了下。
“那兩位是什么情況?”洛溫滿是痕跡的轉移話題道, “你看到他們兩個進門的表情了嗎?非常正義凜然, 好像我們在謀劃什么殺人行動一樣。”
她自覺這話題提得相當順水推舟,非常應景。
但另一位當事人一聲不吭地站立在原地, 灰眸靜默垂著。
“他們以為我要傷害你。”
傷害?
洛溫摩挲了下唇,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布蘭迪的視線跟了過去,但對面人很快又放下手,站起身輕松笑了聲:“走吧,明天還有場假的追悼會參加……早上見。”
洛溫人到了書房門口,轉過頭想再道一聲“晚安”時,就見管家先生人還杵在原地,像塊石頭一樣沉沉望著她。
“你……”
兩人同時開口。
“你走嗎?”洛溫在門口問道。
那雙烏沉沉的眸子稍微偏了些,再轉回來時,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沉穩(wěn):“……嗯。”
他向著門外邁步。
洛溫并沒有著急獨自離開,只是靠著門框,懶懶地挑了下眉:“你剛剛……是想說什么?”
布蘭迪站在她面前,手摸上燈的開關。
“咔噠”。
四盞燈同時熄滅。
而走廊里的燈光一如既往的昏暗。
布蘭迪半遮著眼,視線隱藏在陰影里,只沉聲道:“你還去餐廳吃甜點嗎?”
這個問題……
洛溫愣了下:“似乎是得去。”
“嗯。”布蘭迪點點頭。
然而誰也沒有撤步要離開的跡象。
布蘭迪手還抬著抵在開關上,從某個視線看過去……幾乎像是個擁抱。
具有體型優(yōu)勢的某人沒再做什么,頭低著,睫毛卻在顫。
“吃甜點,有這么緊張?”洛溫挑了下眉。
短暫,而又長久的沉默后。
“如果你拒絕……”布蘭迪聲音低啞道,“我還可以在這里做管家嗎?”
黑心莊園主默了片刻,輕輕地笑了笑:“沒工資……也可以嗎?”
布蘭迪垂著頭,低低地“嗯”了聲。
莊園主很滿意這個回答,愉悅地瞇了瞇眼,隨即,抬起了手……
她雙手扣上布蘭迪滾燙的脖頸,在對面微怔的目光中,輕輕將人拉低了些。
布蘭迪瞳孔驟然放大。
洛溫只簡單地在他唇角貼了幾秒,便退了回去,她的聲音略有些不平穩(wěn),但還是帶著些戲謔道:“你怎么不呼吸了?”
布蘭迪便輕輕吸了口氣。
洛溫放開手,笑意更深:“在想什么?說一句才動一下……”
在想什么?
布蘭迪眸光漸深。
在想……再冷的唇,親起來也是軟的。
他一手扣住面前人的手腕,空出的手墊在她的后腦勺上,而后更深地吻了下去。
溫柔而綿長。
*
廚房那邊,艾伯特火急火燎地做好甜點,在餐廳里擺了快半個小時……
也沒見有人過來。
他沒撐住,還是趴在桌上昏睡了過去。
但等清晨的光照醒這位廚師時,餐桌上的兩份甜點又全被收拾了干凈。
還貼心留了張便條:謝謝,不錯。
字跡出自布蘭迪。
艾伯特:“……”這兩人的動靜怎么和鬼一樣。
他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頭疼地揉了下太陽穴——這個時間,洛溫和布蘭迪大概已經在去追悼會的路上了。
實際上確實如此。
鑒于占卜師幾乎全轉了行,整場追悼會上基本沒人穿像樣的神秘長袍。有些人步履匆匆,甚至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修枝剪。
埋葬西里爾老師的是片面積廣大的墓園,綠草茵茵,幾十個黑衣服的人站在一起,視覺效果也不怎么擁擠。
西里爾的老師全名有一大長串,墓碑強硬的刻了三行她的名字,將底下墓志銘擠得可憐兮兮。
簡稱為梅貝思。
“她活了很久,活到了永垂不朽的年紀……”墓碑旁,一位胡子發(fā)白的老人說道。
感情真摯,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站在最后面的西里爾冷哼一聲,側頭向洛溫介紹道——
在場的所有占卜師里,這位是第一個轉行去當會計的,但這會兒又是唯一穿著舊長袍的。
這會兒,上面人又說到了“梅貝思為人寬厚,溫柔可親……”
洛溫回想了下墓園里那位郵差的所作所為,懷疑地挑了下眉。
她轉過頭正要和布蘭迪說到此事時,就見身后的前占卜師們全體面如菜色,似乎很難聽下去此番胡扯。
“……”
洛溫心說每年一次追悼會,這位的詞你們不該早就習慣了么?
西里爾雖然對老人的形容沒什么異議,但也用力擰起眉頭,見鬼似的盯著墓碑旁的這位。
對方的悼詞還在繼續(xù)。
西里爾撂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在發(fā)什么瘋”后,便穿過人群去了最前面。
別人老師的追悼會,洛溫不好說什么,所以她只是很淡定的戳了戳布蘭迪:“轉播一下。”
“……”
布蘭迪雖然站在最后,但仗著比周圍人高出一截的身高優(yōu)勢,還是能看得更清楚些墓碑旁的事。
幾秒后,他輕輕在洛溫耳邊說道:“土在抖。”
“……?”洛溫愣了下,“地震?”
布蘭迪搖頭:“只有墓碑旁的土在顫動。”
這事相當駭人聽聞,洛溫還沒想出個一二三條可能,前面的人群中便立馬爆發(fā)出了陣聲音凄慘的嚎叫。
“她她她……”
“進去了!!!”
“出來了!!!”
前占卜師們在電光火石之間便想到了應對方法,這幫人眼神堅毅,用手或用腳,全都奮不顧身地朝后撤去。
短短幾秒后,停在原地的洛溫和布蘭迪便成了離墓碑最近的人。
“…………”
土在顫動。
西里爾和那位老人集體失蹤。
后撤的人群中又有位光頭院長沖了回來,滿眼不可置信地躲在兩人身后,躬著身問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視野開闊,洛溫沉默了兩秒,自己也有些不確定:“西里爾的老師……似乎想從土里鉆出來?”
伊普洛斯:“……”
布蘭迪提溜住這人的領子,省得對方癱軟到洛溫身上。
墓碑旁的土又是好一陣的顫動。
過了半響,墓碑迅速降了下去,而深埋地底的棺材灰頭土臉升了上去。
洛溫嘆為觀止。
棺材升到一半,蓋子便被里面的人抬腳頂了開。在眾位前占卜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視線中,長得和遺像別無二致的梅貝思優(yōu)雅登場。
伊普洛斯如鯁在喉:“……真的是她。”
洛溫倒沒覺得多么奇怪,畢竟這位在她記憶里的定位就是活人,這會兒“死而復生”,估計是因為找到了從無人知曉之地回來的方法。
梅貝思揉著額頭。
洛溫相當坦然地朝她看過去,甚至想打個招呼。
棺材里外的兩人對上視線。
梅貝思……
雙眼渾濁,瞳孔擴散,皮膚青白。
洛溫愣住:“……”
這位在墓園里扮演郵差時,可是一副面色紅潤體態(tài)健康的樣子。
布蘭迪皺著眉:“她不是活人。”
這話不知怎么刺激了梅貝思,她在棺材里發(fā)出了一陣怪笑,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洛溫一眼。
隨即,她翻身離開棺材,以種常人難以匹極的速度朝著占卜師們跳躍而來。
白霧從地面騰起。
占卜師們滋哩哇啦地開始慘叫。
他們只叫了幾秒,白霧又散了開,幾位反應不及,還在手舞足蹈地揮打空氣的占卜師凝固在當場,吹了聲口哨,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伊普洛斯坐在地上,如夢囈般道:“……我剛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什么?”洛溫問。
“梅貝思的棺材里,應該是空的啊。”
這……
非常難以回答。
唯一能回答他的梅貝思怪笑一聲,手腳并用的朝著墓園出口飛奔而去。
“就這樣走了?”人群中有人問道。
眾人趕到墓園出口后,便滿臉肉疼的發(fā)現……梅貝思還真沒就這樣走了。
滿地狼藉,停在路邊的車集體報廢。
那位天生神力的老人站在凹陷下去的車頂上,又朝著眾人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隨即飛速地跑了開。
洛溫:“……”還好她是搭著西里爾的車來的墓園,藍色跑車這會兒還安然無恙的在精神病院呢。
伊普洛斯在旁干瞪著眼。
這位沒嚎叫?
洛溫瞇了瞇眼,果然在一堆報廢了的車中,見到了某輛出乎意料完整的銀色汽車。
兩人視線相接,伊普洛斯警惕地后退一步。
洛溫笑瞇瞇道:“鑰匙。我們去追。”
伊普洛斯:“我是瘋了嗎——”
布蘭迪不動聲色地朝他手里塞了一卷鈔票。
“……”伊普洛斯手指接觸到鈔票邊緣的瞬間,眼神中有什么東西霎時間起了變化。心靈上呢,突然就對追車這件事賦予了新的意義。
他掏出鑰匙,溫和地點了點頭。
“你去嗎?”
伊普洛斯擺了擺手:“我去找西里爾,你們去吧。”還是你們去作死吧。
等兩人上了車,并且已經開出去很遠后,伊普洛斯才咂舌收回目光,轉過身,想招呼幾個人一起重進墓園。
他舉著的手停在了半空。
在他面前,前占卜師們鐵青著臉,雙目發(fā)白,目不斜視地互相撞著對方……
宛若一場尸體狂歡派對。
伊普洛斯:“……”
這會兒想上車,還來得及嗎。
第56章 “你來還是我們來?”
比開車追一位正跳躍的老人更詭異的, 是油門幾乎踩到最底,這老人竟然還能遠遠甩車一大截。
汽車廠商見了得連做二十年噩夢。
“她的肢體狀態(tài)有問題。”洛溫扒著車窗欣賞前面人的跑姿,“但不是不協(xié)調, 而是逐漸走向協(xié)調……”
這位四肢并用跑了幾分鐘, 現在已經能正常的用雙腳奔跑了。
達爾文估計會很想和她聊聊。
獨自上演完人類進化史的梅貝思還在向前。
完全無視交通法紀。
車到某個十字路口處時,眼看著梅貝思朝右跳躍而去,布蘭迪方向盤打彎,卻將車拐到了左邊。
“我們抄近道。”他說。
“去哪?”洛溫問。
“切斯特·史密斯……鎮(zhèn)長家。”布蘭迪語氣涼絲絲道。
假設洛溫再熟悉些萊布德鎮(zhèn)的布局,就能發(fā)現……梅貝思和他們糾纏的,其實很有目的性。
繞圈子是真的在用心繞,但繞來繞去, 卻是離某個地方越靠越近。
洛溫皺眉道:“但她幫我送過信, 不大可能又轉回來害我吧。”
圖什么?
將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布蘭迪輕輕搖了搖頭:“在我的記憶里,梅貝思也不是那樣的人。”
少了兜圈子,兩人很快便到了鎮(zhèn)長家前院。
房子外表飽經滄桑,光看樣子很難想象這是幢鎮(zhèn)長該居住的小樓。
但禍福相倚,這事從另一個方面來看, 卻能讓人腦海里自然浮現出昨晚的情景——十幾個流浪漢歡聚一堂,并在這里徹夜狂歡。
比這房子更年高德劭的,便是一身工作制服站在柵欄邊仰著臉的老頭。
“他就是鎮(zhèn)長。”下車前,布蘭迪低聲說道。
洛溫點點頭, 眼神很危險地瞇了瞇。
鎮(zhèn)長昂著頭等待兩人。
個子高的人仰著頭說話,通常會被理解為傲慢和輕蔑。不過他向來非常樂意讓其他人這么理解。
看不起任何人, 就是他的人生信條。
他周圍的那些高個子也總是彎著腰抬頭看他, 種種配合之下, 這位的辦公室里,幾乎全是低頭頸椎病。
除了他。
他的脖子是朝后僵硬的。
鎮(zhèn)長這會兒還在醞釀官腔, 就見兩位山一樣高的人朝他走近,面生的那位挑了下眉,開口便相當不客氣:“您這是……落枕了?”
“后天畸形。”布蘭迪淡聲道。
鎮(zhèn)長梗著脖子,打好的腹稿硬是沒說出來:“……”
那位笑了笑,轉頭目光投向他的屋子,感慨道:“不愧是鎮(zhèn)長啊,連廁所都要單獨修這么大一個。”
“比不得。”布蘭迪幫腔。
“……”
鎮(zhèn)長心知肚明洛溫的敵意原因,但仍從眼縫里瞪著兩人,撐著體面道:“你們知道四天后,我會去拜訪莊園的吧?”
洛溫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這位鎮(zhèn)長……竟然如此袖珍。
鎮(zhèn)長稍微安下了心,從鼻子里哼了聲:“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等人。”布蘭迪說。
鎮(zhèn)長抬手指向房子:“在我家院子前,等人?”
洛溫點頭。
鎮(zhèn)長又看向布蘭迪。
布蘭迪也點頭。
“……”
這事相當不合情理,然而那兩位不卑不亢的站著,他恍恍惚惚,差點起疑是自己大腦出了問題。
甚至其中一位還反過來問道:“那您在這里?”
“……”鎮(zhèn)長雙手背后,倒還真回答了她:“我也在這等人啊。噢,她已經到了——”
洛溫順著鎮(zhèn)長的手勢轉過頭,卻沒見著某位肢體靈活的老人,視線范圍里取而代之的,是位穿工裝戴眼鏡的中年人。
“史密斯先生。”她沖鎮(zhèn)長點了下頭。
鎮(zhèn)長小步走過去,從懷里掏出一份白紙黑字稿,絲毫沒打算遮掩地說:“親愛的肯特女士,我最快多久能看見這篇內容出現在報紙上?”
對方粗略地翻了下:“明天早上。”
鎮(zhèn)長點了點頭。
兩人又低聲說了些什么。
“她是萊布德鎮(zhèn)日報的主編兼老板。”布蘭迪說,“這條路……似乎是她上班的必經場所。”
洛溫估摸了下時間:“午飯后上班?”
“只她一位。”布蘭迪說,“其他人按照正常工時工作。”
“……”
世上還是黑心老板多啊。
這會兒鎮(zhèn)長已經和主編告了別,渾身輕松的又打量了下兩人:“你們等的人還沒來嗎?”
一輛黑色跑車駛進了車道。
洛溫面上若無其事地“嗯”了聲。
戴白手套的黑車司機下來,恭恭敬敬地將鎮(zhèn)長請上了車。車門臨關閉前,這位又整了整領子,聲音貌似很真誠道:“對了,你們等人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他自顧自地笑了下:“鎮(zhèn)上開始出現活死人了,待會大概會有警衛(wèi)來巡查,希望不要誤傷到你們……”
洛溫微笑道:“還能誤傷?這是怎么個巡查法?”
“這是機密——”
“打一槍,死了就是活人,”洛溫呵了聲,“活著的就是活死人?”
鎮(zhèn)長沉默片刻。
他拍了拍前面司機的肩膀:“通知警局,換個鑒別活死人的方法。”
洛溫:“……”
司機:“……”
黑車還是穩(wěn)穩(wěn)地開走了。
活死人?
洛溫收回笑,半死不活的站著,心說你不如直接說要來抓我得了。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布蘭迪靠過來,輕聲安慰道。
“怎么說?”
“切斯特·史密斯沒有耐心,但很有規(guī)劃。如果他知道,就不會預告一個不會發(fā)生的宴會。”
洛溫抿了下唇,既然活死人指的不是她……
她的腦海中劃過梅貝思青白的臉:“他在說梅貝思?但她才剛從墳墓里出來——”
有人在背后指點這位鎮(zhèn)長。
洛溫眸光閃了閃:“安吉麗娜。”
梅貝思種種怪異變現,如果對應上安吉麗娜的能力——通過操縱人偶,來控制人偶對應的本人,其實就很好解釋了。
“但她操縱人的技術怎么會突然這么突飛猛進?”洛溫皺了下眉,“明明羊角辮身后的那兩個,還只能傻站著……”
一陣剎車聲打破了兩人的思緒。
司機是許久未見的喬森,他搖下車窗,朝兩人揮了揮手:“快來!”
副駕駛上坐著的是喬斯·費舍爾,這會兒他還處于行動不便的狀態(tài),臉色也非常緊張。
洛溫有意緩解氣氛:“你這什么表情?跟后座藏了具尸體一樣。”
喬斯·費舍爾表情瞬間僵硬:“……”
洛溫:“……”
她甚至不需要喬斯·費舍爾做出回答。
因為布蘭迪打開車門后,后座上被綁的嚴嚴實實的梅貝思,正老老實實的望著她。
洛溫:“……”
敢情您在這兒?
她目光一頓,落在了梅貝思的小腿上。
上面有幾個子彈打進去的痕跡,子彈尾巴還停在肉里,但卻沒有滲出來的鮮血。
喬斯·費舍爾緊張到前言不搭后語:“你們別上車,這人是剛剛被警衛(wèi)隊追擊的活死人,我們路過,順手給她撿走了,不是我們變態(tài)啊……”
喬森:“是我的上司伊麗莎白。她需要這號人。”
“需要她,還是需要活死人?”
喬森搖頭:“我只知道,辦公室里有過傳聞,如果有那種類似尸體的存在,帶去給伊麗莎白,她會很高興……”
洛溫輕嘖了聲。
“扯遠了。”喬森說,“你們小心點,出門的話可以拿把刀,遇見疑似活死人的生物,上去砍一刀就行。”
“……”
“不見血的,就是活死人。”喬森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布蘭迪在前面應和了兩聲。
回到車上,洛溫在副駕駛上雙目放空:“鎮(zhèn)長的鑒別方式,竟然還真的有用……”
“他們要找的是活死人。”布蘭迪說。
洛溫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自己。
“你是尸體。”布蘭迪面色不改,“尸體比活死人要厲害很多。”
洛溫懶懶地哼了聲。
“這里之前也出現過活死人嗎?”她問。
“從來沒有。”布蘭迪說。
洛溫心說很好,沖她來的可能再添一成。
“不知道他們的鑒別方法還有什么……”洛溫靠在座椅上,“如果真是沖人來一刀,那我不如現在就去自首……”
到時表演一個現場愈合,誰都很尷尬。
布蘭迪一頓,半響后淡淡“嗯”了聲。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說,擔心什么,那就安排什么。
兩人在去精神病院換自己的車前,先去附近的店鋪里買了兩把匕首——確實有幾分掩耳盜鈴的架勢,但買了好歹安心些。
然而就在上車前幾秒,兩人和警衛(wèi)隊不期而遇。
為首的那位還是她的老熟人,某個和她打過三次照面的警長。對方繃著臉,略帶了些熱情:“洛溫·格林!”
被叫停的瞬間,洛溫閉了閉眼:“……”
警長:“你們也擔心遇到活死人嗎?”
布蘭迪擋在洛溫面前:“嗯。”
警長笑笑,本意就要這么離開,奈何旁邊的警員是幫愣頭青,非嚷嚷著什么例行公事。
洛溫:“……”
“那……”警長看向洛溫,“你來還是我們來?”
看來今天就是她離開萊布德莊園,乃至萊布德鎮(zhèn)的日子了。
洛溫甚至想轉頭就跑,但布蘭迪很淡定道:“我來吧。”
他的匕首包裝不知何時拆了。
警員叫嚷道:“劃在小臂上,順便你也得檢測!”
洛溫瞪了他們一眼,隨即小聲道:“……要不你先來?”
給她轉身逃跑留點時間。
布蘭迪輕笑了聲,點點頭,快速地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
細密的血滲了出來。
速度很快,完全沒給洛溫反應的時間。
洛溫:“……”
天要亡她。
布蘭迪放下袖子,低聲道:“交給我。”
他背對著警員,撩起洛溫的左手袖子,刀尖輕輕的劃了上去。
然而……
比刀尖更先接觸到她皮膚的,是一股溫熱的液體。
洛溫愣了下。
血液順著她的小臂,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布蘭迪轉過身,平靜道:“好了么?
第57章 “找你聊聊。”
這事本來便只是走個過場, 警長自然不會再啰里八嗦的要求些什么。
他點點頭,從兜里掏出兩個小徽章:“如果再遇到巡邏的,給他們出示這東西就好。”
徽章手指頭大一點, 像個啤酒蓋子。
布蘭迪還沒抬手, 洛溫便輕推了他一下,示意請立馬回駕駛座。
她轉而伸手接過去兩枚徽章,笑瞇瞇地掂量了下重量:“做工看著挺不錯啊。”
金屬質感,“質檢通過”一行字印得格外清晰。
如果再標串數字,兩人佩戴好徽章后,就可以直接蹲在商店櫥窗里,等待買家了。
警長身旁的某位警員撩了下頭發(fā), 頭朝后仰了仰:“當然。”
“還好還好……”警長打了個哈哈道。
“這是準備了多久?”洛溫手指把玩著徽章, 似乎很漫不經心道,“兩天還是三天?”
“兩三天?”小警員瞪著眼,嘟囔道,“你侮辱誰?”
洛溫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他:“這么在意,你造的?”
小警員:“……”
警長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拉著洛溫走遠了兩步,扶著額頭道:“他第一次跟我們巡邏,沒什么經驗……”
洛溫抬手擋住嘴,朝這位做了個口型:“關系戶?”
警長微微頷首。
洛溫有些意外:“真是他家制造的?”
警長心說不止啊, 人也是他家塞進來的。不過面上,他還是抿著嘴, 神色嚴肅地輕微晃了下腦袋。
臨走前, 他還是假意惺惺地關心了句:“你的傷口, 不要緊吧?”
洛溫“唔”了聲,摸摸手臂, 垂著眼微笑了下:“當然。”
兩撥人和諧的告了別。
上了跑車副駕駛座,車開過去好一段后,洛溫才從扒著的車窗退了回來:“沒人追我們。”
“嗯。”布蘭迪說。
洛溫撐著臉:“怎么做到的?”
那刀根本沒劃破她的小臂。
布蘭迪面色不改:“之前準備了血包。”
“……”凈胡扯。
洛溫輕嘖了聲,拉過某人的手展了開。
如她所想,這位的手掌里多了道不深不淺的口子。雖然看著是做過簡單處理的樣子,也不往外滲血了,但是么……
布蘭迪:“沒事。”
他試探著往回抽了下手,但沒抽動。
洛溫:“疼么?”
布蘭迪輕輕搖頭。
精神病院近在咫尺。
“還是找西里爾幫忙處理一下……”話音剛落,洛溫自己也愣了下,“噢對,她不見了。”
她思考著,手下無意識摩挲著某位的手背。
不過手指尖雖然冰涼地摸來摸去,但很有分寸的沒往對方的傷口周圍蹭。
十指相扣。
掌心隔著團被暖熱的空氣。
車開得很慢。
洛溫思考完畢,抬起眼,就見兩人還在精神病院幾十碼外的距離,不由得一怔:“剛剛……不就是在這里?”
管家目視前方,淡定扯道:“單手開車,開慢點,有助于安全出行。”
洛溫:“……”
車窗被人砸了兩下。
雖然輕,但透露出了股悲憤欲絕的味道。
洛溫放開布蘭迪,搖下車窗挑了下眉:“伊普洛斯?”
伊普洛斯顫巍巍抖著食指:“你們把我車開到沒油了?”
洛溫望了眼儀表盤:“有啊。”
“那就是壞了?”
“……一切正常。”洛溫說。
“胡扯!”伊普洛斯大喝一聲,“我看著你們兩個往前挪了快幾分鐘了,下來推車都比這速度快!”
“……”
洛溫轉過頭,就見某位罪魁禍首垂著眼,一副無辜的表情。
“安全第一。”某人淡定道。
伊普洛斯:“……”
邊確定車的情況,伊普洛斯邊將洛溫兩人走后的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當然,重點描述了他是如何在變成活死人的前占卜師里,殺出的那條馬拉松。
“活死人會傳染,”伊普洛斯說,“而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傳染的……”
“傳染?”
“對。”伊普洛斯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被傳染的人會逐漸變成活死人的樣子,最終的歸宿……是死。”
洛溫這才解了惑。
萊布德鎮(zhèn)藏龍臥虎,她先前還奇怪這里憑什么容不下活死人的存在。
原來這類還能這么無差別殺害怪談……
確實值得抓捕。
“所以,那些活死人現在在哪?”洛溫問。
“抓到的,大概是送進監(jiān)獄里去了。”伊普洛斯嘆了口氣,叨叨道,“本來還以為是和世界末日一樣的傳說呢……”
洛溫和布蘭迪捕捉到某個關鍵詞,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無聲開口道。
安吉麗娜。
洛溫眸光閃了閃,轉而問道:“你找到西里爾了嗎?”
伊普洛斯搖了搖頭:“我會繼續(xù)找的,不過也不用擔心她,梅貝思曾經留過預言,西里爾能活很久很久……”
“哦?”洛溫笑了下,“她預言過活死人的存在嗎?”
伊普洛斯憋著張臉,悻悻道:“……那倒是沒有。”
*
回程是洛溫開的車。
車的速度飛快,她人也在頭腦風暴。
“徽章是提前印的。”洛溫說,“而從警衛(wèi)隊的反應來看,活死人的消息他們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但活死人在今天才出現。”布蘭迪說。
見到莊園大門,洛溫才慢下速度:“鎮(zhèn)子里已經沒有占卜師了,如果這場突發(fā)的災難能夠被提前知曉,并作出對策……”
它必定是人為操控的。
跑車駛進車道里,某兩位穿著白袍子的站在前院,矮小的那位抬手興高采烈地打了下招呼。
她手還沒放下去,坐在車里邊的那位莊園主便搖下車窗,非常溫柔可親道:“法蘭克,帶羊角辮去起居室。”
羊角辮拎著小掃帚:“你們把那邊弄臟了?”
莊園主回了個眉眼彎彎的笑容:“找你聊聊。”
第58章 “我會暗中負責。”
羊角辮點點頭, 邁開腿就往起居室走。
她能這么快地答應,其一么,是面前這位莊園主笑得很純良。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從上次對話結束后, 洛溫再也沒在她面前提起過安吉麗娜。
羊角辮的輕松一直維持進了起居室里。
她莫名被領到了長沙發(fā)上, 呆愣著坐在了主位。
洛溫隨手拉過把椅子坐在她側邊,臉上還掛著那副哄小孩的笑容。
布蘭迪上了樓,而法蘭克拎著掃帚在起居室門口站著,目光透過落地窗,緊緊追著院子里還沒打掃完畢的地方。
所以起居室里的這場談話,很私人。
這種情況下,任誰也能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羊角辮壓低聲音:“你想聊什么……”
洛溫撥弄了下手腕上的黑頭繩, 悠悠道:“聽說, 你有一位在找你的奶奶。”
“……”羊角辮懵了兩秒,懷疑地重復了遍:“奶奶?”
洛溫點頭。
“不會是——”羊角辮起了個開頭,卻又頓在原地,眼神也變得有些兇,“那誰吧?”
洛溫笑瞇瞇地打了個響指。
“她還保留著你們兩個的合影……”
“合影個鬼!”羊角辮五官差點變成臟話的模樣, “要不是我跑的快,早就被她吃了!”
“哦?”
“……你沒相信她吧?”羊角辮憋了口氣,提心吊膽地問道。
洛溫微微頷首:“照片上的你們,笑得挺開心的。”
羊角辮咬牙:“我當時不知道……”
洛溫靜靜看她。
“她需要一個新的身體。”羊角辮抿了抿唇, “她現在的身體快不行了,我是……她選中的身體。”
“為什么非你不可?”
羊角辮低下頭:“可能是因為……我放棄了我的名字。”
羊角辮本名并不是安吉麗娜。
不過活到現在, 她也并不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
羊角辮唯一能確定的, 是在那個午后里, 她相當草率地放棄了自己的名字,換來了個不大的紅氣球, 稀里糊涂地成了“安吉麗娜”。
再后來記得的事,便是她在萊布德鎮(zhèn)里到處游蕩,偶爾殺殺偽人,或者捉弄一下過路人什么的。
洛溫:“……”
羊角辮低頭撓手:“當時,那人想帶我去她家里住,但我跑了,之后看到她也是能跑就跑。”
“不錯。”洛溫拍了下手,點點頭,“雖然人傻,但勝在跑得快。”
羊角辮:“……”
洛溫:“你知道她能通過操縱人偶,來操縱對應的人嗎?”
羊角辮點頭。
洛溫將運動天才梅貝思的今日事跡說了一遍,又繼續(xù)道:“這操縱水平,怎么比你身后的那兩位強那么多?”
羊角辮瞪大眼:“因為小孩跑不快?”
洛溫:“……”
羊角辮訕訕絞了下手指:“她進步了?”
“和你有關。”洛溫撐著下巴,“如果是因為技術突飛猛進,你這會兒人應該已經被那兩個小孩抓過去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羊角辮說。
起居室沉默了會兒。
“你的身世。”洛溫冷不丁道,“如果你能想起你先前的名字……”
羊角辮搖頭:“我在萊布德鎮(zhèn)已經待了很久了,幾乎每個人都給我梳過頭,但沒人能認出我來。”
眼見路又要走到死胡同,洛溫聲音一轉:“或者可以從你保留的一些習慣……推測一下?”
羊角辮猶豫了會兒,張口道:“喜歡玩弄偽人……算不算?”
洛溫:“……”
算個鬼。
*
伊麗莎白·史密斯的辦公室外。
喬森扛著只大黑塑料袋,身后喬斯·費舍爾臉上蒙著只白色圍巾,健步如飛地跟著。
兩人氣宇軒昂地敲了敲辦公室門。
“進來。”
伊麗莎白從文稿中抬起頭,正好和被掀開腦袋上塑料袋的梅貝思對上視線。
伊麗莎白太陽穴跳了下:“……這是?”
喬森上前邀功:“似乎是活死人的源頭。”
“我知道。”伊麗莎白心如止水地說道,“我問的是,你們把這她帶到我這里來的目的是?”
一陣可怕的沉默。
“放你工位旁邊。”伊麗莎白揉了揉眉心,“下班的時候記得帶走。”
喬森:“……”
“還有你。”伊麗莎白指著喬斯·費舍爾,“你不是那位的文員么,來我這兒做什么?”
喬斯·費舍爾心說這也能認出來?
他扒開圍巾,優(yōu)雅鞠了個躬:“我是來向您投誠的。”
“帶著她?”伊麗莎白瞥了眼安靜的梅貝思。
喬斯·費舍爾:“……”
是誰說伊麗莎白想要活死人的?天殺的小道消息……下水道出來的么?
“本次切斯特·史密斯的競選稿,”喬斯·費舍爾整了整領子,“是由我全權負責的。”
伊麗莎白不置可否:“切斯特并不是白癡。”
“我是說,”喬斯·費舍爾微笑道,“我會暗中負責。”
偷換稿子,移花接木這種事……
“好。”伊麗莎白最終點了點頭。
茶水間里。
喬斯·費舍爾心不在焉地攪動著咖啡:“這還是我第一次進伊麗莎白的辦公室。”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喬森滄桑道。
“你注意到了嗎?”喬斯·費舍爾說,“伊麗莎白的桌子上放著個相框?”
喬森點點頭:“當然。”
很難不注意到……畢竟那相框里,什么照片也沒放下。
喬斯·費舍爾摸了摸下巴,嘀咕了句:“這是他們領導者的習慣嗎?”
“嗯?”
喬斯·費舍爾笑笑:“很巧,切斯特那邊也放著一個空相框。”
“人手一個批發(fā)的嗎?”喬森猜測,“一般相框里會放家人,這兩位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的軟肋,就誰也不放……”
“可能吧。”喬斯·費舍爾微笑道,“辦公室里曾經有過一個小道消息……”
“呵呵。”喬森木著臉。
“伊麗莎白和切斯特,曾經秘密結過婚。”喬斯·費舍爾壓低音量道。
“你這道也太小了。”喬森鄙視道。
“隨便說說。”喬斯·費舍爾聳聳肩。
兩人絲毫沒有編排自己上司的愧疚心,其中一位拐進廁所,隨手將白色圍巾扔在垃圾桶里,再出來時,已然是一幅一瘸一拐的可憐樣子。
喬斯·費舍爾滑進了自己工位。
那條小道消息幾乎沒人相信,其中一條原因便是,如果兩位史密斯離過婚,至少其中一個會將自己的姓氏改回去。
這兩位一個比一個高貴,根本不可能頂著對方的姓氏生活。
以至于,這條小道消息最終還延伸出了條新的版本,更加離譜而難以置信。
——兩位史密斯中,曾經有位是偽人。
因為和對方結過婚,那位偽人才有了自己的名字,但沒有自己的姓氏。
當然啦。
這只是個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都很難成真的……對么?
喬斯·費舍爾提起筆。
“親愛的洛溫·格林小姐,見信如面……”
第59章 “還是燒了吧。”
今日《萊布德日報》頭條:
如梅貝思·(此處省略78個字母)女士曾留下的占卜預言所說, 活死人已經逐步入侵萊布德鎮(zhèn)。
活死人具備高傳染性,若您發(fā)現您有被感染的跡象,請盡快尋找警衛(wèi)隊的幫助。他們將送您離開鎮(zhèn)子。
如何鑒別身邊活死人?
活死人具有以下特征:
一、瞳孔渙散。
二、無需進食仍可正常活動。
三、說話困難。
……
若以上特征無法幫助您篩選活死人, 您亦可通過下列方法來鑒別活死人(但請您謹慎選擇)。
活死人皮膚被劃傷后, 不會有鮮血流出。
溫馨提示:在受到攻擊后,活死人將展現出同等的攻擊性。
日報在此向您發(fā)出倡議,多檢舉自身,舉報親友。
早發(fā)現早出鎮(zhèn),避免警衛(wèi)隊的加班。
……
《萊布德鎮(zhèn)日報》被人沉聲讀過后,輕飄飄地擱置在了矮圓桌上。
洛溫輕嘖了聲。
敢情鎮(zhèn)長大街上塞給主編的稿件,就是這東西。
布蘭迪坐在洛溫身旁, 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別擔心……上面的大部分條例, 都無法和你對應上。”
洛溫臉埋在手心里,頭挨著某人的肩膀,悶悶地“嗯”了聲。
不過確實。
整這么浩浩蕩蕩的一場瘟疫般的行動出來,如果為了抓她,未免太過夸張。
鎮(zhèn)長是有多缺房子住。
更何況……
洛溫抬起頭, 探出身子,將矮圓桌上唯一還沒拆的信撈了起來。
這信是喬斯·費舍爾一大早寄過來的,兩人誰也沒拆,都相當沉得住氣。
洛溫看著布蘭迪, 在空中晃了晃信封:“……”
布蘭迪默默偏過頭:“……”
莊園主挑了下眉,悠悠道:“聽說一個管家最大優(yōu)點, 就是言聽計從?”
布蘭迪搖頭:“這類主仆, 下場都不會太好。”
“哦?”
“事事順從的管家, 最后都會誘騙莊園主散盡家產。”布蘭迪淡聲道。
“《管家疑云》?”洛溫瞇了瞇眼,心說原來你也沒少看。
布蘭迪微微頷首。
洛溫拾起杯子喝了口冰水, 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很不錯的小說,最后順便警告了所有莊園主,不要和管家發(fā)生不正當關系……”
話音未落,某位管家便伸過手,將莊園主手里的信接了過去。
這位眨著烏沉沉的眸子,憋了半天,最后只沉聲道:“我們是正當關系。”
“正當的主仆情?”洛溫笑。
布蘭迪雙眼半闔,臉色比平日里更顯冷淡。
然而他的耳尖卻稍顯泛紅。
洛溫湊過去,眨了眨眼,意圖繼續(xù)逗某位一本正經的管家。她剛抬手摸上布蘭迪的臉側,手腕便被輕輕攥了住。
“我們是什么關系?”布蘭迪問。
他們兩個挨得太近了,近到不論誰說話,唇角都會不明不白的貼上另一片唇上。
洛溫抿抿唇:“正當關系。”
她往后稍稍退了些,布蘭迪眼神暗了暗,不依不撓地又追了上來。
他輕輕吻了一下。
洛溫:“那不正當……”
布蘭迪鋪天蓋地的溫熱氣息壓了過來。
他食指關節(jié)蹭了蹭洛溫臉頰,嗓音有些啞的輕聲喊她:“……洛溫。”
洛溫被吻得微微瞇起眼,然而不過幾分鐘,這雙略顯迷離的藍眼睛又猛地睜了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現在起居室沒人,不代表待會格蕾絲或者艾伯特不會路過這里。
再和這位這么一進一退下去,待會被撞見的姿勢…… 恐怕不會特別美觀。
洛溫當即立斷地推開了某人。
布蘭迪:“……”
他本就沒刻意扣著她,只是氣勢顯得有些兇,而洛溫推的時候也沒怎么收著力,這么一推,差點把他直接甩到一邊去。
布蘭迪默默看了洛溫兩秒。
兩秒后,這位的眼角毫無預兆地開始泛紅。
洛溫:“……”
她又湊過去,在布蘭迪垂著的目光中,很響亮地在他的唇上“啵”了下。
“反正我不會和別人做這種事。”洛溫小聲叨叨道。
布蘭迪輕咳了聲:“……好。”
等洛溫平復好心情,這才注意到……這位還是沒念喬斯·費舍爾的信。
她瞇了瞇眼:“這信?”
“這信得艾伯特來讀。”布蘭迪說,“里面有些內容,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艾伯特勤勤勉勉地從廚房出來,見到的便是正翹首以待的洛溫和布蘭迪。
他恍惚看了眼鐘:“好像還沒到飯點?”
洛溫點點頭,將信往前推了推:“幫個忙?”
艾伯特不明所以地拾起信拆開,清嗓子道:“親愛的洛溫·格林小姐,許久未見您,非常想念……”
“無關緊要的話,可以酌情跳過。”布蘭迪淡聲道。
艾伯特看了眼洛溫,對方笑瞇瞇地點了下頭。
得了指令,艾伯特的目光便迅速往下穿梭,直到七八行后才“啊”了聲:“這里有一句——關于活死人,兩位史密斯的態(tài)度似乎大相徑庭。”
“比如?”
艾伯特皺了下眉,手指快速地在紙頁上滑:“怎么又是些酸詞爛調……這里又有一句,說伊麗莎白的意思是,活死人通通都送出鎮(zhèn)子外。”
這倒是和日報上的舉措一樣。
洛溫“嗯”了聲。
“這里說,切斯特的主張是,把活死人送進監(jiān)獄里,安吉麗娜可能會有治愈他們的辦法。”艾伯特翻過一頁,繼續(xù)道。
布蘭迪莫名感到一陣煩躁,抬手揉了揉眉心。
“所以,是伊麗莎白占了上風。”洛溫若有所思地說,“即使切斯特直接和主編對接稿件,最后真正登的,還是伊麗莎白的決定。”
艾伯特埋頭苦讀,最后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他還說……”艾伯特繼續(xù)道,“他懷疑,伊麗莎白和切斯特,有一個共同的,不為人所知的,對他們兩個都很重要的人。”
洛溫挑了下眉。
“喬斯·費舍爾的意思是,安吉麗娜那兒說不定有他們的底細。”艾伯特終于翻到最后一頁,輕松道。
他放松不過幾秒,目光定在信的最后一句上,渾身突然一僵:“他還說……”
布蘭迪抬頭,目光淡淡地看向他。
“說了什么?”
洛溫也饒有興致地看了過去。
“說……”艾伯特手指抖了兩下,“等一下,這個字有些難認。”
——格林小姐,您和布蘭迪的關系如何了?無論怎樣,請小心。
洛溫轉頭看布蘭迪:“說了讓你念吧。”
布蘭迪淡定道:“我不會再看喬斯·費舍爾的任何東西。”
艾伯特手指不抖了,當即便抬起頭,微笑道:“說很期待和您的下次會面,格林小姐。”
洛溫:“……”
別了,昨天才見過。
艾伯特抓著信:“那我就去扔了?”
洛溫思考兩秒:“還是燒了吧。”
起居室內的壁爐難得升了火。
洛溫嫌溫度太高,人遠遠地躲進了臥室里,長手長腳剛在沙發(fā)上舒展開,臥室門便被敲了敲。
門沒關,洛溫懶懶地應了聲:“進來。”
布蘭迪端著冰茶,輕輕放在了圓桌上。
“信的末尾,實際上寫了什么?”洛溫問道。
“我猜,是讓你小心我。”布蘭迪說。
洛溫抓起他的指尖晃了晃,點點頭。
“切斯特·史密斯是偽人。”布蘭迪側過頭,“幾年前我在他辦公室里時,我們發(fā)生了一點小沖突。我看到他有融化的趨勢……”
洛溫:“……小沖突?”
第60章 “請兩位不要再沉迷于談戀愛。”
布蘭迪避開某人探究的目光, 輕描淡寫地將話頭摘了過去,回憶道:“切斯特·史密斯一向善于維持體面,那次也僅僅只是有融化的趨勢。”
洛溫撐著下巴, 點了點頭。
“但那時他仍有十幾秒的失控。”布蘭迪說, “那會兒他喊道……失去的去懷念就好了,何必牽連別人?”
“你有牽連誰?”洛溫抬了抬下巴。
布蘭迪搖了搖頭:“我當時只有一個要求,保留萊布德莊園。現在想想,這話可能并不是對著我說的。”
如此意有所指……
綜合喬斯·費舍爾的話來看,這位鎮(zhèn)長的“失去”,估計和那個空相框有不淺的關系。
落地窗外,羊角辮還在快樂勞動。
洛溫和羊角辮目光不經意間對上, 怔了一秒, 抬起手,遠遠地招了招。
對面人也一愣,隨即邁著短腿便往這邊趕。
布蘭迪:“你想和她說這事?”
洛溫笑了下:“這小孩不是在萊布德鎮(zhèn)里橫著走嗎,她知道的,說不定比我們都多呢。”
玻璃側門被某位懵著臉的人推了開。
羊角辮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洛溫面前, 歪了歪頭:“你找我?”
“你那套循環(huán)的小把戲……”洛溫說。
羊角辮臉瞬間垮了下來:“……”
在這位之前,她出手從來精準,幾乎就沒有過滑鐵盧好吧。
洛溫微笑著繼續(xù)道:“有在鎮(zhèn)長面前玩過嗎?”
“誰?”羊角辮看著像大腦突然空白。
“切斯特·史密斯。”洛溫耐心比劃了兩下,“個子不高, 說話趾高氣揚的白發(fā)老頭。”
對面人眼神放空,又麻木地重復了遍:“誰?”
“……”
洛溫和布拉迪對視了一眼。
主臥內恢復了安靜。
羊角辮揉了揉耳朵:“你剛剛在說什么?是別的國家的語言嗎?”
洛溫只是放慢了語調:“切……斯……特。”
羊角辮跟著復述:“&#@?”
“……”半響后, 洛溫輕笑了下, “你認識伊麗莎白么?”
羊角辮表情仍舊茫然。
什么鳥語?她咕噥了聲。
然而等羊角辮抬起眼, 對上的便是一雙顯然不能再愉悅的漂亮藍眼睛。
羊角辮:“……”沒得到答案,也能這么高興?
洛溫望向布蘭迪, 后者聲音淡淡的:“算是好事,至少我們不需要去監(jiān)獄了。”
羊角辮:“……?”
怎么這兩位說著說著,就要往犯罪的道路上狂奔了?
洛溫抬手抵住嘴唇咳了聲,對羊角辮說道:“我們似乎找到了你的……”
“什么?”羊角辮狐疑地等著下文。
藍眼睛莊園主眨了眨眼,最終拍了拍她的肩膀:“……找到了你的歸宿——打掃衛(wèi)生。你走吧,再歇要跟不上法蘭克的進度了。”
羊角辮瞇眼哼了聲,不明就里的出去了。
“怎么沒說出來?”布蘭迪微微垂眸。
幾乎板上釘釘的事實擺在兩人面前:伊麗莎白和切斯特這兩人……很可能和羊角辮血脈相連。
洛溫喝了口冰茶,眼神略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就是覺得……”她歪著腦袋,“沒個明確的解決方法前,不想給人莫名其妙的希望。”
羊角辮現在的情況,就算和兩位史密斯面對面,估計心中也泛不起什么漣漪。
最可能的情況,是這三人瞪著眼,最后兩位大人大打出手,小孩蹲在一旁看戲。
這么一想……
還挺和諧?
布蘭迪輕輕點了下頭。
“這樣那兩位用空相冊的原因也能解釋了,”洛溫悠悠道,“他們只知道自己有位重要的人消失了,但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叫什么……”
她說著說著突然卡了殼,心說怎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布蘭迪坐在原位,低低“嗯”了聲。
洛溫一愣,糾結兩秒后,還是站了起來。
她停在布蘭迪面前,抬手貼上他的側臉,像摸小動物一樣輕聲道:“我這不是回來了?”
布蘭迪仰著頭,喉結滾動了一下。
臉還是那張素來冷淡的臉,此刻卻目光灼灼,臉頰也在洛溫手心里輕輕蹭著。
天色漸暗。
“我回來了!”落地窗外,某位外出甚久的貓頭鷹從側門外直頭直腦的溜了進來。
順翅膀將曖昧的氛圍驅散了個干凈。
洛溫倒沒像上次一樣彈出去,只故作自然地后撤一步,順勢坐回了沙發(fā)上。
貓頭鷹絲毫不客氣的站在矮圓桌上,叨叨道:“起居室里沒人,我一猜你們就在這里。”
“……”布蘭迪不咸不淡道:“猜的挺準。”
“我這次可是得到了大情報——”貓頭鷹揮揮翅膀,“請兩位不要再沉迷于談戀愛,現在正是萊布德鎮(zhèn)處于生死存亡的時候。”
洛溫:“……”
布蘭迪:“……”
洛溫眼角抽了抽:“生死存亡?因為活死人嗎?”
“沒錯。”貓頭鷹神色嚴肅,“喬斯和喬森他們發(fā)現了新的動向。伊麗莎白已經將不少活死人的感染者……就地解決了。”
“動作還挺快。”布蘭迪說。
“但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貓頭鷹搖頭,“切斯特對此很不滿,聲稱他已經在研制治愈活死人的藥水,研制成功指日可待,屆時只要下場藥水雨就能解決一切。”
洛溫挑眉:“這不是挺好的嗎?”
貓頭鷹悠悠地嘆氣:“問題在于……世上哪有這么神的藥水。”
“嗯?”
貓頭鷹:“藥水是真,但效果卻不是如切斯特所說。這藥水會讓人變回本真的狀態(tài)……”
“本真,意味著碰到的偽人會融化,有些怪談可能會變回人類,有些……可能下場和偽人一樣。拿我來說,”貓頭鷹抬翅膀指了指自己,“撒到我身上,我將會變回只會捉了老鼠的傻鳥。”
貓頭鷹隱晦地朝洛溫看了眼。
但凡這藥水濺到她身上……哪怕只有一滴,對她來說,都是相當致命的。
好點的情況呢,是還有個全尸。
不過最可能的……恐怕這位連個骨灰都剩不下來。
布蘭迪眉頭緊皺。
偏偏境況最危險的這位莊園主毫無自覺心,只在心中嘖了聲,心說那身為人類的布蘭迪豈不是很無敵?
洛溫眼睛瞇了瞇,抓到處不對勁的地方:“但鎮(zhèn)長不就是偽人?他寧可自行了斷,也要讓萊布德鎮(zhèn)的發(fā)展進程后退五百年?”
貓頭鷹愣了下:“這都是他們兩個的情報……雖然聽起來很扯,但兩天后,鎮(zhèn)長將在廣場上演講,順便當第一個用藥的人。”
洛溫咂舌。
“所以其實……大家都愿意觀望觀望,先給切斯特·史密斯一個證明的機會。”貓頭鷹說。
沒問題就鬼了。
“正因為他敢這么做,辦公室內部其實更相信切斯特的方法,所以他們計劃著……藥水雨,將會在演講時強制下落。”
等雨降完,估計萊布德鎮(zhèn)也就沒什么人了。
洛溫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但你們卻知道藥水有問題?”
貓頭鷹:“藥水是安吉麗娜研制的,有問題則是從喬森口中得知的,可信度很高。”
“消息是從安吉麗娜那里刻意傳出來的。”布蘭迪眼神發(fā)冷,“她……在逼我們過去。”
貓頭鷹嘆了口氣:“其實,如果能勸勸伊麗莎白……”
“勸不了。”布蘭迪說。
“怎么會?”
“伊麗莎白·史密斯是人類。”
第61章 “退休了就能回家了吧。”
講個笑話, 種族地位排在萊布德鎮(zhèn)最末尾的兩類人——人類和偽人,正好分別是萊布德鎮(zhèn)社會地位最高的兩位執(zhí)法者。
再講個笑話,原住民處于食物鏈頂端。
“這事……你們怪談怎么看?”
萊布德鎮(zhèn)火車站候車室里, 某位紅頭發(fā)的莊園主眉眼彎彎, 和同在等車的乘務員搭訕道。
“……”乘務員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非常抱歉,我沒出過火車站。”
洛溫瞇了瞇眼:“你很眼熟。”
乘務員似乎并不想繼續(xù)交流,咔嚓一聲,將頭一百八十度扭了過去。
“就是這個聲音。”洛溫點了點頭,似乎完全察覺不到乘務員的排斥心,“火車上,你查過我的票——還記得嗎?”
“……”
“恢復的還挺快。”她說。
乘務員終于屈尊降貴地將頭扭了回來:“你還記得我?”
“是啊。”洛溫回想了下這位倒U型的尊容, 晃了晃腦袋, 又將這幅畫面扔了出去,轉而笑瞇瞇道,“喜歡我給你塞的那顆頭嗎?”
乘務員舔了下唇:“還不錯。”
布蘭迪推開候車室的門時,正巧是洛溫講完某個笑話的時間點。跟她同坐長椅的那位嘴角朝上拎著,看著一時半會很難放下去。
布蘭迪在洛溫身旁靜靜坐下, 長腿曲著,目光垂在手上的六張車票上。
乘務員剛剛笑完,擦了擦眼角,意猶未盡道:“以后多來坐火車吧, 我可以給你員工價。”
洛溫語調很輕快:“你們這兒還有這種福利——即使永遠在火車站里?”
“當然。”乘務員手指搭在膝蓋上,敲打著回憶道, “我們也是萊布德鎮(zhèn)的居民, 很多年前, 也是可以在火車站外的地方里過日子的。”
洛溫:“退休了就能回家了吧。”
乘務員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深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搖頭道:“我太年輕了。”
皮膚粗糙,幾顆老人斑若隱若現。
洛溫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在你回來的那趟火車上,來找我聊聊吧,跟我說說你們在外面見到了什么……”
乘務員的聲音漸漸淡去了。
六個臥鋪整潔如新,洛溫坐在左側最底下的那層,挑眉看向另一邊的布蘭迪。
“萊布德鎮(zhèn)先前和外界是有所聯(lián)通的。但就在近十幾年,通過伊麗莎白逐步出臺的一些政策,最大程度的限制了它與外界交流的途徑……”
比如火車站上的乘務員。
他們本可以在沿途站點下去旅游觀光,限制令頒布后,這些人全被困在了火車站里。
不過……
似乎心甘情愿。
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伊麗莎白針對“怪談”的禁令越頒越多,但卻又在一年前徹底消停了。
現在看來,消停是假。
以逸待勞的新藥水計劃是真。
雖然藥水是切斯特提出的,但結合洛溫上次在監(jiān)獄里的所見所聞——伊麗莎白和安吉麗娜關系匪淺,這么里外一想,切斯特明顯是被治愈藥水的噱頭給坑了。
但被坑也怪不了他。
在得知藥水有問題的當天,洛溫和布蘭迪便攛掇貓頭鷹去昭告天下,然而么,一條更快的新聞糊了上來。
——《治愈藥水大獲成功,活死人樣本已有好轉》
這事一出,雖然也有人譴責了幾聲“不是說先撒在鎮(zhèn)長身上嗎”,但更多的是歡欣鼓舞,恨不得藥水雨明天就下。
貓頭鷹暗搓搓提了一句藥水有問題,差點被人把剩下的羽毛也給拔了。
這新聞的出處看似來自切斯特辦公室,實際上的撰稿人卻是伊麗莎白這邊的人。
“她恨這里。”布蘭迪說。
“‘還大家一個干凈的萊布德鎮(zhèn)。’”洛溫撐著下巴,慢悠悠地引用報紙上的原話。
沒有活的怪談,自然就顯得干凈了。
這位的計劃是……
趕盡殺絕。
這個月的萊布德鎮(zhèn)火車票早幾天就該發(fā)售了,然而一直沒動靜。眾人習慣了“萊布德鎮(zhèn)只進不出”的模式,幾乎沒人感到異樣。
但人要走,不能硬攔吧?
又或者是……
伊麗莎白最后的一點惻隱之心。
總之,洛溫和布蘭迪順利買了車票,上了火車,目的地直通她的墓園。
也就是無人知曉之地。
兩人過去的目的也很簡單,找梅貝思。
經伊普洛斯研究,喬森帶回去的那具活死人梅貝思果然并不是她原本的身體,“梅貝思胳膊上紋著只老虎,這事基本上沒人知道……”
火車吭哧吭哧地朝遠方駛去。
幾小時后,布蘭迪叫醒了熟睡中的洛溫:“到了。”
洛溫掀起眼皮,捂著臉打了個哈欠。
火車最終停靠在了她來時的小鎮(zhèn)里。
正午時分,太陽慷慨,溫度如春。
洛溫:“……”
她脫下身上單薄得像紙的外套,淡定塞給了布蘭迪。
布蘭迪提著攏好,折在胳膊上。
“怎么走?”他問。
洛溫閉眼轉了圈,找到某個與熱氣背道而馳的方向,相當瀟灑道:“跟我來。”
幾分鐘,他們停在了“吉恩冷飲店”前。
布蘭迪:“……”
洛溫:“……”
“這里拆遷過?”
“……”洛溫摸了摸后頸,“我沒在這里待多久。”
“咯吱”一聲。
少有人來,老板很熱切的推門出來,問道:“你們是旅客……洛溫?”
洛溫咳了聲:“您還記得我?”
老板樂了:“你一天來我這里點九次餐,這樣的顧客我能忘?我剛剛還和別人說起你呢。”
洛溫:“……”
她退后一步,剛想找個托詞離開,老板便快樂地道:“正好,那人也說認識你。”
洛溫:“……?”
老板朝里面喊道:“丹尼爾,你出來看看——這是你認識的那位洛溫·格林么?”
……
他鄉(xiāng)遇故知。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創(chuàng)造這兩句話的人恐怕難以想象,這兩句話竟然能描述同一個場景。
這位黑莊園昔日的少爺臉色黢黑,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被氣的。
他攪動著杯子里的冰沙:“你怎么在這?”
洛溫掀起眼皮:“你在這多久了?”
布蘭迪:“……”
洛溫敲了敲桌子:“這里有片墓園,怎么走?”
丹尼爾沒好氣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
布蘭迪按住想暴力解決問題的某人,淡聲問道:“這里有什么不能靠近的禁地么?”
丹尼爾哼哼道:“禁地……你們以為想去就能去?往東一直走,到了廣場后再往南走。”
“你去過嗎?”洛溫問。
“都說了是禁地了。”丹尼爾皺著眉,“我離開萊布德鎮(zhèn)之前,你不是和我說過,讓我夾著尾巴老實做人嗎?”
話慫慫的,但語氣仿佛登了王座后在昭告天下。
洛溫:“……”
走之前,洛溫還是去找了老板告了別,笑瞇瞇道:“感謝您虧本也要在這兒堅持做冰沙……”
“……”老板:“沒事,現在有丹尼爾的消費頂在這里。”
“算他品味不錯。”洛溫嘴角低了些。
“他其實不怎么喜歡我的冰。”老板搖了搖頭,“但據他所說,這里的冰會給他帶來故鄉(xiāng)的感覺……”
洛溫回頭看了眼丹尼爾。
……故鄉(xiāng)個屁。
黑莊園恨不得四面墻都做成火爐,這會兒這位少爺又喜歡上萊布德鎮(zhèn)的冷了?
兩人走后,丹尼爾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冰沙,如鯁在喉地摸了摸脖子,心說就是這個感覺啊!
涼得他恨不得把手伸進喉嚨里暖暖。
“結賬——”他喊道。
“有人替你付過啦。”老板悠哉地回了聲。
丹尼爾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將背后的兜帽拽了起來,攏在了頭上。
一聲嘀咕消散在吉恩店里:“沒想到……她人還不錯。”
被丹尼爾發(fā)了好人卡的某位冷淡著張臉,望著這所謂的“禁地”,在心頭罵了他千百遍。
是墓園沒錯,然而綠草紅花,墓園外還有小孩在打鬧。
宛若某處旅游景點。
然而事已至此,兩人還是進了墓園。
風和日麗。
鳥語花香。
洛溫越走越覺得人生無望,木著臉問道:“這是什么鬼地方?”
推翻重建了?
“這里不像是你會來的地方。”布蘭迪說。
洛溫喪喪地點了點頭。
兩人說話間,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劈了過來:“你們是誰?來這兒干什么?”
問話的這位顯然是墓園管理員。
她挽著袖子,手里拎了根鐵棍,表情不怎么耐心地等著兩人回話。
氣勢相當駭人。
如果她手臂上沒有一只老虎紋身的話。
洛溫扯了扯唇,心說終于來了件好事:“梅貝思?”
話音落下的同時,三人頭頂萬里無云的天空倏地暗了下來,陰風盛起,溫度驟降。
而兩人面前的梅貝思……
她動作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整張臉卻迅速地衰老下去,在眨眼間便成了給洛溫遞信的模樣。
“你們來了。”梅貝思聲音壓得極低,沉沉地向兩人傳了過去。
然而這兩位對此番變化毫無畏懼之心,臉上全然是愉悅和……回家了似的感動。
“……”梅貝思:“跟我來。”
越往里走,四周便越暗淡。
昏暗中,布蘭迪扯住還在前行的洛溫手腕,低低地喊了她一聲。
洛溫轉過頭:“怎么啦?”
布蘭迪抬手指向前方:“是我出幻覺了么?”
前面不是別處,正是洛溫墓碑的所在地。
洛溫再熟悉不過這里,抬眼漫不經心地望了過去,但自己也一愣:“……怎么有兩塊?”
十幾碼外,兩塊相同的墓碑整齊并在一處,在墓園里淡淡透出幾分詭異的溫馨感來。
走在最前的梅貝思笑吟吟地轉過頭:“是我挖的,你們覺得怎么樣?”
洛溫略一思索:“老當益壯?”
布蘭迪:“深謀遠慮。”
梅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