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刻愣神,歲菱凜說:“師尊為何這么問?”
她向后移動避開他冰涼的觸碰,夜妄卿順勢收回手,腦袋枕靠手臂,漫不經心地注視她。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仿佛關系也很親昵,從歲菱凜的角度看,他姿態閑散,像從墨水中走出的美人小憩圖。
“認識么?”
他語氣輕松,仿佛不過是隨口一問,只是那雙沉靜黑眸里并不存在的笑意,讓這瀲滟繾綣的親昵氛圍多了一絲的冷漠鋒利。
風悠悠吹起,樹影搖曳倒映在屋檐上,歲菱凜拂開額前頭發,掌心底下眼睛眨動,飛快顫動的眼睫透露出一絲心虛。
她目光躲閃:“師尊不喜歡他?”
夜妄卿:“……”
歲菱凜試探著問:“是他做了什么事嗎?”
夜妄卿:“……”
月光淡淡投下光線,夜妄卿膚色冷白,神色淡漠,薄薄好看的唇輕抿著,不知為何,他的視線移向她的手,歲菱凜下意識蜷了蜷手指,又發現手中并沒有抓著什么。
夜妄卿低垂眼睫,就這么沉默地注視,一言不發。歲菱凜又忽然想,他或許并沒有在看什么,只是淪陷進并不愉快的回憶里。
或許發生過什么事?才會讓他會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
長久的沉默,在歲菱凜以為他今晚不會再和她多說一個字時,夜妄卿開口了。
纖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他輕聲應了一句,“有一點。”
他避開了后面一個問題,回答的是那句喜不喜歡。
墨發順著夜妄卿臉頰垂落,遮擋住表情,晦澀不清,月色里有一種琉璃般易碎的脆弱和孤獨感。
樹影搖晃得更用力了些,斑駁樹影落在他寬大的皎潔白衣上,如同為無暇月光蒙上一層摘脫不去的、意味不明的灰暗色澤。
歲菱凜小心翼翼,“為什么呀。”
夜妄卿很輕地閉上眼,側影如同凝固住,只是下一秒,他側過身,避開她的視線,目光重新回到高高懸掛的明月上,神色平靜而淡然,好似所有的情緒突然抽走了,剛才的片刻流露不過是錯覺。
他沉默地看著月亮,如同沉溺之人終于找到心理支點。
師尊擺明了不想再繼續聊下去,但歲菱凜想了想,還是回答道:“算得上是認識,我們是從一個地方來的。”
夜妄卿簡單“嗯”一聲,隨后他叮囑她早些休息,終止了話題。
兩人一前一后往院落走,歲菱凜跟著夜妄卿的影子,后知后覺,她試探半天什么都沒試出來,反倒是對問題避而不談的她,看起來像在刻意隱瞞。
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她想彌補,話到嘴邊,又放棄了。此時說什么都欲蓋彌彰。
分岔路口上,樹影和他的影子交錯,像斑駁的潑墨,歲菱凜抿抿唇,“師尊,那我就回去了……”
一抬頭,只見夜妄卿站在廊道邊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房門口。
歲菱凜順著視線看過去,門口赫然放著兩袋大米。
夜妄卿看向歲菱凜:“……”
歲菱凜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
次日春日會,最后一場弟子間的比試,夜妄卿沒有出現。整整一天,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歲菱凜慌了。
宗門里里外外沒有師尊蹤跡,她在草藥園碰到三個摸魚睡覺的門主,都沒看見她四處溜達的師尊。青岫見她進進出出,以為出什么大事,一問才知道,她還是在找師尊。
青岫有點好笑:“不是和你說了嘛,師尊不在公示挑戰名單上,因而通常來說,最后一天的宗師挑戰他不出現都行。”
在他看來,師尊待了這么多天,很給宗主面子了。
歲菱凜心里著急又沒辦法,惴惴不安的一天就這么過去,晚膳師尊也沒有出現。
直到月上梢頭,她不抱希望地在院落里轉一圈,看見房檐上的清冷身影。
“師尊今天怎么沒來,發生了好多事。”歲菱凜抱腿坐他邊上,故意熱情道:“今天好精彩呀!”
“長風宗和高山宗弟子打著打著就突然抱住了,萬里宗弟子突然跳上擂臺,指責長風宗不干好事搶他的人,三人頓時亂作一團,邊上門主們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夜妄卿看起來興趣缺缺,卻還是給她回應:“是嗎?可惜錯過了。”
歲菱凜試探性地問:“明天的春日會就是宗師挑戰了,肯定更精彩,師尊期待嗎?”
夜妄卿:“明天我要去一趟棕野林。”
歲菱凜:“怎么師尊又不去春日會了?”
夜妄卿瞥她一眼,“去做什么?”
歲菱凜下巴抵著膝蓋,“因為師尊很厲害……我就想會不會有人最后一天臨時要挑戰師尊。”
她頓了頓,直接問道:“師尊是特別排斥春日會么?”
夜妄卿唇角微彎:“與其說我特別排斥,不如說,小徒弟就這么想要我參加?”
歲菱凜一緊張:“也沒有!”
夜妄卿微瞇起眼,“真的?”
歲菱凜堅定:“真的!師尊想去哪里是師尊的自由!”
“絕無半點虛言?”
“沒有!”
夜妄卿微勾唇角,聲音里帶了幾分調侃,“那不去了。”
歲菱凜:“……”
都怪上次悶虧,害她下意識不敢過多地問他行程。
歲菱凜故意嘆口氣:“本來是想著,如果有別的宗門挑戰師尊,師尊漂亮地贏了,我和師兄得多有面子啊,以后往外還有哪個劍修器修落問宗的,還敢在我倆面前跳腳,直接把咱們長憶殿的名號打到八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慫恿道:“明天在春日會上揚名立萬,師尊覺得怎么樣?”
夜妄卿思考一會,似有猶豫,“不太好吧?”
歲菱凜:“哪里不太好?”
“輸了怎么辦?”他慢條斯理道,“可不敢耽誤小徒弟以后在宗門里橫著走。”
歲菱凜:“……”
兩人安安靜靜地在屋檐上,夜妄卿曬月亮,歲菱凜曬一地焦頭爛額的憂愁。
他坐起來,是要走的意思了。歲菱凜緊急打開乾坤袋,“師尊,要不要玩游戲?”
夜妄卿懶洋洋道:“嗯?”
歲菱凜晃了晃紅色木箱,直言不諱,“游戲輸了的人要答應對方一件事。”
夜妄卿面露難色:“會很難么?”
歲菱凜:“不會不會,很簡單的,主要是碰運氣的游戲。師尊不用擔心,我讓讓你,你先來猜。”
紅色木箱打開里面是十二只小盒子。
游戲規則很簡單,把一只小木偶放在其中一個盒子里,另一個人負責猜。
規則要求不可用靈力,猜中即勝利。
這小道具是她最近忙前忙后,一位好心人送給她的。
歲菱凜背著夜妄卿把小木偶放進盒子里,再打亂一排十二個箱子順序,在屋檐上一字排開。
夜妄卿微微皺眉,視線從第一個移向最后一個,略一猶豫后,手指點在第五個盒子上。
歲菱凜打開盒子,里面赫然有小木偶。
她并不吝嗇夸贊:“師尊運氣真好呀。”
夜妄卿聲音含著淺淺笑意,“是嗎?”
第二把,夜妄卿選了第八個盒子,盒子一打開,又是小木偶。
歲菱凜扯了扯嘴角。
夜妄卿:“真巧。”
第三把,夜妄卿選中第四個,打開又是小木偶。
歲菱凜匪夷所思,“師尊你偷偷用靈力了吧?”
“沒有。”夜妄卿話里帶了幾分笑意,“小木偶和木盒匹配,相聚在一起外表紋路顏色會變淺。”
歲菱凜:“……”
他怎么知道這個出老千秘技?她打算輪到她的回合再用的!
夜妄卿把玩木偶,隱隱還有些懷念,“小時候我哄林知寒玩的,后來他打架總輸給煙藍,為了找回面子,拿了這招去騙她。”
歲菱凜:“……”
夜妄卿:“輪到我出題了?”
歲菱凜郁悶點頭。
夜妄卿:“我也不為難你,回答我兩個問題就好。”
他指向對面的高樹,“它秋天會長出什么葉子?”
歲菱凜看了一眼,他還真是不為難她:“秋萍葉。”
“對。”夜妄卿說:“第二個問題,秋萍葉的三種用藥方法是?”
歲菱凜:“……”
對視上夜妄卿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歲菱凜面無表情,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秋萍葉只有兩種做法,打死世界上全部藥修也只有兩種用藥方法。
歲菱凜:“外敷、內服。”
夜妄卿:“嗯?第三種呢?”
他鼓勵道:“答出來,小徒弟就贏了。”
歲菱凜:“……”
在夜妄卿正經注視下,歲菱凜硬生生胡扯一句,“煲湯。”
他低笑一聲,聲音很好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發自內心的笑容特別漂亮,溫柔又曖昧。
歲菱凜移開視線,壓了壓唇角,“那些人運氣真差,沒機會見到師尊秀一手了。”
夜妄卿饒有興趣地看她一會,“小徒弟就這么肯定我能贏?”
“一定贏的。”
“和弟子切磋問題不大,但若是被一些宗主點上擂臺了怎么辦?”夜妄卿似在認真考慮,“一年沒見,許多人深藏不露,又或許藏匿些相克法子,我可能會打不過。”
老實講,夜妄卿的擔憂并不道理,因為原文里,落問宗就是有備而來,懷揣專門針對金系修士的符箓,據說是從古老墓葬里刨出來的邪惡制法,夜妄卿就是著了道,才毀了容。他的犧牲為小說男女主日后修行打敗魔宗作下鋪墊,但更是他往后遭眾叛親離的第一步。
那一瞬間,歲菱凜簡直就是正義之神附身,熱血上頭,“師尊不會輸的!”
夜妄卿輕飄飄看她一眼:“嗯?”
她腰桿挺直,如同宣誓,“賭上我的命也絕不會讓師尊輸!”
夜妄卿輕笑:“是嗎?”
他又看回月亮,顯然沒把她的話當回事。
“咔答”一聲。
身邊的瓦片踩踏出聲響。
歲菱凜小心轉了個方向,扶著檐片艱難坐得離夜妄卿近了一點。
她半跪在他邊上,一手扶上他的肩膀,俯下身遮擋一大半月光,她盯著他的眼睛,“我一定會保護師尊的。”
歲菱凜認真道,“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師尊。”
她的長發垂落下來,發尾不經意地掃過夜妄卿身上,臉頰、下頜、手背,他蜷了蜷手指,不適應距離過近帶來的若有似無的癢,陌生而奇異。
一時間安靜下來,風吹樹葉沙沙聲響成了小片天地里唯一的聲響。
夜妄卿遲遲不說話,歲菱凜清了清嗓子,“所以師尊明天要……”
夜妄卿抬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碰到她的臉側。
歲菱凜微愣,可這個動作足夠輕柔,不像是一個撫摸,更像是單純要試試溫度,或只是想要離她更近一點。
漆黑漂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好似在猶豫什么,謹慎而小心。
隨即他手腕微抬,從她發頂上取下一件東西。
歲菱凜順著指尖方向揚起臉,近在咫尺的手里握著一片落葉,不知道什么時候飄到發頂上了。
“不要。”夜妄卿拖長尾音,唇角上揚淺淺弧度。
不待她說話,他揉揉她的發頂,“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