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鏡高懸,鏡身多角度折射,從早上開始,不間斷放大擂臺畫面。
二十四名挑戰宗師的弟子,一個個上臺,作揖,報名號,再在熱烈掌聲中,與各宗門門主級別以上修士切磋。
又一個弟子吐血倒地,來回不到二十招,就跟被拍上沙灘的死魚一樣翻肚皮。
青岫聲稱這就是他從來不參加春日會的原因。但歲菱凜覺得吧,他拜入夜妄卿名下,主要是沒有單獨被教導的需求。
慘兮兮的弟子被抬下擂臺,侍從立刻上臺清掃。
為了保證宗師們有廣闊發揮空間,最后一天的擂臺升高至半空,縱橫拉長四倍臺子,如云朵飄浮半空。
一場又一場比試接連進行,耗時不一,從銅鑼聲敲響到結束,時間最長不超過四分之一柱香。
歲菱凜看向邊上,空蕩蕩的,師尊是鐵了心不打算出現。
“最后一位挑戰者——”
“慕容焰!”
歲菱凜看向擂臺。
“他挑戰的對象是落問宗大祭司,韓蒙!”
盡管挑戰名單一早掛在公示欄上,仍有頭一回聽說的弟子十分驚訝,韓蒙和落問宗都不是善茬,對溯洄宗弟子絕不會抱著切磋態度而手下留情。
但歲菱凜知道,慕容是尋找當年家變真相,與落問宗及韓蒙相關,只有獲勝或者被欽點指導的修士能獲得進一步單獨指導對談,這才是慕容焰的目的。
鋪天蓋地的高喊聲中,歲菱凜逆著人流往外跑,得去找夜妄卿,他不在,慕容焰只會被吊打到死。
“讓開!”
猝不及防的,背后撞上來一個人。力氣之大,歲菱凜手臂撞上懸欄,險些飛出去。
一回頭,此人正是落問宗韓蒙。他依舊是紅白長袍,手里持著法杖,虛起眼打量她,“夜妄卿的徒弟!
“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冷哼一聲,“上回就是你和夜妄卿,傷了我徒弟!”
法杖猛然朝前指,太陽形金屬尖頭幾乎要刮上歲菱凜的臉。
邊上傳來一句女聲:“落問祭司,別耽誤了,擂臺上還有人在等您指教啊!
煙藍不知何時過來,不著痕跡擋在歲菱凜前面,笑盈盈說著話,手指輕輕捏著金屬尖端,將它移開。
她朝擂臺方向揚了揚下巴,韓蒙冷笑一聲,與二人擦身而過。
匆匆向煙藍門主道謝后,歲菱凜到了底層更近的距離觀看擂臺。
煙藍擔心韓蒙下手重會惹岔子,也跟著來了。
韓蒙沒什么客套心思,上了擂臺直接開打,切磋很快進入白熱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慕容焰算不上差勁。
他仿佛能預判,靠靈活身段次次避開法杖,輕巧地閃現身影,其移動速度之快,甚至讓明月鏡都只能簡單捕捉個別畫面。
本并未完全認真的韓蒙臉色逐漸凝重,從三分力使到五分,由五分到八分,漸漸的,使不上力的成了慕容焰,他身形越發慢,身上開始挨棍擊,哪怕是擦過手臂的一下也足夠被靈力灼燒。
倘若不是切磋強行要求宗師們削弱五分之三靈力,慕容焰早死了。
但他畢竟是小說男主角,只見他一個滾落,頗為狼狽地半跪在角落,手中飛速結印,靈力陡然狂增,放大數倍!
卷起的靈力風力道強勁,韓蒙也有一霎那驚訝:“你是……”
松山慕容家的人!
下一秒,韓蒙表情變了,法杖換手拄起,左手悄然覆蓋右手手腕,抑靈鐲不著痕跡地碎了。他手中聚靈,暗暗增加數倍力量,眼底發了狠的殺氣。
沒有人會惡意揣測宗師碎抑靈鐲,當時這樣輕微的小動作,也只有夜妄卿看了出來。
兩人再過十招,不過一道簡單的擊掌,慕容登時突出一口黑血,五臟六腑都快被震碎,那絕不是金丹以下弟子能扛住的重擊。
煙藍忍不住驚呼:“這要出人命啊?”
“溯洄宗弟子倒是讓我頗為意外!表n蒙爽朗大笑出聲,法杖直指慕容焰,“小子,站起來,你還有什么招式!”
他的表情友好極了,看起來不過是在認真指點切磋,煙藍握緊靈劍,猶豫一瞬,決定相信祭司自有分寸。
歲菱凜緊張地看著慕容焰掙扎著爬起,他看起來已經快要神智不清了。
現在師尊的盛世美顏保住了,慕容的命估計是要沒了……
地面突然劇烈震動。
歲菱凜立刻扶住柱子,“地震了?”
煙藍全身心看慕容翻滾躲開攻擊,抽空聽了一耳朵話:“什么?”
嘈雜高亢的叫嚷聲,所有人都在為慕容吶喊助威,沒有人留意腳底下的震動,又或者說,這是歲菱凜才能感受到的震動。一波激烈過一波,如同大地隨時會坍塌裂開。
這該不會是——
只見慕容焰臉色蒼白,白色宗門服上血跡斑斑,他眼神渙散,肉眼可見的,已經是在靠本能戰斗。
他要死了。
他死了這本書就塌了。
慕容焰身形一晃,體力不支倒在地上,鮮血一口口地往外涌,四肢疼痛,渾身筋骨幾乎快散架。
“小子!別裝了!我知道你還留有后招!”
他在說什么?什么后招?慕容焰臉貼粗糲地面,只聽得見刺耳長鳴。
視線里紅白身影不緊不慢走近,重影交疊,三重四重五重,來人舉起高高的法杖,聲音刺耳:“小子!若你接下這招,我才真正看得起你!”
接不下的。慕容焰想笑,他太大意了,自以為慕容心法可以克韓蒙木系。
法杖高高舉起,伴隨尖銳嘯鳴,直直朝他砍來,慕容焰疲憊閉上眼,對不起了,父親、母親,他沒法再為慕容家報仇了……
轟!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幾乎要震碎整個擂臺!
慕容焰虛弱睜開眼,來不及辨析眼前景象,只覺一雙溫暖的手,小心地扶住他肩膀,他微微揚起臉,看清來人后,瞳孔一瞬間縮小。
韓蒙迅速倒退邊緣,目光警惕。
橫亙中間濃霧彌漫,燒焦味直嗆喉管。
所有人都驚呆了,有人朝上看,本就敞開的天頂邊緣灰焦一片,有人往下看,正四方擂臺硬生生被爆切斜邊一角,坍塌瓦礫簌簌往下落。
一時間,整個千重境界無一人說話,安靜地可以清晰聽見慕容焰的咳嗽聲。
隨即是少女聲音,纖細好聽,充滿關心之情,“慕容,你沒事吧?”
韓蒙眉頭一皺,法杖一揮,不知那妮子用的何種靈器,濃霧并未完全消退。
緩慢的,濃霧逐漸稀薄,可以辨析兩人身影。
歲菱凜扯著慕容焰的胳膊往擂臺邊緣拖,“慕容……”
她小臉憋得通紅,“你沒事就起來自己走……”
“你好重!
韓蒙怒斥:“你是如何上來的!”
煙藍下意識低頭,發現腰上的移動令牌只剩根繩子了。
歲菱凜尷尬笑笑:“這就走,馬上下去!
“等……等……”
慕容焰反握住歲菱凜手腕,掙扎要起身,聲音沙啞,“我不……走……我不……認輸……”
歲菱凜反手捂住他的嘴,“他在說夢話,不好意思,我們馬上就下去!
“不……我……一定要贏。”
歲菱凜咬牙小聲:“再打下去你肯定就要死了!
“……”慕容渾身緊繃,肌肉忽然用力,突然掙扎起來,像是極其地不甘心。
“那你替他打吧。”韓蒙看了一會,如同大發慈悲道:“我最喜歡看鴛鴦戲碼,生同衾,死同穴,真真是感人肺腑,正巧,我和這位小姑娘也算是認識——”
他話音落地同時,高高舉起手中法杖,根本不打算給兩人反應時間。
慕容焰喘氣怒聲:“不——行——!”
砰砰砰。。
接連三個雷竟是從地面炸起,節節逼退韓蒙,他剛躲到東側,腰背后一燙,他立刻反身,法杖一抬,擋下迎面突如其來的爆炸!
這場地一早被人動過手腳!
歲菱凜小聲尖叫:“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被發現了啊啊啊!
慕容焰還沒反應過來一連串的事,只覺得耳邊轟炸聲一波接著一波,甚至有一瞬間,他在懷疑是不是深陷夢里,太離奇了,為什么擂臺會內置如此多的爆裂玩意兒。
“你這小妮子!”韓蒙紅白外袍破裂大半,束發也亂了,被劇烈沖擊搞得狼狽。
他立刻釋放靈壓,先將人抓住。
可下一秒,他愣住了,誰曾想滿釋的靈壓下,小姑娘竟毫無反應,對她不起作用!
眼見兩人到擂臺邊緣,馬上就要開啟令牌下去。韓蒙也顧不得面子了,數道控制符箓直接甩出,慕容焰如釘子被釘上,可離奇的事再次發生,那小妮子依舊不被控制!
還好藥吃得多!歲菱凜抖著手,滿口苦澀味還沒散去,她可是做好了充足準備才上來的!
余光瞥見韓蒙馬上要過來,歲菱凜把令牌往慕容焰身上一放,靈光閃現,她伸手去抓他袖口,不想下一秒,他就在眼前消失了。
這玩意兒居然只能帶一個人!
“還想跑!”
一只手從身后伸來,歲菱凜尖叫一聲,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數丈高的擂臺,一切發生的太快,短短一瞬間又仿佛是慢動作,所有人在同一時間屏住呼吸。
南側外的沈熾坐不住了,他穿過人群立刻趕往擂臺方向,比他更快的是青岫,幾乎轉瞬間就閃現到外圍,距離擂臺底下不過咫尺之遙。
摔落的少女如同樹梢上飄落的花朵,衣袖拖出悠揚弧度。
煙藍門主在下面,肯定能接住她!
歲菱凜用力(又放心)地閉上了眼。
她沒看見的是,韓蒙并不打算放過她,隨即放出三十道竹心鏢,直奔她而來。
嗖!
一道極其凌厲靈力掃來,把竹心鏢統統打散。
朱色柱上插入短根竹子,力道極深,以至于廊柱從上至下裂開數道扭曲縫隙。
能有這般反應對付他秘技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做到。
韓蒙怒道:“夜妄卿!”
“嗯?”懶洋洋的聲音回應。
歲菱凜身體一輕,被打橫抱起,失控下墜的重力如同憑空消失。
周圍一瞬間安靜下來,更遠處區域的人群伸長脖子看明月鏡,所余人都屏息凝神,不肯漏去任何一個細節。
呼吸間是清冷香氣,無比熟悉,讓人安心。雪白衣襟,干凈漂亮的鎖骨,天鵝般優雅的頸側,再往上是漂亮妖艷的側臉,許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纖長眼睫毛微微低垂,兩人目光猝不及防相碰,歲菱凜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襟,又敏銳意識到他的手穩穩搭在她的腰上,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親密無間的觸碰,直到平穩落地,他才將她放下。
“謝謝師尊……”
歲菱凜低聲道謝,一下子連看都不知道該往哪看,按在腰上的手存在感強烈。
她想要后退,他沒有要松手的意思。歲菱凜維持著被抱在懷里的姿勢,小聲問,“師尊?”
夜妄卿的視線落在角落,以林知寒為首的藥修們團團圍住慕容焰,正加緊照看他的傷勢。
他低垂眼睫,看向懷中的歲菱凜,語調散漫,“究竟為什么,小徒弟執著地要我摻和進春日會里?”
擂臺上的韓蒙被無視,氣急敗壞,破口大聲威脅道:“夜!妄!卿!”
“我就知道!背后主使一定是你!咱們正大光明地來比!”
“……”
韓蒙:“夜妄卿!回——答——我——!”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抬頭,施舍般地看韓蒙一眼。
“真嚇人!
夜妄卿懶懶應一聲,拖長音調里盡是敷衍。
韓蒙簡直要氣死了,還沒有何動作,溯洄宗數位負責門主已飛上擂臺去說和氣話,爭分奪秒穩定場面,不引發更大的和平問題。
擂臺底下,方寸之地,氛圍與周圍格格不入,如同自成一個世界。
在這其中,夜妄卿輕飄飄睨一眼歲菱凜,“小徒弟真善良!
“……”
這句話語氣溫和平靜,仿佛是突然發現了她的優秀品質。
可充滿不對勁,夸贊的時間地點都詭異至極。
歲菱凜只覺得笑里藏刀,刀刀致命,殺人不見血。
她突然心虛,不敢胡亂回答。
再三糾結之下,才勉強擠出一個單字,“啊?”
“想保護的人……”夜妄卿笑了一下,語氣慢悠悠的,“還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