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夜妄卿的手懸停在少女背脊上方,距離腰際不到一掌距離,梨花悠悠飄落而下,片刻,修長指節蜷了蜷,緩慢靠近,幾乎要變成一個主動的回應,然而,即將觸碰之際——
“都會好起來的!”懷里的小姑娘震聲,“師尊,你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命運不虧待!”
她抬頭,眼眸里灼灼熱情,“不要灰心不要放棄,師尊你是一個好人,上天一定會派非常、非常厲害的人暗中保護你!
夜妄卿:“……”
少女發頂上還掛著小朵梨花,看起來嬌俏可人,溫柔甜美,而說出的話豪邁正氣,抱著他的力氣也大得很,無處不透著違和。
“那還真是……”夜妄卿扯了扯唇角,“謝謝小徒弟的安慰?”
“不客氣!睔q菱凜嚴肅回應。
她趁機摸了摸他腰側,師尊清瘦但抱起來手感非常好,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氣好聞,躲在他懷里安全感十足,讓人想要抱著他躲一輩子風。擔心夜妄卿提出異議,歲菱凜趕緊說道:“師尊,那我先回去了。”
夜妄卿懷抱一空。
紛紛揚揚花雨中,少女踩著滿地小梨花,越跑越遠,快要看不見身影。
風簌簌吹來,枝頭小梨花晃了晃,輕輕晃晃落在夜妄卿肩上。
安靜無聲畫面里,夜妄卿抬起手,取下這朵小梨花。
又是一陣春風融融,梨花雨在風中輕輕打著旋,擋住俊美男人唇邊淺笑。
事實證明,一個熱情的擁抱十分有用。
數值從-24扭轉變0。
啊,一個全新的開始!
歲菱凜滿懷煉劍信心。
清晨山霧蒙蒙,青岫剛起床,就見歲菱凜收拾空乾坤袋,他打著哈欠問:“一大早的去哪里?”
“找材料!”歲菱凜開心說道,“晚點再去找慕容,師兄,咱們到時候萬巖那兒見——”
她往外小跑,突然聽見系統播報:-5。
她扶著石拱門,不可置信地回頭,只見師尊推門而出,正一臉淡定地澆花。
“……”
歲菱凜看向青岫:“師兄,我想起來了,不去找慕容也行。”
“……”
數值沒有變化。
歲菱凜又看向夜妄卿,“師尊,你想不想要一個溫暖的——”
夜妄卿懶懶掀了掀眼皮,“嗯?”
歲菱凜乖巧收回下一句。
事實又一次證明,師尊不喜歡劍修。
歲菱凜決定減少和慕容焰接觸,煉劍這事兒還是只能靠自己。
煉劍失敗一次耗損的材料多,于是結束藥修課后,歲菱凜四處補充材料。
在后山上,她好幾次遇見連檸。
連檸是煙藍徒弟,正是上次和煙藍一起來長憶殿的女修,比她早入宗三年,為人也是熱心有趣的,兩人撞見次數多了,交流煉爐心得,互相借個乾坤袋,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有時候,連檸還熱情請她去丹修殿逛一逛。
和楓林苑截然不同的氣質,處處可見滾燙煉丹爐,尺寸不一,大小各異,修士們或站或坐地守在邊上,蓬頭垢面,卻眼里也迸發熱情。
地上的材料也不是什么冬蟲夏草,植被花朵,而是毒蛇毒蝎毒藥毒蘑菇,講究的是掉在地上的東西萬不能撿起來吃。
歲菱凜也碰見過煙藍門主,她依舊是半開玩笑地問她要不要轉丹修,歲菱凜沒把客套話當真,但心底卻忍不住想,她好像更喜歡丹修多一點。
十來天后,歲菱凜收集來滿滿當當十袋耗材,做好和煉劍肝到底的準備。
她對丹修的執念成倍增長,因此凝神小練習總是失敗,青岫推薦她打坐聽經也效果不大。
歲菱凜嘆氣,或許因為生活平和,她未曾救死扶傷,從未體會過藥修的成就感,反倒日益羨慕制毒和高爆炸的新奇有趣。
她不知道該問誰求助,又不敢問師尊,擔心一問他就猜到目的,想了半天,想起了林門主。
這日午后,歲菱凜第一次從正門走進白鷺殿。
午休時殿內沒人,她又往林門主整理藥的小房間走去。
長桌上散布新采摘草藥,還未完成挑揀。
挑揀草藥的事繁瑣復雜,混入毒藥致命,新奇藥材辨析極難,普通弟子沒那個好眼力,林門主又不放心交給別人,于是總把自己累得半死。
歲菱凜自帶天賦,一挑一個準,最初入宗門也常來幫林門主干活,后來隨著她惹的事越來越多,林門主就不讓她來了,生怕以后教訓時候念及舊情,狠不下心。
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歲菱凜放好六個竹藤小籃子,自覺擼起袖子干活。
也不知道挑揀多久,殿外面逐漸有人聲,估摸著是許多門主回來了。
歲菱凜趕緊裝出辛苦挑揀的努力模樣,力爭第一時間讓林門主好感度飆升最高。
“你認真的?”
旁邊小過道里有人聊天,聽聲音是林門主。
他似乎十分訝異,又問了一句,“他真的這么說?這不是浪費天賦?”
下一句話是煙藍門主的聲音,“是啊。”
林知寒:“讓歲菱凜轉丹修做什么,嫌我藥修教不好啊?”
煙藍:“胡亂想什么呢你。就是那天,抓了石貳妖,我不是去找師兄么,他突然就提了一句!
歲菱凜豎起耳朵聽,原來那天師尊和煙藍門主聊了這件事,難怪師尊問她對丹修的看法。
不愧是她師尊,這么快就看出她藥修以外的天賦異稟。
林知寒:“拜入你門下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收歲菱凜了嗎?歲菱凜做什么事了?”
挑揀草藥突然攥緊,歲菱凜一顆心懸了起來。
煙藍:“我和你開玩笑做什么?”
林知寒嘆一口氣,“算了,現在誰清楚他在想什么——對了煙藍你先別走,我有東西給你。”
林知寒走回理藥房,從一排豎柜中打開其中一小格抽屜,取出薄薄紙箋,“我從古書里找了些關于石貳妖的……”
他話音一頓,看向長桌,繁雜小堆草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好的六堆。
他走過去隨手抓起一把,挑揀得干凈,也不出錯。
煙藍掃一眼信箋,見林知寒兀自挑揀藥,卷起紙張拍他頭,“然后呢?說話說一半的,你也失心瘋了?”
木窗向外敞開,林知寒快步走過去看一眼,空空蕩蕩,見不著人。
他問,“那他想什么時候讓歲菱凜轉丹修?”
煙藍笑一下,“怎么,你舍不得?
林知寒低頭看一眼籃子里的藥草們,眼眸里情緒復雜。
“你別想了,當然不是現在了!
煙藍拿紙扇風,“不然這事兒我也不會忍不住和你說了!
煙藍想了想,走過來關上窗,又去關了門。
確認四周沒人后,才開口說道,“師兄是和我說,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了……”
“不在?”林知寒問,“不在什么?不在宗門?他又要去哪里?”
“……”煙藍沒有說話,反而低頭展平了紙張。
林知寒突然意識到,答案不會是他想聽到的。
煙藍泄了氣,“所以我才想找人說一說啊……”
……
長憶殿的議事廳明亮,柔柳微拂,送來春意盎然。
煙藍坐在夜妄卿對面,翻閱他寫下的石貳妖煉藥事宜,突然,聽見他說了一句,“你覺得歲菱凜怎么樣?”
她半開玩笑:“哎,她雖然天賦在藥修,但真的更適合丹修,上回的春日會挺有意思的,要我說,別跟著林知寒了,送來我這里吧。”
夜妄卿:“她好像也挺喜歡你的!
煙藍笑:“誰不喜歡我。俊
夜妄卿微微勾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微風吹拂墨發,夜妄卿側臉在陽光下透明得仿佛泛光,像是極美的琉璃瓷器,易碎而脆弱。他的神情是輕笑柔和的,卻夾雜一絲自嘲,如同在看某一個無法避免的未來。
“不在……師兄是要去哪里么?”煙藍突然說不出的心慌。
“……”
夜妄卿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纖長的眼睫輕抬,“別讓歲菱凜誤入歧途!
“與其讓她被一些邪門歪道找去,在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交給我放心的人!
他支著臉,又一瞬間恢復了調侃輕松的表情,“就當幫師兄一個忙,日后照顧好我的小徒弟?”
經過數次失敗,劍還是沒煉出來。
最近一段時間,歲菱凜去萬巖洞府比青岫還勤。
她也不是沒想過找別的辦法彌補安全值,但聯想到后面的一段劇情,又決定堅持下去。
隨著失敗次數增多,這件事甚至有一點變味了,她執拗得想要獨自完成這件事,如同是要向誰證明什么。
可凝神效果一次比一次差,
又一次浪費完許多材料后,歲菱凜回長憶殿整理材料。
倉儲閣樓殿門敞開,數排藏格如書架擺置,每一個小格里放置不同材料,多是世間難得珍品。
青岫坐在闌干上,看歲菱凜進進出出忙碌,邊吃她帶回來的荔枝蜜。
咬一口荔枝蜜,青岫長長嘆一口氣:“怎么一次比一次不行?”
歲菱凜從長匣中取出特殊材料,倒進乾坤袋里,“很正常的,我都能理解!
青岫:“?”
她扎緊乾坤袋,笑了一聲,“處處比不上別人,只擅長一件事,也沒什么發光發亮的地方,總惹麻煩,當然連簡單的小事都做不成。”
青岫聽得一頭霧水。
歲菱凜扛起三袋乾坤袋,回眸一笑,“所以,換了誰都會覺得,不如丟了吧?”
青岫呆呆吃一口荔枝蜜。
他欲言又止,“我們還在說荔枝蜜沒前一個廚子做的好吃的事嗎?”
“……”
她說:“對啊。”
歲菱凜面不改色心不跳,“荔枝蜜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怎么換個廚子它就不行了!
“甜品界很復雜的!”
“充滿勾心斗角!”
“一席之地都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掙!來!的!”
青岫:“……”
他聽不懂,但肅然起敬。
在捧場的掌聲中,歲菱凜扛著大袋小袋走出倉儲閣樓,正巧看見師尊朝這邊來。
兩人遠遠對視上視線,歲菱凜神色自若打招呼,“師尊你回來啦!
這句話聽起來沒有異常,和歲菱凜平日匆忙要離開的說話方式沒有任何不同,連尾音都活潑可愛。只是那迫不及待要逃跑的姿態,透露出不對勁。
少女背影轉眼就消失在視線當中,夜妄卿輕皺眉頭,轉頭問青岫:“她被人欺負了?”
青岫跳下闌干,“師尊,你也覺得她不對勁吧?”
“剛才突然對荔枝蜜一通好罵,振振有詞!
夜妄卿:“發生何事了?”
青岫:“失敗次數太多壓力大?”
青岫一口氣吃完剩下的荔枝蜜,說道,“哎,師尊你也知道,凝神這件事對煉……”
“……”
青岫后知后覺捂住嘴。
失敗。
失敗失敗。
失敗失敗失敗。
夜深起風,萬巖洞府空寂無人,昏暗光影裹挾一排排煉劍爐,萬籟俱靜。
最里面的一個小火爐剛剛熄火,滿地狼藉的廢棄材料。
為了保證通風,洞府頂上間隔排氣孔洞,月光幽幽從井蓋大小的洞口中照入,月輝映在灰頭土臉的少女身上。
她靠著巖壁,抬頭看月光,抱著腿蜷縮得像一個小球,整個人灰蒙蒙的。
試煉了十來次了,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到最后甚至連第二階段都撐不過去。
凝神消耗精力,歲菱凜仿佛身體都被抽空,可無論如何,劍都不會如她所想乖乖呆在煉劍爐里,爆得隨心所欲,爆得暢快淋漓。
從下午到晚上,她身邊陸陸續續來往許多器修,他們都把她看眼熟了,見她總是失敗,也有好心人請她圍觀了一次弓箭精煉,他們做起來得心應手,心無旁騖,根本不會引起鍋爐爆炸。
月光鋪灑在面前,亮晶晶得像一汪池水,歲菱凜思緒逐漸飄遠,想起了煙藍門主和林門主的對話。
……
他想要她換師尊。
“……”
歲菱凜揉了揉眼睛,哎,不能頹廢,頹廢更精煉不出來。
師尊和煙藍門主的對話是他安全感-24的時候,他肯定也有他的理由,回頭找個時間旁敲側擊一下,也比她一個勁胡亂猜想來的好。
歲菱凜打起精神收拾殘局,腳邊的靈燭軟爛如泥,一早被炸得沒法用了。
她檢查剩下的材料,精煉上頭沒注意用量,收集了半個多月的材料又只剩下一次……一次不到。
可能不夠再試驗一次。
歲菱凜又數了一遍,確定還差半斤的煉金,一小袋特殊紅土,計量小天平也炸得四仰八叉,尸首殘缺。
不慌,還有辦法。
慕容焰給她的精煉筆記里,寫過他研究的代替材料。
歲菱凜打開乾坤袋,剛要摸到冊本,突然想起自己的神奇小手,又趕緊扎緊乾坤袋。
天頂的月光照下,精煉爐的影子拉得很長,從地上照到歲菱凜靠著的巖壁上,她抬頭看著天頂月光發呆。
這回是真的沒辦法了。
挺好。
材料浪費完,什么都沒做成,山窮水盡,接下來重來小半個月,喜提后山摸爬滾打一整天,酸爽。
眼淚啪嗒一下砸在石巖上。
其實這么久以來,她一直被他討厭嗎。
小塊水漬暈染在深黑石頭上,啪嗒啪嗒的,越聚越多,像是一朵朵沒來得及綻放就枯萎的花朵,一朵疊著一朵,模糊重疊,逐漸看不清形狀。
緊抿著的雙唇快要壓不住啜泣聲,歲菱凜哽咽著埋進膝蓋里,身體微微顫動,肩膀竭力壓抑著聳動。
突然,洞府口傳來腳步聲。
她渾身一僵,但隨即想起,青岫提過晚上得空就來找她。
“師兄?師兄你忙完了啊?”
歲菱凜背過身,從乾坤袋里摸出帕巾,胡亂擦臉,“師兄,你在門口等我吧,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說話的鼻音很重,歲菱凜咳了兩聲,仿佛是被濃煙嗆的,“師兄我和你說,太好笑了,耗材又用的差不多了!
“器修比藥修難多了!”
“看來是沒法和你們搶飯碗了。”
“……”
無人應答。
歲菱凜回頭,看見的是如月華般凈白的衣袍,裹著頎長身影,繡銀絲白袍翩躚,不染纖塵。
是師尊。
夜妄卿撿起斷劍,高舉著借月光打量。
歲菱凜抱著腿,手背蹭在額頭上,悄悄抹掉眼角溢出的淚水。
過了一會,夜妄卿瞥她一眼,“煉劍?”
歲菱凜抿唇,“沒有!
他低頭掃視一眼精煉爐,問道,“材料都用完了?”
歲菱凜盯著自己腳尖,莫名覺得丟臉,半晌才慢吞吞地開口:“被人偷了!
夜妄卿輕笑一聲,“煉金和計量器也被偷了?”
歲菱凜拔巖壁夾縫里的草,“嗯。”
“……”
她破罐破摔,“就放在爐子邊上,一轉眼就消失了!
一時無人說話,洞府光線昏暗,此刻安靜得連風聲都聽不見,這樣的平靜總是讓人不安的。
歲菱凜有點后悔了,擔心會惹他生氣,剛想說點什么,卻聽夜妄卿笑了一聲:“這樣啊!
他拖長音調,語氣里有一絲調侃,“失傳已久的消失術,也能讓我小徒弟遇上!
“……”
歲菱凜低下頭,拔草拔掉得更歡了,心里懊惱,她到底在說什么。
過了一會,夜妄卿說:“起來。”
歲菱凜看他一眼,“做什么?”
他聲音藏著笑意:“不想知道偷東西小賊長什么樣?”
她不吭聲了,攥緊手里的雜草,過了一會,才重新仰頭看他。
他依舊是溫柔的樣子,眉眼間鎮定從容,氣質溫潤如月光,微笑看著她的時候,總能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心的力量。
歲菱凜望進他含笑眼眸,終于忍不住似的動了動唇,聲音輕微哽咽,“師尊不是不管我了么!
小姑娘眼睛紅彤彤的,比煉廢的劍還要紅,發頂上還掛著細碎符箓紙片,有點狼狽,有點可憐兮兮。
夜妄卿好笑道:“什么時候說不管你了?”
歲菱凜:“……”
她悶悶別開臉。
夜妄卿彎腰把她拉起來,又溫柔替她抹去眼淚,冰涼的手貼著她臉頰,聲音柔和,“再有天資的人,煉劍也不是三兩天就會的。青岫剛入門也苦練了一個月的凝神。你要是幾天就會了,讓器修怎么辦?”
他輕笑:“帶你去捉小賊,把東西找回來,好不好?”
第22章 第22章
夜晚的欞金山漆黑一片,一盞長明燈悠悠照著前行山路。
夜妄卿幾乎精準知道所有材料存在的方位,山體左側斜坡處巖石底下可挖出煉金,中間拱形山洞里灰土尤其多,木杉樹下的結草最耐用,比她原本用的蘭草精煉效果更好。龐大一整座山體看起來容易迷路,卻仿佛有地圖一早存在于他腦海里。
一轉眼該找的都找完了,比歲菱凜全憑第六感瞎忙活的效率高出很多。
兩人沒耽誤什么時間就下山,沿途他帶她抄了一條小徑回去,這條路歪歪扭扭并不好走,兩邊是一排排的冷杉,夜行是該有點恐怖的,但師尊走在她身邊,歲菱凜只覺得浪漫且安心。
歲菱凜:“師尊,你對欞金山好熟悉啊!
“我自幼生長在溯洄宗,無聊時就愛來欞金山!
他扶著她跳下一巖石塊,“常一呆就是一整天,花草樹木還有不少是我在養著!
歲菱凜配合得驚嘆一聲。
他指向右邊的一棵冷杉,歲菱凜看過去,那樹尤其高大,比周圍一圈的樹高出一大截,營養好得令人發指。
“那棵冷杉和其他的不太一樣,是從高山宗移植來的,草葉能煉藥,當時剛栽下時還沒你林門主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林知寒和它較上勁,非得趕在過年前比它高!
他說著往事,聲音也不自覺帶了笑意,“好不容易和樹齊肩,他惹了煙藍不開心。煙藍炸了三個煉丹爐提煉藥來,天天來照顧這棵樹,拔高一大截,知寒看見后,氣得不肯吃飯!
歲菱凜想象了一下兩人少年畫面,驕傲林門主會被煙藍門主氣哭,一時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夜妄卿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唇邊也泛起淡淡微笑。
深藍天色,兩人穿過一排排極高的冷杉樹。
風聲吹動樹尖搖晃,冷杉與星光相交。
歲菱凜隨意抬頭瞧了一眼,只見樹群將未眠的星星點點圍在中間,頂端細細密而長的稀疏枝葉交織糾纏。
太美了。
她一時間看出了神,停下了腳步。
夜妄卿也跟著駐足,仰望了一會夜空。
半晌,他輕聲開口:“如果有一天再也看不見它們,還是會有點遺憾吧!
“……”
歲菱凜扭頭看向師尊,他的側影冷白,輪闊漂亮,月光灑落在身上,仿佛也泛著淡淡的光。
此刻他唇邊淡笑,神色也是溫柔的,偏偏卻生出一種寒凍到骨子里的寂寞感,好似他獨自站在冰冷冬日,清清冷冷地淋著雪。皎潔明月落在漆黑眼眸里,也不能再讓他感到一絲絲慰藉。
歲菱凜無端生出荒謬想法,想要牽他的手。
可剛一抬起,又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師尊已經朝前走了,她把手收攏回袖子里,提著裙擺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到達萬巖洞府。
門口還飄著朦朧爆炸煙氣,歲菱凜頭皮發麻。
她接過師尊幫忙拎著的乾坤袋,“好晚了,師尊你回去吧,我自己再試一次就行。”
夜妄卿低垂眼睫,定定看著她。
被他這樣看著,歲菱凜莫名不自在,摸了摸臉,以為是沾上草葉,“怎么了?”
夜妄卿語氣慢吞吞的,“是要偷偷給誰煉劍呢?”
歲菱凜:“啊?”
他唇角微彎,帶著低啞氣息,“這么神秘,藏著掖著不讓看?”
歲菱凜一下子不知道該回什么。
他笑一下,摟過她的肩,把她帶到洞府口。
里面漆黑一片,煉丹爐都熄了火,一直呆在里面或許沒感覺,但從外面看怪瘆人的。
夜妄卿垂眸,“小徒弟膽子真大。”
他松開她的肩,“那你自己進去了?”
歲菱凜:“……”
僵持片刻,歲菱凜決定勇敢面對內心恐懼。
她抬起手,扯了扯他袖擺。
在師尊的陪伴下,歲菱凜重新精煉劍。
從第一道到第五道工序,沒有遇到任何問題,順利得出乎意料。
把月白色劍胚從精煉爐取出,灑上煉金和紅土,聽了聽劍吟。
歲菱凜都有點不敢相信,這就到第六道工序了。
不知道是不是師尊在邊上的緣故,她很安心,凝神也順利。
夜妄卿正替她分揀煉金,留意到目光,回頭看她一眼,“看什么!
不待歲菱凜回答,他慢條斯理問道,“錢準備了么?”
歲菱凜:“?”
夜妄卿輕抬眼睫,“不給錢還想看?”
歲菱凜:“……”
為了不讓他提起任何罰抄或一眼給兩百金的事,歲菱凜挪過去從他手里拿過乾坤袋,自己的事情自己勞動。
他也樂得無所事事,倚靠巖壁,懶懶地看著她。
歲菱凜問:“師尊你很擅長煉劍么?”
夜妄卿:“嗯。宗主的傾言劍是我精煉的。”
那把劍歲菱凜是知道的,號稱斬鬼神,原文里沒提及過,所以她一直以為是宗主自己精煉的。
她夸一句,“師尊你真厲害,宗主自己就是劍修,一般劍修都會更偏好自己參與精煉的劍吧?”
夜妄卿笑一下,“聽說過一句話么?”
歲菱凜抬頭看他。
夜妄卿:“煉劍者終成劍!
他表情沒什么變化,像是在說笑。
但歲菱凜卻覺得一瞬間,好像空氣都凝固了。
劍爐發出細微聲音,夜妄卿看一眼便走了過去。
歲菱凜低頭裝著灰土,慢吞吞的,也笑不出來。
這句話很出名,劍修和器修精煉失敗時候常用來自嘲,不如跳下去獻祭劍神,祈求絕不失敗。但這句話從師尊口里說出來,跟地獄笑話似的,因為這是他生命的最后落點。
她悄悄回頭看一眼,師尊還在觀察劍爐情況。
“……”
應該只是隨口一說吧。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無聊,兩人整理完材料,照看好劍爐,去外面一起看了會月亮,又因為風大,山風吹著涼,又一起往洞府里挪,期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夜妄卿問:“打算煉什么樣式?”
歲菱凜心想,看來師兄保住了最大的秘密,師尊不知道是給他的驚喜禮物。
她移開小桌上的石頭,底下有一本攤開劍錄,指了指倒數第三個。
夜妄卿看了一眼,唇角平直,像是突然心情不好了。
歲菱凜立刻緊張起來。
師尊房里掛著的那把劍的樣式太特殊了,本就不是凡物,難以找到一模一樣的,她也是翻了許多劍錄才找到最相似的劍形。
她小聲試探:“挺好看的吧?”
夜妄卿意味深長看她一眼,好半天才慢悠悠開口,“是我會喜歡的。”
擔心會被他發現端倪,歲菱凜磕磕絆絆,“那我選的還挺好的!
夜妄卿似笑非笑,“是挺好的。”
他支著臉打量劍錄,隨手翻了翻,一排十五種劍形,形式不一,越往下精煉難度越高。
初試者往往從第一種煉起,他小徒弟倒好,從后面倒著選,一挑就給別人送他最喜歡的。
夜妄卿輕輕蓋上劍錄。
歲菱凜松口氣,看起來是沒猜出來。
系統播報:安全值-5
歲菱凜:“……”
而眼前的男人依舊笑容溫柔,一點看不出剛才的對話怎么就能讓他狂掉安全值了。
歲菱凜懷疑是系統壞了。
第十道工序也順利完成,接下來只需要等待,事情太過順利反而有些不可思議。
夜妄卿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還能趕在天亮前回去。”
見歲菱凜睡眼惺忪,他說道:“你休息一會吧,我幫你看著精煉爐。”
歲菱凜忙道:“不好吧,怎么好讓師尊替我守劍!
夜妄卿略微挑眉,“想什么呢?當然輪著來了,你先睡一會然后我休息!
“因為后面的人要熬更長的時間
他故意停頓了下,語氣散漫地問,“小徒弟要占我便宜?”
歲菱凜:“……”
萬巖洞府最靠近外面的地方有一小屋,里面有一軟榻,供人小憩。
歲菱凜也實在是困得要睜不開眼了,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是往外走。
天色有些亮了,天空不再是墨水一般深黑色,隱隱變得有些藍。
她回頭看一眼,師尊倚靠著墻,出神看著天頂投下的一灘月光,安靜而沉默。
“……”
歲菱凜合衣而睡,或許是被夜妄卿調侃的“煉劍者終成劍”影響,她夢見了原文畫面。
魔宗的力量已經勢不可擋,只有將慕容焰的千重劍與小說女主的萬般劍精煉到最后一重,才有可能力挽狂瀾。
作為小說男主的慕容焰是計劃要犧牲自己的,讓其他人攜千重劍殺出重圍。
深夜,他獨自一人到了劍冢,下一秒,千重劍嚎鳴哀戚,一時驚起所有人。
Boss戰的主角團總是出奇團結,每個人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像是有感應似的,在劍冢這塊地方,長劍呼應,紛紛鳴泣不舍主人犧牲,一時間人人淚眼婆娑。
無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夜妄卿,他低垂眼睫,眼眸里是一閃而過的落寞。
他一生清貧,時常為他人煉劍,可到這時才發現,他竟沒有一把真正屬于自己的劍。
沒有一把劍會因他起了離世之心而鳴泣。
他手邊提著的一把輕劍還是下午從敵人胸腹中取出的,不歡唱高歌送他去死已然是寬容好心。
夜妄卿自愿墮劍,就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前。
彼時的他經歷宗門背刺,摯友背叛,徒弟刀劍相向,已然傷痕累累,對人世并無太多留戀。
劍冢一片火海,煙霧彌漫,清瘦身影邁入其中,步伐決絕,比起赴死更像是愉快地擁抱死亡,輕松得如同終于是等到了這一天,她伸手試圖去抓住袖擺最后上揚的弧度,可指尖什么都觸碰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翩躚白衣化作片片灰燼,火焰徹底將他吞沒,永永遠遠地消失了。
歲菱凜睡夢中并不安穩,眼眶酸澀,意識模糊,被難過裹挾,眼淚從眼角劃過。
……
“小徒弟?”
“……”
“小徒弟醒醒了?”
“……”
冰涼指尖戳了戳臉頰,歲菱凜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來。
師尊坐在她邊上,好笑地望著她,隨即溫柔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做噩夢了?”
歲菱凜看了他好一會,耳邊好像還殘留火焰燒焦劍冢的噼里啪啦聲響,每一聲都刀割心肉得疼,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夜妄卿,連眼睛都不敢眨,用力地把他輕松快樂的樣子記在腦海里,替換夢里消失的悲傷背影。
“嗯?”夜妄卿笑了聲,“夢見青岫和你搶荔枝蜜了?”
“師尊……”她剛一張口,委屈就忍不住往外冒。
她想要抱他,手剛一抬起,三朵小梨花掉落到軟榻上,從她頭發上抖落的。
歲菱凜:“……”
夜妄卿:“……”
夜妄卿來不及勸阻,她又在耳后根摸到了一朵。
夜妄卿:“……”
歲菱凜:“……”
他移開視線。
花是她剛睡著時候放上去的,誰知道再進來,會瞧見她哭。
眼下這小朵花怎么看怎么和氛圍不搭,兩人對視,都默契不提了。
看見師尊還活蹦亂跳的,歲菱凜不安的心穩定下來,她回憶起自己還在等煉劍,趕緊下了軟榻,“是到輪換時間了么?師尊你休息吧。”
“劍煉好了!
歲菱凜一愣,不敢相信。
月光下,新煉的劍白亮,鋒利,一揮舞如璀璨白光閃過。
每一柄真正用心精煉出的劍都各有不同,根據聽劍吟的人不同,煉出的劍靈也不一樣,手中這把長劍還帶著歲菱凜的個性,揮舞之聲颯颯,尖銳,勢不可擋。
歲菱凜開心得不行,對她來說這劍明明是偏重的,卻也揮舞不停,好幾次差點砍了夜妄卿,他雖然氣她只記得別人,見她笑容滿面,心里也漸漸不計較了。
“收起來,回去再慢慢欣賞了。”夜妄卿遞給她一黑色長匣。
歲菱凜看著長匣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裝起來才方便帶回去!币雇涮嵝训溃笆窍胍宦纺没厝ィ俊
舉劍走夜路上是挺微妙的,歲菱凜趕緊接過。
這黑色長匣裝飾金邊和雷云紋,看起來就奢華昂貴,不是一般的匣子。
歲菱凜:“上好用料吧?”
夜妄卿隨口道:“喜歡?”
歲菱凜點點頭,“摸起來很厚重。”
夜妄卿:“本來也是要給你的,很適合拿著送人。”
歲菱凜一愣,抬頭看他。
夜妄卿:“不是要送人的?”
“……”她用深藍色長布包起劍,支支吾吾,“是要送人的……”
歲菱凜一下子苦惱起來,這下什么都讓師尊準備好了,連劍都是他陪著煉的,她還怎么給他驚喜,還送嗎?要不換一個?或者重新煉一把?
她憂心忡忡地蓋上匣子,動作落在夜妄卿眼里,倒成了小心翼翼,如保護著世間珍寶。
他輕笑了聲:“真好!
歲菱凜抬頭,“什么?”
他唇角彎起來,“能被小徒弟記在心上的人!
“……”
沒聽到歲菱凜回應,夜妄卿以為她是害羞了,也不再逗她。
他收斂唇邊笑意,“走吧!
夜妄卿往前走,在洞府口彎腰取了長明燈,風吹拂起他的墨發,清冷的身影和夢境的大火重疊,冷漠而挺拔,孤獨又寂寥,好像再也不會回頭看人世間一眼了。
歲菱凜脫口而出,“師尊。”
背后傳來急促腳步聲,仿佛是怕跟丟了他,夜妄卿回頭,只見歲菱凜抱著劍匣小跑過來。
可等真的走近他了,又放慢腳步,走得每一步都很慢,猶豫,不安。
明明沒什么好緊張的。他看她忐忑不安,又覺得新奇,耐心等她說話。
“要現在試一試嗎?”
她深呼吸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打開了剛擺置好的長匣。
夜妄卿困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么提拎出劍。
少女提起劍時手背繃緊,顯然是對她來說有點重的。
此處光線昏暗,擔心她劃傷自己,他想讓她放回去,話剛要說出口,夜妄卿頓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歲菱凜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真正的意思或許是……
他的指尖下意識蜷了蜷。
歲菱凜遞出劍。
少女眼眸明亮,像是裝有璀璨的月光。
他聽見她小聲說,“師尊,這把劍送給你。”
第23章 第23章
萬籟俱寂,洞府清幽無聲。
青石板、樹影、石頭都籠罩在破曉光線里,泛著清晨氣息。
長明燈跳躍一下,漸明漸亮。
歲菱凜看著夜妄卿身側的手,鑲金絲邊寬大袖擺隨風向后飄拂,她的心也跟著飄蕩、不安。
“……”
她一鼓作氣道,“本來是想一個人完成所有工序的,沒想到讓師尊你和師兄也幫了許多忙……不過劍吟是我聽的,材料后來也是自己找的,多少也算是盡力了……”
她繼續說:“最后還是師尊你盯全程,其實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歲菱凜抬頭道:“希望師尊會喜歡。”
“謝謝師尊一直以來的幫助!
少女的話音落地,洞府角落一株草葉上的露水也滴落到地上,啪嗒落在青石板。
清晨第一道光線從樹梢縫隙中透灑,映亮了夜妄卿柔順的墨色長發,他的側臉白皙漂亮,沉靜眼底映著那把月白色的長劍,正由少女小心捧著,謹慎又鄭重地遞向他。
在歲菱凜緊張視線中,夜妄卿接過劍,垂眸看了一眼。
她一顆心懸了起來,視線緊緊鎖在他臉上,生怕會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出乎意料的是,師尊神色平靜,好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波動。
他又接過厚重劍匣,如捧著長琴般抱在手中,隨即伸來清瘦有力的手,語氣溫和,“清晨路滑,過來小心些!
歲菱凜:“……”
啊?
然后,在她懵逼的狀態里,兩人一路回長憶殿。
鳥鳴清脆盤旋上空,風吹林間簌簌,生機盎然。
歲菱凜跟在夜妄卿身邊,一頭霧水。
就這樣就回去了?一般人收到禮物,是這個反應?還是說……他不滿意?
歲菱凜悄悄抬頭,卻見夜妄卿神色平常,看起來并無任何不同。
“……”
從萬巖洞府往回走要經過許多地方,胭脂色的早霞將沉睡的大地喚醒。
修煉天壇一早坐了十來名勤奮弟子正凝氣煉神,劍修弟子三三兩兩走向煉劍林,還困倦地打著哈欠,茶點樓香氣四溢,熱乎乎的蒸籠升騰白汽,邊上十來位貪吃修士摩拳擦掌,等第一屜出鍋的小籠包。
春風融融拂面,清晨白色微光斜斜映照,不過是溯洄宗修士們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夜妄卿收回視線。
兩人安靜走著,穿過長憶殿金色牌匾,到了休憩的別院。
他們一路走得慢,清晨徹底亮了起來,朝霞似錦。
歲菱凜算著還能睡多久。
“師尊,你快去休息吧……”
她剛一抬頭,忽然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猝不及防的擁抱,心跳也就這么漏了一拍。
師尊的動作很輕,輕得像是羽毛環繞在她肩上,小心翼翼的,可清冽的淡淡氣息又太讓人印象深刻,她大腦一片空白,等意識到側臉貼著他堅硬胸膛,耳根不自覺開始泛紅,隨即,耳邊傳來師尊很輕的低聲,“我很開心!
距離太近的緣故,仿佛是貼著她耳朵說的,產生一種薄唇擦過耳側的錯覺。
歲菱凜眼睫毛顫動,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為看見第二天的清晨而感到開心。”
“謝謝小徒弟!
他聲音里有一種沙啞的溫柔,歲菱凜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忽然就陷下去了。
和煦的風吹過枝頭葉片,陽光透過縫隙灑在擁抱的兩人身上,交織夢境般朦朧的畫面。
歲菱凜緩緩抬起手,纖細手指繞過他的背,很輕地擁抱回去。
轉眼,到了盛夏。
溯洄宗即將迎來一件大事。
每年夏天,都是進階修行的考核時間。
想要提升階級的弟子們將參與一項考核。
考核由八個宗門聯合策劃,注重團隊協作能力,因此以小組為單位計分。之后,再根據完成分工難易不同,決定個人分值。綜合下來的成績將會是未來的新一品階。
今年的考核在落問宗舉辦,歲菱凜和青岫都報了名。
下個月,他們就將和其他弟子一同前往落問宗。
但她的主要目的不是考核,而是去找“虛鏡”。
“虛鏡”是一個上古靈器,可以投影執念之人的過去。
原文里,沈熾誤打誤撞拿到虛鏡,里面投影的是當年夜妄卿殺害宗門前一任尊主的畫面,一時間,這件事引起軒然大波。
立刻有人提出當年宗主之死一事也頗為蹊蹺,且當時只有夜妄卿在場。
曾經的夜妄卿是無暇白玉,絕不會引人懷疑,然而這事后,白紙潑墨,他的過往如鏡花水月,攪起漣漪,引來越來越多的人猜忌懷疑。
也正是那次可恥的秘密圍剿,讓夜妄卿對宗門深深失望。
而青岫得知消息后,為了保護師尊,強行從任務中退出,身體精神雙重受損,基本成了廢料,再也不能修煉。
歲菱凜新的甜寵任務是保證師尊的身心完整度,目前進展非常順利。
她下定決心要支棱起來,保護好師兄和師尊,提前找到虛鏡,砸得干干凈凈。
為了擁有更強的體魄和精神力,歲菱凜認真鍛煉、藥丹雙修。
她勤勉認真,日以夜繼地鉆研,并成功在藥修課上完成了躥天丹藥筒的試驗品。
只聽“砰!”一聲巨響!
一連串火花直線向上,在楓林苑新修好不久的天頂撞出大洞,飛往云端深處,再“轟!”一聲炸響,如流星四散。
爆炸引發陣陣驚嘆。
“牛逼啊!
“歲菱凜你厲害!”
“回頭我也要參加考核,你給我也整點唄!”
藥修同門們給面子紛紛鼓掌,預祝她必然考核順利。
歲菱凜謙虛回應,也祝大家旗開得勝,遇到不坑的好隊友。
楓林苑一片和諧快樂,四處蕩漾著快活的氣息。
“啪”得一聲。
林知寒捏碎了安神丹,瓷片小范圍炸開。
眾人目光聚焦到門口的林門主身上,登時安靜如雞,無人再敢造次。
林知寒冷臉倒出兩顆安神丹,喉結一滾,吞了下去。
他手指勾了勾,“歲菱凜!
“林門主,”歲菱凜認命走到門口,小聲,“我可以賠的……”
“賠?”林知寒笑了一下。
他抬頭看著掀翻了的天頂,語氣平靜,“你師尊預留了不少錢,我算過,你還可以再炸個二十來回。”
“……”
他看向歲菱凜,笑道:“炸吧,沒事兒!
“……”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藥修們互相看一眼,在彼此眼里看見不可置信。
這精神狀態,很難說是夜尊主還是林門主更瘋一點。
大家有默契地往后退。
下一秒,林知寒搭著的長桌四分五裂,“砰”地碎了。
眾人:“……”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渣,語氣輕松,“白鷺殿,現在就去!
白鷺殿熱鬧異常。
林知寒吃完一整瓶安神藥,憤怒值更高了,將是藥三分毒的特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歲菱凜乖慫得非常到位,麻溜地幫忙分揀藥。
轉眼,林知寒還沒罵過癮,他積攢了小半個月的新藥材都分離得干干凈凈。
林知寒咬咬牙,突然又不忍心繼續訓斥下去。
歲菱凜殷勤而誠懇地倒熱茶,“林門主!
“一切都是我的錯。”
“以后再也不會了!
“祝您開心每一天。”
林知寒:“……”
少女乖巧懂事,白凈臉上是真摯的甜笑,眼眸干凈又清澈,綻放著對藥修的熱愛,對師長的無比尊重,對事件發生的無奈、自責、深刻反省。
林知寒喝一口熱茶,嘆一口氣,“也不是不讓你炸,都給了錢,翻新修繕我也挺樂意的!
“但歲菱凜你別太囂張了,驕兵必敗聽過沒有?這人啊,太驕縱不好的。”
“你在丹修這事上大家都捧著你,好話聽太多是很危險的,眼看又是要考核了……”
“嗯?欺負我小徒弟?”
歲菱凜肩膀一沉,夜妄卿不知何時來了,懶懶攬過她的肩,護犢子似的往身后藏。
他這句話堪比一滴水掉進油鍋,直接點燃林知寒。
熱茶捏碎在手中,林知寒怒意高漲:“夜妄卿,你看看你徒弟!又炸!天天炸!她怎么不上天炸!”
“好啊!币雇涿佳蹌恿藙樱鬼鴨査,“聽見了么。”
歲菱凜心里有點不好的預感,“什么?”
他故意一頓,戲謔道,“下回給林門主炸一個上天的!
歲菱凜:“……”
師尊,她剛哄好的啊。
果不其然,林知寒氣抖冷,氣得就像要上天:“她這次就炸上天了!你管管啊!夜!妄!卿!”
夜妄卿笑容滿面,把炸毛的林知寒按回椅子上,慢悠悠地給他斟茶,另一手在身側擺了擺,暗示歲菱凜趕緊走了。
她小步往外逃,聽見兩人的談話聲。
林知寒:“你怎么還掛著這劍,我都看膩了。”
夜妄卿:“就不換!
林知寒:“神經,至于么!
夜妄卿:“拿開,不許碰!
林知寒冷笑:“不就是你徒弟送的!
夜妄卿散漫:“是啊,哪像我師弟,就從來沒送過我什么!
林知寒:“……”
林知寒:“你別總說我,煙藍也……煙藍你別跑!”
……
照例,歲菱凜在白鷺殿外曬太陽,看著空中云朵漂浮,任由思緒飄蕩。
上回任務完成后,先前的懲罰卡牌變成了獎勵卡牌,又另外新開了一張獎勵卡牌。
這意味著,她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的進度。
系統說獎勵已發放,提示和上次懲罰卡牌是同一套卡牌,這讓她沉默許久,只是目前還沒發現,到底獎勵在什么地方。
希望獎勵是能幫助通過考核的,因為說實話,她還真有點擔心會技不如人,到時候團隊合作考核里拖人家后腿。
陽光舒服照著,歲菱凜都快要睡著了,突然瞧見遠遠走來一個熟悉身影,定睛一看,是青岫,她招了招手。
“我差點忘了今天師尊在宗門!鼻噌蹲哌^來,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扭頭就走,被歲菱凜叫住。
“師兄!彼Z氣冷靜,“把劍還回來!
青岫:“……”
只見在青岫手里,正拿著一把通體銀白,但邊緣散發淡紅色的長劍。
這劍樣式輕巧,印有淡色雷云紋,陽光下通體散發著靈力光線。
青岫郁悶丟還,“我可真羨慕啊,師尊居然也送了你一把劍……”
“一把劍?這不是一般的一把劍!睔q菱凜重音強調,“是用我第一次煉劍失敗的斷劍做的,工藝難不說,就這份心意,是多有紀念意義啊。”
青岫扯了扯嘴角:“……”
歲菱凜擁抱天空:“師尊對我真好!
青岫拉開弓箭:“下輩子再當我師妹吧——”
某天,歲菱凜回房間發現桌上擺著一精致劍匣,打開里面是梨花淡香,散落小梨花中間躺著一把輕劍,樣式是極其眼熟的,她想了一會,記起來是第一次煉劍的斷劍殘軀,先前她一直沒找到,還以為是青岫給扔了,一度還覺得可惜,畢竟也挺有紀念意義的。
歲菱凜拍開青岫懟到臉上的弓箭,小心把劍插回劍鞘,心中滿是歡喜,因為這說明在更早之前,在師尊知道她會送劍之前,就打算給她煉劍。
她想起了贈劍的那個清晨,以及那一個猝不及防到來的,親昵的擁抱……
“小師妹?”
歲菱凜一回神,只見青岫湊近了打量她:“你臉紅什么?”
歲菱凜:“……”
她一把推開青岫的臉,都快把俊臉壓變形了,面不改色,“太熱了!
見青岫怨念眼饞她的劍,歲菱凜安慰道:“我后來不是也給你煉了把弓么!
青岫哀怨:“可你的劍是師尊送的!
歲菱凜:“忘了?上回你生病,師尊特意給你熬養生粥,我都沒有過這待遇。”
青岫幽幽:“欺負我當時沒味覺?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喝!
歲菱凜:“……”
歲菱凜:“沒有,好喝的!
她說:“但我建議你以后還是不要生病了!
日子過得飛快,歲菱凜加班加點研究丹修,距離出發前往落問宗只剩三天。
這天下午,歲菱凜在長憶殿轉了轉,確定青岫和師尊都還沒回來,偷摸著走進西邊院落,謹慎地推開西書房的門。
半個月前,她意外發現西書房里有太多好東西。
午后陽光傾灑照入,一排排古樸書架上是厚重書籍。
一眼望去,全是魔宗或邪道相關的書,隨便拿一本出去,都得是溯洄宗白鷺殿伺候。
而放眼八宗,恐怕也只有夜妄卿有這個膽子,正大光明擺著。
她是找虛鏡相關書籍找到這的,最后的一排書架擺置上古靈器冊籍,幾乎全是虛鏡的記載。
年代不一,從各地收集而來,甚至還有從極險惡洞窟墻上摘錄下的古文字。翻開一頁偶爾還會掉落紙箋,字跡干凈雋秀,是師尊的筆跡,看起來就像是他對虛鏡也早有研究。
挺嘲諷的,歲菱凜想,師尊恐怕料不到他出于興趣或好奇調查的虛鏡,有朝一日會成為背刺他的刀尖。
一本本書翻過去,歲菱凜細心記下尋找虛鏡的信息,再一本本放回去。
時間不知不覺從指縫間溜走,估摸著其他人也該回來了,她正要離開,突然余光瞥見一本書,注意力立刻被它吸走。
這是一本書脊特別白的書,就像藏有某種魔力,鬼使神差的,她取下這本書,扉頁上寫著《丹心咒錄》。
歲菱凜立刻回憶起來,這書是一本好書,是由一名隱世丹修寫下的筆記,記載有他對丹修的多年考究思辨,但這本書里的念咒或煉藥方法,都對心神平靜有極高的要求。
這書最初并不是禁書,而當越來越多的丹修貪圖捷徑,在修心之前修咒,導致神志錯亂,走火入魔。從此以后,這書就變得見不得光。
原文里,歲菱凜長期被人欺負,對力量出奇地渴望,因而找到這本書后暗自修煉,她心神不穩,在考核中受到沈熾和魔宗蠱惑,往后日益黑化。
書本泛白,拓印的字跡復雜,張揚飛舞的筆跡極難辨析,要她說和蚯蚓沒什么兩樣,這要變壞也不容易啊。
“在看什么!
懶洋洋的聲音響在耳側。
歲菱凜啪一下蓋上書,手忙腳亂地轉身,胡亂將書藏在背和書架之間。
她看向夜妄卿,聲音不穩,“師尊。”
夜妄卿上下看她一眼,微勾唇角,“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好事呢?”
歲菱凜抿唇,“師尊你怎么進來都沒聲音!
“怎么沒聲音了。”夜妄卿懶懶道,“是小徒弟太專心了!
見夜妄卿要伸手拿書,歲菱凜一手推他的肩往外走,另一手快速把書插回書架夾縫里。
她拖著他手走到窗臺邊,胡亂指了曬太陽的一排小盆栽,“我就想要問問,過幾天我和師兄都不在,這些花花草草怎么辦?師尊會記得給它們澆水么。”
夜妄卿睨她一眼,“怎么,你連盆花也要抱著去?”
歲菱凜:“不可以么。”
她清了清嗓子:“先前養的那些花,就交給師尊看幾天,但你光記得給師兄的花澆水,都忘記我的了。”
“青岫的花就養在院子里!彼⑽櫭迹埔灿行├硖澓涂鄲,“你的花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養哪兒了!
他看她一眼,“你又不肯說,回來就光抱著個空盆干嚎!
歲菱凜拿起纏枝蓮紋的花澆,依次給小綠葉們澆水,心虛地回憶當時事件始末。
她說會把花放在房間里,但其實根本沒放,因為完全忘記了林門主布置的養藥花任務,反倒是純粹看著有趣養著玩的青岫養出來了。
夜妄卿按住她澆花的手,“就這么不放心?走之前還特意多喂兩口呢?”
歲菱凜本就理虧,感覺再說下去要全盤托出了,干脆耍賴道:“那萬一就因為是我養的,師尊就偏心了……”
“我偏心?”
夜妄卿倚靠窗邊,聞言笑一聲,盯著歲菱凜側臉看。
歲菱凜看得越發心虛,埋頭澆花,細細的流水歡快地流到葉片上。
這話是有點過分了,養花一事暫且不談,自從她報名考核后,師尊對她是全方面夸贊教育,好像生怕她覺得自己弱小而想不開,走上什么丹修邪惡之路。而對比對她的無微不至,對青岫倒是該嚴就嚴,他整日要背和抄錄的符箓都跟小山似的。
冰涼指尖微勾抬起花澆,示意她別讓草葉們一口氣喝飽到奈何橋。
夜妄卿瞥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我是挺偏心的!
歲菱凜:“……”
她生硬地移開話題,“師尊應該是待在宗門等我們回來吧?不會再去哪里了吧?”
“小徒弟想要我去哪里?”
“沒有,當然沒有!彼s緊說道:“師尊等我和師兄回來就好。”
只要她找到虛鏡毀掉,就能保證師尊毫發無損,一舉拿下完整度。
忽然,夜妄卿很輕地嘆一口氣,“我倒是擔心你!
歲菱凜:“師尊擔心我技不如人?”
夜妄卿抬手,慢條斯理地把她的落發往耳后撩,語重心長,“擔心小徒弟把別人打哭。”
歲菱凜:“……”
夜妄卿唇角微勾,上揚著清淺好看的弧度,“考核結束后,都排隊來問我要醫藥費,是不是還得把長憶殿搬空了。”
歲菱凜看他一眼,無情拍開他的手。
夜妄卿也不惱,低笑著說,“我小徒弟丹修造詣驚人,很厲害的!
他說得像是發自內心,歲菱凜雖然心里覺得自己也沒那么厲害吧,卻一時被夸得耳根紅,招架不住他洗腦似的全方位給她信心,對即將到來的考核確實沒那么擔心了。
夜妄卿揉了揉她發頂,溫聲:“收斂些,別太欺負別人了!
“……師尊你記得多澆花!
怕被看出不自在,歲菱凜丟下一句話,匆匆跑了。
少女身影走遠,陽光灑過她走過的路,明亮燦爛。
夜妄卿看了一會,等身影徹底看不見了,走向最后一排書架。
他輕點書架,一排排的書亮起靈力微光,方才被動過的書都有了痕跡。
他一本本看過去,白皙指尖最終停留在一本厚重書籍上,微勾手指把它抽出來,赫然是《丹心咒錄》。
“還真是想把人打哭么……”
夜妄卿眼睫低垂,目光停留在書脊上,語氣有些無奈。
過了一會,他將書放回去,若有所思。
第24章 第24章
夜晚星辰漫天,出發前一天晚上,歲菱凜約了連檸一同晚膳。
連檸是一個溫柔嫻靜,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平日里最喜歡研究花花草草,歲菱凜去過她院落里,一整面向陽的地上,種滿劇毒花草,染血玫瑰,殘破彼岸花,一毒一個準。
因而在過去連續三年在升階考核里,連檸一度驚艷四座,經驗豐富。
她詳盡告訴歲菱凜考核要注意的事項,抵達落問宗,抽簽選任務,自行組隊,前往不同城鎮完成任務。
這其中也有潛規則,參與到發放任務的修士若是師兄師姐,多半能提前給出任務暗示,也借著這層關系,有消息的人會提前找好隊友,確保萬無一失。
兩人吃著桌上點心,連檸大吐苦水,說起曾經遇到過的坑貨隊友,定好了時辰一起捉妖,有了線索為了獨占分數,一聲不吭跑了等等。
連檸嘆一口氣,“我本有個師妹也參加這次考核,人很靠譜,我覺得你們倆一組行動挺好的,正打算什么時候讓你們倆認識一下,可惜她臨了考核沒信心了,又取消了報名!
“藥修是真不討好,很容易組到坑隊友的,碰上個貪生怕死的,很可能會為了分數把你丟下——對了,你是不是認識劍修的慕容焰?”
上回春日會她救他,估計大家都看見了,歲菱凜也就坦然應聲。
連檸夾了一塊水晶蝦餃,“他很厲害。你們藥修離得遠可能不清楚,慕容焰上回竟劈開了上古靈器鐘山罩!就用他手里那把千重劍,當時大地震動,我們所有人都沖出去了,那劍光如虹,靈力頗深!”
“而且他又是咱們宗里的人,能和自己人組隊,肯定比和別宗搭伙來的好。”
歲菱凜遺憾搖頭:“春日會我也是腦子一熱,其實沒那么熟。”
“好吧!边B檸腮幫子鼓鼓的,替歲菱凜想辦法,問道:“那沈熾呢?”
“沈熾?”歲菱凜很意外師姐會提起他。
“對啊,那會兒你掉下來,我看他要去接你似的,其實他也不差勁,雖然比慕容焰是……”連檸聳聳肩,“你知道的,天才旁邊永遠有一個差一點的。”
沈熾就是這樣差一點的存在,在慕容焰好運加天資的雙重壓力下,逐漸黑化。
“沈熾!你無故失蹤這么多天,到底去了哪里!你站!”
忽然,門口傳來大聲喧嘩。
茶樓人人看向門口,好奇打量。
只見慕容焰抓住沈熾衣領,怒聲:“我很擔心你!”
沈熾拍開慕容的手,慢條斯理整理衣襟,“別假惺惺了,你要是真擔心我,上次砸鐘山罩時候,怎么不給我留點面子?”
慕容焰怒不可遏,“你分明知道那是誤會!我不知道那罩是你設立的!若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不砸了?”
沈熾冷笑打斷他,“現在大家都認為你比我——”
他聲音一停。
看見了茶樓里的熟悉身影,歲菱凜探頭探腦,端著碗還不忘往口里扒拉兩口。
視線停留三秒,她似乎也留意到他在看她,過了一會,咬著筷子背過身去,避嫌似的往墻邊靠了靠。
“……”
“考核再見吧。”沈熾冷冷丟下一句話,一場鬧劇就此收尾。
歲菱凜算著原文劇情,劍修切磋上,沈熾設下鐘山罩,揚言無人能破,因這是自幼保護他的靈器,他雖無父無母,但有這么一個守護靈器庇佑長大,心里也是驕傲的。在眾人挑戰失敗中,他意氣風發,卻不想被慕容焰改良后的千重劍輕松破局,淪為笑柄。
沈熾心中邪念增生,對力量的渴望引出魔宗黑魂,承諾給他更多力量。這時候慕容焰隱隱感覺沈熾藏著秘密,兩人大吵一架。
劇情走到這里,原文里歲菱凜見鐘山罩被破,難耐對慕容焰的傾慕,一時沖動告白被拒的情節也過去了。
真好,遠離劇情保平安。
和連檸分別后,歲菱凜慢吞吞往長憶殿走,途徑劍修林,突然想起,接下來似乎有段她告白被拒,在小樹林里哭泣,撞上同樣心情不好的沈熾,他故意引誘她修邪道,向她承諾,能安排她和慕容焰在同一組考核隊伍。
這種考核跟著男主都是拿最難的劇本,吃最慘烈的苦,她才不要想不開。
歲菱凜抬頭,圓而大的月亮,再放眼望去,樹葉沙沙聲響的劍修林。
沒有任何猶豫,她扭頭就走。
“喂!
聲音從樹上傳來,跟慵懶的貓似的。
月光照著深色樹影,樹梢搖晃一下,少年輕松跳到地上。
因為埋伏很久,俊秀的臉上隱約有點不耐煩。
頎長身影一步步接近,下頜線那道傷痕也變得更凌厲。
歲菱凜目視沈熾,他來了,他來了,他按照劇情來給她送坑爹選項來了。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端倪。
歲菱凜微揚下巴,“怎么?”
沈熾:“和你說件事!
她說:“你省省吧,我才不要和慕——”
沈熾語氣強硬,“考核和我一隊!
“……”
歲菱凜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熾說得理直氣壯,“我隊里缺個藥修,沒有人比你更擅長用藥!
他一點沒不好意思,“當然,作為回報,我會盡可能保護你!
“……”
歲菱凜:“不要。”
風沙沙穿林而過,更添靜謐與尷尬。
沈熾冷言,“拒絕我,你會后悔的!
歲菱凜貼心道,“嗯,但你不會后悔的!
“……”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
夜晚就這么過去,迎來次日清晨。
星月拱橋邊熱鬧得很,排滿了等待出宗的修士。
師兄師姐們抓緊時間科普考核技巧;同門緊張檢查乾坤袋,試圖往滿當袋子里繼續塞靈器;三三兩兩新組成的小團體正熱絡說著話。
青岫跟著器修的人先行走了,星月亭就只剩下歲菱凜和夜妄卿。
師尊拿著她的乾坤袋,非常認真地打了一個結實的蝴蝶結。
夜妄卿問:“東西都準備好了么!
歲菱凜點頭。
夜妄卿:“還缺靈藥么!
歲菱凜搖頭。
他瞥她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找好隊友了么!
歲菱凜:“不了,我覺得認識些別的宗的人也挺好的,比試第二,友誼第一嘛!
他笑一聲,沒說話,把乾坤袋遞給歲菱凜,她隨手系在腰間,又重新擺了擺佩劍,“師尊,你不會去哪里了吧?”
夜妄卿失笑,“你怎么總擔心我要去哪里?”
因為原文里煙藍因事離宗,需要有人替補她的任務,夜妄卿便去了落問,正好撞上虛鏡發現,眾人混亂之際,簡直就是撞上槍口。她心想只要把落問宗的環境說得夠差,他或許就不感興趣了。
歲菱凜眼珠子滴溜溜轉了會,提道:“聽說落問宗夏天蟲蟻特別多,非?膳拢∠x子能有三尺長!”
夜妄卿:“是么!
歲菱凜用力點頭:“是啊是啊,而且師尊你不喜悶熱吧?我這段時間翻看資料,他們那兒一年比一年熱,鵝卵石都可以煎雞蛋,年年都有弟子燙傷。”
夜妄卿看著歲菱凜,語氣有點玩味,“真可怕!
歲菱凜:“是啊是啊,所以如果他們缺人了,師尊你也千萬別去!
夜妄卿唇角彎彎,“時間過得真快!
他說:“我去年小住一段時間,倒不是這樣。”
歲菱凜:“……”
對上夜妄卿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壓平唇角,“師尊你戲弄我!
夜妄卿唇邊笑意不減,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揉了揉她發頂,提醒她可以出發了。
只見星月拱門結界閃動光芒,劍修走得差不多了,陸陸續續有藥修弟子穿過其中消失,歲菱凜擺了擺手,匆匆跟著他們離宗了。她跑動時候覺得乾坤袋似乎更沉了些,沒來得及看,又被后面的人推搡著穿過結界。
星月亭里,夜妄卿肩膀靠著石柱,神態懶洋洋的,目送歲菱凜接近結界,待她穿過之時,他勾了勾指尖,一道靈力輕飄飄地跟了過去。
趕了三天路,溯洄宗一行人抵達落問宗。
落問宗地界盛夏悶熱并不是騙人的,或許是往年修士們叫苦連天緣故,今年落問宗種植許多高聳綠樹,如傘敞開,一路細碎陽光傾灑,光斑映在前行路上。
經過落問宗的耀月天壇,更早抵達的高山宗和萬里宗的弟子們已經在打坐修煉。
第一天給大家休整調整,因而落問宗上下都是積極交談的修士們,互相試探,方便組隊。
期間也有人向歲菱凜拋來橄欖枝,但藥修在團隊合作中確實不討好,帶足夠多的靈藥也能抵上半個藥修,因而比起堅定不移地選她,許多人更像是試探性地做一個備選。
一個明月宗男修和她聊了幾句,兩人說了些如果任務匹配就合作的客套話,男修本欲離開,猶豫一下又走到歲菱凜面前,“其實,日后如果有機會的話……”
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歲菱凜耐心等他說完。
“要不,等這次考核結束以后……”
一只手搭過她肩上,歲菱凜回頭,見青岫不知何時來了。
他吊兒郎當地問道:“結束以后要做什么?”
男修愕然,沒料到會突然躥出一個人來,“你是?”
“我是她師兄!鼻噌缎Σ[瞇的:“接著說啊,之后要做什么?你哪宗的啊,師從何人,厲害么,能保護得了我小師妹么。”
“……”
男修一臉尬色,匆匆告別,青岫意味不明冷哼一聲,“別和他組隊,這人講話都中氣不足,靈力肯定不夠!
他低頭看歲菱凜,語氣頗為感慨,“小師妹,你也變得面善了。”
歲菱凜:“……”
青岫是來跟她道別的,高階修士的任務安排結束,他要啟程去了。
青岫認真說道:“別亂來,別受傷。”
歲菱凜:“知道了!
青岫捏她臉,“把師兄的話聽進去啊,別為了多掙一兩分就拼命。”
他不動聲色瞥一眼歲菱凜的手,她掌心里有斑駁小疤痕交錯。
平常好像對丹藥雙修沾沾自喜,得瑟得很,實際別提多在意其他短板,他大半夜看過她一個人在院子里練劍,好像憋著惡氣,下定決心要干出一番事業讓誰瞧瞧似的,他旁敲側擊問過她,她嘀咕一句要很厲害才有底氣讓人別趕走她,他再追問,她又不肯說了。
“師兄你也是!睔q菱凜疼得呲牙咧嘴,不客氣地捏回去臉,“別隨便從任務當中逃出來,強行突破結界會神志全失的。”
青岫拍開她的手,“你以為我是你?”
“青岫!走了!”
隊友們在喊他了,青岫趕緊跟上去,心里還有點奇怪,師尊也再三囑咐他不要中斷任務,無論發生了什么事,都絕不可以出來。
送走完青岫,歲菱凜還有點傷感。
但這份傷感,并沒有持續太久。
下午排隊抽完任務牌后,晚上公告板前公示分組名單,傷感被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掩蓋。
好消息,她確實沒跟著小說男主拿高難度劇本。
壞消息……
“真巧。”
沈熾抱劍走到她身邊,語氣極為欠揍。
歲菱凜看他一眼,面無表情:“你會后悔的!
沈熾笑容滿面,“沒關系,你不會后悔的。”
次日一早,歲菱凜一行隊伍也出發了。
他們被傳送到明樂城,一座經濟繁茂交通四通八達的城鎮。
近日夜晚,居民常聽見怪異啼叫聲,似嬰兒似老嫗,引得人心惶惶,任務要求查出是何物在城中作亂并解決。
這任務算是相對輕松,大概率會是捕捉靈獸,主要考驗的也是修士們收集分析情報與分工合作的能力。
同行的還有兩名修士,一名長風宗的男修,叫明忱,是丹修。
另一名也是長風宗的,是卜修,小姑娘叫易靈靈。
四人做事都比較利落,很快確認分工。歲菱凜和易靈靈在城中打探消息。沈熾和明忱則前往易靈靈卦象占方位之地查看異象。
有卜修在跟開掛似的,第一天順利得很,抓的十個路人里有三個清晰描述夜晚聽見的聲音,她們很快把范圍定位在靈獸身上,沈熾和明忱也在山中探見靈獸活動腳印。
兩邊信息一結合,基本可以確定是名為“欞”的妖獸,似虎形態,性情溫和,常居山中,喜好自然,出現在城里是有點奇怪,但抓了帶回去就可以完成任務。
說不定能成為最早完成任務的,晚上回到客棧,四個人都還有點開心。
但很快沈熾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客棧邊上住著慕容焰一行人。
慕容焰的任務也在明樂城,明忱是個熱情性格,主動和他們打招呼,一番交流下來,得知他們的任務竟然是調查城中無故死亡之事。可按理來說,并不會出現傷及百姓的事啊?
只有歲菱凜知道,慕容焰那組是真的慘,任務被魔宗人動了手腳,后期會變成真正的綁架死亡事件,牽扯倒計時救人,拯救人質,人質中還混入內奸,內奸還不止一個等多重復雜元素。
沈熾一聲不吭,似是嫉妒慕容手里有真正考驗能力的難題。他心情不好,晚上也沒下來吃飯。剩下三人簡單吃完飯也各自回房休息。
盛夏的天色黑得晚,歲菱凜回房后又跳出窗,忙活她真正在意的事。
虛鏡只有在每月十五日會出現,而要找到虛鏡,需要兩件物品在身上。
一是“瘋癲”守劍人手里的劍,二是“虛妖”的靈作為指引。
她得趕在沈熾之前收集到這兩樣東西,白天順帶打聽過了,城東街市里有一瘋癲之人,早年也是修煉的,可惜走火入魔。
夜色逐漸降臨,夏日街市熱鬧得很,兩邊攤販叫賣,小朋友舉著風車穿行,姑娘們挽著手結伴出行,拿著圓扇輕盈扇風,人間煙火氣息溫暖美好,歲菱凜腳步也忍不住放慢些,目光時而留戀在小飾品上,多看了幾眼,老板熱情要介紹,她推說不需要趕緊離開了。
她在東市七巷來回走動,沒有探看到一絲靈力氣息,正覺得奇怪,忽然想到,在慕容焰他們的任務里,因為設計的是綁架情節,所以是發生在結界包圍的幻境世界里的,只不過魔宗動手腳,將手無寸鐵之力的百姓換進幻境里。
那瘋癲修士既是修煉過的,或許也意外進了幻境。
歲菱凜使用靈力,下一秒,平靜夜晚街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火光陣陣,濃煙嗆人。
轟然一聲巨響,她身后的房屋因火燒坍塌,放眼望去,整個城鎮化作火海。
“慕容!你看見那人往哪去了?”
“西邊!小心別傷人!”
兩道御劍劍光閃過,穿過層層房屋。
歲菱凜心說不愧是主角劇本,難度真高。
但這些人之后都會是慕容焰生死之交的朋友。
她捂著鼻口找人,穿過一座座木屋,燒焦味濃嗆,轟然一聲又是房屋木頭倒下,她側身險險避開,可惜從整個巷口穿行,什么人也沒瞧見,正要放棄,突然瞅見一個佝僂背影的小老頭,他六神無主,慌慌張張大喊“走水了走水了!”隨即一個撲棱投入水里,一道結界光閃過,人消失了。
得。早知道在外面等了。
歲菱凜正要跟著回現世,突然聽見小姑娘的啼哭聲,喊著要娘親。
她心念一動,想起原文里歲菱凜在這里救了一個差點被火燒死的小姑娘,小姑娘有靈力而不自知,是意外闖進這個世界里的。
如果她走了,就沒人救她了。身體比思緒更快,歲菱凜踹開著火的房門,抱住哭啼的羊角辮小姑娘往外跑,隨即房梁吱嘎一聲,轟地掉落眼前。她迅速用水符貼在木和墻上,但奈何這火是幻境中任務之火,一道水符用完,立刻就被幻境力量重新燃起。
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房子被燒得噼里啪啦,她靠著水符勉強移到門邊,但小姑娘難受地嗆聲,像是撐不了太久。
歲菱凜把小姑娘緊緊抱在懷里,水符沒用,時間不夠,很快整個房頂還會砸下來,原文里是慕容焰替她擋的,現下沒人了。
不過回頭整點燙傷藥,歲菱凜一狠心還要往外沖,吱嘎聲響在頭頂響起,眼看房梁就要砸下來了,她側身擋住懷中小孩。
預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發生,歲菱凜回頭,只見身前站了一個懶洋洋的身影,手虛空抵著房梁橫木,另一手輕輕在空中一劃,替她們圈出保護結界。
歲菱凜懵了會,他怎么會來……
余光瞥見腳邊的乾坤袋敞開,從中掉出一卷軸,側紋印著古文,像是美人畫的樣式。
歲菱凜都不記得什么時候帶了這個來。
夜妄卿瞥她:“快走!
她抱著小姑娘沖出去。
隨后,她送小姑娘回現世找到家,正要折返回去找師尊,看見河邊一道濕漉漉的身影。
月光映在河中波光粼粼,他側影冷白,正費勁擰干外袍,身上的單薄衣服也完全濕透了。
墨發濕潤貼在臉側,整個人當真是從水里撈出來,衣衫凌亂,有點狼狽,奈何臉長得太漂亮了,以至于讓人的注意力只會更集中在隨意敞開的衣襟,修長的脖頸,裸露的大片白皙肌膚,讓他看起來格外誘人。
歲菱凜在他身邊坐下,一臉不可思議,“師尊,你怎么進來的?通過美人畫過來的么?”
考核之地有嚴格的結界掌控,提防更高階力量的作弊。
剛才在幻境里他用靈力就存在一定概率被抓住,倘若在現世用靈力,毫無疑問,立刻會被落問宗探測到。
她問:“你會不會被他們發現?”
夜妄卿撩起袖子,清瘦手腕上戴著抑靈鐲,玉質顏色極深。
他解釋道這玉鐲能把他偽裝成普通人,只要他不能觸碰任何靈力相關的力量,就不會被發現。
歲菱凜碰了碰冰涼的玉鐲,“那你等會還能回去么?”
夜妄卿:“回不去了!
他一本正經地嘆口氣,“僅剩一點力量都給小徒弟擋火了,等會就該死在這里了!
歲菱凜!
夜妄卿失笑出聲,“怎么這你也信?”
她沒好氣地一拳敲他肩上。
夜妄卿道:“好疼。小徒弟,我現在可是普通人!
歲菱凜冷臉,毫不客氣地更用力錘了一下,夜妄卿笑著擰衣服也不躲開。
下一秒,系統播報:完整度-2
歲菱凜:
她懷疑道:“真疼?”
夜妄卿散漫應一聲,“疼!
“特意加強過的抑靈鐲,效果有點出乎意料!
他隨意往下扯了扯衣領,歲菱凜跟著看了眼,光潔肩頭紅了一小片,乍一看還有點觸目驚心。
歲菱凜:“……”
她發誓,她真的只是很輕地錘了一下。
不愧是師尊啊,一出手就是不一樣,脆皮也能脆得讓她害怕。
月色柔美,星辰漫天,清暉照亮河邊,大地像是被輕紗罩著,朦朧而美好。
歲菱凜抱著膝蓋看了夜妄卿一會,鄭重其事地開口:“師尊!
夜妄卿懶懶“嗯?”一聲,正思考一身濕答答的該怎么辦。
“你趕緊回去吧。”
聽見歲菱凜這么一說,他偏頭看她,她一臉嚴肅,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事實上,歲菱凜真沒心思開玩笑,他現在血條比普通人還薄,風吹一會再生個病發個燒,完整度都不夠扣的。
夜妄卿微瞇起眼,看了她一會,似是有點不敢相信,“你要我就這樣回去?”
“……”
“連件衣裳都不愿意找來給我換?”
歲菱凜這才仔細打量他,濕透的衣袍緊貼,勾勒極好的身材,隱約透著誘惑,讓她下意識記起看過的美人圖,師尊看起來清瘦,但薄薄衣料底下藏著結實胸肌和緊致腹肌,抱起來手感也很好,因為在擰外袍上的水,手臂線條發力而緊繃,結實有力,空氣中仿佛也有了強烈的荷爾蒙。她不自在捏了捏掌心,只覺得悶熱而不舒服。
她催促道,“師尊,你快回去換衣服,別著涼了!
夜妄卿余光瞥見歲菱凜的小動作,她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好像多嫌棄他身上濕透似的。
“……”
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無人說話的靜謐氛圍里,歲菱凜越避越遠,眼看就要丟下他跑走,夜妄卿抖了抖外袍,耐心疊起,隨即支著臉看向歲菱凜,“我想起來,有件事要同你說!
“。俊睔q菱凜扭頭,看見他似笑非笑的,特別好看,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他勾了勾手,“著涼了,嗓子有點疼,你過來!
“……”
歲菱凜往回走了幾步,莫名有點緊張,她抿了抿唇,“師尊,你趕緊回去了……”
夜妄卿微笑著看她,拖長了語調,懶洋洋的,“小徒弟!
她應了一聲,突然手上一陣力量帶過,來不及反應就被輕易捉了回去,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半開玩笑似的壓在身下,兩條手臂按在她身旁,強勢又不容抗拒。
歲菱凜心跳得特別快,掙扎著想從手臂底下躲開,他慢條斯理抵著她肩膀按回去,甚至微微俯身,更過分地欺近。
她背后壓著斜坡上密密的小草,眼前是師尊漂亮妖孽的臉,月光朦朦朧朧照著,他下頜線和脖頸處的線條尤其好看,光影分割得立體,每一寸都精致耐看。
她掙扎不開,只能和他對視著,望進含著笑意的漆黑眼眸。
他聲音壓低,像在說悄悄話,曖昧又繾綣,“我正聽宗主他們說話呢,不過是中途出來吹吹風,沒想到你出了事,就跟著美人畫來了!
他的眼睫毛纖長,濕漉漉的,仿佛水珠會滴落到她臉頰上,她下意識想躲開,卻被他不緊不慢地板過下巴。
夜妄卿語氣調笑,讓人猜不透情緒,“若是現在就回去,估計他們也談完了,我想想啊,大概有二十多個人,會正巧出來看見我現在這樣!
他離得太近了,近到兩個人的鼻尖仿佛都要碰上,歲菱凜抬手推他,掌心抵上他堅硬胸膛,濕透的布料仿佛并不存在,根本毫無間隔地觸碰到溫熱肌膚,燙得她立刻縮了回去,無措揪著地上的草。
濕漉漉墨發垂落,發尾撩在她頸側,難受,若有似無的癢,她被他的氣息侵占性地環繞著,發梢的水珠更是過分,滴滴答答往她鎖骨上落,他瞥了一眼,唇邊笑意更深,像是擺明了要惡作劇,讓她也變得跟水里撈出來一樣,要共患難。
冰涼指尖搭著她下頜,漫不經心地撓了撓,動作又輕又溫柔。
他唇角微彎,“你讓我就這樣回去?”
“……”
“小沒良心?”
第25章 第25章
呼吸間都是他身上清冽熟悉的香氣,往日帶給她的是滿滿的安全感,如今距離挨得過近,這份熟悉化作泛在耳根上的一抹紅,陌生得讓歲菱凜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太緊張了,眼睫毛胡亂眨動,聲音也氣若游絲,“師尊,你讓開!
夜色昏暗,月光朦朧,夜妄卿身影擋住了光線,以至于讓他錯過了歲菱凜臉上泛起的薄紅。
“不要。等會你就把我丟在這兒了!
夜妄卿眼睫毛濕漉漉的,漆黑眼眸里一片瀲滟,“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小徒弟舍得。俊
歲菱凜:“我當然……”
他笑了一聲,“你當然舍得了。”
歲菱凜:“……”
小心思都被看破,也沒有再藏著掖著的必要。
歲菱凜干脆坦白道:“是啊是啊,師徒連心啊。”
她不敢太用力推他,于是催促,“師尊,你回去躲著點人就行了!
夜妄卿唇邊笑意更深,目光戲謔。
歲菱凜深呼吸了一口氣,“不讓開嗎?”
夜妄卿:“小徒弟打算怎么辦?”
“行!睔q菱凜說。
“撲通——!”
水花濺起,兩人雙雙滾落河里。
脆皮普通人的體力自然是干不過歲菱凜的,她從水里爬上來,迅速用符箓給自己弄得干干凈凈,聽見清清淺淺笑聲,一回頭,師尊也從水里走出,渾身更濕透了,跟妖冶水妖似的,唇邊笑容不減,好脾氣也沒生氣。
歲菱凜心情更亂了,邊擦著臉上水珠,“師尊,你多保重,你不走那我就先回去——”
下一秒,系統播報:完整度-1。
緊接著,跟敲木魚似的,有節奏地播報起來:
完整度-1
完整度-1
完整度-1
……
“師尊!!”
“嗯?”
夜妄卿一抬頭,只見小徒弟朝他撲來,殷切著急,抱著他的手往岸上拉,一改方才的鐵石心腸,仿佛剛才推他進河里的另有其人。
她抓過疊好的外袍給他擦頭發,動作嫻熟凝練,態度熱情而真摯。
他被她瞬息萬變的態度搞得有點懵,說自己擦就行,但奈何小徒弟滿心滿眼的關切,他連句話都插不上,只能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亂地擦,心說良心發現得是不是有點快。
與此同時,歲菱凜終于聽見了系統停止播報,完整度停留在-10。
月光下,她捉著手里的貌美水妖,第八百遍痛罵系統。
脆皮師尊有節奏地掉血,到夜市時已經因輕微傷寒-15。
擔心夜妄卿多走兩步血就該掉沒了,歲菱凜讓師尊在原地等她,她跑去找裁縫店。
夏夜街巷繁盛浩鬧,燈燭新奇,茶坊酒肆笑鬧聲不斷。
一家裁縫店出售成衣,歲菱凜在選衣服上沒花什么時間,他穿什么都好看的,要不是考慮到保暖,她本來打算抓個麻袋給他套上去。
紙傘攤前沒看見熟悉身影,歲菱凜有點驚慌,快走了兩步,就在糖人攤前看見師尊。
周邊擠著群半高的小孩子,一伙人專心看糖人師傅秀技藝,他靜靜站在邊上,分外引人注目。
一位個子嬌小的小姑娘一直往前擠,他垂眸看一眼,便往后站給她騰開位置。
小姑娘抬頭,奶聲奶氣的,“謝謝哥哥。”
夜妄卿彎腰,“我也謝謝你呀。”
小姑娘疑惑,“為什么?”
他唇角微彎,“別的小姑娘看見我就跑了!
小姑娘問:“因為你是水妖嗎。”
聽到這形容,他有點意外,又“嗯”一聲,故意嚇小孩似的,問:“怕不怕?”
小姑娘搖搖頭,追問道:“你嚇走誰了?”
“也是一個小姑娘!币雇湫α寺,“還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回頭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戲謔又故意。
歲菱凜:“……”
她突然明白了林門主的心情,這種想要吵架又明白注定吵不過的無力感。
裁縫店掌柜借了后院給夜妄卿簡單清洗。
逼仄小院落里有一口井,歲菱凜把打上來的水往木盆里倒,符箓貼在木盆邊緣加熱,她摸了摸水溫,還不夠燙。
啪嗒輕微聲響,濕漉漉衣服掉落青石板,她無意抬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師尊裸著上半身正擦濕漉漉的長發,不被墨發遮擋的身體赤裸展示在月光底下,線條性感,薄薄的肌肉分布均勻好看,力量感十足。
他轉身用水,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歲菱凜立刻移開視線,又往木盆上加了一道符箓,心里催促水熱得快一點。
似乎是瞧見了她的不自在,夜妄卿主動問道:“正好有事要問你!
歲菱凜故作鎮定:“什么?”
“你怎么會闖進幻境里?”
“……”
歲菱凜身體一僵,還以為他忘了這茬。
夜妄卿聲音不咸不淡,“去那里做什么?”
“……”
她這下真正不自在了。
糖人攤前傻白甜的水妖仿佛是錯覺,一旦涉及正經事,他又變成心思縝密,捉摸不透的人。
歲菱凜想了想,遮掩道,“出來散步,不小心就闖進去了!
夜妄卿看了眼她手邊的乾坤袋,“東西都帶齊了出來散步?”
“那不是……萬一……”
清明冷靜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無聲無息地,仿佛心中早有猜疑。
半晌,歲菱凜妥協了,但她想到一個絕妙借口,“聽說慕容他們的考核比較難,我就想看看有沒有加分機會!
她想偷瞄他表情,又聽見布巾擦拭發梢的摩擦聲音,腦海中不自覺就浮現方才的畫面,晶瑩大顆水珠從他白皙肩頸滾落,再一路淌落到結實胸膛上……
好在夜妄卿并沒有讓她等太久,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樣啊……”
語氣平常,聽不出情緒,但歲菱凜沒也沒有猜測的心思。
水正好熱了,她匆匆道,“師尊你別著涼。我去外面等你!
腦海中畫面一遍遍浮現,她有些氣惱,明明之前也給青岫上過藥,又不是沒看過,歲菱凜在街邊站著,看著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耳邊是歡樂笑鬧,晚風習習,卻仿佛怎么也消除不了剛才那陣莫名的焦躁不安。
過了一會夜妄卿出來了,他素衣青衫,以竹釵簡單束發,容顏清俊,謫仙般的眉眼,看起來像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她鼻尖似乎還嗅到淡淡的竹葉青香。他仍然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站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眼眸中是柔和笑意,“謝謝小徒弟給我買新衣裳!
歲菱凜:“……”
明明錢都是出發前,他偷偷往她乾坤袋里塞的。
分數已經不再往下掉,她安心許多,見師尊對夜市有濃厚興趣,她就陪著他從頭到尾又走了一遍,他好奇看著每一個小攤,和她剛來時一樣新奇。
“師尊,你很少來成城鎮里么?”
“嗯。先前和青岫出來過幾次,晚上也會出來看看,后來就不愛逛了!
歲菱凜:“為什么?”
他猶豫一下,“總是遇上迷路的姑娘!
歲菱凜:“……”
夜妄卿:“可我也不清楚這些地方,久了就不大愿意出來了!
方才糖人攤附近看似蠢蠢欲動的姑娘們不是她錯覺,大抵是被水妖造型給勸退猶豫了。
路還沒逛到一半,師尊就不肯走了,他在糖人攤前走不動道,非要看完畫龍。
歲菱凜對糖人興趣不大,視線很快被首飾攤勾了去。
她問了價格,還算公道,正要美滋滋付賬,一摸口袋,買完衣裳一個子兒都不剩了。
“小徒弟!币雇湎蛩辛苏惺帧
歲菱凜走了過去,他指了指邊上,小朋友手里正拿著一串龍。他說:“我也想要!
她第一次在師尊臉上看見羨慕的表情,對著長憶殿滿屋子金銀財寶,他的態度也從來都是誰愛拿誰拿,歲菱凜頓時感到肩膀一沉,身負帶霸總吃好一頓麻辣燙的重大使命,可一摸錢袋子,空空蕩蕩。
見她猶疑,他輕聲問:“不行嗎?”
歲菱凜低聲說了沒錢的事。
“我知道了。”夜妄卿輕輕嘆了一口氣。
眼睫毛輕微顫動,自有一種我見猶憐的脆弱感,那語氣更是輕軟得歲菱凜直接上頭了,滿腦子都是買!給他買!一整個攤子的龍都要包下來!
“師尊你等著!”
她擼起袖子,“我這就去邊上支棱個攤子,別的沒有,藥管夠,隨便賣出一瓶,買個糖人攤不成問題!”
她二話不說開始忙活,先是問鋪里的店家借來筆,又在地上撿了塊破板子,抵著墻開始寫小廣告。
夜妄卿單肩靠著墻,姿態懶懶散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
他的視線閑散得很,從她的手落到板子上,又從板子看到她臉上,放平日里她也就隨便他看了,可今天歲菱凜莫名被看得耳根發燙,于是不客氣地趕人,“師尊,你擋著我光了。”
她一本正經地威脅道,“讓開些,沒法寫字了,還想不想吃糖人了。”
“可我是來買東西的!彼⒐创浇,“開張了么。”
他真的很少出來市井,今天玩上頭,還要和她角色扮演。
歲菱凜心下覺得好笑,配合著道,“要買什么。”
他想了想,問:“秋萍葉有么?”
歲菱凜:“有啊,兩百金一片,要么?”
夜妄卿嗯了一聲,又問:“但我沒錢,用別的付行么!
“用什么?”
“以物換物可以么?”
歲菱凜揚了揚眉,“我東西很貴的!
夜妄卿語氣溫和,“那勞煩看看,這個合適么!
他手里握著什么,示意她也伸出手。
歲菱凜心說還挺入戲,于是張開掌心,等待驗貨。
修長的手蓋到她手上,真有東西落在掌心里了,很輕,抓在手里也有點癢。
等夜妄卿移開手,歲菱凜看了一眼,心里突然軟了一下。
他給她的正是兩只粉色小耳墜,是她剛才在攤上詢問的。
他唇角彎了起來,“夠換么!
歲菱凜安靜了幾秒,點點頭。
夜妄卿:“心情有好一點么!
歲菱凜抿著唇,又輕輕地嗯了一下。
這小首飾普普通通的,一點也不貴重,和長憶殿隨便拎出的碗具都沒法比,可她手里就是突然沉甸甸的,有點無措,有點慌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人把如此簡單普通的小細節都記掛在心上。
“考核的事沒問題的,晚上還是和他們待在一塊更安全!
燈籠光映照在他冷白肌膚上,他微笑著看她,連下頜線弧度都是好看的。
他揉了揉她的發頂,“我小徒弟很厲害,運氣也好,想要的都會得到的,不用擔心。”
晚上,歲菱凜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手伸到枕頭底下,又取出那對粉色耳墜。
他真的以為她在為考核的事憂心,還給她送小禮物,對她沒有任何懷疑。
歲菱凜良心輕微地痛了一下,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奇妙的心情,像是有什么不曾體會過的情緒隱隱要破土而出。
河邊漫天的星辰應該是很好看的,她躺在床上,仿佛頸邊還扎著細細密密的草尖,呼吸間是熟悉的清冷香氣,她看不見漫天星星閃爍,視線被他吸引,只記得他含笑看著她的漆黑眼眸。
歲菱凜拉過被子,蒙住頭,記憶亂糟糟的,又變成春日會,他接住摔下來的她,風快速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的懷里依舊安全,穩穩地帶她降落在地面。
又想起他輕瞥的一眼,語氣故意的“我是挺偏心的”。
她還親過他。
歲菱凜睜開了眼,她還親過他!
她以前怎么敢的?!
一觸即分的觸感她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隔了許久后知后覺的羞恥感跟螞蟻似的爬在她身上,歲菱凜靠著床邊,臉埋在膝蓋里悶頭生氣,最后嚴嚴實實縮進被子里。他最好也別記得了。
等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她扯下被子喘氣,又突然想起,其實他對青岫也很好。
考核開始前他就帶著青岫去大大小小的秘境訓練,每次青岫都累得跟狗似的回來,但肉眼可見的,他射箭的精度越發準,運靈力的穩定力也更強,神采之中的自信從來不會騙人的。
這么一想,他對她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像青岫一直說的,師尊是一個溫柔到骨子里的人。
歲菱凜松口氣,終于能平靜下來了。
她側過身滿意地閉眼睡覺。
過了一會,她又睜開眼來。
有點糾結但又老老實實地順從心意,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抓出小耳墜看了一會。
她重新閉上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次日,他們按照昨日的線索,上山找靈獸,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前一天勘探出來的痕跡一夜之間,統統消失了,就像是刻意被人抹去痕跡。
四個人在樹林間翻找,卜修往土地埋了六個符卦都沒有反應,丹修和她的引靈藥粉也不管用,山上山下都悄無聲息的,仿佛就不存在任何小靈獸,這讓原本順利的事情突然拐了彎,果然任務不會過于簡單,四人商量一下,得出新的結論,或許這欞已修煉成精,且智力開化,聰明絕頂,昨日打聽到有人在尋它,因而特意抹除了痕跡。
一般這等靈性生物的異常,都和未完成的執念之事相關,于是四人又回城打聽,聽聞東街富商一家有一少爺近日重疾,便計劃次日登門拜訪。
今天的事仿佛一記警鐘,大家商量晚上好好休息,防備明天事情或許會變得棘手。
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沈熾開口道,“對了,我等會打算去一趟城東街市!
歲菱凜立刻警覺,問道:“去做什么?”
沈熾咬一口金絲卷,“買介繩,那玩意兒綁靈獸結實!
他問:“你們有什么要買的么?我一并帶回來!
歲菱凜握緊了筷子,他一旦去了,必觸發劇情任務,撞上瘋癲守劍人。
明忱樂得清閑,拱手道,“那勞煩沈兄跑一趟了!
易靈靈拿出一紙清單,都是些甜點吃食,讓沈熾看著幫忙帶,他看了一眼,隨即點點頭,折疊好后收進袖口里。
歲菱凜說:“我和你一起去。”
沈熾喝茶的動作一頓,匪夷所思地看著歲菱凜,像是活見鬼。
他看了她一會,仰頭把茶水一飲而盡,也沒問她跟著去要做什么,“行,那走吧!
說著就提劍朝外走,歲菱凜跟著到門口,又突然想起身上還帶著美人畫。
“你等等,我放個東西!
沈熾催促:“快點啊,那獵戶晚了可就回家了!
歲菱凜小跑上樓,緊張盤算等會怎么支開沈熾,這東西原本就是注定讓他拿去的,可若真落他手里,將極大增加虛鏡暴露的風險。
剛到房門口,又聽沈熾在大堂說,“算了還是我去吧。”
“昨天看慕容他們一臉血的,誰知道入夜了會不會撞上什么事。”
眼看他大步邁過門檻,歲菱凜更慌了,“你別走!”
她推門而入,快速解下乾坤袋,因為著急半天差點解不開,取出美人畫的卷軸放桌上,匆匆忙忙要往外趕,突然聽見掉落聲響。
隨之而來是身體撞到桌子的聲音,她回頭一看,雙眼睜大,師尊赫然出現在房間里。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夜妄卿先是打量一圈環境,再走到窗外向下看了一眼,天邊云霞燦爛,街巷熱鬧非凡。
他又看向歲菱凜,她維持要出門的動作,一臉茫然,似乎也沒遇到什么危險。
歲菱凜:“師尊,你怎么……”又來了?
夜妄卿也有點困惑,“你遇到危險了?”
歲菱凜:“沒有啊。”
他問:“真的?”
歲菱凜點點頭,“我就在客棧里,正要出去買點東西!
卷軸掉落在地上,她撿起來放到桌上,“它壞了?”
夜妄卿仔細打量她,也不像在故意遮掩,于是向她解釋美人畫傳送的依據是她心神穩定程度,若是遇上極度慌亂的事,他就會被靈力牽引而來。
歲菱凜默默點頭,目光飛快掃了一眼美人畫,有點慶幸還好是先回房了。
但沈熾速度很快,再耽誤一會,怕是都該拿到劍了。
歲菱凜開口道:“師尊,那你……”
夜妄卿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倒了兩盞茶,往她面前推了一盞,閑閑地開口,“剛來一會,連茶都沒喝完,小沒良心的就要趕我走?”
歲菱凜忙說:“當然沒有,師尊來我很高興的!
他唇角彎起清淺弧度,懶懶支著臉,“真的?”
“千真萬確!睔q菱凜說:“但我這不是要去買東西了,等會他們誰上來撞見了,就不好了!
夜妄卿想了想,問道,“讓你著急的事,和要去買的東西有關?”
歲菱凜:“……”
她一時啞口無言,現在真有點慌了。
“咚咚咚”門突然敲響。
沈熾在外面道:“算了,一起去吧,你快些出來!
第26章 第26章
“等會!”
歲菱凜對門外喊道。
美人畫卷軸鋪桌展開,她小聲和夜妄卿說著買介繩的事,邊抓過他的手往畫上按,緊張等靈力閃現,把他塞回去。
門“咚咚”敲了敲,沈熾故意道:“快點啊。”
“知道了!”
歲菱凜沒好氣地應聲,摁著師尊冰涼的手,可畫上沒有任何反應。
等了幾秒,依舊沒有傳送的靈光閃現。
歲菱凜皺眉小聲,“師尊,它肯定是壞了啊!
夜妄卿任由她擺弄他一只手,另一手懶懶端起茶水,輕聲開口:“他不會貿然進來的!
“賣介繩那家既是任務相關,也不會很快關門。”
問題一下子迎刃而解了,歲菱凜點了點頭,心情也平靜下來。
但她很快想到,她是要去找瘋癲守劍人啊,又輕聲催促,“那你也得趕緊……”
“我走不了!币雇漭p聲說。
“為什么?”
她小聲問,視線不自覺看向他的薄唇,唇形好看,此刻沾過茶水,濕潤得水光瀲滟。
突然他反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拉,歲菱凜猝不及防被帶著俯下身,肩膀抵靠上他的,相碰的一個瞬間,來不及分心多想,就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話,“因為……”
……
沈熾抱臂靠在門邊,指節敲點在手臂上。
這都多久了,麻煩死了,以前這妮子就磨磨蹭蹭的。
他正又要敲門催促,卻聽里面哐當一聲響,仿佛摔東西了。
“歲菱凜?”他立刻問道。
砰砰砰地敲上門,匆匆腳步聲接近,緊閉著的門開了。
歲菱凜低著頭走出來,神色緊張,反手把門關了,沈熾什么也沒看見。
他被她推搡著下樓,回頭問:“發生什么事了?”
“磕到桌子了!睔q菱凜把他推向門口,“不是著急么,快走了!
黃昏光影照在長長的街邊,熙熙攘攘似昨日,歲菱凜和沈熾并肩穿過其中。
沈熾奇怪打量歲菱凜奇怪行徑,歲菱凜故作平常,偷偷揉了揉撞疼的手肘,過了一會,又不經意地把額邊碎發撩到耳后,趁機捏了捏耳根。
方才師尊輕聲說話的溫熱氣息仿佛還沒散去,她不自在極了,明明講的是正經事,她反應也太大了。
因為美人畫特殊的傳送屬性,需要在她心緒平穩后才能再次觸發。
于是,情況變得更糟糕了。
小吃街兩邊叫賣聲不斷,沈熾拿出易靈靈給的單子,四處打量街攤,心里記下位置,方便回程之時一次性買回去。
歲菱凜探頭看了一眼清單,指了指路邊,“單子上第三個春葉甜絲這家有,第六個夏荷卷餅好像沒有……哦也有,在前面那家!
她裝模作樣說這話,借著找店的空檔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心都要提起來了。
盛夏的晚霞在天邊燒紅,如瑰色布匹泛著蔓延的光,遼闊晚霞鋪蓋之下,夜妄卿跟在他們不遠處,正看著賣小兔子的攤位,和昨晚的狼狽水妖不同,今天的他白衣翩躚,不染纖塵,黃昏煙霞光影落在他肩上,愣是沒一點凡間氣息,瑩白得像落入凡間的皎潔月光,來往的人但凡多看了他一眼,就會好奇將視線停留更久。
沈熾:“秋糖甜霜?這聽起來甜掉牙啊!
歲菱凜一個激靈回神,看了一眼單子,“但應該挺好吃吧?”
沈熾冷笑兩聲,看她一眼,表情里盡是嫌棄,“以前你怎么沒這么喜歡甜食!
歲菱凜扯了扯嘴角,“以前難道不是因為吃不起!
沈熾笑了笑,不知回憶起了什么,道了句“也是”。
沈熾對著單子發表他對甜膩食物的不滿,歲菱凜心不在焉地附和,又悄悄回頭。
這一看,又差點被嚇一跳。
不知不覺中,師尊四周圍上來了許多人了。
他們正經逛著街,又好奇地偷偷打量他。
他對自己的長相簡直沒有一個清楚認知,頎長身影站在攤位前,渾然不覺他人視線,專心地看著小兔子,那叫一個全神貫注,一心一意,仿佛世界上沒有比看兔子更重要的事了。
老板拍拍籠子,仰頭問道:“公子,買只回去唄,給你便宜點。”
夜妄卿搖搖頭,微笑:“怕養不好。”
等歲菱凜再回頭時,他已經轉身去了對面,深情專注的目光改變了對象,一心一意看烏龜,光影下的側影線條漂亮,歲菱凜硬生生看出了深情至極,一眼萬年的意味。
而對象甚至只是一只慢慢爬的烏龜,這簡直太離譜了。
那烏龜如果有靈性,恐怕上下三輩子都得記得這份深情對視。
“行了,差不多能給她帶一半回去!鄙驘氚褑巫右皇,“走吧,去買介繩。”
“走。”
歲菱凜最后回頭看一眼,師尊站在糖畫攤前,紋絲不動。
她放心下來,很好,別動了。
突然,一位水藍色衣服姑娘走到夜妄卿面前,面龐微揚,表情我見猶憐,怯生生的。
歲菱凜:“……”
該不會是問路的吧。
見身旁人沒跟上來,沈熾回頭找人,“歲菱凜?”
歲菱凜立刻回神,推搡沈熾肩膀,不讓他回頭看,“走了走了。”
沈熾踉蹌一下,半弓著身子,“歲菱凜你做什么?”
她指向前方,“哎呀快點,掌柜的進去了,是不是要關門了!
沈熾:“你說話就說話,老拽著我做什么!喂!歲菱凜!”
夜妄卿微笑聽著小姑娘輕聲慢語,余光瞥見人突然跑了,視線追隨過去,只見歲菱凜抓住沈熾胳膊,兩人推搡互鬧,嫻熟得像是做過許多遍。
“……就是這樣和他們走散了,您能幫幫我嗎?”
姑娘小心翼翼,只見容貌俊美的男人收回了視線,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間不似方才溫潤友好,讓她心里涌起莫名的逃跑沖動,可很快,方才的表情如同錯覺,他微笑“嗯”了一聲。
一路小跑到店門口,歲菱凜推著沈熾進去問店家做買賣。
她靠在門邊招牌,只見長街盡頭,師尊正和姑娘說著話,過了一會,兩人離開了。
歲菱凜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了想,對著店里叫一句,“沈熾!”
“做什么?”沈熾扯著介繩,頭也沒抬地應話。
“等會咱們茶樓見,我想去買個東西!”
“你別亂跑啊!鄙驘胍惶ь^,門口人來人往,早沒了歲菱凜的影子。
歲菱凜穿回熱鬧夜街,經過每條街巷都看兩眼,師尊在人群之中是非常顯眼的,但偏偏哪里都沒有那一抹清冷身影。
夜色逐漸彌漫開來,天邊晚霞漸漸退去艷麗顏色,叫賣聲嘈雜。
夜市上迎面而來的一張張面孔掃過去,歲菱凜有點著急了。
她不能耽誤太久。
盡管理智上也清楚,就算是沒有靈力狀態下,作為普通人的師尊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經過一昏暗巷口,一只手突然從邊上伸來,將她拉過去。
歲菱凜身體一斜,靠在熟悉的懷抱里,墨色長發垂落在手背上,有點癢。
入眼是白皙鎖骨,往上是纖長優美的脖頸,驚鴻一瞥的精致容貌,山河作的眉眼比晚霞更美艷。
他彎彎唇角,“小徒弟是在找我嗎?”
歲菱凜松口氣,沒好氣地問:“師尊,你還真給人指路去了?”
他笑而不語。歲菱凜問:“你認路嗎?”
夜妄卿搖搖頭,說道,“那姑娘只是一個人害怕,我就陪她走了一段路!
“……”
歲菱凜抬頭,天邊云霞還沒完全暗呢。
但她決定不以惡意揣測他人動機。
于是沉默了半天,擠出一句,“師尊,記住你的身份,你現在是個普通人。而普通人是很容易被妖怪抓走的!
夜妄卿輕笑一聲,故意問:“是昨日見過的水妖么?”
歲菱凜噎了一下,沒想到他拿自己開玩笑,又照搬他昨日的話,“是啊,怕不怕?”
夜妄卿笑了一聲,又低垂眼睫,定定看了她一會,“怕!
歲菱凜:“那就記住了,在外面不要隨便跟著其他人走!
“知道了!
漆黑眼眸里閃動笑意,夜妄卿溫和道,“那就只跟著小徒弟!
“……”
歲菱凜突然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明明是簡單的一句話,偏偏讓她聽出了曖昧的意思來。
夜妄卿低眼看著她,桃花眼瀲滟漂亮,細碎的笑意輕易將人勾引,落入浮想聯翩的陷阱中。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空氣就在這樣若有似無的曖昧之中變得越來越安靜,越想說點什么打破這泛熱氣的氛圍,越是什么都想不出來。歲菱凜別開臉,卻察覺他視線還落在她臉上。
歲菱凜瞥見不遠處,賣鸚鵡的攤子邊上圍著許多人,突然就想起,剛才他看烏龜和兔子也是這么深情又專注。
“……”
曖昧的粉紅泡泡一下子破得干干凈凈。
歲菱凜從乾坤袋中掏出美人畫,“再試試,看看現在能回去嗎?”
夜妄卿按住她的手,“可以再等一會么!
歲菱凜:“還要做什么?”
夜妄卿看向街市,歲菱凜循著視線看去,一眼看見那明亮的小攤子,左右亮著兩個燈籠,中間木招牌上歪歪扭扭招牌寫著糖畫二字。
“……”
買糖畫的隊伍很長,他們等在隊伍尾端。
歲菱凜東張西望,遠遠看見沈熾走進茶樓,肩上掛著粗粗的一圈介繩。
擔心劇情之力會把他引向瘋癲守劍人,歲菱凜扭頭強調,“師尊,吃完糖畫就要回去了哦!
夜妄卿正盯著路過小姑娘手里的兔子糖畫,聞言轉過頭看她。
對視片刻,他眼睫低垂,眉眼間淡淡憂傷,似有失落,但還是應了一聲。
歲菱凜良心一痛,師尊看起來活像是要被她趕出家門的小兔子,可憐兮兮的。
正要說點什么話彌補挽救,一個小女童跑了過來,扯著夜妄卿袖擺,扭頭喊道,“娘親!就是他!”
她扯著嗓子,“昨天的水妖哥哥!”
周圍人紛紛扭頭,看見小女童抓著的是位相貌俊俏的公子,又都大笑起來。
小女童的娘親跑來,尷尬把她抱起,連聲致歉。
小女童絲毫沒覺得不對,還奶聲奶氣地說故事:“娘親,他被拋棄了好可憐啊!
女童娘親尷尬道:“閨女別說了!
“……”夜妄卿壓了壓唇角,“是我太黏人了!
歲菱凜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見下一秒,師尊的視線就這么輕飄飄落在她身上,語氣含著淡淡悲傷,“所以被拋棄也是自然的事吧……”
周圍群眾的指責目光就這么水靈靈地跟著過來了。
歲菱凜:“……”
她收回剛才一瞬間涌出的熱烈自責。
人群中,不知誰問了一句,“姑娘,我認得你!你昨天是不是寫了牌子要賣東西?”
這聲音大聲問道:“你夫君賣嗎?”
歲菱凜:“……”
這簡直是直接撞上來的出氣筒,歲菱凜擼起袖子,沖上去就要跟人干架,“你!買!不!起!”
夜妄卿笑著把人往身邊攬,“好了好了,我不胡來了!
云霞漸漸變深,快與夜色融為一體,眼見最后一點光芒也要消失了,歲菱凜心急如焚。
不好讓沈熾等太久,但發生了剛才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讓師尊一個人等糖畫。
“小徒弟在找什么?”清冷嗓音問道。
“沒有啊,我就是隨意看看!睔q菱凜回道,“介繩也買到了,我就看看沈熾,免得他出來看見我們!
她裝作對鸚鵡很有興趣的樣子,避開夜妄卿探究視線。
可手指下意識揪著袖口邊緣,著急緊張的小動作出賣了她故作輕松的語氣。
好不容易排到他們了,一共點了兩個兔子糖畫。
一個先畫好了,師尊遞給她,歲菱凜沒什么心思吃,就拿在手上。
目光時不時望著茶樓方向,再看一看東街口,那瘋癲老頭的居處。
這時,東街口竟真有了動靜,那老頭舉著把劍出來了,跟npc似的開始執行任務,他先是在街口徘徊,距離茶樓也不過幾十米距離,歲菱凜一顆心簡直提起,生怕他和沈熾磁鐵相吸,下一秒就會交換道具。
“小徒弟。”夜妄卿輕聲叫她。
“嗯?”歲菱凜隨口應一聲,視線就集中徘徊在小老頭和茶樓之間。
“如果你一直看其他地方的話……”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話卻沒說完,故意要引起她注意似的。
歲菱凜回過頭,就見突如其來的美顏暴擊,師尊忽然低頭欺近她,距離縮短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慢動作,歲菱凜大腦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
輕微咔嚓聲響,糖兔耳朵被咬掉一小塊。
夜妄卿直起身來,唇邊染著糖畫甜膩色澤。
他舌尖輕輕舔舐一下,目光卻是看著她的。師尊的唇色鮮艷,觸感仿佛也很柔軟。
空氣一瞬間變得稀薄,好像要呼吸不過來。
歲菱凜抿抿唇,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兔耳朵就這么沒有了。
吃掉了。就這么被無情吃掉了!
她還打算拿回去給易靈靈看的。
歲菱凜好氣又好笑,抬頭道:“師尊,你等會就有一個自己的……”
話沒說完,她突然不敢繼續說了。
因為夜妄卿垂眸看著她,漆黑眼底里并沒有任何笑意。
“……”
過了一會,她小聲開口,試探著問:“師尊你是生氣了嗎?是我的問題,不該因為一個糖人跟你這么計較。”
他垂眸看她,安靜了幾秒,唇角輕扯,“說笑的!
正好這時候另一個糖畫也好了,他接過,聲音溫柔如常,“去忙吧!
歲菱凜看了一眼茶樓,那瘋癲老頭快跑到茶樓門口了。
她心里一慌,把美人畫卷軸塞到他懷里,“那你早點回去!
少女越跑越遠,連頭都不回,眨眼間就跑進明亮茶樓。
腳步聲明明遠得聽不見了,他卻還能在腦海內響起聲音。
多少次她在長憶殿里也是這么跑來跑去的。
不過在長憶殿時,她大多時候是跑著來找他。
夜色徹底降臨了,熱鬧街巷叫賣聲依舊不斷。
夜妄卿從茶樓又看向東街方向,他一早認出那佝僂老頭曾是虛鏡守護者之一。
夜色深深籠罩在他身上,他輕輕咬一口糖畫,舌尖一卷,口齒里是甜膩味道。
甜食總能讓人心情愉悅,可他看了茶樓一會,唇角微彎,卻是有點冷漠的。
高掛著的燈籠暖光映出他冷淡面容,纖長眼睫低低垂著,無人猜得透他此刻的情緒。
第27章 第27章
溯洄宗,聽諫殿燈火通明,氛圍凝重。
二十來名精英情報探子焦頭爛額,翻看卷宗,門里門外不時跑進出暗衛,稟報獲得的一手消息。
暗衛們臉上并無喜色,一次次搖頭意味著無新消息,連帶聽諫門主冷汗涔涔。
魔宗蹤跡消弭,據點空檔,平靜得詭異。
上一次如此銷聲匿跡,還是老魔宗生死未卜,內部大動亂,沒過多久后新崛起勢力肆意作亂,八宗里足有三個宗被偷襲,殃及十來座城池,民不聊生。
聽完情況匯報,元晞擺擺手,“明日有了新線索再議吧。”
深夜籠罩聽諫殿,探子們陸陸續續離開,臉色疲憊。
轉眼,殿宇空空蕩蕩,元晞靠著太師椅休息,撐著臉打了個哈欠,躺了一會也起身離開,跨過門檻,瞄到角落處干凈整潔的位置,原本坐那兒的人,開始議事沒多久就跑了。
觀星樓,最頂層天圓地方,抬頭便是浩瀚星空,月如明鏡高懸。
頂層一角,倚靠著一削瘦身影,一言不發地看著月亮。
“就知道你跑了!
聞聲,夜妄卿回頭,元晞煩躁扯開衣襟最上的系扣,“你去哪里了?我一說話你就跑。”
他語含埋怨,揚起下巴,“還連著兩次!”
夜妄卿聲音淡淡:“討論出結果了?”
元晞:“……”
元晞:“沒有!
夜妄卿睨他一眼,“那我聽一天做什么!
元晞:“……”
他想說鎮場子,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與其說鎮場子,不如說近一年來,夜妄卿都在減少干預宗門事務,大小事務皆讓他做決斷。
數年前,他被直接任命為宗主,宗門上下充斥不滿聲音,宗內外蠢蠢欲動之人不在少數,但這些都被夜妄卿隱秘有力的手段一一壓下。他就像沉默有力的守護者,默不作聲地處理些不和諧聲音,數年如一日,一心一意為宗門獻出所有。
但正如紙包不住火,安心很快轉變為擔憂。
時有傳言他實際沒有扛起一宗能力,這個位置該是夜妄卿的。
表象服從永遠不代表內心順應,他心底也并不是沒有過陰暗想法。
搖擺不定,渴望夜妄卿永遠不變的暗中相助,又嫉妒他擁有他一輩子追趕不上的才能。
這種變扭渴望,在一次次流言蜚語中,逐漸變成對絕對力量的近一步渴望。
只是在他付諸行動之前,夜妄卿突然起身離開了棋局。
就像是預判到他陰暗念頭一般,他離開整整一年,斷開與宗門的諸多聯系。
說實話,他甚至嫉妒夜妄卿聰明到更快一步意識到危機,作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選擇。
兩人望了一會月亮。
元晞從小就好奇,為什么夜妄卿喜歡看月亮。
他一度懷疑過汲取月光精華能大幅度提高情緒穩定力,可曬了三個月毫無長進后,他放棄了。
“宗主!”門推開,一名暗衛站在門口,神色匆忙。
得到首肯后,暗衛走到元晞身邊,小聲說話。
元晞眉頭輕皺,片刻思索后,揮手讓人退下。
他等著夜妄卿開口詢問,但他似乎毫無興趣,連一眼都懶得看他。
元晞主動開口,“煙藍在林野城發現情況,有魔宗行跡,情況緊急,她已經秘密跟著去了。”
他頓了頓,“所以,原本煙藍負責的考核后的……”
夜妄卿唇角微勾,那是一個很好看卻有點奇怪的微笑,像是一早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想法被一瞬間看破的感覺并不好受,但元晞選擇忽視心中的不快,他說道:“我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去落問接下她負責的事!
元晞:“我知道,你不喜歡落問宗!
當年師叔和宗主先后離奇死亡,隨后落問離宗自立門戶,一直大肆傳言當年宗主之死與夜妄卿有關,甚至暗示是夜妄卿下的手。
元晞正色:“那些傳言你不必當真,我自然是不會懷疑你的!
夜妄卿笑了一下,終于是看了他一眼。
兩人對視,多年共同成長的時光在空中流動,化作不再如當年的親密,隔閡蔓延開來。
夜妄卿:“你最好懷疑我。”
元晞:“……”
夜妄卿:“以免日后會失望!
兩人擦肩而過,元晞目送他離開。
希望是最傷人的鈍刀子。
與其在漫長黑夜里求而不得,不如一早開膛破腹,來個痛快。
與此同時,明樂城客棧里雞飛狗跳。
掌柜和小二滿頭大汗,想要勸架又根本插不上話,只能看著椅子和桌子被丟來丟去,在空中揚起一道道優美拋物線。
“沈熾,你把劍給我!”
“憑什么!人家是給我的!”
木椅砸過去,沈熾好身手接下,順手放地上,還抽空給掌柜一個“你安心吧”的笑容。
歲菱凜雙手拍在桌子上,“我不管!是我先看見的!”
易靈靈和明忱快步下樓,“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
傍晚,歲菱凜抵達茶樓,那瘋老頭正好撞到下樓沈熾身上。
沈熾一把扶住老頭,“老人家小心些!
“你好!你人真好!”那老頭夸了兩句,看了他一會,突然興奮摸沈熾的手,眼放精光,“你!是你!”
“我等到了!我終于等到了!”
老頭大笑,手舞足蹈。
沈熾人還在發懵呢,店小二走來小聲說,“這老人家瘋癲許久!
沈熾點點頭,“那我送您回去吧!
見這年輕人非但不排斥,還要送老人回去,茶樓的常客都驚了。
瘋老頭更是得意:“好!太好了!”
不等沈熾攙扶,他把手里的斷劍交給他。
……
于是現在,打烊后的客棧分外熱鬧,沈熾坐桌上翹起二郎腿,問易靈靈和明忱,“你們聽過奇遇么!
“說書先生最愛講的!”他對著歲菱凜晃了晃斷劍,耀武揚威,“奇遇!我的!”
“什么你的!分明是我的!”
歲菱凜還要去搶,易靈靈和明忱趕緊拉住,“不鬧啊,一切好商量!”
而這一通瞎鬧,半夜停歇一會,到次日早上又繼續了。
清晨的成府門口,劍氣掃蕩,燈籠晃蕩。
沈熾故意用劍敲門,氣得歲菱凜直跺腳。
過了一會,成府大門打開,一位瘦小家丁看了看他們,“幾位是?”
明忱道:“我們乃宗門修士,下山行善修德,聽聞貴府公子重病不愈,特意來看看。”
家丁的目光充滿懷疑,搖搖頭就要關門,“不了,去別家吧。”
易靈靈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牌:“我們是城南張醫仙家介紹來的,你們不必擔憂我們來歷,大可去問問他。”
說著話把玉牌遞了過去。
家丁翻看玉牌,又道,“各位在此等候,我去問問掌事的!
大門關上,歲菱凜和沈熾又互相瞪眼。
過了一會,門開了,家丁道:“各位請進!
府邸寬闊明亮,院落景別特色,山水石頭都有講究。
明忱問道:“府上在煎藥?”
家丁應聲:“公子病重,從去年開始煎藥不斷!
歲菱凜道:“似乎不止一種?”
家丁露出驚訝神色,這回語氣積極許多,“姑娘厲害,我們家老爺病重多年,若非得算起來,怕是三年前就開始煎藥了,因而這院落里常有藥味!
歲菱凜和明忱互相看一眼,這藥從味道上來說,怕是摻了不少毒的成分在里頭。
到了公子房門口,家丁與婢女說了情況,婢女推門而入,過了一會又出來,“請往這邊!
四人入了房,公子虛弱起身,“勞煩各位了……”
公子抬頭一看,登時臉色慘白。
沈熾扭頭,“明忱,關門。”
明忱在門口和婢女們說了些話,院落里的人陸陸續續離開。
公子立刻下床求饒,“別別別,各位大仙大神,我沒做惡啊,我就一病弱之身,真沒干壞事啊!”
歲菱凜:“……”
倒也沒想到“欞”這么快就滑跪。
而且他蒼白虛弱,哪里是欞該有的樣子。
欞:“只是家父病重,我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沈熾皺眉:“你在給他續命?”
“但我沒用黑心法子!我只是上山求了樹神,我壽命長,可以換些給他!
欞嘆口氣,“各位仙長四處打聽時,我便猜到該有今日,我也不強求什么,不過渴望多陪伴幾日!
四人心中有了猜測,他應該是以精怪之法,用自身二十年壽命折換他人的人間一年。
這法對施法者歹毒,作法前準備的消耗等待時間長,且得長期服毒作引,才導致他如今境況。
“我化靈后被撿回來,他們一直視我如己出……”
欞抬頭,真切道:“三日,只再需三日時間,把最后三十年換給父親,我就跟你們走。”
四人互相看一眼,該相信他嗎,若三日他跑了該如何。
歲菱凜:“一般來說,欞是不說謊的!
沈熾:“他一般么?他還知道隱去蹤跡,還會上山調查!
明忱思索片刻:“這樣,我和沈熾公子呆在府上,輪流看他三日!
眾人一致同意。
正要走時,歲菱凜還在想欞口中所說的非黑心之法。
她對精怪祈福之學了解不多,但這交換壽命本就違逆天意,哪有不糟反噬之說……
正奇怪著,又見欞格外緊張,額頭冒冷汗,明明他們都答應放過他。
他好緊張。他為什么這么緊張。
歲菱凜:“你在害怕什么。”
“沒有!”
欞一個激靈抬頭,又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床。
沈熾立刻上前掀開被單,只見那被子里,竟還藏著一副人骨架!
觸目驚心!
沈熾怒罵:“老子這就收了你!”
欞跳下床,慌張抱頭,“撿的,撿的!”
一通亂斗,欞被五花大綁在床上,額頭淤青,呲牙咧嘴,這才老老實實交代完整。
與山靈的交易自然不簡單,逆天之法終有報應,他開始嗜血,渴望人骨香氣,這種沖動和欲望是壓制不了的,這也是為什么落問探查此事后,會將其化為考核任務,若拖下去,欞必然會踩到罪不可赦的紅線。
沈熾抓著欞的頭發,“真沒對人下手!
欞叫了聲疼,“真沒有!
歲菱凜和明忱刺破欞的血,滴在符箓上,確實是未吃過人的。
沈熾放開手,嫌棄地看一眼干干凈凈白骨,“你抱著玩意兒出來干嘛!
欞委屈:“望梅止渴啊,心里總是惦念的……”
沈熾扯了扯唇角,“你都不藏好點!
欞笑道:“我在家里,外面都是家里人,怕什么?”
“……”
家里人都得被你嚇死啊。
欞認真道:“我父親母親都是知書達理的,外面的婢女小廝都與我情同手足,就算讓他們看見了,也斷然不會引起誤會!
“這種事啊,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如今只是父親病危,我不愿讓他勞心在此處,才隱瞞住。”
“我又不害人,問心無愧,怕什么?”
“就你有爹娘了不起?別得瑟了,少說點話。”
沈熾把繩子一捆,說道,“你們倆回去吧,我和明忱一定悉心照看小公子!
欞瑟瑟發抖。
回去的路上,歲菱凜和易靈靈聊天,兩人相處下來很是投緣,逮著機會就天南海北地聊,衣裳首飾喜歡的書,聊著聊著,又聊到了今天發生的事。
易靈靈:“這欞可真神奇,他似乎不覺得自己是精怪一事或許是嚇人的!
歲菱凜:“自幼生長在普通人家吧,若不是父親病危,或許他將平凡過完這一生。”
易靈靈:“你說,若是他家人看見那尸骨,能相信他沒做惡嗎?”
歲菱凜想了想,“把符箓原理講給他們聽?再給他們看?”
易靈靈笑著搖了搖頭,“我覺得……難!
歲菱凜問:“不能證明嗎?搬出宗門擔保也不行?”
易靈靈:“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們這些人,與他沒什么實質關系。”
“他是好是壞,不過是要不要收宗處理的事,因而做起決定來也都輕飄飄的!
“若東窗事發,別提信任了,恐怕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愿意給吧……”
聽著易靈靈的話,歲菱凜沉默了。
信任很脆弱,有時候輕微一絲的懷疑,就能將數年的信任毀于一旦。
希望別出事吧,找個由頭,把欞帶回去,落問宗說不定還有解決辦法。
天色陰沉,兩人剛回到客棧,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漫天瓢潑,散去盛夏暑熱。
易靈靈:“你喜歡下雨嗎。”
歲菱凜:“挺喜歡的!
易靈靈:“應該很少人不喜歡?”
歲菱凜:“我師尊和師兄都不喜歡!
易靈靈笑了笑,“不過你們那兒下雨也不多,落問倒是挺多,他們若是去了落問,恐怕得不自在了。”
歲菱凜心想,師尊不喜歡下雨,也不喜歡下雪,只要晚上看不見月亮,他心情就不太好,別人挑食,他挑天氣,他只喜歡看月亮。
易靈靈上樓休息,歲菱凜拿著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落,這雨落得舒適,朦朦朧朧要引人入睡,歲菱凜心里裝著事,東想西想,莫名想起離宗前幾天,也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
那天她從楓林苑回長憶殿,半路上落雨,匆匆躲往樹底下,悶頭撞上一人。
師尊撐一把玉骨傘,皎白衣擺微動,寬大袖擺露出清瘦手腕,穩而有力地伸出,扶住險些滑倒的她。
兩人共撐一把傘慢慢在雨里走著,簡單說著話,大部分是她在說的,他認真聽著,淡色玉帶束發,墨發傾垂,唇邊一抹淡淡笑容。
“歲菱凜!”連檸遠遠喊住她。
連檸小步跑來,向夜妄卿問候后,傘檐相碰,遮擋雨水,歲菱凜被拉去她傘下,連檸神神秘秘告訴她,春日會上做荔枝蜜特別厲害的廚子,此番也會去落問,歲菱凜一下子心情美滋滋。
她雙手擋雨跑回師尊傘底下,他正看著煉法天壇,雨水連綿,成排守衛立于雨中,是溯洄宗最精銳的一批修士正接受訓練。
她曾經聽說過,早年夜妄卿對許多事親力親為,這些人里面,估摸有不少是他一手帶起來的。
他聽見她哼著歌,瞥了她一眼,“小徒弟很開心?”
歲菱凜:“是啊。”
“要離宗了,這么開心?”
“也沒有!睔q菱凜把荔枝蜜的事說給夜妄卿聽,又說道,“如果要離宗了,師尊肯定不會開心吧。”
她覺得她是了解他的,夜妄卿卻是笑了一下,撐著傘往回走,聲音含著淡淡譏諷,“有什么舍不得的?”
“……”
長憶殿的廊外繁花盛開,大朵燦爛,雨水滴落,花瓣嬌艷欲滴,讓短暫的花期更美麗綻放。
茶室里,歲菱凜整理桌上散亂符箓。
夜妄卿支著臉,懶懶翻著古書。
她有點在意他剛才的話,但見師尊專心看書,又不好多問。
從一角到另一角都收拾干凈后,歲菱凜轉身,見師尊支著臉看著窗外落雨。
檀香木靜靜燃燒,一縷青煙淡淡升騰。
歲菱凜看了一會,小聲說,“師尊如果待得不開心,也可以離開的!
鴉羽般烏黑的眼睫微抬弧度,目光溫柔流轉地看向她。
過了一會,夜妄卿語氣溫和地問道:“小徒弟想去哪里嗎!
沒想到他會問她,歲菱凜捏著下巴想了一會,靈機一動,自認為想出一個絕妙無錯的回答。
她說:“去師尊想去的地方。”
她毫不吝嗇地殷勤道,“師尊想去哪里,我和師兄都會跟著你的。”
夜妄卿唇角弧度收斂了些。
在歲菱凜困惑目光中,他認真道,“我以后要去的地方不好,小徒弟不要去了!
“……”
他微笑:“找一個山水俊秀的地方吧,你會喜歡!
歲菱凜捏著符箓,他倒是給她安排起以后了。
她想問他是篤定未來要去做什么嗎?
氛圍太沉默了,糾結猶豫中,她應了一句“那我等師尊回來”。
夜妄卿笑了笑,說“好”。
他眼眸里有清潤的笑意,她很少看他笑得如此明媚,語調愉悅,聲音溫柔,尾音微微上揚。
或許正是因為比平常燦爛,以至于聽起來言不由衷,話不從心。
仿佛正不遺余力地編織假話,纏繞出一個輕巧美麗的謊言。
……
上一次分別得太過匆忙,不知道師尊回去之后怎么樣了。
他應該不會記仇她吧,歲菱凜郁悶地想。再一想到劍還在沈熾手里,煩惱皆化作長長一聲嘆息。
冰涼雨汽無情吞沒整個世界,連綿不斷,如同再也不會停歇。
歲菱凜仰著頭看了一會,溯洄宗離得遠,應該沒有下雨吧。
希望師尊今晚也有月亮可以看。
同一片天空之下,溯洄宗最后一批人抵達落問宗。
暴雨不斷,天空陰暗,雷聲滾滾。
落問宗沿襲溯洄宗許多習慣,其中就有苛刻限制靈力使用范圍,包括不允許以靈力躲雨,時刻提醒弟子仍然為普通人的生活習慣。
一把把油紙傘漂浮入宗,輕盈如水中飄蕩的花朵。
落問宗領路人是個中氣十足的男人,他熱情介紹落問宗新增的石碑、天壇、煉劍處,語氣里藏不住的驕傲與自豪。
經過一處問罪碑,夜妄卿停下腳步。
那領路人立刻熱情道,“這也是咱們宗主上半年花了大價錢搞的!”
林知寒扯了扯嘴角,看一眼那黑色“問罪碑”三字,就嫌棄移開視線,嘟囔一句“晦氣”。
他往前走,身邊人沒跟上來,他又倒退回來,問夜妄卿,“你看什么呢!
夜妄卿若有所思,“原來它白天是這樣的!
林知寒莫名:“怎么?”
夜妄卿:“我一直以為是它是紅色的!
林知寒:“你看錯了吧,人家說新造的,要是曾經是紅色,就那家伙那張嘴,不得把來龍去脈個講個清楚,肯定一直是黑色的!
夜妄卿點點頭。
林知寒走了兩步,意識到什么,又問道:“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時候偷偷來過了?”
夜妄卿輕扯唇角,“夢里。”
“……”林知寒說,“行,成天敷衍我!
夜妄卿伸手,雨水落在掌心,從指縫間滑落。
夢里的夜晚,石碑是血色的,天地間彌漫血腥氣息,連落下的雨也是紅色的。
第28章 第28章
三天后。
歲菱凜和易靈靈進入成府,門口三個小廝掃地,抬頭看見他們就躲避開來,從正門到院落幾乎沒見到什么人。
兩人加快腳步,以為出了事。
走到檐下,聽見沈熾罵道:“三天了!還不肯走!”
欞:“可我父親沒有好起來啊,哎喲,哎喲,別砸,求仙長再給一天就好!”
沈熾:“明日復明日,你小子算盤打得可真好!”
欞:“我發誓,肯定走,再多給我一天,只要我父親好起來——”
吵鬧聲越來越大,易靈靈兩人進了房,歲菱凜趕緊關上門。
沈熾:“還真當我們好心啊,陪你三天了,我看你爹根本不想見你,就打發你!”
欞:“他是怕傳染惡疾給我!”
沈熾氣笑:“你這小子,你怎么不說是怕你傳染給他呢!
欞:“最后一天,就一天!”
“我們也是為你好!泵鞒罒o奈扶額,“跟著我們回去,還能以人身修行,若吃了人肉喝了人血,就再無回頭路了。”
沈熾挑過凳子坐下,睨一眼蹲角落里的欞,“你撐不了多久的!
易靈靈也勸道:“活下去,才能更久地陪家人!
歲菱凜看了眼床鋪,移開視線,“而且這東西不宜久留,你趕緊毀了。”
欞委屈:“我只是每天抱著它解解饞,看兩眼也好呀,而且我都有洗得很干凈……”
欞相貌清秀,清瘦孱弱,光看這外表,誰能想到是被單底下藏白骨的狠人。
眾人勸著欞,沈熾閑閑吃橘子,突然,他眼皮掀了掀,目光凌厲掃向門口。
靜默片刻,他上前開門,一把抓過要逃跑的小廝。
小廝一頭撞在門上,鼻青臉腫,“哎喲哎喲!
見沈熾一臉兇惡,嚇得直喊“饒命饒命!”
欞看清門口事情,快步走來把人扶起,詫異道,“丁六,你在門口做什么?”
“他發現了吧。”明忱幽幽掏出一根繩子。
丁六嚇得魂飛魄散:“沒、沒有!”
繩子一扭,圈成圓形。
丁六:“發現了發現了!”
眾人臉色一變,丁六慌亂道:“但、但我們都是擔心!”
他神色慌張,“老爺夫人早發現公子不對勁,我們、我們都是擔心公子!”
這話出乎意料,一下子大家都愣住了。
聽說過殺妖捉妖的,沒聽說過家里人明知不可為還幫著隱瞞的。
欞最先反應過來,他笑容滿面,“我就說了,我爹娘都是通情達理的。”
“行行行,就你有爹娘。”沈熾打開門,推著欞和小廝往外,“行吧,再給你一天時間,別出府就行!
欞在小廝攙扶之下往院落外走,虛弱身體還有些搖晃,聲音卻是明亮的,“父親今天好些了?可以見我了?”
沈熾看著,目光難掩艷羨。
欞回頭看他,還得意道,“我跟我父親說些貼己話,你們別跟著來!”
沈熾嗤笑:“你跑,跑快點,不然遲早讓我抓到。”
“誰想跑了!睓粜σ宦暎辉倮砩驘。
沈熾坐回桌邊吃橘子,明忱打趣道,“你不擔心他跑了?”
“他就是個二傻子,門敞著都不會跑。”
易靈靈撐著臉,“倒是沒想到會是好結果。”
歲菱凜:“是啊,放在志怪故事里都是難得的好事。”
易靈靈:“人與精怪能有信任可不多見,要知道,人和人之間都少有信任。”
明忱:“幸虧咱們之間都挺信任的,任務合作起來也愉快。”
“是嗎?”沈熾笑一聲。
唰一聲,他抽走桌邊的劍,歲菱凜的手抓了個空。
兩人對峙,目光兇惡,火花四濺。
活脫脫反面教材,信任崩塌現場。
沈熾笑瞇瞇:“又偷我劍?”
歲菱凜:“我的!”
她用力拍桌,認真道:“沈熾,我向你買,跟你換,只要你愿意把這劍讓給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沈熾略一挑眉,盯了歲菱凜一會,像是來了興趣,他慢吞吞問道,“要你做什么都行?”
“對!”
兩人對視一會,沈熾唇邊笑意越來越深,他聲音壓低,“那……”
他湊到歲菱凜耳邊,輕聲道:“也不行!
歲菱凜:“……”
他笑道:“我可得把這劍帶進棺材里!
他一字一頓,故意道:“就不給你。”
歲菱凜:“……”
簡直想掐死他讓他現在就進棺材。
她耐著脾氣,“一把斷劍你要了做什么?”
沈熾:“你又拿來做什么?”
歲菱凜:“我有用,大用處!
“不給!鄙驘胪祥L音調,“怎么,又要打我?”
他指了指臉上淡疤,挑釁道,“再來一下子?”
“砰!”
院落里傳來驚天巨響,如重物從高空墜落。
隨即是陣陣經文念咒聲,刺耳尖銳。
四人都愣住了,回過神來,迅速往外跑。
美麗園林被砸了個爛,山石滿地狼藉,一道鎮山光壓在“欞”身上,他痛苦扭曲身體。
屋檐上站了三個道士模樣之人,正誦念經文。
別院的門打開一道縫隙,一老婦人哭訴,“他,就是他,他上了我兒的身!”
丁六大叫:“大仙們別放過他,他吃人!”
一中年男人咳了幾聲,“他房里有、有死人!”
“是我啊……”
欞俯趴地上,艱難抬頭,“父親、母親……是我啊……”
老婦人哭訴:“道長,救救我們啊,就因為他,老爺的病才遲遲不好啊——”
話音落地,那鎮山光向下壓深,三道靈箭脫弓而出,直直扎進欞的背部,他身體一僵,眼睛瞪大,如同被釘死在地上。
第四道箭被握在手上,沈熾檔在欞面前,用力掰斷,“別太欺負人了!”
為首道士問:“何人?”
“你們問清楚事情了嗎!”沈熾怒視老夫婦,正要破口大罵,肩上搭上一只沉穩的手。
明忱擋在沈熾身前,對三位道士作揖,一一介紹了四人來自何宗何派,解釋此欞是他們此番的考核任務。
“如此!蔽蓍苌先嘶ハ嗫戳艘谎,也客氣道,“那這面子是要給的!
“此妖就交由你們了。”
欞被歲菱凜和易靈靈攙扶起來,視線還看著別院方向,爹娘身影搖晃,他們追著三位道士,不愿他們離去,待人走樓空,他們看他一眼,害怕地躲回門里,關上了門。
欞昏了過去。
……
任務完成了,卻沒有人高興得起來。
客棧里一片沉默。
易靈靈:“我給他送點飯菜上去,順便看看他醒了沒有!
歲菱凜:“我也去!
房間安靜,欞還沒醒,比之前更蒼白虛弱,帶血的衣服丟在地上,觸目驚心。
歲菱凜還能回憶起方才替他治療之時,他見氣氛沉默,虛弱打趣道:“小傷,沒事的。不影響和你們回去。”
連話最多的沈熾都沉默了。
歲菱凜:“疼的話,就喊出來。”
欞笑了一下,“不疼。”
傷口清理干凈,她又聽見他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好像還是有點疼。”
喃喃得像自言自語,“不過也就一點!
……
或許是卜修緣故,易靈靈比常人更為敏感,感同身受欞的痛楚,眼眶紅紅的,推說困乏回房休息了。
打烊后的客棧冷清,歲菱凜坐回桌邊,明忱推給她一盞熱茶,嘆了一口氣。
他說:“我其實不是第一次遇到這些事兒了,家里是行醫的,聽過的離譜事多了去了,還有妻子為丈夫換藥,找了三份生計,卻被婆婆誤會在外找人,問都不問直接推進井里的。”
他把玩杯盞,“人間這些事啊……”
“我當初上山修行就想學些改變法子,可到底什么也改變不了!
沈熾意味不明笑了一下,“我后來還是去找那老夫婦算賬了!
歲菱凜和明忱看向他,沈熾笑道:“他根本不想聽我解釋,只一個勁問我,房里是不是有骷髏,骷髏又是不是那孽畜的!
“這會兒倒是中氣十足,活到百年不成問題!
這事越說越難受,明忱也推說困了,上樓休息。
大堂安靜,只剩歲菱凜和沈熾。
她看向他臉上的那道疤痕,他當時也沒給她解釋機會。
后來也沒有。
哪怕現在也不愿意用她的藥。
或許因為信任就是這么脆弱的東西,越在意越難有理智的判斷。
只有毫不相干的人,才能心平氣和,不帶偏見地聽完來龍去脈。
歲菱凜盯得久了,沈熾下意識摸了摸臉上那道疤。
歲菱凜移開視線,沈熾卻盯著她,腦海中浮現了許多兩人曾經的畫面,破敗屋子漏雨,就一人端個碗,比一比誰接的水多,他若是接的比她多,她就趁他不注意,把他碗里的水倒進她碗里。那些過去被沖刷得模糊不清,成為如今看似毫不相干兩人的沉默無言。
“……”
斷劍被卸下,沈熾把它丟到歲菱凜面前。
歲菱凜抬頭:“做什么?”
沈熾:“給你。”
“……”
沈熾:“人生苦短,你想要的就給你。”
歲菱凜拿過斷劍,此時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目送沈熾上了樓,他回頭看她一眼,“難怪那人總說,皆如浮云,確實都挺沒意思的!
歲菱凜問:“誰?”
沈熾懶懶道了句“明天見”。
房間安靜。
斷劍放在桌上,歲菱凜提起乾坤袋,從里面拿出一個靈塊,琥珀色,透明狀,里面是“虛妖”的靈。
這“虛妖”的靈,是欞給她的。
她回房前又去看了欞一眼,他靠著床,清醒了一些,一言不發地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但大抵是令人傷心的回憶。
歲菱凜確認了他傷口沒有繼續潰爛,他喊住要離開的她,把這靈塊給了她。
這是拜樹神獻祭血靈后的化物,本是給他父親治病,如今他們也不愿再收他的東西。欞說這東西飽含他最純的靈力,交給落問宗不如給她,就當是感謝救治。歲菱凜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她哪里都打探不到虛妖消息,而原文里沈熾卻輕易得到了。
靈塊搭上斷劍,淡綠色的光芒亮起,逐漸融合成光點,合為一塊傳送令牌。
以靈力驅動令牌,將直接把她傳送到虛鏡所在地。
她打算等欞身體再恢復一些,他們回了落問,她再使用。
燭光搖曳,歲菱凜看著傳送令牌,還有點不敢相信,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兩件東西,就這么到手了。
她沉默看了很久,心中的躁郁與不安越積越多。
淅淅瀝瀝的雨聲打落屋檐,她推開窗向外看,這雨來勢洶洶,如同要吞沒天地。
今日發生在欞身上的事,和未來師尊會經歷的痛楚是相似的。
魔宗察覺煙藍秘密跟隨,設計陷害,一行人落入包圍,整個城池的百姓淪為人質,夜妄卿是意外收到煙藍的求救信號,難以辨析是否是敵人所設陷阱,宗內上下還在緊急討論,他擔憂師妹安危,孤身一人闖入魔宗,將煙藍與其他人救下,自身重傷。
他并不是貿然行事,對能力過于自信,而是本說好的應援遲遲沒到,再厲害的人都扛不住苦撐。
潰敗魔宗,安置煙藍與百姓,他心憂援兵未到是因溯洄被落問控制,于是傷未痊愈就趕了回去。
一腳踏入問罪碑境界,道道咒文符箓由地面爬起,沿著他腳踝向上,盡是專門對付金系修士的狠戾符文,他不敵巨大靈壓壓迫,身形踉蹌一晃,單膝跪地,口吐鮮血,渾身傷口向外冒血,烏云密布,滾滾雷聲浩蕩,天地間漫下瓢潑大雨,沖刷他一身腥紅色。
雨水重重,元晞領百名精銳修士包圍,沉聲問他關于前任宗主之死一事。
“師兄,當時只有你在場,無論是師叔或是前宗主死亡之地,都只有你一人在場。”
這時的夜妄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撐著痛楚抬頭,“對,只有我在!
元晞問:“是你下的手嗎!
夜妄卿皺眉。
虛鏡丟擲地上,滾落到他腳邊,夜妄卿神色微微一變。
元晞:“我們都看見了!你親手殺害了師叔!師叔對你對我從來都視如己出,你如何下得了手?難道是覬覦他尊主之位?”
“……”
“你還有什么要狡辯的!”
那虛鏡投影畫面,所有人愕然,看著平日里皎潔如月的人是變了副模樣,冷酷無情,利落殺死了前一任尊主。
元晞聲音發抖:“所以,前宗主也是你殺害的?”
夜妄卿眼睫顫了顫,微微抬起,聲音無力,“如果我說是,會怎么樣?”
所有人嘩然,濃密烏云轟隆陣陣,都為這驚世駭俗的答案所驚。
夜妄卿彎了彎唇角,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又輕聲道,“如果我說不是呢?”
“……”
容色自然,輕描淡寫,仿佛是在耍他們玩。
元晞沉默一會,“我們會知道的。”
他抬手,身邊有一個人走來。
夜妄卿氣血微弱,此時全靠一把劍撐著才沒有像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耳邊嗡鳴聲不斷,氣力漸弱,雨水快速帶走他體內血液,等他回過神來,林知寒已經站在他身邊,他手里握著一把剔透小刀,刀尖割在后背,尖銳冰涼之物用力抵上脊椎,隱隱要刺破進去。
“知寒?”夜妄卿氣若游絲地問。
林知寒緊緊閉眼,半天才睜開眼來,“清者自清,師兄!
背脊刺針以靈力探言語虛實,這是最痛但卻無錯的試探之法。
林知寒咬著牙道:“如果換了是我,我也是愿意的!
“……”
夜妄卿笑了一下,“……清者自清!
林知寒不忍再看。
針尖刺破肌膚,戳入脊椎骨。
他的手都在不自覺顫抖,只希望這場鬧劇盡快結束,還師兄一個清白。
夜妄卿反手捉住他的手腕。
林知寒渾身一顫,對視上夜妄卿回頭的目光,他生平第一次,看見這仿佛無堅不摧,永遠沉靜可靠的人眼里,流溢祈求的目光,“……如果你相信我!
他臉色蒼白,聲音虛弱無力,“……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對我下手!
空氣一瞬間冰冷,雨水沖刷在每一個靜靜等待真相的人身上。
他眼眸里還含著清淺笑意。
元晞怒道:“林知寒,你在做什么!”
微微顫抖的手,終于還是用力戳刺入骨頭里。
伴隨著林知寒沉重的一句,“師兄,對不起……”
“清者自清!
……
夢醒。
夜妄卿眼皮動了動,用力地睜開眼。
一室靜謐,只有仿佛瀕死邊緣掙扎出的喘氣聲。
夜妄卿用力地喘了幾口氣,耳邊嗡鳴陣陣,恍惚聽見不間斷雨聲,一聲又一聲敲打屋檐,噼里啪啦像是要把天地都砸碎。
冰涼的手扶著滾燙的額頭,背脊如同被刀刺尖銳劃過,明明沒有傷口,卻很痛。
推窗向外,繁星滿天,明月高懸。
他雙手撐在窗臺,還以為落雨了,原來也沒有。
很痛。密密麻麻的痛。渾身熱汗。
不是沒有受過傷,只是第一次這么痛,讓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他走到桌邊,拿起一輕巧木盒,緩緩打開。
看清里面的東西還在后,平緩地松了一口氣。
里面擺著一面鏡子。
正是“虛鏡”。
“……”
受不了一室壓抑窒息,夜妄卿披上外袍推門而出。
想見師尊。
歲菱凜抱著膝蓋,被這陣陣雨聲煩得睡不著。
她一閉眼,就會想起原文畫面,發生在欞身上的事如同一面鏡子,映射師尊的未來,讓她清晰看清楚,倘若虛鏡不砸碎,事情當真會往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連親人之間當下了如此狠手……
她想見他,想抱抱他。
左右是睡不著了,歲菱凜下了床,擦擦桌子澆澆花,把窗戶關嚴實了,不讓雨聲溢進。
桌邊乾坤袋碰掉在地上,撿起時掉出一本厚重的書,《溯洄宗宗規》。
歲菱凜看了一會,想起來是她帶來的。
這不是普通的宗規,是她沒舍得毀尸滅跡,偷偷留存下來的一本,里面是見不得人的美人圖。
這種東西放沒人的長憶殿她都不安心,萬一她沒能回去,被人發現了,她這輩子就丸啦!
“……”
歲菱凜把書放回乾坤袋,手頓了頓,又抽了回出來。
她盯著肅穆的宗規二字看。
巧了。
她想見師尊,它就自己掉出來了。
一切都是天意。
燭光搖晃,歲菱凜深呼吸,鬼鬼祟祟翻開一頁,這何嘗不是一種純情的睹物思人。
突然,一道靈力光芒亮起,伴隨著系統機械音的一句:「獎勵發放中」
歲菱凜消失在了房內。
白玉砌成的溫泉池冒著氤氳熱氣,夜妄卿靠在溫泉邊,長發隨意用木釵束起,垂落在外面,瑩白色削瘦肩頭露出水面,一盞長明燈幽幽照著他白皙背脊,光滑如玉,讓人一時分不清到底白玉抑或是他更剔透晶瑩。
空了一半的青瓷酒搭在池邊,修長的手懶懶摩挲杯沿。
熱氣蒸騰,鴉羽般眼睫輕抬,眼眸濕潤,深黑色,沉靜如一汪深潭。
本以為提前藏好虛鏡,夢魘就不會纏身,不想依舊夜夜難寐。
或許是到了落問,或許是這不斷的落雨,又或許只是因為他意外發現,小徒弟似乎也在找虛鏡。
原本書房那次還以為她只是好奇翻閱,兩次出現在守劍人附近,繞是他也騙不了自己。
他不知道歲菱凜為何要虛鏡,但倘若這東西必然要見天日,他絕不想讓她看見。
他害怕地等待,每時每刻都驚懼她找齊兩件物品,隨時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想見她的,但如今更害怕見她。
夜妄卿輕輕閉上了眼。
“撲通!”
水面濺起大朵水花!
一人竟平白出現在泉池里!
繞是自認為見多了離奇場景的夜妄卿,也在這一瞬間愣住了。
只見熟悉的嬌小身影背對著他,雙手撐著白玉泉池,勉強攀出水面。
歲菱凜渾身上下濕透了,一縷縷濕漉漉黑發撩在臉上、肩上,她抹開臉上的水,大聲“咳咳咳”了幾下。
她被送到哪里來了啊。
系統這什么獎勵卡牌啊。
一眼看去,深山老林,暗得深不見底,絕不是溯洄宗。
麻了,她還得問路走回去啊。
多遠啊。
一摸腰帶,壞了,乾坤袋也沒帶來。
還真得走回去了。
歲菱凜嘆口氣,慢騰騰爬上臺子,彎腰撿起地上那本宗規。
翻開看了兩眼,這下好了,連師尊也和她一起濕透了。
小心地捧在懷里,歲菱凜嘆氣,郁悶轉身。
直接撞上了溫熱堅硬的胸膛。
“……”
撲面而來的清冽香氣,溫熱的肌膚觸感,歲菱凜踉蹌往后退一步,抬頭看一眼,表情立刻變了,目光愕然。
夜妄卿裸著上半身,低眸看她,視線很快移到她手上那本宗規,眉頭輕皺,表情更奇怪了。
“小徒弟,你怎么會……”
“師尊!”
歲菱凜把手往后一背,迅速把宗規往后方丟。
夜妄卿看她一眼,繞過她,要去撿丟開的東西。
“師尊!!”
歲菱凜顧不得其他,雙手抱住夜妄卿的胳膊不讓他去撿。
兩人僵持,夜妄卿微瞇起了眼,“小徒弟藏著什么秘密,如此心虛?”
“師尊……師尊我好想見你!”
歲菱凜一個熊抱就直直抱了上去,謊言張口就來,“嗚嗚嗚我在外面受委屈了,師尊,你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什么事……”
她悶在他懷里,用力纏著他的腰,要把他拖往別的地方。
渾然不記得自己一身濕透,兩人是過于緊密的肌膚相貼。
少女軀體柔軟,和之前簡單擁抱截然不同,充滿了侵略性,尤其她還不斷地在他身上蹭動。
夜妄卿喉結上下滾動一下,敏感察覺到自己身體的某些變化。
“歲菱凜。”
他耳根微紅,呼吸也急促了一點,用力按住她的肩,“你先放開我!”
“我不要!”
歲菱凜抱得更緊了。
第29章 第29章
然后,歲菱凜感覺師尊肌膚滾燙,身體緊繃得不像話,十分極其不自然地想要遠離她。
她敏感察覺撞上了什么。
是什么?
她低頭要看。
“歲菱凜!
他低聲叫她名字,聲音比平常沙啞許多,同樣透著緊繃,如要拉到極致的弓箭。
歲菱凜抬頭看他。
師尊眼眸更濕潤了,氤氳水汽仿佛要溢出來,漫著輕佻瀲滟,連視線都是滾燙的。
兩人目光對上,夜妄卿閉上了眼,如同下定決心。
歲菱凜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她的身體傾斜,被師尊用力往邊上一帶。
“嘩啦——!”。
泉池水花四濺。
兩人同時淪為落湯雞。
……
溯洄宗的寢殿里,一盞盞長明燈落在床榻邊。
“師尊,你怎么會來落問?”
歲菱凜換下濕透的衣服,撥開水淋淋的長發。
她的靈力被限制,任務結束前沒辦法在其他地方使用。
燈影照著花鳥屏風后若隱若現的身影,夜妄卿看一眼便移開視線,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不久前看過的她的樣子,濕透衣袍輕易勾勒玲瓏曲線,少女白凈小臉上掛著水珠,緊貼上來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
夜妄卿把干凈衣物放在屏風外的圓椅上。
“師尊?”
歲菱凜撿起椅上衣服,往屏風外看了一眼,見他似要離開,又出聲叫了一句,“你要走嗎?”
“怎么?”
夜妄卿身形微頓,平靜問道,“什么事?”
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上沙啞。
歲菱凜換著衣服,“你怎么來落問了?”
夜妄卿聲音淡淡:“出了些事!
“哦!
估計和魔宗相關吧。
歲菱凜伸手穿過外袍袖子,低頭系上腰帶,師尊的衣服很寬大,穿在她身上尺寸不合適,掛在肩膀上有點沉。但卻像是被親密環繞在他清冽的氣息里,歲菱凜唇角微微上揚。
她走出屏風,夜妄卿冷靜看著手中冊本,昏暗燭光跳躍一下,纖長眼睫毛并不自然地顫動。
歲菱凜在他對面落座,他低聲:“頭發擦干。”
歲菱凜:“風吹一會就會干的!
夜妄卿:“會著涼。”
“頭發太長了,算了!睔q菱凜丟開緞布,“以前都是用靈力的!
她瞅一眼桌上攤開的書,密密麻麻看了頭疼,視線轉向周圍,打量寢殿,在心中和長憶殿暗暗做比較。
肩膀上按住溫柔的手,抬頭看去,師尊站在她身后。
修長白皙的手上拿著緞布,看起來是要替她擦頭發。
歲菱凜緩慢眨眼,有點受寵若驚,“不用吧?我身強體壯的!
“你現在是個普通人!本劜紦徇^青絲,夜妄卿嗓音清冷,“普通人會著涼!
歲菱凜:“……”
她想說現在是夏天,但手腳并不是很熱,這空曠寢殿是有點冰涼。
寢殿太安靜了,生出一種怪異的無聲氛圍。
見桌上有一盤沒動過的荔枝蜜,歲菱凜回頭看了師尊一眼,他心領神會地頷首,歲菱凜拿過荔枝蜜小口吃,心說青岫肯定沒過這待遇,說給他聽肯定能氣死他,但轉念一想,這絕對不是適合與他人說的事。
只一口,歲菱凜兩眼放光,
她聲音都帶了幾分喜悅:“是之前那廚子做的對不對!
夜妄卿掃一眼少女鼓鼓囊囊的頰邊,唇邊漾開清淺微笑,“當真有區別?”
歲菱凜:“真的啊,師尊你試試!
她拿起一小塊,往師尊唇邊送。
他輕微張開唇,指尖碰到了水潤的唇,幾乎是輕微地含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兩人都愣了一下。
荔枝蜜在唇齒間碾出汁水,滴在他薄唇上,落在她指尖。
歲菱凜的心急促地漏跳一拍。
“咚咚咚!
門突然敲響。
外面有人喊道:“夜尊主,有急事要向您稟報!
門扉打開,外面站著元晞身邊的暗衛,恭敬遞出一封信。
關上門,夜妄卿唇邊勾起略帶譏嘲的弧度,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內容。
一抬頭,桌邊的嬌小身影不見了。
密信隨意丟在桌上,夜妄卿往房間里走,屏風后的床榻上也空無一人。
正要懷疑她是跳窗逃跑了,卻見床簾后鬼鬼祟祟探出一個頭來。
歲菱凜小聲,“誰。俊
夜妄卿:“……”
歲菱凜:“怎么了?”
他輕扯唇角,“怎么不干脆躲柜子里?”
“……”
歲菱凜心領神會,“那等會再有人來,我就躲柜子里!
夜妄卿:“……”
房內外一時安靜。
夜妄卿走到床榻邊坐下,歲菱凜松開床簾,半濕長發貼在臉側,往旁邊給他挪了一個位置。
她抱著膝蓋,苦惱道:“外面是不是都是人?”
夜妄卿“嗯”了一聲。
她郁悶:“我等會怎么回去啊!
夜妄卿垂著眼,問道:“你怎么來的!
歲菱凜渾身一僵,低頭去抓系床簾的穗帶,“美人圖送我來的!
夜妄卿笑了一下,情緒有點意味不明。
“沒騙我?”
“沒有啊……”
他沒有再說話,空氣顯然更凝重了,氛圍古怪不自然。
歲菱凜揪著穗帶,悄悄抬頭。
夜妄卿唇角微勾,看起來是要氣笑了,“你有美人圖?”
歲菱凜硬著頭皮,“對啊!
美人圖應該不止一卷軸吧?
“師尊,你帶走的是你的,其實之前,我有偷偷去藏寶閣拿!
她一鼓作氣,“你還記得吧?三十多道令把你找回來那次。”
夜妄卿彎了彎唇角,“記得,怎么不記得。”
他取過綢緞,又耐心擦拭起她的長發,“你知道為什么叫美人圖么?”
歲菱凜抬頭:“因為師尊你太好看了?”
夜妄卿瞥了她一眼,唇邊笑意收斂,似有微微慍怒。
看來是不喜歡被人夸美人。歲菱凜立刻改口道:“那為什么叫美人圖?”
“繪這畫的人叫美人!币雇鋭幼鳒厝幔笆且粋以畫作靈力的修士!
歲菱凜:“……”
原文情報也沒給那么詳細,竟然還有這么一層故事。
歲菱凜試探問道:“那應該不止畫了師尊你一個人吧?”
“嗯。”夜妄卿應一聲,“門主級別以上的都有一副畫用以傳送!
押對了。歲菱凜松開手上的綁繩。
“但數年前,藏寶閣發生一場大火。”
夜妄卿慢條斯理撩起手中長發,溫熱的手攀過雪白脖頸,曖昧按上歲菱凜的肩頸,把她向后往他懷里扣。
歲菱凜被迫仰起頭,師尊垂眸看她,“只有我的那一副留存下來!
她下意識要逃跑,肩膀被禁錮住,師尊另一手繞過她腰側,嚴嚴實實把她留在懷里。
動彈不得,歲菱凜有點慌了。
她就這樣仰著頭和他對視,仿佛已經看見宗規大白于天下,她私藏師尊曖昧圖冊,甚至沒法解釋哪里來的,要被他用異樣眼光看待,光想一想就絕望得要死。
不知不覺眼眶微紅,羞恥得要冒眼淚。
“……”
夜妄卿眼眸微動,似乎沒想到要從她口中聽一句真話,會把她逼成這樣。
漆黑眼眸盯著她看了一會,隨即身上的禁錮松開。
修長的手挑起發絲,依舊耐心擦拭,聲音淡淡,“頭發還沒干,跑什么。”
這時候誰還管頭發啊。
歲菱凜簡直羞憤欲死。
夜妄卿:“這么害怕讓我看見你丟的東西?”
歲菱凜抿抿唇,小聲道,“丟都丟了,師尊你就別計較了……”
“丟了?”夜妄卿睨她一眼,“我怎么記得你偷偷撿回來了!
歲菱凜不吭聲了。這么點小動作都被看見了啊。
長發干得差不多了,夜妄卿丟開緞布,“不說也沒關系。”
歲菱凜:“真的?”
夜妄卿彎彎唇角,“嗯。”
下一秒,歲菱凜身體一輕,突然被他抱起。
她被他放進床榻最里面,人還沒反應過來,柔軟被褥就這么蓋了下來,紗簾垂落,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空氣也跟著變得稀薄。
師尊支著手臂側躺在她身側,墨色長發垂落在她頸側,她微一抬眼,就能看見他漂亮妖孽的一張臉,離得是多么得近。
他輕瞥她一眼,聲音懶散,“長夜漫漫,反正小徒弟哪里也去不了,正好可以慢慢想。”
他閑閑地給她掖了掖被子,“什么時候想說了,再開口也不遲。”
歲菱凜:“如果一直不說呢!
夜妄卿彎起眼,笑了起來,饒有興致似的。
歲菱凜:“……”
她不想聽回答了。
……
長明燈微弱亮著光。
歲菱凜本以為自己是極其淡定的狠人,所以讓她睡,那她就順其自然地閉眼,盤算等師尊也睡著了就想辦法偷溜回去。
可她閉眼了一會,竭力鎮定卻難以入眠,來自師尊的直白視線,實在是過于讓人難以忽視。
呼吸間又都是他身上清冽香氣,一想到她正躺在他床上,他還就在邊上注視著她……
歲菱凜睜開了眼。
夜妄卿依舊是剛才的姿勢,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笑了一聲,“這就醒了?”
歲菱凜不做聲。但凡那本冊子正經一點,哪怕到后面是布料越來越嚴實,她都立刻上交。
兩人無聲對峙,深夜靜謐,雷鳴轟隆一下,淅淅瀝瀝地落下雨。
歲菱凜率先敗下陣來,自暴自棄地又要閉上眼。
冰涼指尖撫摸上她的臉頰,她睜開眼,師尊微微俯身,綺麗的容顏離她更近了一點,歲菱凜不自覺抿緊了唇。
“你在找虛鏡!彼p聲說,是肯定句。
歲菱凜愣住了。
他溫聲:“傳送令牌帶你來的?那本宗規里裝著令牌?”
歲菱凜完全沒預料到他會提虛鏡,人都驚呆了。
好半天才找回一點意識,“師尊你是看見那個瘋癲的守劍人了?”
“嗯!币雇涠⒅矗环胚^一絲一毫的表情細節,“為什么要虛鏡?”
“因為……”歲菱凜說著話,還在想借口,突然意識到另一件事更離奇的事。
她坐起身,“師尊,虛鏡在你這里?”
“嗯!彼阉椿卮采,掖好被子。
歲菱凜瞪大了眼看床頂,想不通,為什么會在他這里啊。
夜妄卿溫柔捏著她的下巴,把她板向她,“別想著糊弄過去,為什么要找虛鏡?”
“因為……”電光火石間,歲菱凜想出絕妙借口,“我想見爹娘!
她說:“我聽說虛鏡可以看見執念之人的事情,我想試試能不能從虛鏡里再一次看看他們。”
氣氛不可避免地變得沉重一些。
夜妄卿沉默一會,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他們是什么人?”
歲菱凜撓了撓眼下肌膚,擠出兩個字,“好人!
“哪里的人?”
“張村吧,弓長張!彼秀庇浀靡婚W而過的張村招牌。
夜妄卿面露疑惑,“你姓歲。”
歲菱凜:“哦,那就是山夕歲村!
她編不下去了,隨意扯道,“可能就是因為沒怎么相處過,所以才想要見!
她抓緊追問道:“師尊你為什么會有虛鏡!
夜妄卿沒說話,歲菱凜又坐起來,誠懇地問:“可以給我嗎。”
他的衣服太大了,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稍一動彈,衣服就容易滑落,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夜妄卿神經一跳,按著她又塞回被子里,在她耳邊低聲道,“不可以!
歲菱凜:“……”
如果面前的人是沈熾,她就打過去了。
可是這人是師尊,所以歲菱凜再郁悶也只是“哦”一聲。
她盯著角落長明燈看了一會,思緒漫游,但很快想到更重要的事,“那……”你可以砸掉嗎。
修長手指輕壓在她唇上,“不許說話了!
聲音低沉又性感,歲菱凜往被子里躲了躲,盯著沉靜黑眸,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夜妄卿移開手,歲菱凜問:“師尊你困了?”
夜妄卿:“……”
他有點無奈:“嗯!
他說:“閉眼,睡覺了!
歲菱凜:“可我睡不著,回不去怎么辦!
“無論是美人圖或是令牌的傳送都有時限的,睡著了就回去了!
……
長明燈最后微弱的光也熄滅了。
歲菱凜扯開被子,“師尊,我還是睡不著!
夜妄卿看著她鎖骨下方一閃而過的白皙肌膚,用力拉過被子,把她嚴實蓋上。
昏暗房間空蕩安靜,歲菱凜被壓在被子底下,嘀嘀咕咕聲音不斷,悶而模糊。
“師尊你很困嗎?”
“師尊聊天嗎。”
“師尊……”
夜妄卿把被子往下扯一點,“不困,不聊。”
歲菱凜:“那……”
夜妄卿垂眸,“只許再問一個了!
歲菱凜想了想:“師尊你今天是不是還喝了酒?剛到泉池那時候,好像也有聞到酒味。”
夜妄卿沉默一會,“嗯。”
歲菱凜:“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么!
夜妄卿看了她一會,好笑道,“你以前有那么多問題嗎?”
歲菱凜溫溫吞吞道:“以前那不是不敢……”
今天她有點興奮,或許是知道虛鏡在他這里,讓她分外安心。又或許是因為現在兩人躺在同一張床上,讓她緊張又不知所措。
夜妄卿捏了捏歲菱凜的臉頰,故意冷聲,“現在也不許敢!
她還要說話,他嘆一口氣,以一個幾乎是攬過她在懷里的姿勢,隔著被子拍著她的背,“不說話了,若明早沒回去,被人發現了,考核就作廢了!
外面雨聲淅瀝,被子上輕重恰好的輕拍,交織成入夢鄉的輕快節奏。
夜妄卿安靜注視歲菱凜睡容,漆黑眼眸閃動復雜情緒。
她在春日會上保護他,辛苦認真地為他煉一把劍。若是下雨了,她會捧著傘來找他,晴日夜晚也喜歡和他一起看月亮,平日里總愛買茶樓點心一樣樣地給他吃,想知道他喜歡吃什么……
他的前半生好像都在為別人盡心盡力,可從來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
他心里涌動難言的思緒,可當他覺得一切皆有轉機時,她在找虛鏡一事仿佛是一根針,戳在他的心上,刺痛提醒他事情的必然與不可挽回。
近日夢里,他想起許多事。
想起預言最后,他死后的那座光禿禿的墳。
或許也說不上是墳。
他最后尸骨無存,只有一把融入他精魂的千重劍。
最后慕容他們一行人把千重劍安葬入劍冢。
立一塊碑,就算是他的墳了。
冰冷刺骨的荒涼之地,常年下著令人煩躁的雨。
落葉一年又一年飄落,雨水打濕劍身,地上長了苔,冷硬石頭更顯凄涼。
沒有人來看過他,只有一只凜冬鳥飛來過一次。
它在劍上盤旋停歇,像是在找他,卻找不到他。
最后這只小鳥停駐在劍上,凄厲地小聲叫了許久。
那是最后陪伴過他的生靈了。
他低眸看她。
她像是他臨死前所渴望的大夢一場。
寢殿本就空曠刺寒,夜深的雨越發涼了。
夜妄卿在桌后坐了許久,側影孤傲又冰冷。
聽見歲菱凜小聲夢囈,他才恍若回神,起身坐回床榻。她就像幼鳥尋找熱源,閉著眼也無意識挨上他,臉頰磨蹭是他的手。
他攏了攏被單,把她裹得更緊了。
要起身離開,她握著他的手不肯放。
眼睫低垂一道纖長弧度,在黑夜里薄得像是易碎蝴蝶翼,夜妄卿安靜看了她一會,側躺回床榻,把她攏過懷里,輕柔打開她的手,把虛鏡放入掌心。
歲菱凜向熱源處貼近,喃喃說著夢話,“睡著了真的能回去嗎……”
“會回去的。”
他撫摸上她的長發,額頭輕輕抵上她的,彎了彎唇角,“醒來后,你就不在這里了。”
第30章 第30章
揉碎在淡青色月光里的清晨。
濃黑色羽睫輕顫一下,夜妄卿緩緩睜開眼,抱在懷里的被褥陷下干癟的一部分,溫熱卻空蕩。
枕頭上還殘留有很淡的氣味,是歲菱凜長發上的很好聞的香氣。
被褥緊緊抱在懷里,白皙側臉貼著最后的溫熱,夜妄卿疲憊地閉上了眼。
像夢一樣,他已經抓不住她了。
與此同時。
霞光初照,映射窗欞,陽光直直照在少女的臉上。
歲菱凜眼皮動了動,下意識先抬手擋光,渙散的意識在強烈的光線照耀下回籠。
鳥鳴清脆啼叫,昨晚一夜落雨,把樹葉都洗刷得清新。
她撐著桌子坐起身,一手揉硬化的肩頸,發現手里握著一面小鏡子。
是虛鏡。
“……”
昨晚的記憶一點點浮現,她眨了眨眼,有點愣神。
低頭一看,身上的衣服也是師尊的。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夢。
共入泉池、相依而眠、他隔著被子抱她……都是真的。
房間清幽,歲菱凜坐在其中,呆若木雞。
隔壁房間傳來細碎聲響,過了一會,門扉吱嘎一聲打開,大抵是易靈靈出門了。
枝頭鳥雀叫得更歡,安靜的世界漸漸有了聲光。
但種種嘈雜聲響,都沒有她胸腔底下的一顆心跳得熱烈,一下、一下、一下……幾乎快淹沒感官的后知后覺。
歲菱凜把臉埋進臂彎里,用力地呼吸了一下。
唇邊還沒來得及勾起笑容,只聽系統播報一聲。
師尊完整度:-20
“……”
歲菱凜脖子一扭,人僵住了。
她揉著后頸,表情復雜。
“啊?”
她是搶他被子讓他著涼了還是怎么著。
三日后,欞身體恢復,他們啟程回了落問宗,完成了任務。
他們是最早一批完成考核的修士,之后只需在落問等待其他修士一并返回。
次日一早,一行人又前往落問殿接受任務二次詢問,確認是否有人渾水摸魚。
歲菱凜和沈熾是最早完成答疑的,兩人在亭臺里等易靈靈和明忱。
沈熾:“他們問你什么了?”
歲菱凜:“主要問的欞的事,然后問遇見的是什么道士,哪門哪派,是否有他人暗中相助之類的!
沈熾點頭:“和我的差不多,不過他們還問我是否了解慕容那邊的事!
歲菱凜:“慕容他們怎么了?”
沈熾:“出事了吧,我們離開后,明樂城結界出了問題,他們被關在里面,不過具體細節他們也沒說。”
歲菱凜心下奇怪,她以為這段劇情也規避過去了。
這段日子他們都待在客棧里,沈熾沒有單獨行動過。
如果他沒墮入邪道,也沒和魔宗搭上關系,又是誰暗中作梗?
“元宗主、夜尊主!
對面明夜樓里走出兩人,身后還跟著十來個修士,守殿門的守衛們畢恭畢敬問候。
歲菱凜抬頭看一眼,見是師尊和宗主,他們一同往落問殿方向。
陽光下的師尊尤其好看,玉釵簡單束起墨發,側影線條漂亮,肌膚白皙得像是透明。
他聽著宗主說話,神色有些淡漠,無意間流露出的漫不經心。
歲菱凜一下子就站起來了,想和他打招呼,但見他在忙,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夜妄卿眼睫抬了抬,視線若有似無看向亭臺。
雙目對視上之時,他彎了彎唇角。
這抹淡笑十分清淺,一閃而過,很快被落問殿的婆娑娑樹影遮擋住。
歲菱凜忍不住揚起唇角,但想到沈熾還在邊上,于是她咳了咳,故意地壓平唇線,若無其事坐回去。
“你師尊真好!鄙驘胫е,隨口道。
歲菱凜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也認識他?”
原文里,沈熾和夜妄卿毫無交集啊。
她一度覺得,在沈熾墮入黑暗絕望,被旁人無盡打壓比較時,有一個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他都不至于到最后那般癲狂瘋魔。
他運氣不好。
連慕容在至暗時刻得到過夜妄卿的幫助,他卻從頭到尾都是孤身一人,一路被否定。
沈熾抬眼,“想知道啊?”
歲菱凜點頭。
沈熾勾了勾手,“過來。”
歲菱凜無情拍開他的爪子,“愛說不說!
她怎么覺得沈熾也和以前也不太一樣,這都是跟誰學的。
沈熾聳肩,“那算了!
歲菱凜:“……”
過了一會,架不住好奇,歲菱凜撐在石桌上,認真看他,“如果你要是敢耍我……”
“耍你做什么?”沈熾好笑道。
他起身,貼近她耳邊,手勢做喇叭狀,小聲道,“——秘密!
歲菱凜一拳頭揮過去。
她遲早把他沉塘。
師尊很忙,歲菱凜一直沒見到他,在落問宗百無聊賴,靠一天八頓吃荔枝蜜度日。
過了兩日,高階修士們陸續回來了。
歲菱凜迫不及待想見青岫,于是小跑著去找結界口等他。
陽光熱烈,下午炎熱得很,處處火絨似的熱。
遠遠的,歲菱凜瞧見城墻底下站著一位姑娘。
她一身白衣臟兮兮的,手舉在額頭處,面無表情望著太陽。
因為行為舉止奇怪,來往人紛紛投來視線。
歲菱凜愣了一下,逐漸放慢腳步,這么怕太陽的,她只知道一個人。
小說女主角,陸璃。
但她不該是現在上線啊……
陸璃背著厚重行囊,她是來找人的,沒想到進了落問地界,一路上太陽都要曬干人,本以為進了城里就好,誰知道門口到殿門口,連遮陽的樹都沒有。
陸璃木著臉,打算貼著城墻站到黃昏。
忽然,一把傘撐過她頭上。
她看過去,是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修,白白凈凈的,眼睛特別好看。
女修問:“你不喜歡曬太陽嗎?”
陸璃點頭。
“那我送你過去吧!
兩人走在路上,交換了彼此姓名。
歲菱凜試圖旁敲側擊問點信息,陸璃面露為難,小聲解釋那人不讓她說,歲菱凜立刻收了話頭,不勉強多問。
她看了眼陸璃身后,一把用舊布包起的長劍,那是萬般。
沒想到魔宗發展比原文更猖獗,小說女主更是提前上線。
陸璃以后會是師尊最后收的一位徒弟,也正是為了徹底擊潰魔宗,讓小說男女主能救蒼生于水火,師尊才殞身化劍,重塑千重。
她本自信劇情絕不會走到那一步,如今心中忐忑。
陸璃鉆到樹下陰影,九十度鞠躬向她道謝,聲音洪亮有力,“謝謝姐姐!”
歲菱凜嚇一跳,趕緊把人扶起來。
陸璃躥跑不同的樹影下,悶頭往前跑。
歲菱凜看著她背上搖晃的劍,第一次覺得自己站在了迷霧里。
之前只覺得一切是任務,擔心要她的命,可這一瞬間,她突然真情實感地害怕了。
如果她什么都不能改變,師尊就會被劇情推著往前走,直到懸崖邊,直到墮劍。
他會永遠成為別人故事里的存在。
微不足道的,輕描淡寫的,連兩滴熱淚都賺不來的存在。
八宗聯合商議追蹤魔宗行跡一事僵持了許多天,情勢每況愈下,本以為要犧牲煙藍,不想一小姑娘來找夜尊主,意外送來情報。
元晞問二人是如何認識的,陸璃看了眼夜妄卿,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開口道有救命之恩,別的話也不再提。元晞奇怪,但想到他去年四方游走,救一個小姑娘也不稀奇,便也不再追問。
有了確切計劃,宗門聯合派出精銳修士圍救,被圍困多日的煙藍門主及一城池的人無人重傷,宗門上下緊繃氛圍漸散。
當晚,月朗星稀,夜妄卿手頭沒什么要緊的事,正要出門找歲菱凜和青岫,卻見林知寒站在門外,維持著要敲門的姿勢。
半個時辰后,酒肆飄香,林知寒抓著琉璃杯用力敲在桌子上,打了一個酒嗝。
夜妄卿嫌棄地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林知寒抓住他的袖子不讓離開,說話醉醺醺的:“你到底為什么,對我和宗主那么不滿?”
夜妄卿扯了扯唇角,只當聽不明白地“嗯?”一聲。
林知寒臉頰通紅,“你對煙藍就沒那么兇!”
夜妄卿略一挑眉,“是嗎?”
“是!”林知寒非得給夜妄卿的琉璃杯里也倒滿酒,“我和她差不多啊。”
夜妄卿推開杯盞,淡聲道:“不一樣!
林知寒不解,眼巴巴看著他,仿佛隨時眼淚就要決堤,借著醉酒發瘋嚎哭一場。
夜妄卿揉了揉眉心,一抬頭看見的就是林知寒苦兮兮的模樣,“……”
他緩聲說道,“你對我太信任了!
“煙藍對我其實沒有那么信任的。”
“所以……她后來也沒有對我特別失望!
林知寒皺著眉,頭暈腦脹,已經聽不懂了。
他頭枕在手臂上,聲音迷迷糊糊,“那……嗝……那你還在乎我們……在乎溯洄嗎……”
酒肆里有一半是熟悉面孔,因為煙藍與魔宗一事,溯洄宗來了許多精銳修士,他們見林門主和夜尊主喝酒,帶著酒杯上來打了招呼。
夜妄卿提著杯盞微笑。
林知寒見人走了,抓住夜妄卿手腕,又問了一遍,“還在乎嗎?”
“……”
林知寒眼睛通紅,血絲遍布,不舒服地揉了揉,人又倒桌上了。
夜妄卿低笑一聲,“誰在乎?”
可惜林知寒已經暈過去,聽不見了。
或許聽不見才更好。
林知寒整張臉漲得通紅,夜妄卿懶懶支著臉,無聊地把喝空了的酒杯往他臉上放,因為懶得把他拖回去,干脆好耐心地等他醒來。
中途不時有人來敬酒,夜妄卿也就喝一口。
喉結上下滾動,酒精與苦澀全都咽下。
“……誰在乎。”
無人聽見的暗光處,他很輕地又重復了一遍回答。
……
他自幼生長溯洄宗,不知道自己哪里來,日后又該去哪里。
宗主對他很好,也一直告訴他,溯洄宗是他的全部,他也一直記得,要保護好溯洄宗,照顧好師弟師妹。
很長一段時間,溯洄宗就是他的全部。
后來,師叔修行遲遲未有突破,走了偏法入了魔,煙藍生辰特殊,他抓了她要煉藥,為了救煙藍,他殺死了師叔。
后來聽聞煙藍夢魘害怕,整夜睡不著,他這才意識到原來真正的自己是不可以被發現的,這是一件會嚇到人的錯事,后來他不再輕易表露,時刻提醒自己要小心藏好,不能再嚇到人了。
他以為他偽裝得很好,不會讓誰再墜入噩夢。
沒想到,此后被纏繞夢網里逃不出的會是他自己。
師叔對突破修為的執念過深,才會融入用作獻祭的虛鏡里,而虛鏡……
是無法被銷毀的。
古樸房間里亂成一團,錘子、短劍、長刀堆滿地上,歲菱凜手持狼牙棒,對著虛鏡干瞪眼,徹底懵了。
銷毀不了。
這玩意兒被古怪結界包住,當真是砸都砸不碎。
歲菱凜滿頭大汗,本以為是她前段時間下手太溫柔,怕被人發現動靜而不夠狠,今天拼了命,怎么都砸不爛。
她冷靜思考片刻,迅速起身把虛鏡裝進乾坤袋里。
去找師尊,師尊一定有辦法——
半柱香后,歲菱凜陷入了更深的絕望里。
酒肆旗幡招搖,在夜風里獵獵作響。
守衛一路領著她穿過嘈雜酒桌,來到一桌子邊上。
林門主已經喝暈過去了,師尊撐著額頭,俊美的臉上染著微紅,他像是很難受,人看起來半夢半醒。
守衛小聲道:“夜尊主、夜尊主?”
歲菱凜深呼吸,向守衛道謝,說沒事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夜妄卿眼皮動了動,懶懶地抬起頭。
歲菱凜小聲問:“師尊你醒了?”
他撐著臉看了她一會,喝醉了的緣故,漆黑眼眸氤氳瀲滟水汽。
修長的手抬起,徑直去摸她的臉,溫熱指尖直白地碰上臉頰。
周圍還有好多人!
歲菱凜嚇一跳,趕緊往后退一步。
他也不慍怒,眉眼彎彎,像是確認了是她來了。
視線聚焦徹底看清楚人了,他勾了勾唇角,聲音軟綿綿的,透著酒精發酵后的濃濃性感,“小徒弟。”
歲菱凜四處看一眼,許多人手里握著杯盞,視線都有意無意瞥過來。
她趕緊把師尊拎起來,守衛忙幫她扶著,一路攙扶回了寢殿。
關了門,她獨自扛著師尊,磕磕絆絆走到床邊,用力把人放下。
直起腰喘氣沒一會,手突然被人一拉,整個撲倒到床上,被擁入溫熱的懷抱里。
歲菱凜耳根發燙,用力推開他,“師尊!”
“嗯?”夜妄卿下巴抵著她發頂,還要把她往懷里攬。
見她要躲還好脾氣拍一拍她的背,溫聲安撫,“別鬧!
歲菱凜臉燙得發紅,到底誰在鬧。
她擠出一句,“師尊你耍流氓!”
夜妄卿聲音懶懶的,染著醉意,“我沒有!
歲菱凜:“你有。”
夜妄卿拖長音調,故意回了句一模一樣的話,“你有!
歲菱凜:“……”
怎么喝醉了也吵不過他。
他的衣服早在回來路上蹭開,衣襟大敞,泰山壓頂般靠在她身上,牢牢把她禁錮在床上,結實有力胸膛就這么貼著她的臉頰,她的手無措推搡他的腹肌,緊致的觸感讓她下意識捏了捏,一捏他就悶哼,低聲喘氣,好像很舒服,歲菱凜立刻把手蒙到眼睛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修長的手抓開她的手,露出歲菱凜水霧蒙蒙的眼睛。
他眉眼彎彎對她笑一下。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把她的手往他身上帶。
歲菱凜感覺快燒著了,呆若木雞,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她的手搭在他腰上,他人也往她身上更湊近了,親昵得欺近。
她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似乎是一個求抱抱的姿勢。
他埋在她頸側,貼著她耳后說話,“陪我一會!
熱氣氤氳滾燙,聲音低啞,仿佛是在她身體里說話。
歲菱凜渾身酥酥麻麻,小心地抬手,慢慢地抱緊他。
他更用力地回抱,強勢而極具侵略感,仿佛是怕有人會把她偷走,而恨不得揉進身體里。
他低頭看她,額頭溫熱貼著她的。
兩人離得是那么近,距離曖昧得仿佛根本不存在。
歲菱凜抬起眼眸,對視上漆黑漂亮的一雙眼,桃花眼一如往常,泛著清淺笑意。
他輕聲道,“我可能快醒了!
像是在和她說一個積壓在心底太久太久,沉重著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秘密。
“師尊……”
歲菱凜摸了摸他的臉,帶一點安撫的意思,他輕輕闔上眼,眼睫毛纖長顫動,順從地貼著她的掌心蹭了蹭,像是尋求慰藉的無助小動物。
歲菱凜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師尊今天的一反常態是酒精所致,還是他平日里總壓抑的情緒終于如洪水決堤。
她只覺得師尊好像很痛苦,像是被困在長久的夢魘里出不來,又像是終于從噩夢中跑入美夢里,卻意識到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水中月鏡中花,美好的幻象隨時都會被偷走。
她心里酸澀難受,抬手用力地抱了回去。
然后——
她僵硬住了。
抱就抱,師尊為什么要蹭她。
而且越來越過分了……
他的鼻尖蹭在她頸側,像是小動物一樣在確認氣味,泛在歲菱凜身上就成了若有似無的癢,他的發絲也勾纏著她肌膚,撓得她心亂糟糟的,磕磕絆絆地問,“師尊……你在做什么!
微微喘息的聲音沿著頸側一路向上,若有似無的觸碰,蓄意又仿佛只是不經意地擦過,在歲菱凜心跳都快要停止的瞬間,終于慢吞吞地停留在她耳邊,“你上次也這么蹭我的……”
他低聲笑了一下,仿佛回憶起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歲菱凜臉頰紅得跟番茄似的,幾乎能滴出水來,“我哪有!”
他聲音壓低,溫柔地指責,“你有的。”
歲菱凜羞憤:“沒有!”
夜妄卿低眸看她,目光溫柔如水,仿佛不介意她的小狡辯。
他認真道,“那天你在這張床上,就是這么蹭我的!
她!哪!有!
歲菱凜甚至認真思考了一瞬間,但翻找腦海中記憶,百分百確定他在胡扯,她向來倒頭就睡,睡相得體。
正要為自己博一個清白,柔軟指尖壓上她的唇。
師尊看著她,眼眸瀲滟勾人,含著纏綿笑意。
“有的!
他溫熱的呼吸撩撥在她頸側,薄唇擦在她耳邊,一字一頓輕緩道:“……在我夢里。”
“……”
“。!”
寢殿門敲響三下。
青岫徘徊在外,局促不安。
聽聞師尊和林門主對酒,喝得有點多,不知是不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
無人應答,或許是睡了。
青岫正要離開。
突然,寢殿大門打開,他回頭一看,竟是歲菱凜。
她整張臉發紅,看起來像是鮮艷欲滴的番茄,倒進熱鍋里就要爆炸了。
“小師妹?”他疑惑看一眼房內,“你怎么會在……”
“師兄!”歲菱凜抓著青岫的手,一臉羞憤:“師尊瘋掉了!”
……
床上,夜妄卿已經醉酒睡過去了。
“我就知道,師尊酒量不好,喝多了就會情緒大變!鼻噌秶@口氣,看向耳根還在紅的歲菱凜,“他是不是……”
歲菱凜渾身一僵,“是、是什么?”
青岫無奈道:“是不是對你笑一晚上了?”
“……”
“哎我就知道,誰扛得住他一聲不吭地對人笑,還是直勾勾的盯著你笑。”青岫捏著下巴,“前幾年還有些人特意想灌醉師尊,就為了看他醉后對別人笑!
他提醒歲菱凜,“以后聽說他喝酒,可得保護好他!
歲菱凜:“……”
但聽聞這或許勉強也算是正常操作,她狂跳不止的心也算是稍微平靜一點了。
她捏著耳根問,“那現在怎么辦啊?”
青岫:“我給他喂了醒酒藥,過一會就好了!
歲菱凜點點頭。
青岫問:“你找師尊做什么?”
歲菱凜想了想,把虛鏡拿出來,“師兄,你砸過靈器嗎?”
青岫困惑:“好好的東西,你砸它做什么?”
歲菱凜嚴肅:“這玩意兒招災!
青岫接過來看了一眼,“這有什么難的,交給我了!
哐哐一通亂砸。
整個寢殿空曠,回蕩暴力拆砸聲響。
聲音由淺及深,由輕到重,從有節奏到毫無章法,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罵罵咧咧。
聲音太吵了,很快,夜妄卿漸醒。
視線朦朧中,他看見青岫和歲菱凜背對著他坐在地上,嘀嘀咕咕說著話。
歲菱凜:“箭都碎了三根了,師兄,你真的能行嗎?”
青岫:“再試試刀,你邊上那把最大的給我!
歲菱凜:“刀我之前就試過了,還問別的宗門借了不同屬性的,都砍不進它結界里!
青岫沉吟:“要不你再炸一個?”
歲菱凜托腮:“我也想過,但這又不是溯洄宗,給落問爆一個窟窿,會不會炸出外交麻煩啊……”
青岫哐哐砸,“怕什么?天塌下來,長憶殿送倆瓶子就完了唄!
“你們在做什么?”
師尊暗啞的聲音響起,兩人回頭。
歲菱凜:“師尊,吵到你了?”
青岫舉起虛鏡:“師尊,就是這東西,砸不壞啊。”
虛鏡突然嗡嗡震動,如同得到感應,鏡面亮出一道淡色靈力光。
歲菱凜驚了,她先前怎么折騰虛鏡都不啟用,她還以為是被師尊做過手腳。
她急忙拉扯青岫,“師兄你別對著師尊!”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淡色光芒越發濃厚,很快空蕩寢殿里亮起畫面,把執念之人的故事投影出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歲菱凜大腦一片空白。
上輩子青岫病重,很早下線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畫面。
夜妄卿指節下意識蜷了蜷,如同猝不及防就被推入冰窖之中,落入萬丈深淵。
歲菱凜下意識覺得要說點什么,或許推說這是她的惡作劇,總之,千萬不能讓青岫——
青岫皺眉問道:“這什么玩意兒?”
歲菱凜開口道:“這一定有原因的!”
她聲音緊繃,前所未有的緊張,“師兄,你——”
青岫卻看向師尊:“師尊,之前宗門一直流傳的前任尊主之死,真是您做的?”
夜妄卿聲音沙啞,“青岫……”
他閉了閉眼,眼睫顫動,過了一會才睜開眼來,眼里一片沉靜,含著決絕。
他輕聲問:“如果是真的呢?”
青岫撿起地上的錘子,往上面貼符箓,“那師尊一定有理由!
他無所謂道:“前尊主活該!
夜妄卿愣住了,歲菱凜也呆住了。
青岫沒有一瞬間的猶豫,甚至沒有任何懷疑,心思已經放在了如何搗碎這容易引起人誤會的小玩意兒來。
青岫全心全意地相信師尊。
歲菱凜不知道師尊是怎么想的,但她的眼淚都差點被嚇出來。
原文里,青岫病重沒多久就離開了人世。
他一輩子都沒能讓師尊聽見的,他是多么相信他。
青岫并不知道房間里另外兩人的復雜心緒,認真分析道,“所以是誰要拿這個陷害師尊,被你發現了,你才要毀了它?”
歲菱凜看了一眼師尊,他面色平靜,看不出情緒起伏。
她說:“對,我也相信師尊。”
青岫想了一會,突然把歲菱凜拉起,“走!
歲菱凜被扯著往門口,“去哪里?”
“找出卑鄙小人,掀了落問!”
“……”
“師兄。”歲菱凜把他拉回來,“師兄你太極端了!
青岫:“怕什么?”
歲菱凜:“師兄你低調一點!
青岫:“誰要是對師尊圖謀不軌,先從我們倆的尸體上踏過去。”
歲菱凜:“……”
就算論戰斗力,也是師尊保護他們吧。
青岫:“走不走?趕緊調查了,搞出這東西的人心腸太惡毒了。”
歲菱凜:“師兄你跟我兇什么?”
青岫被震撼到了,“我哪里兇你了。”
歲菱凜:“你有!”
兩人斗嘴,吵著吵著又變成要打賭誰能先砸了這虛鏡。
夜妄卿頭還有點暈,扶著床沿渾身無力,只能靠著床柱看他們兩人。
他無數次在噩夢徘徊間想過,在那一個雨夜里,有沒有人能斬釘截鐵的,堅定不移地相信他。
哪怕只有一個人。
指尖陷入掌心,痛覺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夢。
長達一年的反復折磨,揮之不去的流血夢境,他終于,第一次從噩夢里真正地醒過來了。
他閉上眼,很輕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