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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慕容焰和煙藍是同一天被救回來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煙霧茫茫,灰云陰沉,仿佛隨時會墜落傾翻。

    虛鏡最終也沒砸碎,師尊拿著它進了落問殿。

    暴雨密集,雨水用力敲砸在落問殿屋檐,雷聲陣陣轟鳴。

    發生在落問殿里的一場秘密談話,直到傍晚才結束。

    歲菱凜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但原文里因為煙藍醒來才還夜妄卿清白的事,現在因為他解釋而說清。

    她和青岫在落問殿外的亭子里等了師尊一整天。

    聊天間也從青岫口中得知,師尊提過宗主眼里容不得沙。

    她想起他云游一年的事。

    或許規避原文里劇情最重要的一點在于,師尊從利益糾葛的棋盤中主動退出,把權勢丟還宗主,劃清界限。畢竟欲加之罪才何患無辭。

    有些東西壞了也就修復不了了。

    但有一些,如果愿意,還可以修補。

    落問殿門扉向外推開,雨水夾雜涼意撲面而來。

    林知寒手里抱著兩盆花,無語至極:“你出來落問還特意帶兩盆花?”

    他扯了扯嘴角,“還是我給歲菱凜布置的課業。”

    “歲菱凜偷懶不養就算了。”林知寒長吐一口氣,“還能被你養得快死了!”

    “所以我不是找你了么。”夜妄卿笑:“要救活哦師弟。”

    不要臉!林知寒在心里怒罵,他還真沒有一絲絲的不好意思啊,到時候花要是沒救回來,還成他的鍋了。

    夜妄卿挑眉:“不是你說心懷愧疚,要彌補我的么?”

    雨水飛濺進小盆里,林知寒側身小心避開,埋冤道,“是啊,是啊,我心里愧疚。”

    他看一眼夜妄卿,還有點不可置信,“你冷落我一年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做了一個噩夢!”

    “是,師兄錯了。”夜妄卿低低笑一聲。

    一抬頭,遠遠瞧見亭臺處熟悉的身影,兩人正拿符箓當牌堆疊壘高,看來是無聊極了。

    他撐開傘往雨中走,傘骨碰撞出清脆聲響。

    暴雨敲落屋檐聲音震動,夜妄卿走在雨中,雨水打濕肩頸,襯得他身形清瘦,側影蒼白。林知寒看了一會,又想起他說的夢,不知為何,身影仿佛就這么重疊起來。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人已經出聲叫住了夜妄卿,“師兄。”

    夜妄卿回頭。

    兩人在雨中對望,耳邊盡是暴雨所帶來的,響徹天地的震耳欲聾。

    林知寒抿了抿唇,“你說的是夢吧?”

    他喉結上下滾動一下,“不是什么你真實經歷過的事情吧?”

    林知寒站在臺階之上,胸口有點悶。

    聯想起過去種種,從千重劍開始,他多少次料事如神?

    莫名其妙躥出來的陸璃,帶來的高價值重要情報。

    所有的恰到好處,精準得如同他真正經歷過。

    不久前,虛鏡幻影一事說清后,夜妄卿單獨找了他,坦白了近一年回避他的原因,來自一場夢,內容并不愉快,但師兄卻講的平靜,語調幾乎沒有起伏,他本不當真地聽著,可一低頭,卻看見師兄緊緊握拳的手,手背青筋突起,如同被迫重新面對一場災禍,正十分用力地克制。他莫名就眼眶干澀,刺著眼球的疼。

    他沒收過弟子們偷藏的坊間話本,其中也有提及過未知方術,諸如借著有靈之物的悲戚所帶來的,重來一次的妄想之談。

    這天地茫茫,太多無法考究確認,倘若他當真對師兄做過刺骨這般惡毒的事,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傘底下的人背脊挺直,束發的青色發帶隨風飄動,傘檐微抬,露出一雙沉靜眼眸,平靜無波。

    “不是。”他淡聲:“只是一場夢。”

    雨水嘈雜得幾乎快要吞沒聲音。

    但夜妄卿一如既往,就像小時候一樣,溫柔安撫他的痛苦。

    “別想太多。”他微笑一下,“把我的花養好,害我做噩夢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身影消沒在雨中,拐過高大青蔥樹木,看不見了蹤影。

    真的是夢嗎?

    夢是虛幻的,轉瞬即逝的,醒來就該遺忘的。

    真正讓人刻骨銘心的,從來都是回憶。

    在每一個驚醒的夜晚,反復鞭笞神經,提醒傷痕猶在,背叛的不可原諒。

    就當是夢吧,師兄這么和他說。

    林知寒用力閉上了眼,頰邊淚痕被雨水打濕,落入青石板上。

    ……

    次日,天氣晴朗,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大地。

    下了一整天,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的暴雨,終于結束了。

    雖說擊潰魔宗,但八宗受傷修士仍不在少數,各有不同程度的靈力受損。

    落問的藥醫局人滿為患,各個宗門里的藥修都自發來幫忙。

    歲菱凜在這里忙碌了三天,看診、探靈力、用符箓或者靈藥,在不同病床前游走,因為效率實在太高,很多小藥修不確定的事,都紛紛跑來問她,倒是給藥醫局本來的掌事人減輕負擔,笑瞇瞇問她考不考慮留在落問。

    “歲菱凜!”林門主跨過門檻,正好就聽見又有人要撬他的人,登時黑臉了,“過來,跟我去看看慕容焰。”

    掌事人偷偷往她手里塞小紙條。

    歲菱凜跟著林門主走,一路匆匆,偷偷打開紙條,上面詳細寫著修士轉宗門的簡化流程。

    她忍不住笑一聲,這熟練手法,掌事挖過不少人吧。

    林知寒睨一眼,“你還挺搶手。”

    歲菱凜趕緊收了字條,“沒有的事。”

    “一切都是我的錯?以后再也不會了?”林知寒學著她的語氣,陰陽怪氣道,“那掌事的能有多了解你,知道你最擅長的還是這兩句么?”

    歲菱凜:“……”

    “還是跟著我好。”林知寒冷哼一聲,見歲菱凜不說話,又問道,“怎么,因為話被我搶走了,就不肯開口啦?”

    “……”歲菱凜抬頭看他一眼,小聲,“祝您開心每一天。”

    林知寒:“……”

    她飛速補充道:“還有這一句。”

    林知寒:“……”

    明月殿是特殊的療愈場所,專門治療重傷且重要的人。

    掀開簾幕,后面并排擺著的四張床,一眼看去,歲菱凜差點被嚇一跳。

    四個人渾身沒一處好皮,傷口潰爛。

    林門主解釋說是被下了陰險的防痊愈毒咒,哪怕治療符箓貼滿身體都不起作用,只能用靈藥吊命,等毒性過去,再抓緊時間療愈。

    這也正是林知寒找她問話的原因,想知道同在明樂城是否發現過異端,或許能結合傷口痕跡,推斷出所下的咒,解咒后一切好辦。

    歲菱凜這才知道魔宗比原文里更猖狂。

    因為沈熾沒有加入他們,不知是誰頂替上去,做事尤其毒辣,才讓慕容焰一行四人傷得最重。

    歲菱凜隱隱有點擔心蝴蝶效應,但還是希望事情不會太糟糕。

    她把誤入幻境的事照實說了,林知寒沉吟,細細思考。

    按照林知寒的吩咐,把幻境情況和四人現狀記錄在冊,隨后,林知寒又帶著她去了另一間房間,煙藍也剛醒來不久,讓歲菱凜順帶也記錄病情。

    門敞開著,聽見腳步聲,床上和桌邊的人都回頭看來。

    師尊也在。

    煙藍看見他們倆就問:“你們聽見聲音了嗎?”

    林知寒:“什么聲音?”

    煙藍看向歲菱凜,“聽見了嗎?”

    歲菱凜搖搖頭。

    煙藍努努嘴,“喏,師兄非說聽見聲音了。”

    林知寒:“你聽見什么聲音了?”

    “劍吟。”夜妄卿問,“慕容焰怎么樣了?”

    “不太好。你怎么會聽見劍吟?”

    “可能我幫他精煉過,所以千重遭重損我聽得見。”夜妄卿皺著眉頭,像是感同身受劍吟的痛苦掙扎。

    林知寒詢問煙藍情況,歲菱凜站在邊上提筆記錄,期間師尊看向她,她背脊僵硬一瞬,然后不著痕跡地側向林門主,悄無聲息地背對他。

    林知寒說:“你自己注意點傷口,比起隔壁那群小孩兒,你都算是輕傷了。”

    歲菱凜在意夜妄卿的目光,下意識把這句話也寫進去了。

    看著記錄上的字,她對自己的行為倍感無語,于是又小心抽出紙,卷成紙團塞進手里。

    “我去看看慕容。”

    夜妄卿走到歲菱凜身邊,抬手習慣性要揉她發頂,“你就在這跟著……”

    手底下一空。

    歲菱凜遠遠站在床尾,和他拉開一大段距離,人站得筆直,語氣畢恭畢敬,“好的師尊,我明白了師尊。”

    夜妄卿:“……”

    她躲得又快又不自然,跟避嫌似的。

    煙藍和林知寒對看一眼,在彼此眼里看見樂子。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氣氛也變得有點微妙。

    歲菱凜意識到躲得太快了,正色道:“師尊……”

    她解釋道:“你的手太冷了。”

    夜妄卿:“……”

    大夏天的,這句話還不如不說。

    歲菱凜看向林知寒,標準九十度鞠躬,“林門主,那我回去藥醫局幫忙了。”

    小姑娘腳步匆匆,立刻跑沒影了。

    煙藍半個身子動不了,依然堅強伸長脖子,去看夜妄卿表情,“欸,欸,師兄。”

    夜妄卿低眸。

    煙藍興奮:“你得罪她啦?”

    夜妄卿:“……”

    煙藍:“上次提的事還算數不,既然她都討厭你了,要不要讓她轉丹修啊?”

    在煙藍期待的目光中,夜妄卿扯了扯唇角,“想知道?”

    煙藍點頭。

    夜妄卿微笑不語,這笑涼嗖嗖的,讓炎熱盛夏一下子降溫。

    煙藍:“……”

    她麻溜鉆回被窩里,果斷道,“不用了。”

    歲菱凜在躲他。

    三日后,夜妄卿確認了這個事實。

    這段時間里,他到了藥醫局,就聽人說歲菱凜剛離開。他進明月殿,林知寒遺憾道她剛走。他找青岫和歲菱凜,青岫只身前來,說小師妹臨時跟易靈靈走了,說是有急事。

    切磋場外,夜妄卿問青岫:“你小師妹是被人欺負了?”

    青岫抹著滿頭的汗,“啊?”

    他擦著手里的弓箭,低頭想了想,好像確實小師妹不太敢和師尊對視。

    夜妄卿思索一會,問道,“我喝醉那天,發生什么事了么?”

    青岫立刻想起來了。

    那天師尊一直對小師妹笑。

    那醒酒藥厲害,估摸著師尊對喝醉的事沒記憶了。

    他腦子飛轉,決定給師尊和小師妹都留點面子,便回答“沒發生什么事”。

    他好心替歲菱凜找補,“可能就是天熱,小師妹第一次來落問,不習慣這氣候,才看起來奇怪一點。”

    “……”

    天熱。

    天熱還嫌他手冷?

    夜妄卿下意識還是認定,或許他喝醉那時發生了一些事,還要再問,突然止住了話口。

    背后傳來熟悉腳步聲,他剛一回頭,那腳步刻意放輕,很快沒了蹤跡。

    繞過遮擋住的高墻拐角,正好看見嬌小身影麻溜翻墻逃跑。

    夜妄卿微瞇起眼,這里是去買荔枝蜜的必經之地。為了躲他,她連荔枝蜜都不要了。

    應該沒被發現吧!

    大片籬笆柵欄后,歲菱凜靠著柵欄氣喘吁吁。心驚膽戰回頭看一眼,還好,沒人追來。

    她胸口起伏,十分緊張。

    她不是故意躲師尊的,而是因為上次任務完成的可怕獎勵。

    她現在看見師尊,腦海里就會開始回憶那天晚上,師尊是怎么抱著她,曖昧地蹭她。

    歲菱凜耳根立刻紅了,把臉埋在膝蓋里。

    第三個階段任務完成的獎勵:甜蜜的回憶。

    糖分超標到致命的程度了!

    誰能當著當事人的面,滿腦子旖旎幻想,還能正常交流啊。

    歲菱凜無數次想終止,但系統面板一片灰色,顯示任務結算中。

    表現得好像她四個任務都完成一樣,明明還差一個吧。

    半個月后,弟子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其中不乏考核失敗的。

    在她提供的本來以為沒什么用的回憶里,林門主找到可能藏在火焰里的咒,順利救下慕容等人。

    緊接著就是考核結束后的狂歡聚會。

    夜色篝火,全落問的長明燈亮起。

    沖天的煙火炸開,落問宗上下一片歡樂。

    大抵是處處要和溯洄宗一較上下,風光無限,眾人歡笑說話,還請來民間雜耍藝人表演,偌大的煉法天壇盛會一片。

    歲菱凜和易靈靈坐在一起,邊上還圍著長風宗同門女修們,說著有趣的話。

    易靈靈給了她長風宗的糖葫蘆小串,外面的糖霜滋味特別,歲菱凜一下子沉迷了,連吃三小串。

    她想起師尊也挺喜歡甜食的,想了想,又討了兩串,打算給他送去。

    送了就走應該不會觸發回憶吧。

    正要起身,見周圍人安靜一瞬,順著視線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玉階之上坐下一俊朗男子,是落問宗宗主,許落問。

    他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一身青衫,手持一把紙扇,原是溯洄宗尊主,爾后自立門戶。

    原文里許落問幾乎沒怎么出面過,他是一個標準茍王,運籌帷幄但堅定不移躲在幕后,認定夜妄卿會殺他,一切事宜皆交給韓蒙出面。

    說起來,一直沒見到曾經飽受器重的韓祭司,歲菱凜四處看一眼,視線很快又被一鵝黃身影吸引。只見那女子款款走到許落問身邊,光看側影就能認定是個美人,許落問本和手下談話,余光瞥見女子來,立刻伸手扶著她落座。

    歲菱凜感慨一句神仙眷侶,聽見邊上長風宗女修激動問道:“那事是真的啊?”

    另一人道:“千真萬確,許宗主其實是為了他夫人才離開溯洄宗的。”

    易靈靈湊上去,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那人故作神秘,小聲道:“他夫人啊……其實是他徒弟!”

    眾人嘩然,“還有這事!”

    歲菱凜莫名僵硬了一瞬間,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聽。

    “是啊,當年溯洄宗的宗主認為這事傷風敗俗,要把二人逐出宗門,許落問夠硬氣,直接帶夫人走了,自立門戶。”

    “師徒這事那么嚴重啊?”

    “不同宗不一樣吧,我聽說,隔壁高山宗大把的事。”

    “我覺得不行,我想想就怪怪的。”

    “我也是,難以想象。”

    歲菱凜:“……”

    她默默又把兩串糖葫蘆給放了回去。

    “歲菱凜?”

    旁邊來了一位守衛,“林門主正找你呢,說讓你去一趟明月殿。”

    煙藍腿上的傷口惡化,找不出原因。

    林知寒對著藥簿緊皺眉頭,煙藍連連道真沒事,林知寒百思不得其解,賴在煙藍房里琢磨,不肯走。

    歲菱凜看了眼桌上空了的果盤,低頭看煙藍。

    煙藍眨了眨眼,一個天真爛漫,又充滿暗示意味的眨眼。

    歲菱凜一下子明白了,看來是吃了忌口的東西。

    于是歲菱凜謊稱可能是藥送過來冷了,導致效果不好。

    林知寒想不明白別的原因,也只能應下。

    趕走林知寒后,煙藍眼含熱淚,握緊她的手,“菱凜!我不在身邊的好徒弟!”

    離開煙藍房間,歲菱凜往明月殿大門走。

    突然,空中閃現一簇簇煙花,炸開在天幕,快速且美麗,是散場最后的煙花了。

    沒想到耽擱這么久,等出去就看不上了。歲菱凜瞄見有一塔樓,于是跑上去,在塔樓上看煙花綻放,炸開一朵朵美麗的花,照亮夜色。過了一會,最后一簇煙花炸開,表演結束了。

    歲菱凜心滿意足下了塔樓,然后發現,她迷路了。

    明月殿本就是安置重要之人的休憩場所,因煙藍在東樓,主要戒備勢力也集中在東邊,這西邊空寂無人。

    穿過一間間空置房間,拐過一條條無人長廊,歲菱凜徹底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小徒弟?”

    背后傳來熟悉聲音。

    歲菱凜回頭:“師尊?”

    明月高懸樹上,長廊屋檐底下,清俊身影漸漸走近。

    長明燈照著他一身鑲金絲白袍,墨色長發以白色緞帶束起,明朗如月,肌膚白皙,容貌綺麗如勾魂妖魅。

    夜妄卿垂眸:“迷路了?”

    歲菱凜點點頭。

    夜妄卿領著她往右方向走,淡聲,“跟我來。”

    歲菱凜小步跟上。

    夜妄卿皎白袖擺微動,歲菱凜小步跟在身后。

    煙花結束后外面的喧鬧也隨之散場,方才還聽得見的歡鬧聲此刻都模糊許多。

    走廊上回蕩兩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平緩,清淺。

    夜妄卿偏頭,嗓音溫柔地問了她為何又跑回來了。

    歲菱凜把煙藍情況說了一遍,又問他為什么還在,是因為千重劍嗎?

    夜妄卿微微頷首,說道:“千重劍替慕容承受太多的傷害,損傷嚴重。”

    長明燈懸掛青檐之下,映照著夜妄卿冷白側顏,如同蒙上一層淡淡月光。

    他今天也沒去參加篝火會,是因為劍受損的事心情不太好?畢竟也是他精煉過的。

    歲菱凜有點忐忑,又有點慶幸。

    好在只要她不心跳加速,甜蜜的回憶就不會跑出來,她還能和師尊正常相處一會。

    周圍忽然更暗了,長明燈熄滅兩盞。

    歲菱凜一抬頭,發現到了一處更陌生的院落里。

    對面是一間屋子,牌匾是空的,像是許久未有人來過。

    夜妄卿推開沉重的梨木門,吱嘎一聲響。

    他先走了進去,歲菱凜提裙跟上,四處打量,“師尊。”

    夜妄卿“嗯?”一聲。

    房間還算寬敞,懸梁高挑,月光透過窗欞傾灑,桌木擺置正正方方,看得出原本是用于研討的議事小廳。

    她奇怪道:“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手中提著的長明燈“咔噠”一聲落在桌上,夜妄卿語氣平靜,“沒走錯。”

    歲菱凜朝房間深處看一眼:“沒有嗎?好像也不能穿過這里出去啊。”

    一聲輕笑,夜妄卿慢條斯理道:“出去做什么?”

    隨之而來的是關門聲響,輕輕一聲,徹底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歲菱凜茫然地看著夜妄卿朝她走來,一改方才清冷還有些失落的模樣。

    他彎了彎唇角,“我似乎沒說是要帶你出去?”

    歲菱凜:“……”

    她直覺不好。

    兩人無聲對視,桌上的長明燈燃盡滅了,仿佛某種一觸即發的信號。

    歲菱凜朝著窗戶方向去,但夜妄卿速度更快,來不及反應,她人已經被他圈在桌上,后腰硌著桌邊,一抬頭就是他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修長的手搭在她兩側桌沿,牢牢把她禁錮其中,清冽氣息蓋在她身上,侵略性極強。

    她感受到他的視線,直白挑釁地注視著她,如同獵人設下陷阱一舉捕獲獵物,帶著滿足和戲謔。

    “小徒弟費盡心思躲了我這么多天……”

    他低眸看她,聲音溫柔,“我不得問個清楚?”

    第32章 第32章

    被抵在桌邊退無可退,歲菱凜低頭,錯開視線碰撞。

    她說道:“我沒躲。”

    夜妄卿很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嗎?”

    墻上投影著兩人影子,隨著夜妄卿偏頭看她表情的動作,近一步挨近,兩人影子幾乎交錯在一起,像一個隱秘的親吻,被窗欞邊的月光照得明亮清晰。

    她頓了一下,重復了一遍:“沒有。”

    “……”

    過了一會,夜妄卿語氣慢悠悠地開口,“撒謊。”

    歲菱凜抬頭,見他笑吟吟低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從眼神里判斷出來的結論。

    他故意笑一下,“小徒弟心思單純,說假話時候神色都不一樣,眼神把你出賣了。”

    “……”

    歲菱凜沉默一會,不信道,“你才不是看出來的。”

    她說:“你就是認定我在說謊。”

    “小徒弟真聰明。”夜妄卿語氣有些遺憾,“怎么騙不到你呢。”

    漆黑眼睛里含著明亮笑意,直接就坦白了目的,一點沒有不好意思。

    歲菱凜視線定格在窗欞上,不動聲色地又看回夜妄卿,“師尊,你離得太近了,我的背壓著桌子,很疼。”

    她認真道,“你往后退一點,我快沒地方站著了。”

    夜妄卿唇角微彎:“不跑?”

    歲菱凜搖頭,“不跑。”

    對視片刻,夜妄卿往后退開兩步。

    語氣有點無奈,“要從小徒弟這里聽到一句實話,真不容易。”

    他輕嘆一口氣,“放平日里,不愿說也就罷了,我也舍不得逼你。”

    “但這件事,我不問又不行。”

    他伸出手,一把抓過兔子一樣彈射出去的歲菱凜,后者沒想到他根本沒放松警惕,人還沒跑出兩步,就直接被抱上了桌子,再一次被圈困住,以更不方便跑路的姿勢。

    夜妄卿十分體貼地問道:“坐著就不累了,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二次逃跑失敗,腦海里的“甜蜜回憶”也越來越清晰,歲菱凜耳根泛紅發燙,她害怕被看出來,聲音不自覺帶了一點生硬,“哪有什么不問不行的。”

    “……”

    沒想到她反應會這么大,夜妄卿聲音放輕,柔軟得像安撫,“我沒有想讓你不開心的,我只是在擔心一件事。”

    他語氣認真:“我喝醉那天,發生了什么事嗎?”

    他的表情不是戲謔,沒有玩世不恭,而是非常認真地在擔心,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讓她不舒服。

    見歲菱凜一聲不吭的,夜妄卿輕皺眉頭,“果然……”

    “沒有!”歲菱凜立刻回答道:“真沒有。”

    夜妄卿不語,安靜看著她。

    明白不給出一個正經理由一定混不過去,歲菱凜開口道:“師尊一直對著我笑。”

    “和平常的樣子相差太多,我需要重新適應。”

    “……”

    夜妄卿微愣,顯然沒預料到會是這么一個結果。

    “我笑了多久。”

    他揉了揉眉心,也耳聞過自己的酒后失態,瞥她一眼,“能讓小徒弟嫌棄成這樣?”

    歲菱凜:“一晚上。”

    夜妄卿:“……”

    他懷疑道:“真的?”

    “師尊你看我眼睛,沒有騙人。”歲菱凜面不改色,“一整晚,滿屋子亂轉,還非要唱歌給我聽。”

    夜妄卿:“……”

    那天后,甜蜜的回憶到期消失。轉眼,也到了返程的日子。

    明樂城小分隊一起吃了晚膳,約好下次考核再組隊,畢竟一起經歷過事情,感情多深一層,分開時易靈靈沒忍住掉了眼淚。

    夜晚回房路上,歲菱凜遇見了同樣回來的師尊,兩人一路聊著天。

    師尊問起她后來有沒有在虛鏡里看見爹娘,歲菱凜支吾應聲說看見了。

    走到一處園林,遠遠看見月光下有兩個人在下棋,走近一看,是許落問和他的夫人。

    聽見腳步聲,兩人都站起來,目光跟在夜妄卿身上,像是在這里等他。

    夜妄卿偏頭,低聲讓歲菱凜先回去休息。

    歲菱凜繞開花園,隱隱聽見女子泣聲,“師兄,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她回頭看一眼,只見許落問扶額,“夫人,我還在呢……”

    “我當初可是為了你,也和溯洄恩斷義絕!我等會還要去見煙藍師姐和林師兄,你不許攔我!”

    “明明是我為了你……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夫人莫哭。”

    原文里,許落問因篤定夜妄卿殺尊主和宗主而與他決裂,并一手促成萬人請罪書一事,現在看來,過去錯綜復雜的誤會似乎都散去了。

    次日一早,溯洄宗回程,許宗主和夫人也來送行了。煙藍門主也與兩人說了會話,之后在結界口上的陰影處看見歲菱凜和陸璃,也跟著過來躲蔭,她半開玩笑地問歲菱凜轉丹修的事,這話恰巧被路過的林門主聽見了,他幽幽看了一眼煙藍。

    煙藍不以為意,揚了揚下巴,“林知寒,你來一趟落問,還薅兩盆花回去啊?”

    林知寒冷笑一聲,“薅?我配么?”

    “這是我的倆祖宗。”

    林門主懷里抱著的倆花盆看著好生眼熟,歲菱凜剛要詢問,就對上林門主雄鷹般鋒利的眼神,充滿怒意。

    她默默往煙藍身后站了站。

    林知寒冷不丁地開口,“夜妄卿太慣著你了。”

    歲菱凜頓時升起不詳預感,那兩盆花該不會是……

    “林知寒我得罪你了?挑撥離間我和我小徒弟?”

    身后傳來師尊好聽的聲音,含著戲謔。

    歲菱凜到底是個平常虧心事干多了,關鍵時刻就積極良心發現的好學生。她回頭看一眼夜妄卿,小心翼翼指了指,“師尊,那個花……”

    夜妄卿垂眸:“嗯?”

    她緊張道:“還是我帶著回去……”

    “啊……那個啊。”夜妄卿瞥一眼花盆,隨即捉住歲菱凜食指,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在她懵逼的視線里,往掌心里放了一個小盒子。

    夜妄卿笑:“這個比較適合你帶著回去。”

    小木盒里是一個金色鐲子,雕飾紋路細膩,風格精美,是給她的升階小禮物。擅長在金飾上妝點靈力打造成靈器的人不多,許宗主是個中好手,歲菱凜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師尊和他們見面,好像有看見師尊遞出什么,要請許宗主幫忙。

    夜妄卿又看一眼小盆栽,“你的小花盆不用擔心,林門主會照顧好的,而且……”

    他慢條斯理道,“他端著也比較穩。”

    林知寒:“!!!”

    炸毛的林知寒被煙藍死死摁住,她小聲勸道,“冷靜一點!你打不過他!”

    中途在驛站休息了一晚上。

    歲菱凜睡不著,側躺著看窗邊,檀木小盒安靜放在桌上,周圍泛著淡色月光。

    她想起長風宗女修們的閑聊。

    “那事是真的啊?”

    “千真萬確,許宗主其實是為了他夫人才離開溯洄宗的。”

    “他夫人啊……其實是他徒弟!”

    ……

    畫面變成許宗主牽著夫人上臺階,還有兩人沐浴月光下棋,有說有笑的。

    歲菱凜把臉埋進被子里,一個離譜的想法就這么在心上扎了根。

    與其說是她害怕“甜蜜的回憶”攻擊,不如說有點害怕這個想法。可她努力抑制,它還是鉆了出來,如草葉生長,在枝節交錯的細小觸碰中,撞著歡快的小節拍。

    有點遙遠,有點害怕……也有點向往。

    三日后,抵達溯洄宗。

    陸璃東張西望,很是好奇,歲菱凜說之后會帶她四處看看,小姑娘立刻笑容滿面。

    夜妄卿腳下一頓,回頭看了眼星月拱門。歲菱凜跟著看過去,只見慕容焰正好穿過結界,他臉色蒼白,身形搖晃,看起來比出發時虛弱許多。

    下一秒,他整個栽倒下去。

    場面登時大亂,林知寒立刻前往探看,“慕容?慕容!”

    歲菱凜下意識低頭,大地并未震動,也沒有任何建筑搖晃,她一抬頭,見師尊依舊皺著眉頭。

    一整個下午,歲菱凜都很忙,按照林門主吩咐選藥,跟著其他高階師姐一同幫忙煎藥。

    慕容情況突然惡化,且對治療符箓的反作用力強,因而只能退回最普通的靈藥治療,癥狀前所未聞,別無他法,只能各種藥都讓他試試。

    到了夜半,歲菱凜寫好師姐們新研究出的藥方,前往白鷺殿交由林門主檢查,在門口意外聽見兩位門主正交談,提及道,“千重劍斷了。”

    “得想點辦法再煉一把劍。”

    歲菱凜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千重劍斷了?這是原文里都沒發生過的事情!

    陸璃帶來的萬般劍及一神秘煉劍錄里記載,千重和萬般結合是對付魔宗掌權人最好的利器,因其暗藏的劍氣專克魔性。

    回到煉藥署,歲菱凜短暫休息一會,思考是因為沈熾沒有墮魔,所以現在的魔宗掌權人找到了一種更厲害對付千重的方式?

    她心里有點慌,因為煉劍最佳人選是師尊。

    在原文里,夜妄卿到死都不知道,他這一生都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里,一切皆為利用,從他意識最初,宗主會把他帶回溯洄宗,都只是因為他特殊的命。

    緊急治療慕容的時候,對千重劍該如何是好的商討也一刻不停地進行,歲菱凜每次去白鷺殿,都會留心聽交談:

    “還是得去外搜羅煉劍材料。”

    “但這種上古神劍,真的能復刻出來嗎?而且要找誰?”

    “只能是夜尊主吧,這種上古靈劍的復刻,除了他,還有誰知道該怎么辦?”

    歲菱凜心中五味雜陳。

    去哪里,去多久,還回來嗎?他不會路過一個劍冢就不回來了吧。

    這日,直到夜深了,夜妄卿也沒回來,歲菱凜坐立不安,生怕他無聲無息地就出去給人家想辦法了。

    夜色漆黑,議事殿溜進一個嬌小身影,歲菱凜靠著紅墻,選了個守衛巡邏不常經過的位置,靠著墻等夜妄卿。

    月色當空,滿星燦爛,她等了很久,從月上樹梢到高掛天幕。

    也不知過了久,眼皮開始打架,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睡一會應該沒事,等他們散了動靜一定很大的……

    ……

    歲菱凜感覺身體忽然一輕,仿佛是落入了一個極其溫暖的懷抱里,呼吸間都是熟悉的清冽香氣。

    她立刻驚醒,發現自己身體懸空,被師尊抱著,她的手還無意識扯著他的衣襟。

    歲菱凜:“!!!”

    夜妄卿垂眸,“醒了?”

    遠遠見一行守衛正走來,歲菱凜來不及多想,掙扎著跳下來,跟滑不溜秋的魚似的要跳出砧板。

    夜妄卿好笑道:“不睡了?”

    歲菱凜語氣慌亂,“不行,不能被別人看見。”

    她一個鯉魚打挺跳了下來,一瞬間和師尊拉開八百米距離。

    凝視兩人拉開的非常寬闊的距離,夜妄卿饒有興致地打量她,給歲菱凜看得渾身緊張,哪哪不對勁,于是又一點點走了回來。

    夜空之下,兩人并肩走下議事殿長長的石階,以中間還能再塞兩到三個青岫的距離。

    夜妄卿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歲菱凜頂著壓力,清了清嗓子,“師尊,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偷偷摸摸經過門口時就看見你了。”他故意道:“還以為小徒弟在等著我回去呢。”

    他瞄一眼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散漫道,“應該是我會錯意了?”

    歲菱凜一哽,“師尊,我是在等你。”

    她說完聽見他笑,又覺得不能讓他太得意,于是又補了一句,“我就是今天聽了幾個恐怖故事,怕黑,一個人不敢回去。”

    “……”

    夜妄卿頓了下,輕笑出聲,“我那天是笑得有多不好看呀?”

    “這么嫌棄我了?”

    歲菱凜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干脆趕緊說下一件事,“師尊,你們是要想辦法復刻千重劍么。”

    夜妄卿:“這都讓你打聽來了?”

    她認真道:“你不要偷偷溜走哦。”

    夜妄卿:“你如何知道我是這么打算的?”

    歲菱凜:“……”

    見小徒弟流露受傷神色,夜妄卿又正色道:“說笑的。”

    歲菱凜抿抿唇,不太痛快地問道:“那你應該不走吧?”

    他看她一眼,“我說不走了嗎?”

    歲菱凜:“……”

    夜妄卿:“小徒弟要是一直躲我,留在宗門有什么意思?”

    他故意說得受傷,眼眸里卻含著戲謔笑意,歲菱凜別過臉不想理他,他抬手要揉揉她發頂,她下意識要躲,卻不想他更快地捏上她的臉,仿佛一早猜到她會躲,冰涼指尖就這么輕柔捏上臉頰,對視兩秒,歲菱凜沒好氣地拍開,“那師尊還是走吧。”

    “那可不行。”夜妄卿直起身來,笑吟吟的,“就算要走,也得先等小徒弟把我看順眼了。”

    他彎彎唇角,“不然到哪都惦記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過去了小半個月。

    千重劍的處理方式似乎有了結果,但歲菱凜旁敲側擊了幾次,都被夜妄卿打趣著把話題帶偏,什么也沒問出來。與此同時,慕容焰的恢復情況不好,把林門主愁得年紀輕輕開始掉頭發,歲菱凜和幾個師兄師姐就幫著他分工整理卷宗,看看能不能從過去的書文里找些法子,正巧林門主有些記錄冊落在楓林苑,歲菱凜特意回去一趟取來。

    算是難得比較清閑的一天,歲菱凜也有了閑心擔心些別的事情,比如已經過了許多天了,系統怎么遲遲沒有發布最后一個任務。

    剛在楓林苑的小書閣里取下冊本,歲菱凜走下樓梯,忽然,頭一陣昏沉,渾身冒著熱氣,仿佛人要燒著。

    她晃了晃腦袋,踉踉蹌蹌走到窗邊透氣,可風越吹,越有一種人快被燒死的錯覺。尤其是手心,滾燙得像直接丟進火爐里。

    快要呼吸不過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久違的系統音,冰冷冷的:結算獎勵發放中,恭喜宿主完成全部任務。?

    歲菱凜頭暈目眩,但還記得她不是還差一個任務沒做嗎?

    ……

    小書閣樓下,兩名藥修推開門,在一樓拿了些書,正往二樓走,一抬頭,瞧見一人倒在地上。

    兩人匆匆上前,見是歲菱凜,喊道,“歲菱凜?醒醒。”

    一人想把她扶起,剛搭上手臂就觸電般彈開,“她好燙!”

    另一人伸手去摸,登時掌心被燙傷,驚疑道,“怎么回事?發熱也不至于這么燙啊。”

    “你看她的手……不行了,快去叫林門主來看看!”

    第33章 第33章

    混沌與黑暗,面板漂浮,所有卡牌在空中搖搖晃晃,最底下搖晃巨大的紅字:「獎勵發放中」。

    掌心靈力紋路輕微扭轉,歲菱凜的身體發熱,正突破靈力限制,此后可轉修其他技能。

    歲菱凜:“任務不是還差一個嗎?”

    鎖鏈松落地上,一個紅心卡牌掙脫束縛,向前蹦跳,在她面前反轉方向,歲菱凜看見任務內容,愕然,最后一個任務居然是這個……

    系統冷冰冰的:“確認已全部完成,靈力突破限制中,請耐心等待。”

    ……

    楓林苑小房間里,一群藥修圍在床邊,各個精神高度集中,林知寒伸手去探歲菱凜手腕,那股奇異靈力就這么上躥,如同小火苗要灼燒一切,他閉上眼,心念數道靈咒,指尖穿過結界,終于碰到歲菱凜肌膚,探清靈力情況后,他猝然收回手,神色驚異。

    “怎么樣了林門主?”

    “歲菱凜這情況好生怪異!”

    許久,無人開口,肅穆氛圍如流水蔓延開來。

    半晌,林知寒站起身來,冷聲,“在這里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

    他眉頭緊皺,拂袖離去。

    一名弟子戰戰兢兢開口:“那……那已經派人去找她師兄和師尊了……”

    林知寒駭然,他瞪大了眼,怒聲道:“立刻去攔下來,萬不能讓夜尊主知道此事!”

    “是、是!”

    林知寒回頭看一眼床上,歲菱凜緊閉著眼,似很痛苦,他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

    他大步邁出楓林苑,匆匆前往藏書閣,根骨重鏈,靈力狂溢,這簡直前所未聞!而一件無前人記載的事,最麻煩和恐怖的點在于,沒有人知道遭遇這件事將面臨何種后果,甚至能否醒過來!

    拖到深夜,林知寒翻遍所有相關冊籍,均未提過只言片語,而歲菱凜昏迷不醒,沒有好轉跡象,林知寒沒有辦法了,他叫來守在床邊的青岫,說了些話,青岫頷首,離開楓林苑。

    聽諫殿,宗主正與精英情報探子及其他宗門駐溯洄宗代表探討剿滅魔宗一事,夜妄卿坐在一邊旁聽,懶懶支著臉,神色困倦,纖長眼睫毛低垂,絲毫不在意他人眼光,正大光明小憩。

    “夜尊主,你看這事……”元晞一抬頭,視線頓住,只見曾經嚴謹端莊的師兄就這么水靈靈睡著了,多么無視宗規無視他,還怪愜意的。

    “……”

    幕僚們都不禁收了聲,等待宗主暴怒將人喊醒。

    元晞忍了忍,終于是忍無可忍。

    他看回地圖,聲音冷硬:“咱們小點聲。”

    “……”

    側門推開,一名守衛小跑進門,向元晞稟明情況,元晞頷首,“讓青岫進來。”

    聽見“青岫”二字,夜妄卿懶懶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門邊,一少年匆忙進來,神色慌張,向宗主問候后,轉向夜妄卿。

    他向來沉穩的徒弟,也有驚慌失措的一面,比起擔憂發生了何種棘手事,夜妄卿倒覺得看青岫緊張挺有意思的。

    “發生什么事了?”他饒有興致地打量青岫,“第一次見你如此慌張。”

    青岫低聲,“是小師妹。”

    夜妄卿微愣,唇邊笑容收斂一點,“怎么了。”

    短暫交談后,兩人離開聽諫殿,元晞一抬頭,連個背影都沒瞧見。

    他略一挑眉,“發生什么事了,這么著急?”

    幕僚們搖頭,說沒聽清。

    元晞冷哼一聲,“這架勢,我還以為他又丟一只凜冬鳥了。”

    趕到楓林苑,夜妄卿被林知寒攔在門外。

    林知寒:“現在先別進去。”

    夜妄卿:“情況更嚴重了?”

    林知寒點點頭。

    夜妄卿:“怎么會暈倒?受傷了?”

    林知寒沉一口氣,把推測說了出來,夜妄卿也很意外,第一次聽聞根骨重塑,甚至藥修天賦折一半轉丹修。

    與此同時,歲菱凜在黑暗之中等待,有點茫然。

    她原本想著,如果師尊要離開宗門找煉劍材料,那她想盡辦法也是要偷偷摸摸跟著走的,不然她最后一個任務完成不了。

    可現在,面板鎖上,任務系統在崩塌,系統告訴她,她自由了。

    她盯著最后一個任務的名錄,為師尊開心,也有一點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機械音響起:“升級完成,恭喜宿主自由。”

    黑暗如流水向后退開,歲菱凜慢慢恢復知覺。

    她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努力聚焦后,看清是藥修的師姐。

    她正以熱巾替歲菱凜擦拭頸側熱汗,見人醒了,輕聲詢問情況。

    歲菱凜喉嚨還在冒煙發燙,勉強說出幾個字,師姐安撫她幾句,便趕緊出門告知為她擔心的其他人。

    歲菱凜這才知道,她已經昏過去兩日了。

    三天后,情況好轉許多,歲菱凜回了長憶殿,但更多時候仍一睡就是一整天,清醒的時間并不多,這日,她夜半醒來,恍惚看見桌上堆著許多竹簡,師尊坐在桌案后,墨發垂落側臉,面容沉靜,看起來是冷漠疏離的。

    聽見動靜,纖長眼睫輕輕抬起,望向床榻,兩人對視上,他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隨即彎了彎唇角。

    歲菱凜的喉嚨又干又燙,師尊倒了一杯水給她,她渾身沒力氣,只能靠在他身前,借著他端起的瓷勺小口喝著。

    他垂眸:“好些了么?”

    歲菱凜點點頭。

    喝了點水有力氣了,她伸手接碗,掌心一疼,見掌紋上散著淡淡靈光。

    “你的靈力脈絡發生變化了。”夜妄卿輕聲解釋道。

    從未見過有人能更換靈力天賦,他輕聲問她是否最近遇到奇異的事,歲菱凜搖搖頭裝傻,見她不舒服,夜妄卿也就沒多問。

    歲菱凜心里還惦記著千重劍,不知道昏迷日子里有沒有進展,剛要開口,門扉就敲響,是青岫帶了一個男修在外面等待。

    半夜來訪多半是急事,夜妄卿去開了門。

    男修估摸實在著急,聲音有點大,夜妄卿體貼地把門關上,歲菱凜郁悶掃一眼門。

    房間安靜,歲菱凜又躺了回去,暈暈乎乎像在云端飄浮。

    過了一會,門開了又關,即將合上之時,男修一句話漏了過來,“那到時候在棕野林等您。”

    歲菱凜下意識屏住呼吸,所以師尊還是要出宗門嗎?

    腳步聲接近,夜妄卿在床邊站了一會,見歲菱凜睡沉了,熄滅靈燭后便離開。

    關門的聲音在黑夜里幾乎無聲,歲菱凜睜開眼睛,又想起了最后一個已完成的任務,她有點失落,有點難過。

    接下來的幾天,師尊經常來看她,有時候剛醒沒多久他就來了,她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只字不提要離開的事。

    歲菱凜精氣神恢復許多,小口喝著苦澀的藥,隨著身體恢復,味覺變靈敏,補藥也變得越來越難以下咽。

    喝了半天藥,濃黑的汁水是一點沒減少,過了一會,修長的手接過碗,舀起滿滿一勺,遞到歲菱凜唇邊。

    歲菱凜抬眼,正對上夜妄卿溫柔眼眸,“嗯?”

    他仿佛沒看見她眼里的抗拒和不滿,溫聲道:“生病力氣小些也能理解,我來拿就行。”

    話都委婉到這個份上了,歲菱凜再不情愿,也還是給面子地喝了一口。

    濃黑的藥湯舀起在白凈瓷勺上,見夜妄卿還要喂,歲菱凜趕緊搶回碗,她問道:“師尊,你不去忙嗎。”

    夜妄卿盯著她喝藥,“忙什么?”

    歲菱凜唇貼在碗邊,裝模作樣地虛假喝藥,“忙千重劍呀,不是宗門的頭等大事?”

    夜妄卿聲音淡淡:“聽林知寒說,落問宗的人想讓你轉宗門過去?”

    歲菱凜苦得小臉皺起,“啊?”

    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這件事。

    夜妄卿語氣慢悠悠的,“不然小徒弟怎么病都還沒好,就急著趕我走?”

    歲菱凜看他,“我沒有。”

    夜妄卿:“那證明給我看?”

    歲菱凜沉默兩秒,緩緩開口道,“你的意思應該不是……”

    夜妄卿唇角微彎,“愿意喝完為師親手熬的藥,就說明小徒弟心里還是有我的。”

    歲菱凜:“……”

    她不喝藥,他就故作受傷神色,歲菱凜自認為是心腸柔軟,見不得師尊低垂眼睫,泫然欲泣的小可憐模樣,又想到他以后若離開溯洄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多久能見一次,多方因素結合下,堅強連喝了三天的藥,夢里都被藥罐子追,直到第四天,她覺得恢復百分之八十了,理智重新占領高地,是多一口都不肯喝了。

    下定決心今天要抗戰到底,從傍晚開始歲菱凜處在戒備狀態。

    門扉推開,夜妄卿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一竹籃。他一身白金衣袍,眉眼清麗如畫,見她盤腿坐在床上,唇邊漾起一抹淺笑,如冰雪融化的美麗。

    歲菱凜鐵石心腸道:“師尊,你聽我的,我過段時間肯定自然就好了,這藥真不用喝。”

    他把竹籃放在桌上,打開蓋子,取出一小瓷碗:“知寒說,你不多喝藥補上,身體跟不上靈力,日后受傷容易摔斷筋骨。”

    道理她都懂,歲菱凜看著濃黑湯藥,堅定不移地嫌棄,“我拒絕。”

    夜妄卿輕笑一聲,又拿出一木色小碗,清甜香氣頓時飄了出來,掩蓋藥味苦澀,歲菱凜伸長脖子,發現他還帶了一碗荔枝蜜。

    歲菱凜咽了咽口水,但一看見邊上的濃藥,又堅持住了,“師尊,就算你給我荔枝蜜,我也喝不下去,算了吧,真的就算了。”

    夜妄卿輕飄飄看她一眼,“誰說荔枝蜜是給你的?”

    歲菱凜:“……”

    他端著碗坐到床邊,“只是讓你看著解解饞,等會我自己吃的。”

    歲菱凜:“……”

    歲菱凜拗不過夜妄卿,一番拉扯,又被迫喝了三口藥,如今滿口苦澀,眼睛瞟桌子上,別提看荔枝蜜多親切了。

    但她方才的豪言壯語仍余音繞梁,滿腔愛意在極端情況下總是會突變成恨。

    歲菱凜主動提議道:“師尊,荔枝蜜放久了口味就不好了,你趕緊吃了。”

    “不急。”他彎彎唇角:“等小徒弟饞了,我再全部吃掉。”

    歲菱凜:“……”

    他怎么好意思的!!

    瓷勺遞到唇邊,夜妄卿笑著說:“當然,如果小徒弟現在反悔的話,還來得及。”

    “全部喝完,荔枝蜜就是你的了。”

    “……”

    歲菱凜突然愣住了,沒想到他大費周章地繞一圈話說,最后還是落在要她喝藥這件事上。

    他唇邊是清淺笑容,大概不知道自己哄她喝藥的樣子有多溫柔。或許是因為生病時候被悉心照顧,歲菱凜突然眼眶一酸。

    師尊真的很好,浸潤入骨子里的溫柔,就算曾經的他看起來冷硬不好接近,在他對她防備最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她,更別提后來無微不至的照顧。

    最后兩口藥喝完了,見歲菱凜氣得眼眶紅紅,夜妄卿心里好笑,但怕她不好意思,于是收斂唇邊笑容,故作神色嚴肅地去給她拿荔枝蜜。

    袖口忽然被向后扯住,回頭一看,只見小徒弟眼睫毛都濕潤了,紅著兩只眼睛看他,她唇線抿緊,不等他開口,眼睛一眨,眼淚啪嗒就落了下來。

    夜妄卿:“……”

    他難得緊張,抬手去抹眼淚,聲音含著笑意,“喝個藥這么委屈呀?”

    “誰這么討厭啊,非得逼著我小徒弟喝藥……”

    下一秒,夜妄卿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因為歲菱凜突然撲到他懷里,抱著他的腰,哭得泣不成聲。

    歲菱凜滿腦子都是最后一個任務的說明:期待值。意思是對未來的期待。

    上一個任務結束的同時,最后一個期待值任務也完成了。

    師尊對未來并不厭惡排斥,沒有了想要決絕離世之心。

    這是一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但她的心里卻有一塊地方突然空掉了。

    從此往后,無論他去哪里,她好像都沒有理由再跟上去了。

    她自由了,手里卻空空的。

    他的人生也再也不需要她了。

    “當真生病時候會脆弱些。”

    修長的手輕柔拍在背上,夜妄卿垂眸看著情緒忽然崩潰的歲菱凜,耐心地等她緩過來。

    過了不知多久,歲菱凜哭夠了,才接過師尊手里的帕巾擦眼淚,哽咽道:“我以后,一定會……會很想念……很想念師尊的。”

    夜妄卿:“……”

    他失笑道:“又要打發我走?”

    “師尊你不走嗎?”她抽噎道,“我聽見你們說話了,要去棕野林,都到那里了,難道不是要出去嗎?”

    夜妄卿笑道:“哭成這樣,好像我以后都不回來似的。”

    歲菱凜紅著眼睛,“你還回來嗎?”

    夜妄卿:“煉劍的事自然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

    “溯洄宗將分派修士出去,探勘匯總情報,再分別去找,我雖然也會去,但每個人短則兩三天,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該回來一次了。”

    他撩撥開她的落發,撫摸上臉頰,指腹摩挲蜿蜒淚痕,“總不能讓宗門逮著我一個人薅吧?”

    “……”

    歲菱凜揉了揉眼睛,“所以,師尊你不會一個人偷偷跑掉,然后再也不回來了?”

    夜妄卿:“嗯。”

    歲菱凜擦著眼淚,捋了捋現在的情況,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似乎是被原文影響,加上還在生病,于是刻板印象地認定師尊會拋棄所有,不告而別。但其實期待值恢復,也說明師尊和原文有所不同了。

    緊接著,歲菱凜立刻記起方才她哭得是多么悲戚,情緒爆發得又是多么強烈。后知后覺的一股羞恥感漫上心頭。

    夜妄卿觀察歲菱凜表情,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任何細節,饒有興味道:“早知道你那么好哄,我不如看你多哭一會。”

    “……”

    羞恥感很快轉為另一種惱羞成怒。

    歲菱凜抿直唇線,聲音硬邦邦的,“師尊你真過分。”

    夜妄卿含笑道,“小徒弟才是真無情,剛才不是還挺舍不得我的?”

    歲菱凜:“我沒有。”

    夜妄卿:“別人生病撒嬌,小徒弟生病就口是心非。”

    歲菱凜死鴨子嘴硬:“真沒有,師尊你誤會了。”

    夜妄卿:“嗯?但我好像真的聽見某些人的意思是舍不得?”

    歲菱凜:“反正不是我。”

    夜妄卿彎彎唇角:“我知道不是你。”

    “是我舍不得走。”

    歲菱凜揪著被子的手一頓,抬頭看他,師尊的表情很柔和,不是方才逗著她玩的戲謔模樣,而是非常認真又慶幸的表情,他把那碗荔枝蜜端來,遞來她手邊,歲菱凜悶頭喝著,兩人一時無話,房間靜謐無聲,但歲菱凜卻覺得耳朵癢,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響,一下、一下、熱切而緊張,快要淹沒所有感官。

    深夜,棕野林。

    棕野林是通往各個秘境與城鎮的必經之地,煙藍和夜妄卿送完第三批勘探小隊離開,折返回宗門。

    煉劍材料收集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煙藍隨口問道:“你原本有考慮過全都自己來找吧?”

    夜妄卿睨她一眼,“把我想得挺無私的?”

    煙藍笑一下,“自私點好,對你自己好點。”

    月光照亮前行的路,兩人隨意聊著天,煙藍想起一件八卦事,迫不及待分享道:“對了,我那天竟然從高山宗那兒聽見許哥和小瀾的事。”

    夜妄卿:“他們倆什么事?”

    “在一起啊。”煙藍揚眉,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一聽都驚了!這事兒在咱們宗不是不讓談么!于是我趕緊問了幾個徒弟,一個個呆了許多年,都沒聽說過,你說怎么出去一趟,發現外面人人都知道。”

    煙藍捏著下巴,“許哥該不會敲鑼打鼓地做宣傳吧。”

    夜妄卿:“下次見著他,記得告訴他你的推測。”

    “哎別這樣啊,我沒師尊他那么古板,當年因為這事大怒,我覺得挺正常的。”

    夜妄卿抿了抿唇。

    隨后煙藍又問起歲菱凜近況,得知她一半的天賦轉了丹修,很是驚喜,順帶又提及換丹修與換師尊的事。

    夜妄卿遲疑道,“讓我再想想。”

    煙藍:“也是,她還在生病,生病人心思脆弱些,小姑娘心細,貿然提起這事兒吧,容易想多。”

    夜妄卿心說,不止想多,還會掉眼淚,眼睛紅紅的,別提多委屈了。

    煙藍:“其實,在宗門里掛著你的名也行,你又不常在外面,也沒什么必要非得認我了,日后就算轉丹修,我也會當自家弟子對待的,而且我肯定比林知寒教得好。”

    夜妄卿低垂眼睫,“我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煙藍:“什么事?”

    夜妄卿沉默了,似是難以開口。

    煙藍一下子來勁了,“說吧?說出來我給你分析分析利弊。”

    夜妄卿一把推開煙藍,不讓她窺探他表情,語氣涼涼,“回去了。”

    煙藍哼哼唧唧表達不滿,“師兄你跟林知寒一個樣,生怕我搶徒弟。”

    “但你其實不用擔心的,誰敢跟你搶人啊?”

    “只要你想,你能當她一輩子師尊!”

    夜妄卿:“……”

    第34章 第34章

    十日后,到了師尊離開宗門的日子。

    歲菱凜一心想轉丹修,身體恢復后就開始辦手續,這一天,找林門主簽完字,她趕到星月亭。

    師尊正和青岫說話,見歲菱凜來了,他溫聲囑咐道,“日后在丹林苑如果被人欺負了,可以找青岫或者煙藍。”

    歲菱凜點點頭。

    “別我離開時人好好的,回來就看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嗯。”

    見小姑娘又紅眼睛了,夜妄卿也不再提了。

    其他修士陸續穿過星月拱門,師尊也離開了。星月亭里只剩歲菱凜和青岫,兩人都有點難受。煉千重劍材料要從艱險秘境里找,對修為要求極高,師尊斷層領先宗門其他修士,能者多勞,說是跟著許多人輔助分擔,實際出最多力氣的依舊是師尊。

    “哦對了,這是師尊留給你的。”青岫推來一個食盒。

    “這什么?”

    “師尊的心意。”青岫說:“上回我病了,師尊給我煮了粥,這回你病了,他親自學習了荔枝蜜的做法。”

    歲菱凜:“……”

    她沉默一會,打開了食盒子,荔枝蜜表面晶瑩好看,色澤鮮艷,甜膩可口。

    “師尊親手做的荔枝蜜……師兄你敢吃嗎?”

    青岫低頭看一眼,比白粥賣相好。

    他猶疑片刻,“我覺得對師尊要有信心。”

    歲菱凜是個大方的人,食盒推到青岫面前。

    他小勺舀一口到嘴里。

    見青岫表情沒什么變化,歲菱凜也拿起小勺躍躍欲試,“味道還行?”

    “還行。”

    青岫放下勺子,把食盒蓋起來。

    “但我建議你下次還是別生病了。”

    歲菱凜:“……”

    炎熱的夏天很快過去,秋天也沒有停留很久,歲菱凜轉丹修的日子過得順利,和在楓林苑的生活不同,丹修驚險又刺激。

    煙藍時不時帶他們過小秘境,她擋在前面拉妖魔仇恨,他們躲在后面丟毒藥炸彈,一炸一個窟窿。

    但煙藍本身也是個危險人物,有時候她一時興起,把滿秘境的妖魔拉在一起,人就消失了,讓他們自力更生,抱頭亂竄。

    歲菱凜根骨限制突破后,力氣變大,扛著倆嬌弱同門逃出生天都是基操,救的人多了,經常能收到賣相與口味絕佳的食盒謝禮,或者是姑娘精心繡的帕巾。

    這段時間里師尊偶爾也回來,但果然如歲菱凜和青岫預測的,他肩上擔子最重,基本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很快又去找宗主議事,待不了一天又會離開。

    歲菱凜聽青岫說,魔宗也在搶材料阻止重煉千重劍,且他們無視人命,常以城池百姓性命做押,拖延溯洄宗進度。

    有一次歲菱凜聽聞師尊回來,著急就從丹林苑回來,趕往書房。

    “師尊,你回……”

    門扉推開,歲菱凜同時止住了話頭。

    陽光從木色窗欞投映,輕紗被微風吹起,秋天的落葉打旋兒落下。

    夜妄卿側躺在軟榻上,合衣睡著了,他看起來是疲憊極了,全然沒留意到她的動靜。歲菱凜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看著他平靜的側臉,被陽光溫柔照著,纖長眼睫毛輕輕垂蓋,投影小刷子一樣好看的陰影。

    她隨手拿了本書,攤開在桌案上,趴在書上臉貼著手背,悄無聲息地注視師尊。從精致眉眼到優雅下頜線,從柔軟墨發到修長白皙的脖頸,每一個細節都細膩而美麗,令人感嘆造物主的偏心。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歲菱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了。

    歲菱凜揉著眼睛,意識淺淺回籠,發現自己躺在了軟榻上。

    她坐起身來,披蓋著的衣物滑落,是師尊的鑲金絲外袍,淡淡熟悉香氣環繞,歲菱凜悵然若失一會,明白他是又離開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十二月中旬。

    千重劍材料收集一事可以告一段落,師尊也在返程途中,之后會在宗門呆到春天,得知消息后,歲菱凜和青岫都很高興,數著日子等他回來。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尷尬的事。

    一天傍晚,經過劍修林,沈熾從樹上跳下來,叫住她。

    經過明樂城的事,兩人關系緩和許多,加之丹修和劍修離得近,偶爾他們倆遇見了,還會一起去茶樓吃個飯,或者一起去書局逛逛,聊點各自那兒聽說來的八卦。

    比如她就旁敲側擊到陸璃加入劍修后,和慕容關系挺好。歲菱凜觀察了一下沈熾的表情,見他聽這話表情沒什么異樣,估摸是不會再黑化了。

    沈熾走到歲菱凜面前,遞給她一封信。

    信封上空白一片,歲菱凜疑惑,“給我的?”

    沈熾應聲:“嗯。”

    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歲菱凜臉色一僵。

    見歲菱凜表情不好,沈熾問道:“怎么了?”

    歲菱凜扯了扯嘴角,“你給我的?”

    “……”

    沈熾眉頭一皺,搶過信看了一眼,“上面寫什么了?”

    然后他也說不出話來了,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沈熾。”歲菱凜抱臂,“你暗戀我啊?”

    “誰暗戀你!”沈熾耳根通紅,“這……這就是一同門,突然問我認不認識你,要我轉交給你!”

    歲菱凜第一次見他這么緊張,臉紅得能冒煙了,她抬手點他肩膀,“你肯定是恨我。”

    沈熾把紙揉成團,惱羞成怒,“你哪里得出來的結論?”

    歲菱凜:“我聽出來的。”

    沈熾:“我哪句話說了?”

    歲菱凜慢吞吞的,“我聽出來的是言外之意。”

    沈熾:“……”

    本以為這是一個簡單小插曲,沒想到次日,沈熾去找那同門對峙,同門也很無辜,只是讓你幫忙轉交啊,偏偏兩人是當面聊這事,那紙團很快飛到其他人手里,展開就是“心悅于你”,頓時鬧得沸沸揚揚。

    等這件事輾轉又回到歲菱凜耳邊,已經成了沈熾和某劍修為愛大打出手。

    最要命的是,她還是從煙藍門主那里聽來的。

    煙藍笑瞇瞇地和她商量,“三十多個人為愛出手啊,菱凜真棒,你再努力努力,把他們全瓦解了,咱們把劍修盤下來,我早看他們那個劍修林適合養點霸王花了。”

    等到第五天,這件事已經滾成了丹修和劍修為歲菱凜大打出手,百人混戰,分不出勝負。

    歲菱凜:“……”

    傍晚,煉丹房,歲菱凜小扇子狂扇丹爐,她要炸了沈熾!!!

    扇風力度太大,那蓋子隱隱要往上頂,歲菱凜往后退一步,心里太著急了,影響到煉藥,手肘撞到木架,上面的花瓶突然就掉下來。

    歲菱凜后退閃開,肩膀撞上堅硬胸膛,隨即一只修長的手伸來,穩穩接住了花瓶。

    歲菱凜回頭一看,是師尊。

    是闊別接近兩個月的重逢。

    她還有點不敢相信,“師尊……”

    夜妄卿笑一下,“誰得罪小徒弟了?”

    為了慶祝師尊回來,由煙藍門主組局,大家在長憶殿里小聚。

    林知寒嘟囔好久沒進來過了,煙藍則帶了好幾壇子酒。

    夜晚到來的還有許多白鷺殿門主,幫忙擺桌的青岫都感慨,這是長憶殿最熱鬧的一次了。

    歲菱凜和煙藍門主去接一個找不到正門的門主,回來在長憶殿門口撞上沈熾。

    煙藍門主眼神立刻就變了,歲菱凜頂著壓力,把沈熾找出去說話。

    一回座位,煙藍就撞了撞夜妄卿的手肘,“歲菱凜的事你聽說了么!”

    夜妄卿把荔枝蜜的小碗推到歲菱凜筷子邊,淡聲:“什么事?”

    煙藍:“哎你說你,錯過多少事了,想知道嗎?大事!很大的事!聽了都驚奇,想不想聽?”

    煙藍說話向來夸張,夜妄卿也沒當真,“隨你。”

    他語氣平靜,“不說也行。”

    煙藍:“……”

    鐵拳打在棉花上。

    但她并不灰心,一鼓作氣道,“你知道嗎,宗門里好多人在搶菱凜!”

    “……”

    瓷勺在碗里撞出清脆一聲響動。

    夜妄卿輕抬眼睫,看向煙藍。

    煙藍并未察覺不對勁,樂呵地倒酒,“我就說還是丹修好,說不定很快就能有個伴了,你看青岫跟著你,別的姑娘跟他搭話,他還以為自己面善,我暗暗提點多少回了,小伙子就是轉不過彎來……”

    ……

    歲菱凜回來后,發現氛圍不太對。

    觥籌交錯,琉璃杯盞碰撞,很是熱鬧,但就是哪里不對勁。

    因為長憶殿的長桌上難得坐這么多人?她坐回位置上,旁邊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緊緊跟著她。

    歲菱凜扭頭,師尊直勾勾看著她,唇角微勾。

    歲菱凜:“……”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琉璃杯盞,杯子是滿的,他應該只喝了茶水。

    第35章 第35章

    珍饈美酒香氣四溢,露天長桌擺置美食佳肴,樹梢掛著長明燈,抬頭便是明月高懸。

    一眾門主劃拳喝酒,十來人的歡聲笑語疊加,處處歡鬧熱絡,唯獨夜妄卿和歲菱凜兩人間靜得微妙,她拿過茶盅給師尊的杯里滿上,不自在地摸了摸臉,也沒沾上什么東西。

    她小聲問:“師尊,怎么啦?”

    一小碗荔枝蜜被推到她手邊,夜妄卿問:“試試?”

    試什么。試毒嗎?

    上回荔枝蜜暗殺青岫留下深刻印象,歲菱凜心里發怵,嘴角僵硬牽起,“哎呀……師尊那么忙碌,回來還特意去做荔枝蜜么,徒弟好感動哦……”

    “這份心意我肯定不能獨占,師兄,你想不想試試!”

    青岫聞聲回頭,見了荔枝蜜臉色登時一變,扭頭對林門主道,“剛才那劃拳是我技不如人了,再來一把!”

    歲菱凜:“……”

    面前是無情拋棄她的師兄,身邊是溫柔注視著的師尊,裝滿荔枝蜜的舀勺微微顫抖,歲菱凜緩慢地送入口中,一副毅然決然赴死的表情。

    一口送入喉嚨里,直接吞了下去,生怕多在舌尖停留哪怕一秒。

    “味道怎么樣?”

    “絕,太絕了!師尊你的廚藝可謂是巧奪天工,感人肺腑,食材與調味結合得恰到好處!”

    夜妄卿輕笑,“那是我做的好吃,還是茶樓的好吃?”

    “必然是師尊做的好吃啊,飽含對宗門的熱愛對師門的關心,茶樓出品的怎么配和師尊的比。”

    “這樣啊。”夜妄卿抬手抹去她眼角淚水,“那你剛才怎么一個勁夸茶樓的荔枝蜜?”

    歲菱凜反應了一會,后知后覺意識到不對勁,問道,“這是茶樓的?”

    “嗯。”夜妄卿輕垂眼睫,“真傷心,小徒弟沒吃出來區別?”

    歲菱凜:“……”吃出來會死人的師尊。

    “而且我聽青岫說,之前的荔枝蜜是他吃完的。”

    歲菱凜:“……”

    真不能怪她。她后來自己去熬藥,才發現根本也沒那么苦,反而師尊親手熬的,苦到她的胃恨沒長腿不能及時逃出身體。

    尷尬的沉默中,夜妄卿單手托著臉,看著歲菱凜,看得她心里發毛,感覺會因為區區一盤荔枝蜜被逐出宗門。

    或許是看出她的緊張,夜妄卿笑了笑:“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歲菱凜撓了撓眼下肌膚,“兩個月也沒變化很多吧?”

    夜妄卿彎彎唇角,意有所指,“我只是發現,對小徒弟的關心還遠遠不夠。”

    歲菱凜:“……”

    她心說也不用那么關心的。如果頓頓愛心荔枝蜜,她很快沒命享受人生。

    聚會氛圍很好,師尊也聊起在外遇見的趣事,談話間歲菱凜也聽說許多師尊和門主們過去的事,她發現,她對師尊的了解其實算不上多。核心劇情之外,原文未提及的生活細節,組成了一個更真實的,她所不熟悉的師尊。

    聚會結束,煙藍門主憑一己之力干趴白鷺殿所有門主,各門主手下親傳弟子們扛著各自師尊離場,始作俑者煙藍醉醺醺的,四仰八叉靠著花壇,怒指道,“夜妄卿!”

    夜妄卿正把林知寒交給他徒弟,聞言瞥一眼煙藍。

    煙藍晃著腦袋,消除眼前重影,“你把天釀酒拿來!我一定要試試!”

    連檸和一男修蹲在邊上哄人:“師尊,咱們該走了……”

    “走?走什么走!”煙藍甩開兩人,抱著廊柱勉強穩住身形,“我今天一定要喝到!”

    夜妄卿只當酒鬼發瘋,吩咐青岫幫忙把煙藍門主帶回去。

    “我不!”煙藍靈敏抓住歲菱凜,抱住她,“我就想試試!我知道你有!師兄你剛搬進來我就看見過了——我暫時寄人籬下的未來小徒弟,你去幫我偷過來!”

    煙藍人質在手,夜妄卿嘆口氣,“去給她拿來吧。”

    他低聲交代連檸,看著點別讓煙藍喝太多了。

    歲菱凜去拿酒,沒想到師尊也跟著來了。

    酒窖在長憶殿最東邊的地方,兩人走在幽長曲折的回廊上。

    歲菱凜:“師尊,我們好久沒一起走在長憶殿了。”

    夜妄卿:“嗯,轉眼都冬天了。”

    “對了師尊,我聽煙藍門主說,明年春天就會有下山的任務,是不是和你們一起出任務啊?”

    “對,但是很危險。”夜妄卿遲疑:“如果你去了,很可能我會顧及不到你。”

    “當然不用師尊照顧我!”歲菱凜趕緊道:“我知道危險的,不然怎么申請的門檻高,但我和師兄都打算試試,要是入選了,明年多少都能幫上忙。”

    夜妄卿輕笑:“我以為你們會覺得這些事危險又無趣。”

    歲菱凜道:“怎么會呢?怕危險我就不轉丹修了,再說了,師尊你今天提過的秘境玄事都好神奇,在宗門里過些基礎秘境可遇不上,錯過挺遺憾的。”

    兩人一前一后地順著臺階進入酒窖,長明燈的光芒與里面夜明珠光芒混合,成了一種淡淡的白色亮光,酒香氣飄浮,左側陳列著一列列儲酒器,酒瓶、酒壺、酒罐等,材質覆蓋金屬陶瓷,紋飾均精美華麗。

    天釀酒放在最底層,歲菱凜彎腰去拿,突然聽見夜妄卿說道,“我不在宗門,也覺得挺遺憾的。”

    她回頭,師尊正看著對面酒架,取下一酒甕。

    她奇怪道:“遺憾什么?”

    夜妄卿淡聲:“錯過了許多事情。”

    “比如?”

    “比如……”他安靜了一會,才開口說道:“追求小徒弟的人還挺多的?”

    冷不丁的一句如平地炸開的雷,把歲菱凜砸炸懵了,她頭一抬,“砰”一下撞上桌邊,登時彎下腰來,抱著頭痛得無聲嗷嗷叫。

    師尊走到她身邊,冰涼的手揉上她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清冽香氣環繞和酒香飄溢在一起,清甜又濃郁。

    夜妄卿垂眸,“這么激動做什么?”

    “沒激動。”歲菱凜嗷嗷直叫,捂著腦袋抬頭看他,“我就是蹲太久,腿麻了。”

    這件事的傳播速度也太快了,師尊才回來多久就知道了。

    她一定要殺了沈熾。

    走出酒窖,月光如輕紗籠罩大地,歲菱凜揉著額頭,看著師尊單手拎著一酒甕,通體深褐色,華麗的龍鳳紋,龍與鳳自由遨游天際,一看就是昂貴珍稀的。

    她問:“這個也給煙藍門主嗎?她不能再喝了吧。”

    夜妄卿:“送一個朋友。”

    歲菱凜點頭:“看來是很好的朋友。”

    夜妄卿笑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歲菱凜心想那可能關系也沒那么好。

    兩人回到院落里,人都散光了,青岫也不在,看來是幫著送人回去了,院落恢復了平日里的寬敞干凈。

    歲菱凜問道:“那這酒我明天帶給煙藍門主?”

    夜妄卿道:“你留著吧,她上回重傷,還沒完全好,整日縱酒不利于恢復,等她日后好了,我再新拿給她。”

    平白得了一罐佳釀,歲菱凜還有點竊喜,她是滴酒不沾的,但也好奇讓煙藍門主心心念念的天釀是什么滋味,于是打開酒蓋聞一聞味道,這味道刺鼻辛辣,光聞一下就被嗆的不行,味道久久散不去,夜妄卿倒了一盞茶給她,歲菱凜連喝五杯,才把酒味從記憶里掩蓋。

    “追求者眾多,小徒弟看上誰了嗎?”

    歲菱凜一口茶水頓時嗆在喉嚨里,咳嗽連連。

    溫柔的手拍在背上幫她順氣,歲菱凜淚眼朦朧地抬頭,只見師尊笑吟吟地看著她,“是哪個丹修?”

    他真的很喜歡趁她不備問棘手又辛辣的問題,比天釀酒還辛辣嗆人,歲菱凜借著咳嗽的動作避開師尊視線,“不是丹修……”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如同不會再流動。

    歲菱凜心里奇怪,還沒意識到這句話有什么問題。

    過了一會,才聽夜妄卿輕聲問了一句,“所以,是有喜歡的人了?”

    歲菱凜一口氣剛順下去,差點下一口再也喘不上來。

    長桌上只坐著他們兩個人,緊緊挨著,四下無人,歲菱凜有種求救也找不到人打岔的無力感,對視上師尊似笑非笑的模樣,她警鈴大作,感覺這人做了準備,專挑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問出的每一句都是陷阱,等著她往下跳。

    再問下去,她不得當場表白。

    師尊耐心極好,無聲注視她,目光溫柔如水,桃花眼繾綣情意滿滿,像是等她回答是這世間唯一重要和值得等待的事情。

    被他這么看著,歲菱凜心中生出強烈的,要不說了算了的沖動。

    如果說了,以后就能手拉手走在一起,像許宗主和他夫人一樣。

    但——

    夜風帶著冬日寒意吹拂,逼得歲菱凜強壓沖動。

    倘若被拒絕了呢?

    沒有系統和劇情輔助以后,她對師尊情況的判斷毫無依據,也發現更多她所不了解的他。

    若是被拒絕了,以師尊性格大概會說些她值得更好的人之類的話,然后裝作無事發生地和她相處,默默拉開距離,最后找個借口就離開宗門,免得她呆著不自在。

    做決定搖擺猶豫很難,但下定決心,就會輕松很多。

    歲菱凜小口喝茶水,只當沒聽見那句問話,自然打岔道,“師尊,我覺得茶水比酒香,我更適合喝茶。”

    “……”

    夜妄卿淡笑一下,“那下次拿些好茶葉給你。”

    “好啊好啊,謝謝師尊。”她低頭喝著茶,眼神閃躲,不敢再看他。

    深夜,寒風凜冽,溯洄宗后山通往藏寶閣的小樹林里。

    許落問腳下一頓,感受到風的輕微變化,右手突然抬起,飛出一道凌厲的葉刃,“誰在那里!”

    “一見面就這么兇?”

    只見樹影深處出來一個頎長身影,月光朦朧照在他身上,肌膚白皙如雪,容貌近妖美麗。

    許落問:“你怎么知道我提前來了?”

    夜妄卿看一眼他手里提著的緞綢花燈:“難得故地重游一次,很容易猜到,你會想給瀾師妹布置驚喜。”

    許落問:“……”

    夜妄卿環視四周,樹上別著用心但實在簡陋的裝飾,語氣慢吞吞的,“畢竟當年就是在這里抓到你們的。”

    許落問:“……”

    他冷笑一聲,“所以你大半夜堵我做什么?不讓我給夫人一個驚喜?沒道侶的人就這么嫉妒我?”

    夜妄卿丟過手中的酒,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弧度,許落問抬手接下,“無事獻殷勤,做什么?”

    夜妄卿語氣淡淡:“聊聊?”

    “聊聊?就一酒壇子,你和我聊……”許落問的話頭頓住,看清手里的這酒,那龍鳳紋可不一般,是南城的鎮國寶這一,背后代表著的是一次無條件的支持。他不禁面露驚訝神色。

    過了一會,許落問抬頭看夜妄卿,無情笑一聲,“看來,你遇到一樁極其麻煩的事了?”

    兩人并肩走過竹林,許落問反復看著酒甕,愛不釋手,“說吧,要落問出多少人幫忙?”

    夜妄卿:“不是。”

    許落問疑惑:“不是要人手?那是要奪哪個秘境,連你也琢磨不過去?”

    夜妄卿:“也不是。”

    許落問一頭霧水,他看著這酒甕,在腦海中瘋狂搜索對應價值的事。

    許久,他抬起頭來,“我明白了。”

    他篤定道:“你終于要把元晞給做了。”

    夜妄卿沉默一會,似是不知從何開口,語氣也變得不太堅定,“……關于徒弟的。”

    第36章 第36章

    冬日夜風蕭瑟凜冽,樹影搖晃。

    山崖料峭,懸崖沿坐著兩個男人,一人輕聲說話,另一人聽著,神色肅穆。

    許久,寒冷霧氣漸起,逐漸彌漫山林。

    “……事情就是這樣。”

    夜妄卿淡聲結束最后一個句子。

    他垂眸,看著山間漂浮稀薄霧氣。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山崖底下的藏寶閣,虛幻冬霧籠罩,模糊而不真切,正如迷茫混沌心境。

    夜幕掛著兩三寒星,烏色云隙間透灑月光。

    許落問看著他,人也沒清醒到哪里去。

    他認識夜妄卿許多年了。

    在極遠模糊的過去,宗主牽著不到八歲的夜妄卿回宗門,小少年離開劍冢,頭一回與人接觸,怕生、膽小、不懂常識為何物,天然對情感淡漠,沉默自閉,鮮少開口,幸虧有張極其漂亮的臉,一抬眼睫,眼眸濕漉漉的,委屈得要死,哄得眾門主狂薅弟子糖果,一個勁往他面前送。

    許落問是為數不多知曉夜妄卿真實身份的人,從來就看不慣他,認定此人骨子里的危險淡漠,時常暗自生氣,靠這妖里妖氣禍國殃民的長相,以后他要什么得不到,于是更加看不順眼。

    但事實卻是,他剛才聽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

    許久沒得到回應,夜妄卿偏頭看許落問。

    歲月早褪去面容稚氣,容貌線條不復曾經軟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的美。

    許落問看了他一會,緩緩開口:“報應啊。”

    夜妄卿:“……”

    許落問:“老天爺真是公平。”

    夜妄卿:“……”

    “謝謝你寬慰了我多年來的憤憤不平,長的好看果然也不是萬能的。”許落問拍了拍身上塵土,“也替我謝謝你徒弟,我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衣擺下端被用力一扯,撕拉一聲響徹深夜,外袍撕下一大半。

    許落問冷笑:“掀桌子啊?”

    斷布勾在手里,夜妄卿語氣不咸不淡,“下回見到瀾師妹,我就告訴她你這衣服是怎么斷的。”

    許落問挑眉,“被你撕的啊。”

    夜妄卿:“我看見你深夜獨自來后山樹林,行跡鬼祟,于是跟了上去,沒想到發現你竟然……”

    “行行行!”許落問一把扯過斷布,“要算計人的時候你不是挺聰明的?”

    “這有什么好煩的?她受傷昏迷你放心不下,就是在意,她想要的你都想給她,就是喜歡。既然心悅于她,就跟人家說唄,小手一拉,該走的儀式都走一走,不就是道侶了?”

    許落問仰望天際,“不過你倒是問對人了,我和你說,追女人這事兒,我太懂了。”

    “第一,是瀾師妹追的你。”

    許落問僵硬一瞬,扭頭道,“你們都知道啊?”

    “第二,師徒有別。”

    “……”許落問簡直氣笑了:“夜妄卿,你還會糾結宗門怎么想?”

    他譏諷道:“那你來找我做什么?”

    “情況不一樣。”夜妄卿抬眼,“她有喜歡的人。”

    許落問皺眉,狐疑問道:“不是你?”

    小瀾不過只見過二人一回,就纏著他打賭,兩人未來定有一腿。

    風吹過山澗,呼呼作響。

    夜妄卿語氣有點失落,“她對我只是依賴,與她依賴青岫并無差別。”

    許落問想了一會,問道:“兩人已經在一起了?”

    夜妄卿沉吟,“應該還只是喜歡。”

    許落問揚起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夜妄卿安靜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說道,“我怎么想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聲音淡得快要聽不見,“我需要克制不應該有的想法。”

    “……”

    許落問這輩子第一次這么無語過,仿佛看見了一個二傻子。

    “保持距離吧,她進一尺,你退一丈。遠遠看見扭頭就走,凡事交給青岫傳話。”他語氣譏嘲,故意道,“你徒弟既然中意的是其他人,這就更好辦了,你別主動拉近關系就成。”

    “在落問我就聽說了,你有事沒事盯著你徒弟看,早有人傳是不是有點什么。”他重音強調,“保持距離,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很快就會見證她和別人的道侶儀式。”

    安靜了幾秒,夜妄卿看起來更失落了,纖長眼睫毛輕輕垂落,不知望著遠方何處正放空,“我知道了。”

    許落問:“……”

    真行。

    他到底喜不喜歡這姑娘,話說到這份上了還能忍?

    “轟——”一聲!

    許落問腳底下的地面猛然裂開,龜裂成數條溝壑,丑陋而猙獰,仿佛要連帶整片大地一起毀滅。

    而始作俑者仍神色落寞地往著遠方,一言不發。

    荒謬。

    這世上不可能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了。

    臨別之際,許落問燒著外袍,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夫人誤會的事。

    火光跳躍一下,夜妄卿說道,“最后一個問題。”

    “我真是收少了。”許落問冷哼,“說吧。”

    夜妄卿猶疑,“日后她被人欺負了,不開心了怎么辦?”

    許落問:“……”

    更荒謬的事情真就出現了。

    他丟了燃盡的外袍,一把攬過夜妄卿的肩膀,后者下意識要躲開,或許想到有求于人,便沒有再躲。

    許落問:“聽師叔一句話,這些事情啊,以后都是她未來道侶該操心的,你呢,就記著師徒有別,保持好距離。”

    “再說了——”他陰陽怪氣道,“要是未來道侶對她不好,你還能把人殺了么?”

    夜妄卿看他一眼,簡直莫名其妙,“當然了。”

    許落問:“……”

    他有一肚子臟話想罵。

    樹林漆黑,夜妄卿穿林下山,風中偶爾夜晚鳥鳴聲響。

    他忽然記起,小徒弟為他煉劍的夜晚,他們二人一同穿過樹林。

    日后,就不是他走在她身邊了。

    夜妄卿腳步不自覺放慢,只覺得被復雜情緒纏繞,陌生又令他猶疑。

    “沈熾你別動!”

    歲菱凜的聲音突兀從正前方樹林中傳來。

    “我不動難道等著被你搞死?”

    這是沈熾。

    不遠處的平地上,布滿爆炸痕跡。

    大小不一的深坑,樹木上斑駁劍痕,無疑發生過一場惡斗。

    沈熾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白衣上滿是塵土,歲菱凜單膝跪在地上,低頭檢查他的眼睛。

    “歲菱凜你小心點,別把我弄瞎了!”

    “再吵一句我就動手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兩人同時扭頭看,只見樹影之中走出一削瘦身影,挺拔身形裹在月牙白皎潔衣袍里,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樣子,神色淡漠而疏離。

    “師、師尊,你怎么會在這里。”

    歲菱凜慌了,立刻站了起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還閉著眼的沈熾,他故意道:“夜尊主,救命啊,你徒弟要殺人啊。”

    歲菱凜一腳踢過去,沈熾哎呦一下笑得更快樂了。

    歲菱凜磕磕巴巴地解釋來龍去脈。

    她和沈熾約好打一架,本定的是傍晚,因為聚會耽誤了,沈熾又說過了今天就不比了,這才半夜溜出來。歲菱凜也沒想真把沈熾打死,但這是轉丹修后第一次來真的,傷害力遠超想象,才險些出了事。

    夜妄卿檢查了沈熾的眼睛,回長憶殿拿了特殊藥膏給他,又把人送了回去,折騰一通,天都快亮了。歲菱凜跟著師尊回長憶殿,有一種在外惹禍,同學告狀到家里的羞恥感。

    暗淡的晨光漸漸亮起,歲菱凜問:“師尊你怎么也出來了,半夜睡不著么?”

    夜妄卿瞥她一眼,語氣輕飄飄的,“特意出來抓人。”

    “……”

    她就不該問。

    冬日的梨花樹枯得光禿禿的,兩人站在院落里,配著慘白天色,有點物是人非的味道。

    緋紅的晨霞照在少女臉上,肌膚染上淡淡的胭脂色,格外好看。夜妄卿還記得,歲菱凜喜歡的人不是丹修。

    風吹過樹干,僅剩不多的枯葉旋落,顫顫巍巍凋零。

    夜妄卿問:“是沈熾嗎?”

    歲菱凜不解:“什么是沈熾?”

    “你喜歡的人。”夜妄卿垂眸:“你喜歡沈熾?”

    “不不不,當然不是他了!”歲菱凜慌了,怕了他的追問,看一眼天色道:“是師尊不認識的人!對了師尊你剛回來今天肯定還有好多事要處理,還是趕緊休息吧!”

    她匆匆跑回房里,多一個字也不敢再聊了。

    天光白亮,冬寒天邊白灰色,仿佛籠罩一層薄紗,夜妄卿站在枯枝樹底,看著歲菱凜進了房間,門扉輕輕一聲響,關上了。

    他抬手,接下最后一片枯落的黃葉,手輕輕一碾,粉碎成灰燼,隨風一飄就散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年底。

    師尊回來也逾一個月了,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第一件事就是慕容焰和陸璃在一起了,作為溯洄宗第一八卦,總算蓋過歲菱凜的離譜傳言。

    第二件事是千重劍煉制順利,宗門隔三差五抓出細作,看不見的平和生活下危機四伏。但樂觀預計,最快開春就能用千重和萬般斷了魔宗的邪聚塔,一次擊破魔宗勢力。

    千重劍的煉制工序復雜,聽劍吟尤其折磨煉劍者,縱使師尊精神力再強,也過得并不愉快,他經常情緒不高,困倦疲累。

    歲菱凜忙著攢任務分,人不是在刷秘境,就是在書房里背秘境百科,希望明年能加入下山勘探,丹修氛圍很卷,人人爭強好勝,歲菱凜在院子里辟了一塊小地方研究丹藥。

    她扇著小丹爐,另一手翻著秘境怪談,小爐子向上翻騰,歲菱凜看一眼,爐蓋翻騰得更歡,她皺著眉,用力控制散出去的靈力。隨著丹修力量增強,掌控難度更大,等真到秘境,哪有條件讓她專心只做一件事。

    歲菱凜和爐蓋干瞪眼,越著急靈力失控得越厲害,爐蓋冒出尖銳聲響,隨時炸裂要上天。

    “不要慌。”

    背后伸來一只修長的手,師尊不知何時回來了,冰涼的手握住她的,小扇隨之輕晃,沉穩輕松,藥味的風隨之飄浮,有力安撫翻騰丹爐。

    “師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歲菱凜偏頭,師尊似還未睡醒,眼睫毛輕微蓋下,容色難掩困倦疲乏。和煉劍那會兒一樣,若師尊在,她會得到奇異的鎮定。

    “不會。”他淡聲。

    爐子平息下來,本以為貼在身后的溫熱體溫也將隨之離去,卻見夜妄卿垂眸不知瞥見什么,隨之卷起她的袖口。層疊衣物上卷,露出纖細手腕,遍布淡色淤青。

    事實證明,林門主是有遠見的,沒跟上修復的身體支撐不住靈力的聚攏,再輕的摩擦碰撞都在肌膚上留下疤痕,比常人耗費更多時間療愈。

    他微皺著眉:“又沒喝藥了?”

    歲菱凜放下袖子,思索片刻,“好像有時候是會忘記。”

    “我才一個月沒看著你……”他語氣一轉,凝視歲菱凜,“這一個月,我不盯著你,是一口也沒喝?”

    見夜妄卿表情不太好,估摸著瞞不過去,歲菱凜小聲道:“也就兩三次。”

    夜妄卿彎彎唇角,一字一頓道,“也就喝了兩三次。”

    歲菱凜:“……”

    這人睡醒以后真不好糊弄啊。

    她抱怨:“真的太苦了師尊。”

    兩人沉默對視,片刻,夜妄卿輕扯唇角,“他怎么說?他也不看著你一點?”

    歲菱凜奇怪:“誰?”

    夜妄卿抿抿唇,移開視線看向丹爐:“你喜歡的人。”

    歲菱凜愣了一會,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

    夜妄卿瞥她一眼,“這一個月以來,怎么也沒見你特意去見過誰?”

    視線又不自覺落在歲菱凜手腕上,只覺得淤青觸目驚心,語氣不自覺加重,“小徒弟是怕我會對他怎么樣?”

    這都哪跟哪啊。

    歲菱凜反應了一會,才是意識到師尊在說誰。黑歷史被翻出來的無力和羞恥翻騰,都一個月前的事了,他怎么還記得這么清楚。

    她扇著小爐子,“師尊,不聊他了。”

    夜妄卿表情有一點冷了,“他對你不好。”

    語氣篤定、還有一點狠戾,仿佛隨時要手撕負心漢。

    “師尊,你聽我說。”歲菱凜放下小扇子,一鼓作氣道,“我單方面喜歡,他不知道。”

    夜妄卿沉吟:“那……”

    “而且!”歲菱凜抬起頭,一板一眼說道,“這沒結果的事情,我已經放棄了!一個月前就忘得干干凈凈了。”

    “……”

    空氣安靜一瞬,夜妄卿沉默著不知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他問道:“小徒弟現在沒喜歡的人了?”

    “嗯,沒有。”

    “……”

    師尊不再追問,歲菱凜如釋重負,把丹爐打開,檢查情況。少女長發簡單盤起,露出纖細脖頸,肌膚雪白,側臉流暢柔和,琢磨丹藥的神色專注,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漂亮與美好。

    夜妄卿想起分別之際,許落問最后說的話:

    “你知道我這么多年,還反復會做的一個噩夢是什么嗎?”

    “是那天小瀾下山,假如我沒追上去,她或許就真會和那小子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你等著吧,真到了那天,我一定把酒還給你,等著看你大眠不愿醒。”

    這一日,歲菱凜從白鷺殿回來,沒精打采。

    煙藍門主委婉告訴她,爆破效果好歸好,但若不能有效控制,連使用者也無法判斷效果,關鍵時候是會丟命的。

    她嘆口氣,從書架上取了筆墨紙硯,在桌案上鋪展開來,用煙藍門主推薦的方法練習靜心。

    夜妄卿從門口路過,見她悶悶不樂,進來問了緣由。

    歲菱凜把來龍去脈告訴他,“煙藍門主說她練靜心的方式是邊煉丹邊和人玩骰子,一把賭三千金,磨出來的靜心。”

    夜妄卿輕扯唇角,“后來她適應了,又增加難度,和林知寒劃拳喝酒,一局五千金。后來就變成了酒鬼。”

    語氣里頗有當時應該制止她的懊惱。

    歲菱凜笑道:“煙藍門主也是非常厲害的酒鬼。”

    她低頭整理紙張,“師尊,我打算邊抄寫符箓,邊念秘境怪志,你覺得怎么樣?不過但這樣做的難度是不是還不夠?”

    夜妄卿想了一會,“你抄寫符箓,秘境問題我來提問,你回答。”

    歲菱凜點頭:“好。”

    研好墨,符箓冊籍攤開在左手邊。

    歲菱凜提起筆,忽然人就僵硬住。

    筆尖掉落一滴墨水,暈染在紙張上。

    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偏過頭。

    師尊站在她身后,雙手撐在她兩側,如同是把她圈抱在懷里,隨即修長的手握住她的,“如果想更難一點,可以像這樣倒筆劃寫符箓。”

    下午的光影明媚,光線透過窗欞照在他的側臉上,肌膚冷白,如清透白玉,一絲瑕疵都挑不出來。

    他給她做示范,表情認真,見她一直不說話,垂眸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地問道,“試試嗎?”

    歲菱凜移開視線,鎮定道,“我明白了,這就卷死別人。”

    “那我開始問了?”

    “好。”

    歲菱凜本以為夜妄卿會走開,沒想道他依舊站在她身后,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簡直就像是被清冽恬淡的氣息環繞,偏偏她又知道這人只是在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的字跡,她確信兩人沒有一絲一毫的肌膚接觸,應該是根本談不上曖昧的場合,可他的聲音挨得太近,耳邊若有似無的氣息,浮想聯翩的旖旎親昵。

    “風靈妖最怕什么?”

    “藍夜草,氣味刺鼻,大規模遇到風靈妖,用藥草比劍合適。”

    “專注一點。”他點一點紙張,提心她筆劃錯誤。

    “五窟秘境是哪四元素。”

    “金木水火。”

    歲菱凜已經很努力地在集中精神,但耳側低啞嗓音又讓她不能完全放松,整個人如同被撕扯成好多段,處理不同的問題。

    但歲菱凜還是逐漸掌握訣竅,越發游刃有余,“師尊你故意放水嗎,有些問題也太簡單了。”

    夜妄卿:“簡單是簡單,但符箓是不是錯了。”

    “啊……”

    她隱約有點明白,要堤防的不止是緊張心情,喜悅帶來的是同樣的效果。

    歲菱凜凝神專注,夜妄卿垂眸看她一眼,目光不自覺落在少女的天鵝頸上,線條優美,白皙誘人。

    她寫下符箓最后一筆劃,“師尊,我已經連答對好多問題了,有什么獎勵么?”

    夜妄卿移開視線,“想要什么?”

    歲菱凜流暢倒寫符箓:“不喝藥。”

    “……”夜妄卿:“可以減少次數。”

    歲菱凜想了想,勉強也行叭。

    她抬頭:“那就以最后一個問題作賭注?”

    夜妄卿應聲:“好。”

    歲菱凜自信滿滿,“師尊你問吧。”

    “最后一個問題。”

    師尊從身后俯在她耳邊,薄唇快要擦過她的耳際,聲音低啞好聽,溫熱氣息好似纏綿。

    歲菱凜劃寫符箓,努力集中精神不被影響。

    “師尊你問吧。”

    “小徒弟喜歡什么樣的人?”

    第37章 第37章

    她喜歡什么樣的人?

    墨汁從筆尖緩緩滑落,啪嗒一下落在紙上,暈開一點點墨染痕跡。

    歲菱凜呆呆地看著師尊,男人漆黑漂亮的眼眸里,映著她的表情,震驚茫然,甚至還有點傻氣。

    他什么意思?

    是認真問她,還是單純要她輸掉最后一個問題,故意給她下套?

    有一瞬間,歲菱凜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或者干脆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走火入魔了,才會產生如此離譜的錯覺。

    過了好半天,她才找回神智,慢半拍地應了一聲,“什么?”

    午后陽光照進書房,微風帶著暖意。

    夜妄卿垂眸看她,柔和光暈照在這張好看的臉上,像是午后打盹醒來的輕柔幻覺。

    他彎了彎唇角,“這個問題很難嗎?”

    歲菱凜答不出話來。

    她維持著抬頭看他的姿勢,脖頸僵硬,大腦吃力地分析問題背后是怎樣的目的,遲遲發不出下一步行動指令。

    “小師妹,陸璃來找你了!”

    遠遠的,青岫的聲音從長廊上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駐。

    他一把推開書門,“小師妹,陸璃來找——咦,師尊你也在呀。”

    書房里,小師妹提筆寫字,神色專注,師尊站在一邊低頭看著。

    青岫敏銳的直覺讓他第一時間覺得不對勁,但書房布置妥當,氛圍也很正常。

    青岫:“陸璃說給你還書,在茶室等你。”

    歲菱凜把毛筆搭上筆擱,應聲道:“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長憶殿難得來客人拜訪,青岫心心念念拿出好茶來招待,丟下一句“行你別讓人家等太久啊”就匆匆走了。

    書房恢復安靜,如同重新彈奏中斷的曲調,涌動著未平息的旋律。

    其實只過了短暫的時間,歲菱凜卻覺得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沒想。

    她悶頭收拾散亂紙張,一張張折疊放置,師尊站在她邊上,一言不發地看她忙碌,直到她拿起最后一張寫壞的符紙,才有了動靜。

    白皙如玉的指尖輕摁在寫錯的最后一筆之上,力度不輕不重地阻止她抽開這張紙。

    指尖輕點兩下,無聲提醒她未應答之事。

    歲菱凜安靜了幾秒,猶豫道,“愿賭服輸,師尊我會好好喝藥的。”

    “……”

    她不敢抬頭,視線聚焦在紙張墨點上。

    時間一分一秒被曖昧氛圍拉得漫長,心臟險些跳出嗓子眼。

    她害怕他會說什么,又不自覺期待他可能會說什么。

    至于會說什么,她又不敢細想,仿佛這個念頭遙遠不可及,光是去想就會讓人產生可怕的希望。

    過了一會,師尊溫和地應了一聲“好”。

    歲菱凜如釋重負。

    她頭也不回地逃離書房,竭力掩藏窘迫與慌亂。

    師尊不太對勁。

    自從詢問“她喜歡什么樣的人”開始,近日,歲菱凜經常抓住師尊盯著她看。

    比以前的注視更明目張膽,對視上了就對她笑,桃花眼眸盈滿笑意,仿佛落滿細碎的光,看見她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一度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成天喝假酒了。

    她琢磨了好幾個晚上,覺得可能是煉劍壓力太大了,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別多想了,專心把精力放在攢積分上。

    上一次的凝神練習效果很好,歲菱凜摸到了集中注意力的竅門,丹修控制力增強,秘境分數也水漲船高。

    公告欄前,陸璃點了點上面的名字,“菱凜姐姐,入名單應該沒問題了。”

    歲菱凜撐傘遮在兩人頭上,也滿意地點頭,“力求保險,我打算下午再刷一次秘境。”

    加入下山任務要刷秘境分,因為這件事,她和陸璃的關系也越來越好。

    兩人在一次秘境任務里合作過一次,一拍即合。陸璃是不要命沖鋒殺殺殺的戰士型,一人拉滿秘境妖魔仇恨,給了歲菱凜后排遠程輸出機會,兩人配合天衣無縫,效率高的話一柱香連過兩個秘境。

    陸璃低頭看了眼臟兮兮的袖口,“我和你一起,不過我得回去換身衣服。”

    前往劍閣的方向,發現宗門里有不少陌生面孔,看衣著打扮是落問宗的。

    陸璃小聲說,“聽說落問這次是來送細作的,在落問也抓了不少人,送來一起關著好盤問,還是落問宗宗主親自來送呢,對了,他夫人也來了。”

    歲菱凜:“送細作還要宗主親自來?還帶夫人?”

    陸璃:“之前一直關系不好,這不是好不容易才緩和了么,宗主夫人可是一直想回來看看,這段時間后山都不讓隨意進出,估摸著宗主要給他夫人驚喜。”

    歲菱凜:“……”

    陸璃:“怎么了?”

    歲菱凜:“你入宗多久?”

    陸璃:“一個月吧。”

    為什么知道這么清楚?歲菱凜好奇道:“宗門不是完全不讓談么。”

    陸璃眨眼,“對啊,所以外面都傳瘋啦。”

    歲菱凜:“……”

    劍修休憩處靠著河邊,一排小木屋,橋頭的風吹來很是愜意。

    或許是同等開闊環境養成心境緣故,歲菱凜認識的劍修心胸都挺寬闊的。除了一個人。她回頭看一眼,想起這段時間都沒見過沈熾。

    陸璃拿著兩個蘋果出來,遞了一個給歲菱凜,“姐姐走吧。”

    “怎么最近都沒看見沈熾?”

    從明樂城返回后,沈熾似乎是看見慕容焰險些喪命而良心發現,兩人摒棄先前不快,又成了親密無間的兄弟。擔心沈熾又會被魔宗迷惑,歲菱凜問道,“他又和慕容焰吵架了?”

    陸璃咬著蘋果,“他不是成天和夜尊主呆一起么?他都算你師尊半個徒弟了吧。”

    歲菱凜懵了,頭一回聽說這事,“他認識我師尊?”

    “很早之前就認識了,沈熾也說過,如果不是你師尊,他就走上歧路了。”陸璃咔嚓咔嚓咬著蘋果,“哦我想起來了,他不是身份特殊么,估計是抓去辨認細作了,魔宗背地里蠱惑好多人。”

    慕容焰驚呼道:“小璃!”

    見慕容焰慌張趕來,蘋果咔嚓脆響停在這一刻,陸璃后知后覺,“原來這個不能說的啊……”

    在慕容焰的解釋下,歲菱凜這才知道,沈熾一直以來去見的神秘人,早不是原文中的魔宗蠱惑者,而是師尊,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提點了沈熾。歲菱凜奇怪這劇情陰差陽錯的,還避免了未來的反派boss誕生。

    陸璃看一眼天色,著急去秘境,挽著歲菱凜的手就要撐傘。

    突然,慕容焰伸手攔下二人,對陸璃使了一個眼色,“今天好好休息吧?”

    陸璃奇怪:“為什么?”

    慕容焰:“明天你不是還要下山祈福么。”

    “祈福?祈福什么?過個秘境還要祈福,”陸璃又掏出一個蘋果咔嚓咔嚓,只見慕容焰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她才恍然大悟地“啊”一聲。

    歲菱凜問:“怎么了?”

    陸璃抿抿唇,正色道,“我是要去祈福的,菱凜姐姐明天和我一起下山嗎?”

    歲菱凜奇怪:“你擔心任務分不夠?”

    “對。”陸璃看一眼慕容焰,“姐姐,明天陪我下山?”

    語氣撒嬌,仿佛生怕會被歲菱凜拒絕。

    歲菱凜想了想:“行。”

    陸璃:“那約好了,明天午后,我去長憶殿找你。”

    溯洄宗最北之處,坐落一座結界封印的牢獄,懲戒院精英十二時辰在此地巡邏。

    一道金光閃動,沉重鎖鏈聲落,門扉向兩邊敞開,走出來兩人。

    跟在夜妄卿身后的是沈熾,他接過夜妄卿遞來的治療符,貼在掌心上,刀割的傷口漸漸愈合。因魔宗血印對邪道之人殺傷力極強,他的血是逼他們招供的最佳手段。

    夜妄卿:“辛苦了,如果身體不適,記得和我說。另外,你明日尋個時間去一趟聽諫殿,宗主想與你聊聊。”

    “好。”沈熾問道,“明天早上可以嗎?下午我要下山一趟。”

    “無礙。”夜妄卿提醒道:“近日宗門進出看管嚴格,最好在宵禁前回來。”

    沈熾點點頭,語氣有點抱怨,“我也知道的,本來也不想去,可陸璃非要我去,說幫慕容焰挑生辰禮物。”

    兩人走出懲戒院范圍,向兩邊離開,沈熾突然又叫住夜妄卿,“夜尊主,能請教一個問題么。”

    夜妄卿回頭看他,只見少年難得猶豫,平日里放蕩不羈的樣子一下子都收了,似是遇到什么難題,夜妄卿停下腳步,過了一會,沈熾猶豫著問:“您喜歡過人嗎?”

    夜妄卿:“……”

    夜妄卿在看見未來后,就有預謀地接近沈熾,見他沒有和預言里一樣走上自毀之路,心里還是很開心的,在他心里,沈熾也算是他半個徒弟。但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聽見徒弟苦訴戀愛煩惱。

    夜妄卿扯了扯唇角,還是有點不可置信,“你問我?”

    沈熾低頭,也不太好意思,“我確實找不到人問了……”

    夜妄卿:“……”

    過了一會,沈熾才慢慢開口道:“慕容焰和陸璃好上了。”

    夜妄卿頓了頓,試圖理解少年憂傷,“然后?”

    沈熾聲音更低了,“我最近總想起一個人。”

    沈熾手里捏著一串銅錢,夜妄卿想起歲菱凜提過的她和沈熾的故事,最后大家分了錢一拍兩散。

    一直沒聽到夜尊主回話,沈熾一抬頭,和夜妄卿對視幾秒,突然恍然大悟。

    他問道:“您也沒喜歡過人?”

    夜妄卿:“……”

    沈熾:“呃……我還是去找個卜修聊聊。”

    傍晚長憶殿,歲菱凜和青岫一如既往地邊搶菜邊吵架。

    夜妄卿支著臉聽兩人斗嘴,他們吵著吵著,不知怎么的聊起次日的安排,歲菱凜提起她要和陸璃下山祈福。

    夜妄卿喝茶的動作一頓,眼睫輕抬,視線輕飄飄落在歲菱凜身上。

    歲菱凜一口筍咬在嘴里,不知道為什么就被師尊盯著看了,目光還不怎么友好。

    她小口咬著筍,聲音含糊,“——但封建迷信要不得,我相信努力大于天,勤勞的雙手將帶來智慧與財富。”

    “……”

    次日下午,陽光明媚。

    歲菱凜早早在長憶殿門口等人,身邊一道陰影覆蓋下來,她一抬頭,見師尊站在身邊。

    夜妄卿垂眸:“我和你一起下山。”

    歲菱凜露出訝異神色,還沒開口,就聽師尊語氣淡淡,“落問宗到訪宗門,今日臨時安排與劍修切磋,你要等的人來不了了。”

    歲菱凜心說那不用去了,本來也是陪陸璃去求好運的。

    見歲菱凜站在原地不動,夜妄卿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起來,“因為是要和我去,小徒弟就不愿走一趟了?”

    這含笑語氣里夾風帶雪,冰冷得很,歲菱凜立刻改口道,“當然沒有。”

    星月拱門結界亮著光芒,兩人穿過其中,走過光線偏暗的城門,歲菱凜問:“師尊下山是要買什么嗎?”

    “沒有。”

    “那是有什么任務嗎?”

    “也沒有。”

    歲菱凜緩緩眨了眨眼,看向夜妄卿,目光不解,“那我們下山去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語氣慢吞吞的,“山上有賊。”

    歲菱凜

    迎春街道熱鬧,采購年貨的熙熙攘攘。

    車馬輪子地上滾壓痕跡,吆喝叫賣聲不絕于耳。

    來都來了,歲菱凜買了些門神桃符、迎春牌之類的小物什。

    見師尊在一家兵器攤前駐足,歲菱凜也跟著看了一眼,滿地琳瑯滿目,雖不比器修打造精煉,但也看得出是用心之作。

    歲菱凜問道:“師尊你是第一次煉劍就會么?”

    夜妄卿搖頭:“也不是。”

    聽見這個答案,歲菱凜喜上眉梢,本來覺得她之前總失敗還挺丟臉的,誰曾想連師尊也不是第一次就會的。

    她欣喜打聽:“失敗了多少次才會的呀?”

    夜妄卿:“第二次才煉成的。”

    歲菱凜:“……”

    為什么聊家常也能給自己戳一刀。

    路過花串小攤,歲菱凜被一攤的花環吸引,目光多停留了一會。

    老板娘是個精明的商人,一看兩人穿著打扮不凡,當即熱絡道:“哎喲,當真是郎才女貌,挑東西的眼光好,挑人的眼光更好。”

    老板娘:“這位公子真是好運氣,你夫人真好看啊。”

    歲菱凜驚得手一抖,當即要走,夜妄卿本來對花串興趣不大,聽見老板娘問話,反倒挑了一串花環在手上,歲菱凜要走又被迫止步。

    老板娘:“可真般配啊,公子多給夫人買點花串,姑娘家可最喜歡這些樣式了!”

    歲菱凜急了,磕磕絆絆道:“不不不不是!”

    “般配的,可太般配了。”老板娘以為她害羞,對她笑道,“你夫君也真俊俏。”

    歲菱凜著急著小聲解釋,“不是夫君。”

    夜妄卿沒說話,瞥了歲菱凜一眼。

    “哦,哦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板娘往歲菱凜手里塞花串,“別灰心啊,日后郎君肯定也是好看的!”

    兩人沿著長街慢慢往回走,歲菱凜心說逛街市比闖秘境還危險,突然,她聽見師尊很輕地嘆息一聲。

    歲菱凜:“怎么了。”

    夜妄卿聲音淡淡:“在想老板剛才說的話。”

    “日后你和青岫尋了道侶,我從此就孤身一人了。”

    纖長眼睫毛微垂,眼眸里藏著淡淡哀傷,可憐兮兮的。

    歲菱凜想說她和師兄不會離開,但這話說出口,好像青岫也注定找不到道侶。

    她糾結措辭,看起來卻像是落實了師尊注定要孤獨終老,肉眼可見的,他情緒越發低落。

    歲菱凜手忙腳亂,問道:“師尊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夜妄卿輕笑道:“上回你都沒回答我,現在反倒先問起我了?”

    歲菱凜尷尬道:“我可以先幫你……打聽一下。”

    說完她就后悔了,難道之后還真要替師尊找對象嗎?自己提出替喜歡的人找道侶,這也太離譜了。一抬頭,夜妄卿低頭沉思,竟認真考慮了,歲菱凜更別扭了。

    過了一會,夜妄卿說道:“尋一個厲害的姑娘吧。”

    歲菱凜:“要多厲害?”

    “擅丹修,輔藥修,靈力強,不受控,膽子大,敢炸宗門重要建筑。”

    “希望是有摧毀楓林苑經驗的,多次為佳。”

    “當然,若參加過春日會是最好的,畢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從聯合圍剿下還能全身而退。”

    每一個字清晰,每一個句子指向明顯,歲菱凜已經聽懵了。

    好半天,她才緩慢找回說話功能,“師尊你的意思是……”

    他彎了彎唇角,俯身與她對視,眼眸里盈滿笑意,“最好和小徒弟一樣。”

    兩人并肩走在回宗路上,歲菱凜滿腦子亂飛的疑惑。

    師尊是什么意思,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是在暗示她什么嗎。

    街道盡頭,經過一家靈器店鋪,師尊停下腳步,歲菱凜跟著他進了店鋪,腦袋還在發懵,想著她覺得最離譜和不可能的可能性。應該不是她的錯覺吧?

    夜妄卿:“等一會,我取一樣東西。”

    歲菱凜恍然回神,點點頭。

    掌柜讓他們稍等片刻,掀開簾幕進了里面的房間。

    歲菱凜打量這家店,和普通賣靈器的店鋪不同,這家極盡奢華,盡是些純裝飾好看的擺件,看起來價值連城。

    歲菱凜想起了陸璃提過的事,“師尊下山是要替許宗主取東西嗎?”

    夜妄卿瞥她一眼,卻問道,“小徒弟有什么喜歡的?”

    歲菱凜以為他誤會了,解釋道,“我不是想要買東西,近日聽說許宗主在為夫人準備驚喜?師尊你也在幫忙嗎?”

    夜妄卿還未回答,掌柜先熱情地帶著一小黑匣出來,“這是咱們這兒最好的定做了!”

    打開黑匣,里面是一塊非常漂亮的玉墜項鏈。

    夜妄卿看了一眼,遞給歲菱凜。

    掌柜殷勤道:“這玉飾的寓意是鳳翥鸞翔,山遙水長,祝福女子婚姻美滿,上面還有刻字呢。”

    歲菱凜拿起玉墜,“許宗主的夫人是不是叫藺瀾?這么復雜的筆劃,這地方能寫的下去嗎?”

    掌柜道:“那自然是能的呀,不然小店也不做生意了。”

    午后暖陽照著玉佩,光澤明亮,玉質通透,美好之意撲面而來。

    歲菱凜低頭翻開,玉佩另一面,刻一個字。

    光線清晰照出一個“凜”字。

    歲菱凜愕然,抬頭看師尊,他接過遞來的深黑色匣子,神色平靜地問她要不要放進去。

    接近溯洄宗結界的山下,人已經很少了。

    歲菱凜一回神,才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

    玉佩拿在手里,食指指腹摩挲著“凜”字,筆劃凹凸痕跡利落,深刻得如同其背后的含義。

    “喜歡嗎?”

    歲菱凜愣了一下。

    她抬頭看夜妄卿,兩人對站著,他正低頭看著玉佩。

    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見他精致的五官,輕扣下的眼睫毛,密而精致,輕易勾勒出純天然的眼線,一雙漂亮桃花眼溢滿溫柔,眼睫輕抬,視線就落回了她臉上。

    他注視著她,唇角微勾,仿佛在期待她會說什么。

    歲菱凜一路上想了許多事,最近發生的許多事如潮水涌進記憶。

    但那些可能性如飄蕩的浮萍,小心翼翼地貼近河岸,又被懷疑的波瀾推遠。

    她確信,卻又不太敢相信。

    猶豫再三,她遲疑著問:“……師尊是希望我有一個好道侶?”

    夜妄卿唇角彎彎,“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

    第38章 第38章

    “……”

    不止是暗示。

    歲菱凜想起書房寫錯的符箓,墨點潑在白紙上,深深印在腦海中,數次別有意味的暗示與若有似無的打量視線,在這一刻具象為清晰的詢問。

    心臟跳得極快,如同迫不及待要蹦出,給出回答。

    但理智卻陷入僵硬,語言功能徹底喪失,周圍一切變得熟悉又陌生。

    歲菱凜甚至忽然冒出荒謬念頭,師尊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兩人就這么對站著,一時間無人說話。

    忽然,夜妄卿往前走了一步,兩人的距離挨得更近了。

    歲菱凜下意識別開視線,攥緊了袖口。

    他的手搭過她的肩背,輕輕一帶,兩人往邊上讓開一條路出來。

    “夜尊主好。”

    兩名溯洄宗弟子作揖,夜妄卿頷首。

    歲菱凜視線跟著他們的背影踏上石階,最終隱沒入盡頭的結界里。

    樹影搖晃,晴暖夕陽蔓延。

    夜妄卿看著歲菱凜,她耳根泛著淡淡的粉紅色,被晚霞染得好看。

    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身體微側避開,唇緊緊抿著,像是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

    他想了想,問道:“我被拒絕了?”

    “沒有!”歲菱凜立刻抬頭道。

    “……”

    只見師尊垂眸看她,眼眸里閃動細碎笑意。

    歲菱凜移開視線,神色有點懊惱,也有點不好意思。

    小姑娘膚色白凈,臉頰被晚霞染得艷紅,比起害羞更像是因為無措而生氣極了,長而卷翹的眼睫低垂,蓋住明亮眼眸。

    夜妄卿看了一會,唇邊笑意漸深。

    “但是也沒有答應?”

    仿佛是想要緩和緊張氛圍,夜妄卿拉長語調,聲音溫和地問。

    歲菱凜捏緊玉佩,清了清嗓子,“一下子就……道侶……啊……”

    “確實不太合適。”夜妄卿思索一會,“早上出門還是你師尊,晚上回去就是道侶了。”

    他想了想,饒有興致道,“不如明天回去吧。”

    歲菱凜:“……”

    歲菱凜沒想到師尊還會這么扭曲意思,緊張感消失不少。

    她抬頭嚴肅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嗯?小徒弟什么意思?”

    夜妄卿語氣疑惑,俯身看她的表情,“是想要后天再回去?”

    歲菱凜:“……”

    歲菱凜:“!!!”

    對視上他戲謔的目光,歲菱凜覺得吵架肯定是說不過了,她提步往臺階上走,“不如咱們別回去了。”

    夜妄卿慢慢跟在后面,饒有興致道:“好啊。”

    “即日起,就和師尊浪跡天涯。”

    重音用力落在“師尊”兩個字上,故意而幼稚。

    只聽身后沉默一會,夜妄卿笑出了聲,“那可不行。”

    回宗門不久,師尊就被宗主叫走了,直到晚膳時候才回來。

    歲菱凜正和青岫搶最后一塊糖醋排骨,空蕩蕩的盤子,四只筷子壓著小小一塊糖醋排骨,兩人鬧得不可開交,聽見聲音一抬頭,見師尊回來了,歲菱凜和師尊視線對上,猝不及防就想起下午的事,筷子一松,青岫一把夾過。

    他三兩下咀嚼完,喉結一滾吃入胃里,滿足道,“謝謝小師妹。”

    歲菱凜:“……”

    “師尊回來啦。”青岫扭頭道,“下午許宗主還來找過您。”

    夜妄卿:“我已見過他了。”

    他落座在邊上,觀察了一會歲菱凜,笑著問道:“怎么光埋頭吃飯,不看人?”

    歲菱凜扒拉兩口飯:“嗯,今天的筍很好吃。”

    夜妄卿看了一眼餐盤,沒見到筍的影子,“不是糖醋排骨?”

    歲菱凜沉默一下,“糖醋排骨也很好吃。”

    “……”

    夜晚,歲菱凜像個小倉鼠一樣滿屋子亂轉。

    腦里復盤晚上對話,莫名其妙且牛頭不對馬嘴。

    她像一個亢奮到極點的人,腦不停,手不停,擦完桌子就整理衣柜,照看院落里早丟給青岫養的花,一樣樣打理過去,消耗精力,擦擦額頭的汗以為可以睡覺了,一看時間兩眼一抹黑,連半柱香時間都沒過去。

    思索一會,歲菱凜抓了外袍,推開門去了劍閣。

    半柱香后,歲菱凜和陸璃繞著劍閣轉了兩圈,散步說話,最后停在小木橋上吹風。

    夜風送來些微涼意,劍閣處處燈火通明,下午和落問切磋中險勝一局,而讓劍修們夜里鬧騰著慶祝,風中偶爾送來遠遠的喝酒笑鬧。

    “下午的切磋好倉促,許多厲害的師兄師姐都沒在呢,要不是最后一局慕容頂上去,我們差點就輸了。”陸璃扭頭說道,“今天真不好意思啊菱凜姐姐,要不我們明天下山祈福?”

    歲菱凜:“明天丹修也要比練。”

    “好吧。”陸璃說:“看不透落問宗這一招目的如何,難道宗門出大事了?”

    歲菱凜搖搖頭,也不清楚。

    陸璃道:“你說傳聞中落問宗宗主幾乎從不出面,該不會因為就是個喜歡挑事的,不出面是怕被人打?”

    這話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慢慢沿著小木橋往下走。

    過了一會,歲菱凜說道:“陸璃,想問你一件事。”

    “什么?”

    “你覺得人會不會因為害怕孤獨終老,就找道侶?”

    陸璃兩眼放光,“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激動地問,“是沈熾嗎?”

    “啊?”歲菱凜愣了一下,“沈熾?當然不是沈熾!怎么一個個都說是沈熾。”

    陸璃疑惑:“一個個?”

    歲菱凜哽了一下,生硬地轉開話題,“那個暫且不提,我想問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陸璃疑惑:“師門這么熱鬧,還擔心孤獨終老?”

    歲菱凜猶豫一會:“你答應和慕容焰在一起的時候,不會覺得擔心嗎?”

    陸璃:“擔心什么?一時興起?”

    歲菱凜點點頭。

    陸璃:“主要是相信他這個人吧。”

    “如果在一起發現不合適,我或者他都會好好溝通,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也沒辦法啦,只能說緣分不夠。”

    “但也一同走過了一段歲月,也蠻好的。”

    歲菱凜聽著她的話,陷入思考。

    深夜,安靜的房間。

    她坐在桌前,下巴抵在膝蓋上,看著桌上的兩件首飾。

    小耳墜是師尊在明樂城送她的,她還記得輾轉反側的夜晚里,她也是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耳墜,心里喜悅與惆悵并存,掙扎著意識到對師尊喜歡,卻擔憂這份喜歡會帶她去往何處。

    反復無數個想法里,也有害怕過如果以后他有喜歡的人了怎么辦。

    但這般念頭像剛破皮的傷口,讓人不敢輕易碰觸,拒絕去想以后會是什么樣的人陪他看月亮。

    歲菱凜拿起玉佩,玉澤漂亮,凜字在月光下格外凌厲。

    曾經不敢想的事成為了現實,她卻一點實感都沒有。

    害怕是鏡花水月的無情夢境,又或者再深濃的愛意也會隨著時間而消失。

    她甚至不知道師尊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她的。

    忽然,歲菱凜瞧“凜”字越發眼熟,她從抽屜中取出一疊紙張,對比一看,果然是師尊的筆鋒。

    本來以為是店鋪老板寫的,現下回憶起來,這家店是定做的。

    看來師尊不但是有預謀,還預謀許久。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夜半下起了雪,第二日清晨地面鋪起白絮般薄薄一層。

    清晨寧靜,吱嘎一聲門響,門扉悄然推開,歲菱凜轉身關門,左右看一眼,悄無聲息地往外走。

    院落安靜,陽光照在樹梢冰晶上,折射出明亮好看的光澤。

    她頂著一宿未眠的烏黑眼圈,穿過長而深的走廊,快步到達長憶殿門邊。

    直到出了門才長松一口氣,哈氣化作淺淺白霧。

    她想了一晚上心情還是不平靜,才特意起早,避開師尊。

    一眼望去銀裝素裹,明亮透徹,靴子踩在輕盈的薄雪上,松軟濕潤。

    “小徒弟起得好早。”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歲菱凜回頭望去,只見師尊站在朱紅高墻邊,皎白衣袍外披了一件黑色氅衣,細碎落雪冰晶飄在肩上,浸潤淺淺繡線痕跡。在他身后天地蒼茫白凈,紅墻和青檐落滿了雪,映襯得他漂亮的臉冷白色,肌膚仿佛透明,剔透得與雪分不出差異。

    他走到她身前,配合著她的身高,微微俯身,眼眸含著清淺笑意,“小徒弟要去哪里?”

    歲菱凜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張了張口,尷尬道,“師尊,你今天好早啊。”

    夜妄卿微笑:“也就比小徒弟早一會。”

    他拖著尾音,語氣慵懶地說:“再晚一些,可能就等不到人了。”

    歲菱凜:“……”

    清晨寧靜,兩人走在路上,細碎的踩雪聲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響。

    夜妄卿問:“小徒弟這么早出門,是做什么?”

    歲菱凜心說他這是明知故問,但還是回答道,“不是說落問宗主想要抽調丹修和他們切磋么,我早點去看看場地,萬一被抽中了也有個準備。”

    她看一眼師尊,“師尊起這么早是有什么事嗎?”

    夜妄卿看一眼她,笑意更深了,“我就是想看看丹修。”

    歲菱凜:“……”

    歲菱凜“哦”一聲,鎮定別開臉。

    她想起昨天的這個時候,兩個人還是師尊和徒弟的關系,一天不到就變了。

    而且他看起來游刃有余的,好像緊張不知所措的只有她一個人。

    歲菱凜捏了捏臉,用痛覺喚醒知覺,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夜妄卿瞥她一眼,“冷嗎?”

    歲菱凜搖頭:“不會。”

    夜妄卿視線落在歲菱凜落在身側的手,慢條斯理道,“可我有點冷。”

    修長的手微微抬起,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

    他看著她,眼睫毛濕漉漉的,眼眸里的溫柔仿佛能溢出水來。

    歲菱凜打開乾坤袋,在夜妄卿困惑的目光中,拿出一小巧青瓷瓶,從里面倒出三個小石頭。

    歲菱凜:“這是我自制的發熱石。”

    “握在手里用靈力驅動,小石會化形消失,通過掌心經脈灌入全身。”

    “能持續四個時辰左右發熱,免得一直消耗靈力取暖。”

    她仰起臉,仿佛是看不懂他的暗示意味,故意道,“師尊你要試試嗎?手冷用這個最方便了。”

    夜妄卿:“……”

    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歲菱凜回以天真又無知的眼神,純潔大眼睛眨啊眨。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嗯”。

    “沒想到師尊你也會冷。”歲菱凜選了枚圓形好看的,把另外兩枚倒回小瓶子里,語氣一本正經,“我以為到你們這個階段,維持體溫的靈力消耗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夜妄卿涼颼颼睨她一眼,“還是會有點冷,比方說……心寒。”

    歲菱凜想笑,但面上不敢表現出來,故作姿態地說道,“那要多注意了,心寒不好治。”

    她把小石頭放到他掌心里,“試試看。”

    “……”

    見歲菱凜完全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夜妄卿也沒辦法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仿佛敗下陣來,語氣無奈道:“好。”

    歲菱凜剛要收回手,忽然,他的手反握住她的。

    歲菱凜抬頭,夜妄卿對她笑了一下。

    下一秒,靈力驅動,小石頭消失了。

    兩人的手毫無阻隔地觸碰,掌心相貼,交疊的暖意在肌膚間傳遞。

    歲菱凜:“……”

    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低聲笑了笑,“謝謝小徒弟。”

    語氣輕佻又散漫,“一點也不心寒了。”

    第39章 第39章

    雪后初晴,薄薄一層積雪漸化,空氣清新。

    兩人牽手走在寧靜小徑,天地靜謐美好。

    茶樓風格古樸,早上還只有兩三個人在大堂。

    歲菱凜和夜妄卿上了三樓,在窗邊坐下,偏頭就能看融化積雪亮著細碎的光。

    等她回頭,桌上碗碟擺置好,紫砂壺倒出茶水,清香熱茶推她面前,師尊拿著絲綢帕巾擦拭筷子,擦凈后搭在碗沿。無微不至,歲菱凜有點不好意思。

    寒冷的風透過窗欞吹拂進來,清粥暖熱,入口很舒服,緊張心情隨之緩解。

    一抬頭,見師尊垂眸看她,歲菱凜順著視線瞄一眼,筷子剛夾了一個蒸排骨。

    纖細手指一推,精致的一盤蒸排骨推至夜妄卿面前。

    夜妄卿笑了一下:“不用。”

    歲菱凜“哦”一聲,想起來師尊辟谷。

    她埋頭咕嚕咕嚕喝粥,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看向她夾著的小春卷上,歲菱凜想了想,要往他碗里放,夜妄卿出聲道,“不用。”

    歲菱凜干脆地一口咬掉,心說辟谷當真會少很多生存樂趣。

    她吃得愜意,也敏感察覺師尊的視線總若有似無地落在她筷子上,若是她抬頭了,他就笑盈盈與她對視。

    隨著她夾菜的動作,這回目光又落在她夾著的水晶蝦餃上,她突然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筷子夾起一個水晶蝦餃,移向師尊方向,果不其然,夜妄卿唇邊漾起清淺微笑。

    隨即,蝦餃在空中調轉方向,歲菱凜一口咬住,毫不猶豫地吃掉。

    看著空了的筷子,夜妄卿笑出了聲。

    修長指節輕搭在桌面,夜妄卿聲音含笑,“小徒弟。”

    狹長眼眸微瞇起來,他輕笑一聲,“一點便宜都不讓人占?”

    歲菱凜嚼嚼嚼,只當沒聽見他的話里有話。

    她埋頭咕嚕咕嚕喝粥,更過分地抬手擋住他的視線,“師尊,你不吃就看風景吧。”

    言下之意,叫他別戲弄她了。

    夜妄卿笑了一聲,“好。”

    說不讓看,他就真不看了。

    等歲菱凜吃飽喝足,分心抬頭看一眼,夜妄卿正支著臉望著窗外,天空蔚藍如洗,他的眼睫毛纖長,細碎陽光落在上面,根根分明的精致,他的唇角微勾,有種冰雪融化般美麗,仿佛今天看溯洄宗格外順眼。

    這人現在是她的人,一種后知后覺的知覺縈繞心頭,歲菱凜忽然被喜悅攥緊心臟,意識到他們的關系已發生過微妙變化,是可以自然和互動的,就像他對她一樣。

    陽光照耀下,讓夜妄卿看起來有種剔透的漂亮,膚色白皙,肌膚也細膩,美麗得就不像人世間真實的存在。

    纖細的手伸出,歲菱凜撫摸上夜妄卿側臉,和想象中一樣,柔軟細膩的觸感,讓人不敢用力。

    夜妄卿看向她,唇角微揚,仿佛也很喜歡她的親昵舉動。

    歲菱凜頓時覺得明亮空間里溢滿粉紅泡泡。

    原來,這就是純純的戀愛。

    她沒看見漆黑眼眸藏不住的玩味笑意,下一秒,要收回來的手被大掌蓋住,他引導她撫摸他的下頜線,然后是修長脖頸到肩頸處,在歲菱凜錯愕的目光中,他唇角笑容愈發深了,仗著無人而肆無忌憚,捉住微微顫抖的指尖不讓跑,頗有興味地看她臉頰泛紅,游刃有余地作出更過分的行為,把她的手按在他鎖骨上,一點不矜持地要向下,胸膛的溫度很燙,歲菱凜看著自己的手沒入他的衣襟里,畫面色氣得超出她所能想象的極限,歲菱凜一用力,把手抽了回來。

    夜妄卿很意外似的,“小徒弟不是想要試試手感么。”

    歲菱凜:“!!!”

    少女心簡直碎成一片一片的,被強行拉上車,因被上難度而無措。

    為了找回面子,她生硬地強調,“我……我就想碰一下!”

    “只碰一下哪里夠?”

    夜妄卿話語不正經,表情認真得要命,光看神情還讓人覺得他是在和她講道理。

    歲菱凜說不過他,又不甘心就這么啞口無言,結果就是久久地沉默,試圖從有限詞匯量里找尋一兩句反擊,最后還是敗下風來。

    夜妄卿饒有興致地欣賞歲菱凜變換的表情。過了一會,小姑娘又氣又惱地起身,頭也不回地往茶樓下走。他微斂唇邊笑意,連忙跟上去。

    小姑娘氣鼓鼓地朝前走,從他的角度輕易能看見她泛紅的耳根,耳垂小巧可愛,臉頰飄著紅云,他喉結上下一滾,不知怎么的,生出更想欺負她的念頭,夜妄卿閉了閉眼,按捺住冒出的更過分的想法,聽見小徒弟叫他。

    “師尊。”

    氣勢洶洶的人一個剎車,轉身回來,一本正經。

    歲菱凜抿著唇,表情嚴肅,努力蓋住不知所措:“師尊,我們還是要注意宗門影響。”

    她認真道,“在外面要要多注意行為舉止。”

    夜妄卿眉梢微揚,語氣慢吞吞的,“小徒弟還挺介意宗門?”

    歲菱凜用力“嗯”一聲,“我們還是要低調一點,平常在外面就是普通師徒,沒有什么別的關系。”

    她視線不自覺落在他散亂的衣襟上,指尖下意識蜷了蜷,莫名有點懷念剛才柔軟的觸感,看見師尊坦蕩又愜意的表情,她又憤憤不平,剛才怎么沒給他掐出紅痕來。

    “在外人面前裝作普通師徒?”

    夜妄卿慢條斯理地重復一遍,這話沒什么問題,但他懶懶的語氣卻讓歲菱凜警惕心一下子起來了。

    她抬頭看他,一板一眼的強調,“嗯。要注意影響。”

    夜妄卿看了她一會,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事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好啊。”

    在丹林苑舉行的比練切磋,橫跨上午到下午,但因為是臨時舉辦的切磋,相對隨意。

    兩邊抽中的都是高階修士,圍觀的人特別多,臨近的器修劍修都來了不少人,丹林苑小小切磋臺上雙方比的是誰能最先殺死附在植物上的魘妖,歲菱凜看了兩把就沒什么興趣了,見連檸師姐一個人坐在偏僻天壇邊上,她走過去看,見師姐正忙著整理丹修的物資清點,便幫忙整理。兩人一起合作,很快整理完了。

    連檸:“對了,和你說個好消息。”

    歲菱凜:“什么?”

    連檸擠眉弄眼,“我在名單上看見你名字了。”

    歲菱凜眼睛一亮,“真的啊?”

    連檸:“真的,交給宗主復核確認后,就定了。”

    歲菱凜暗自竊喜,開春后能和師尊一起下山了。

    比練快結束了,歲菱凜接過清單簿,因為她回長憶殿的方向和白鷺殿順路,就幫連檸順便給煙藍門主送去。

    走出沒多久,突然聽見背后一陣喧囂聲,回頭看,只見黑煙冒起,比練似有一方失控了,許多圍觀的人都一窩蜂圍了上去,她正要折返回去幫忙,又遠遠聽見一位師兄高喊,“沒事了!大家別圍過來了!”

    歲菱凜想了想,那或許是控制住了。

    白鷺殿一如既往的安靜,樹梢上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回回看見她就格外興奮。

    歲菱凜瞧一眼,它們蹦跳得更歡了,仿佛篤定她只要來白鷺殿就是遭訓。歲菱凜晃一晃手里的冊子,一臉驕傲她是來干正事的,還是從正門進來的,巡邏的守衛路過階下,紛紛朝她投以注視,歲菱凜尷尬低頭,匆匆離開。

    今天的白鷺殿格外清幽寧靜,從門口往里沒有門主在,歲菱凜本以為煙藍門主也出去了,忽然聽見小房間里她正與人說話:“他們倆絕對會吵架,許哥看不慣元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溫柔的女聲有些失落:“我以為是和解了……”

    聽起來像是落問的宗主夫人藺瀾。

    煙藍:“哎和解是和解啦,但利益的事,親兄弟還明算賬,不過比以前還是好上許多,你也不用擔心的,兩邊都是你家,怕什么。”

    瞧見歲菱凜進門,煙藍熱情招呼道:“我的好徒弟!”

    煙藍熱切地把歲菱凜介紹給藺瀾,夸贊不絕,藺瀾看著歲菱凜,表情忽然變得有些羞澀。

    煙藍話頭頓住,沒明白她怎么就羞澀起來了。

    歲菱凜也很茫然,印象里這是她第一次正式見藺瀾。

    藺瀾眼睛眨呀眨,似乎不好意思極了,輕輕扯了扯煙藍的衣袖。

    煙藍比她高出一個頭,便彎腰附耳聽她說話,隨即臉色變得驚悚,不可思議地看向歲菱凜。

    歲菱凜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煙藍叫出聲:“師兄和菱凜在一起?!”

    歲菱凜:“……”

    藺瀾:“!!!”

    藺瀾慌張得很,一張小臉變得慘白,顯然沒想到煙藍就這么當面水靈靈問出來了。

    她的視線在煙藍和歲菱凜之間打轉,著急道:“不,不是,我是說……師兄似乎……”

    每一句話在歲菱凜面前都變得異樣艱難,藺瀾后悔不已,太久沒和煙藍師姐相處,都快忘了她是如此直白性格,更后悔自己回一趟溯洄喜悅蓋過理智,這番話竟當著對方的面就這么小聲說了。

    煙藍揶揄道:“菱凜,你和師兄誰主動的啊?”

    歲菱凜心里一涼,完了,這不等于全宗門都知道了。

    不等她作出反應,煙藍已經笑起來,“哎喲,怎么可能啦。”

    她手臂搭在藺瀾身上,笑聲豪放,“我就知道外面什么謠言都能傳。”

    煙藍拍藺瀾的手,“瀾師妹啊你聽我說,菱凜呢,是有喜歡的人,還喜歡許久,堅定不移,且這人不是師兄。”

    藺瀾呆了一會,“啊?”

    視線掃過歲菱凜,見她也一臉震驚,藺瀾更茫然了,“但……”

    “你說是吧,師兄!”

    煙藍看向門口,熱情地招呼道。

    歲菱凜渾身僵硬,扭頭看去,不知什么時候師尊站在門口,眼神輕飄飄落在她身上,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唯有煙藍快樂的笑聲余音繞梁。

    夜妄卿進門,煙藍和藺瀾說悄悄話。

    過了一會,藺瀾一臉驚訝地抬頭,“真的嗎?”

    煙藍:“真的,那人各方面條件也不差的。”

    隨即丟給歲菱凜一個“我懂你”的表情。

    歲菱凜:“……”

    不會又是沈熾吧。她現在都沒摸透外面謠言究竟是怎么傳的。

    藺瀾小聲致歉:“哦那、那是我誤會了。”

    夜妄卿出聲打斷道,“我聽說丹修出事了?”

    “是么。”煙藍略一挑眉。

    她走到白鷺殿外,對臺下的守衛說了些話,過了一會兒,一位師兄快步趕來,正是歲菱凜先前看見的制止圍觀的師兄。

    煙藍聽完徒弟帶來的好消息,扭頭對夜妄卿揚起下巴,“師兄,人抓住了。”

    她笑一下,“真沉不住氣啊,一聽說我不在就敢惹事,真當咱們溯洄宗傻啊。”

    隨后,在煙藍和夜妄卿的溝通之下,歲菱凜這才知道,臨時起意的比試目的就是故意展現漏洞,引埋藏兩宗細作現身。讓她驚訝的是另外兩件事,其一,如今魔宗宗主竟是韓蒙,他不知從何修得邪道,徹底墮入無法返回的修羅路。其二,千重劍已煉成,也正因為如此,魔宗才著急行動,亂了陣腳,若等慕容焰能力匹配上千重劍,魔宗將失去全部翻盤機會。

    隨后夜妄卿離開白鷺殿,與歲菱凜擦肩而過,兩人并無對話,仿佛只是為丹修突發事件而來。

    這畫面落在煙藍眼里,她更確信了,對藺瀾說,“你看,我就說兩人沒關系吧。”

    藺瀾迷迷糊糊點點頭,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于是在心底記仇許落問。

    等煙藍門主確認完清單簿,歲菱凜才離開。

    她走出殿門,心有余悸,看來和白鷺殿八字不合。

    她慢騰騰走下臺階,思考千重劍煉成一事,有一件事似乎變了。

    原文里,千重劍匹配慕容焰是天經地義的,因他是慕容一脈,如今成了要慕容焰短期內提高能力匹配千重。

    她心底是有點擔心的,因為這其中唯一的變量是師尊。原文里,最終所向披靡的千重劍是用師尊的血肉筑成的。

    “……”

    如今師尊并無自愿打算,劇情沒可能往那邊發展了吧。

    她停下腳步,一抬頭,發現回到了白鷺殿的偏僻角落,回回挨罰她都習慣在這里等師兄或者師尊。

    這習慣是有點可怕,尤其是樹梢上的鳥嘰嘰喳喳的,仿佛猜到她會來這里,見她看來,囂張歡樂地叫一圈,又一窩飛走了。

    歲菱凜:“……”

    也不知道是什么鳥,這么會氣人。

    “你怎么和鳥也能吵起來。”

    歲菱凜一抬頭,見師尊正朝這邊走來。

    估計是在外面等了她好一會,沒等到才過來找她。

    歲菱凜小步走上去,不好意思地說了走錯路的事。

    夜妄卿應一聲,兩人并肩走著,過了一會,他聲音散漫地問道,“還有呢?”

    歲菱凜愣了一下,“還有什么?”

    夜妄卿:“沒交代的事。”

    歲菱凜低頭想了一會,“沒了呀。”

    夜妄卿睨她一會,半晌,輕扯唇角,“真以為我不打算問了?”

    第40章 第40章

    歲菱凜避開視線,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見狀,夜妄卿笑了一下,“怕什么?”

    他聲音懶懶道,“我又不會對那人做什么。”

    語氣輕描淡寫,好似真的不在意,不過是隨口一問。

    “欸你們還沒走啊!”煙藍叫道。

    對面殿門敞開,煙藍和藺瀾挽手走出,她朝他們倆招手,“宗主剛派人來,說三日后相知樓家宴,菱凜!到時候叫上青岫一起去呀。”

    “哦好!”歲菱凜連連點頭,扭頭對夜妄卿道,“那師尊,我去通知師兄了。”

    眨眼間,人提著裙擺跑下臺階,慌不擇路,逃命似的,煙藍和藺瀾都看呆了。

    煙藍:“過幾天的事,也不用這么著急吧。”

    她看向站在原地的夜妄卿,靈光一現,當即叫道:“師兄,你欺負菱凜了啊?”

    聞言,夜妄卿掀起眼皮,涼颼颼的眼刀飛了過去。

    煙藍:“……”如果眼神能殺人,她現在已經無了。

    煙藍挪到藺瀾身后,小聲嘟囔,“做壞事還不讓說。”

    午后光線照在未融化的落雪,映得夜妄卿漂亮的臉上面無表情。

    朱色墻邊看不見小姑娘逃跑身影了,夜妄卿唇線緊抿,本來也就想逗逗她,過去的事畢竟已是過去。但她遮遮掩掩,一心只想把那人藏好,仿佛是因為那人太過特別,才讓她放不下心。

    多難得啊,能讓小徒弟記在心上,舍不得泄漏一字一句,視為珍重的存在。

    接下來的三天,歲菱凜都沒見到師尊。

    聽青岫說,在丹修處抓住的細作很重要,關系到溯洄宗下一步計劃,于是三日師尊都早出晚歸,常在溯洄殿和宗主議事到深夜。

    等再一次見到他,是在相知樓,宗主提議的家宴。

    星星點點綴于夜空,燭光跳躍搖曳,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相知樓頂層聚了二十來人,冬日夜晚里營造熱絡暖意氛圍。

    所謂“家宴”請來的是當年直接師從前任宗主的弟子,包括煙藍、林知寒,他們也帶上親傳徒弟,連檸師姐等。許落問也攜夫人及三個弟子,是闊別多年,落問和溯洄難得相聚的一頓宴席。

    他們聊著當年的事,林知寒年少時代無數次被煙藍打哭,煙藍如何無意間一次次撮合成了許落問和藺瀾,宗主別扭別不吃飯險些餓死在秘境里卻意外辟谷成功,提及師尊時聊起他養的那只小凜冬,兇巴巴、咬人、和其他溫順小凜冬不同,他們一度都以為會養成化形等等,歲菱凜認真聽著,每次他們聊當年事,她對師尊的認識就更深一層。

    筵席過半,醉意熏染。憑煙藍一己之力,三分之二的人被喝倒了。

    青岫突然看了歲菱凜一眼,她回看過去,他又移開視線,似是欲言又止。如此三番后,歲菱凜捧著茶,面無表情,“師兄,有話就說。”

    青岫喝酒的手頓了一下,他看向歲菱凜,視線又往桌上看了一眼,左手邊的師尊正和落問宗宗主聊著天,他湊近歲菱凜,小聲說道,“你和沈熾好上了?”

    歲菱凜一口茶水嗆出來,引起夜妄卿注意,她接過青岫遞來的帕巾,咳嗽道,“師兄!!”

    她臉頰都咳紅了,“沒有的事。”

    “真的?”青岫懷疑道:“連器修的人都在說看見你們倆一起去書局,關系好得很,過節時還一起去買姻緣符,就是你說不和我去天壇打坐那天。”語氣里藏不住的記仇。

    歲菱凜強調:“買的是卜修符箓!不是姻緣符!”

    青岫挑眉,“那就是有這么一回事?”

    “……”歲菱凜快被氣得半死,“順路遇上的!而且當時在明樂城,也只有他見過易靈靈用的是哪一種,我就問了一下。”

    她余光瞥一眼,師尊正微笑著和許宗主說話,唇邊笑容燦爛明媚,好似沒有聽見她和青岫的對話,但他每一次生氣,都是笑容越好看問題越大。

    歲菱凜稍稍提高音量,“師兄我也和你去逛過好多地方啊,書局也好,天壇也好,咱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哪是和沈熾能比的。”

    青岫低頭想了一會,點點頭,“也是。”

    “而且,我這個人吧,”歲菱凜快速掃一眼師尊:“喜歡好看的人,要非常好看,最好和師尊一樣好看。”

    青岫咬了口飯,扭頭看向歲菱凜,“所以不是沈熾,而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男修?”

    歲菱凜:“……”

    一句簡單的話,硬生生理解出新的死亡高度。

    青岫琢磨著,“放眼咱們宗門,要是有誰相貌出挑能與師尊相比,早傳遍了,我沒可能不知道啊。”

    他看向歲菱凜,欲言又止,“你眼神沒問題吧?”

    歲菱凜:“……”

    突然,許宗主笑了一下,低聲不知和夜妄卿說了什么,師尊也跟著笑了。

    他嗓音淡淡,“別說笑了,我怎么會因為這件事下手?”

    許落問表情嚴肅,但肉眼可見他正忍著笑,“一點也不氣?”

    夜妄卿:“殺人不留痕跡的事,在溯洄宗太簡單了,沒什么挑戰性。”

    許落問笑得肩膀聳動,又忍著不發出聲音,他朝歲菱凜看了一眼,仿佛期待什么好戲上演。與此同時,夜妄卿懶懶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

    歲菱凜:“……”

    一種不寒而栗的威脅從腳底升起,無情纏繞小腿蔓延全身,生存本能讓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情勢危急。

    她按住青岫肩膀,“和師尊是萬萬沒法比的,我深知這世上不會有比師尊更好看的人,所以我干脆利落地忘記了,師兄以后別!再!提!了!”

    青岫倒吸一口氣,痛得呲牙咧嘴,歲菱凜兇神惡煞,他從沒見她如此兇惡,于是敢怒不敢言地忍下,“好好……好,輕點兒啊師妹。”

    相知樓四方格局,最外是環繞的長廊,黑沉沉天穹布滿繁星,歲菱凜雙手搭在闌干上,用力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平日里洋溢快樂的小臉上,此刻盡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深深有種差點要死在里面的錯覺。她看著星星,想著師尊的反應算是吃醋嗎。

    “你喜歡他什么?”

    歲菱凜嚇一跳,回頭一看,師尊單肩靠著廊柱,懶懶看著她,長發以玉色緞帶束起,柔順地落過肩頸,發尾掃過白皙鎖骨。

    歡鬧笑聲從隔壁傳來,與此刻長廊上的靜謐孑然不同,如同分割出兩個界限分明的世界。

    沉靜如水的眼眸里盈滿笑意,夜妄卿彎了彎唇角,“能讓小徒弟喜歡,他一定有許多特別之處。”

    “看來我只占了一個相貌上的好處。”他語氣可惜,“他倒是有許多吸引小徒弟的地方。”

    這話是醋意濃濃,歲菱凜有種玩大了不知道怎么收場的窘迫感。

    “其實這個事情……”

    歲菱凜琢磨著從哪里開始解釋這個烏龍,她低著頭,發絲垂落遮擋了大半表情,從夜妄卿的角度看來,像是一種被迫而不情愿的姿態,費勁心思地琢磨方法,如何能把另一人保護在心底,成為永遠的秘密。嫉妒刺撓得疼,不久前才牽過手的觸感消失了,她站在他面前,卻如同隨時會消失的風,根本抓不住。

    歲菱凜仍在沉浸式思考,滿腦子糾結進展到現在說的話算告白嗎?但他們都已經在一起了?而且如果是告白,是不是應該找個花前月下的浪漫氛圍,不然顯得她的心意很粗糙,像師尊就準備了……

    “還是不想說?”

    淡漠的聲音傳入耳中,歲菱凜抬頭,只見高大的陰影覆蓋下來,她的后腰壓在闌干上,她的手擋住溫熱胸膛進一步欺近,抬頭看他,“師尊?”

    他對她笑一下,目光是溫柔至極的,“不說也行。”

    冰涼的手抬起下巴,指腹摩挲下唇,輕輕往下按了一下,柔軟的觸感,吸引人蠢蠢欲動,他盯著她的唇,眼眸流動晦暗不明的光。

    歲菱凜意識到不妙,“師尊,其實這一整件事……”

    “小師妹?小師妹你去哪了啊?”

    青岫的聲音被風送來。

    這屋子布局四方,青岫拐兩個彎就能找到他們,一想到他可能會看見的畫面,歲菱凜急了,她從來沒這么擔心社死過。

    “師尊你先讓開,等會我就給你解釋,一切都是誤會。”歲菱凜推著夜妄卿,偏偏他一動不動的,胸膛也堅硬如鐵,根本推不開,反倒故意似的往她身上靠,很快,頸側落下一個用力的吻,輕咬與吮吸,舌尖不緊不慢地舔舐,酥酥麻麻的觸感從一處流往四肢百骸,歲菱凜雙腿發軟,都快站不穩了,她提醒道,“師尊,師兄來了!”

    夜妄卿聲音懶懶:“怕什么?”

    歲菱凜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緊張看著拐角,“師尊!說好的要裝作普通師徒——”

    一聲輕笑,溫熱呼吸撲灑在頸側,夜妄卿慢條斯理道,“現在又沒有外人?青岫離得遠著呢。”

    話音落下,他很輕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歲菱凜下意識往回縮,背后是闌干根本無處可逃,她側著臉,又把脆弱脖頸暴露在外,不知道新咬上去的深色吻痕有多曖昧,印在白皙肌膚上,引得人聯想翩躚,夜妄卿盯著那一處,喉結上下滾動。

    歲菱凜羞惱道,“師尊,你明明答應我的。”

    “小徒弟自己說的,在外人面前裝作普通師徒?”他抱著她,溫熱的手摩挲著腰,順著脊椎向上,繞到頸后,含著細碎的笑意,“言下之意,難道不是在沒人的地方,想做什么都可以?”

    歲菱凜震驚了,“你——!”

    她推在他肩上的手被輕而易舉捉住,夜妄卿嗓音低啞,視線落在她柔軟的唇上,“小徒弟要注意宗門影響,別聲音太大把人招來……”

    話語忽然頓住,在他的唇幾乎快要碰上她的。

    夜妄卿笑意微斂,沒想到會看見歲菱凜紅眼睛。

    他垂眸,看見她皺眉眼眸濕潤,是真的在害怕被人看見。

    “……”

    其實他知道青岫不會過來。

    但凡許落問尚有一絲理智在,都會替他把人攔下。

    他松開了手。

    師尊往后退一步,兩人之間無法呼吸的曖昧氛圍漸散,歲菱凜低頭整理衣服,瞄見肌膚上明顯的紅痕,用力扯好衣襟蓋住,羞惱地念一句,“師尊你好過分。”

    夜妄卿笑一下,“我也沒有很過分吧。”

    歲菱凜抬眼,“有。”

    夜妄卿安靜了一會,垂眸,“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歡的男人到底是誰。”

    歲菱凜:“……”

    他揉揉歲菱凜的發頂,沒了剛才不正經的樣子,額頭輕輕抵上她的,唇角輕扯了一下,“我這不是妒忌他么。”

    歲菱凜愣住了,對視上他漆黑的眼眸,里面似有受傷神色。

    他彎了彎唇角,“想讓你早點忘記他。”

    歲菱凜:“……”

    “回去吧,再等會兒,指不定誰出來找人了。”

    為了貫徹她的掩人耳目計劃,夜妄卿先往回走,白色衣角在風中飄起一個上揚的弧度,清瘦身影看起來孤寂如月光。

    歲菱凜后知后覺意識到一個糟糕的事實,或許站在師尊的角度上,他真以為有這么一個人,讓她喜歡到不愿開口,他或許還會以為,自己只是一個備選。

    歲菱凜在風里凌亂了一會,撓了撓眼下肌膚,匆匆趕回去,青岫問她去哪了,她低聲解釋太悶,出去透透氣。

    放眼望去,倒下一大片,同樣不喝酒的連檸師姐追在煙藍門主身后,苦口婆心勸說她別往喝醉的宗主嘴里灌酒了,萬一真長眠不醒。

    杯盞相碰,夜里清脆一聲響,夜妄卿一仰而盡。

    落問宗宗主殷勤給師尊倒酒,她看向他手上的杯盞,心里咯噔一下。

    “菱凜!”煙藍忽然叫她,熱情地招手。

    歲菱凜起身,囑咐青岫一句,“師兄你看著點師尊啊。”

    “放心!”青岫用力點頭,腦袋晃了一下,兩頰浮著紅暈。

    歲菱凜:“……”師門沒有她該怎么辦。

    煙藍和林知寒站在窗邊,小聲說著話,林知寒扯著煙藍手臂,神色窘迫,見歲菱凜來了,更是兩眼一黑,“煙藍我真是上輩子欠你,我后悔和你說了。”

    煙藍仿佛完全沒聽見林知寒的話,看向歲菱凜,語氣激動,“菱凜,你知道師兄乾坤袋里裝的是什么嗎?”

    林知寒揉眉,聲音飽含痛苦:“煙藍你別為了贏不擇手段。”

    煙藍大笑一聲,“我們丹修走到今天,還能從你藥修手里搶人,靠的就是不擇手段。”

    “……”林知寒沉聲,“歲菱凜你回去,她喝醉了,你別理她。”

    “我沒喝醉!”煙藍甩開林知寒的手,一把捉住歲菱凜雙手,“見過嗎?淡藍色的乾坤袋!里面肯定裝了什么好東西。”

    歲菱凜想了想,她印象里是有一個,但幾乎沒見師尊打開來過。

    煙藍:“那你去偷來看看。”

    林知寒幾乎是叫出來的,“你別慫勇他徒弟了,我看就是師兄脾氣太好了,讓你皮癢。”

    煙藍肩膀撞上去,“哎呀,就看一眼,也是為了師兄好啊,總不能讓他孤獨終老一輩子吧?”

    林知寒阻止道:“你別亂傳消息了,回頭師兄知道了,不得關你禁閉!”

    煙藍無所謂聳肩,“來啊,小菱凜我就不還給他了。”

    煙藍扭頭對歲菱凜說,“你放手去偷看,師兄不會和你生氣的!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不醒那幾天,他有多著急,可擔心你了。連原本執拗要一人尋材料的計劃,都因為你改了。”

    歲菱凜沒聽說過這事,十分意外,她張了張口,又不知道從哪問起,想了想,還是先問道:“乾坤袋里有什么呀?”

    “聽說啊……”煙藍嘿嘿笑一下,“你師尊有喜歡的人了。”

    歲菱凜!!

    “別回頭!”林知寒摁住歲菱凜的腦袋,這時候回頭看人,三個人窩在一起蛐蛐誰可就太明顯了。

    煙藍捂著嘴笑:“我也是今天才聽說的,師兄在外的那段日子,經常會看著乾坤袋發呆,他們都說那神情,睹物思人呢!”

    “林知寒你真不好奇?那可是師兄!哪家姑娘讓他這么牽腸掛肚。”煙藍篤定道,“乾坤袋里裝著的必然是定情信物!”

    歲菱凜徹底懵了。

    終于在林知寒不懈的努力下,連拖帶拽地把煙藍往門外帶,要強行拖她回去,他再三強調讓歲菱凜當作沒聽見。

    歲菱凜坐回位置上,青岫已經喝趴下了。

    師尊和落問宗宗主一杯接一杯,仿佛在暗自較勁酒量,藺瀾走到歲菱凜身邊,輕言細語地說話,讓歲菱凜趕緊帶夜妄卿走了,話里話外暗示自家夫君不安好心,指不定就是想灌醉夜妄卿,等著看他笑一晚上。

    在藺瀾的配合下,歲菱凜按住杯口,小聲解釋師尊酒量差,扶著夜妄卿往外走,許落問剛要制止,就見自家夫人氣鼓鼓地站在面前,頓時什么話也不說了,為了看夜妄卿發酒瘋惹自家夫人生氣,不值當。

    事實證明藺瀾的判斷是對的。

    光走到相知樓底下,夜妄卿就一路粘著歲菱凜,“我還沒醉。”

    一般這么說的,都醉得差不多了。

    情況不容樂觀,本想著拖回長憶殿就好,還沒走到劍修處呢,見湖邊停了一輛畫舫船,師尊突然就想上船,堅持要坐船回去。

    歲菱凜拗不過他,只能把人往船上帶,先安撫情緒。

    入冬游湖的人不多,畫舫船停在河邊和涼亭的作用差不多,夜妄卿懶懶倚靠船沿,眼眸染著醉意,濕漉漉的,“他們總說我喝了酒就喜歡笑。”

    他彎彎唇角,“我有在笑嗎?”

    歲菱凜:“……”

    一下子很難分辨他喝醉的兩次,哪一次更糟糕。

    師尊支著額角,姿態慵懶愜意。

    他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忽然松開發繩。

    玉色緞帶散開,潑墨長發落在白皙肩頭,他就這么倚靠著畫舫船,枕靠手臂,自下而上地看她,“小徒弟只喜歡我的臉?”

    雌雄莫辨的臉上一雙水潤眼眸直勾勾盯著她,藏著肆無忌憚的勾引,妖媚得很。

    歲菱凜心臟砰砰砰直跳。

    見她一動不動的沒有反應,修長的手伸出,搭在她手腕上,稍一用力,把她捉到身邊來。

    兩人膝蓋相碰,緊挨著坐著,手腕被他緊握著,歲菱凜下意識覺得不久前的事還會發生,脖頸間的紅痕仿佛發燙,連帶著她的臉頰與耳根,往外看了一眼,此處隱蔽無人,心中稍微松一口氣。

    可低頭一看,出現了她沒有預料到的畫面。

    師尊認真地往她手腕上纏繞玉色緞帶,一板一眼地綁著蝴蝶結。

    歲菱凜:“……”

    歲菱凜:“師尊,你還清醒么?”

    夜妄卿:“嗯?”

    歲菱凜:“你知道我是誰嗎?”

    夜妄卿:“嗯。”

    歲菱凜:“……”

    他根本就懶得說話了。

    歲菱凜的視線不自覺落在他腰上,那兒綁著一個小巧乾坤袋,她擰眉注視著,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干脆地問道,“師尊,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乾坤袋嗎?”

    夜妄卿也很干脆地回答道:“不行。”

    歲菱凜又問,“里面有什么呀,這么寶貝?”

    夜妄卿掀了掀眼皮,“小徒弟想看?”

    歲菱凜:“嗯。”

    他笑一下,“不給看。”

    歲菱凜:“……”

    就算喝醉了,她也不能從他這里輕易討到便宜。

    手腕上綁著漂亮的蝴蝶結,緞帶一邊垂落,勾在師尊食指上。

    白皙指尖纏繞著緞帶,他安靜地一個人擺弄著,像是沉浸出趣味了。

    周圍安靜,月亮倒影在水里,隨著波紋蕩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靜謐的環境讓人提起一些勇氣,歲菱凜猶豫了一會,問道,“師尊你……你有喜歡過別人嗎?”

    夜妄卿:“嗯?”

    她安靜了一會,才說道,“你看起來好熟練。”

    不像她,面對關系的變化小心翼翼,在意他每一次的突然接近,期待又害怕,心跳急速而不知所措。

    夜風從水面吹過,畫舫船隨之輕輕搖晃。

    夜妄卿輕聲道,“很簡單的。”

    他說著話,抬手松開剛綁好的綢緞,蝴蝶結飄飄然地散落。

    夜妄卿:“我再綁一遍給你看。”

    歲菱凜:“……”

    她說的又不是這個,但他已經在重新綁蝴蝶結了,畫面荒誕又好笑。

    月色照在夜妄卿冷白的側臉上,他神色認真地像是在研究棘手符箓,而不是綁一個蝴蝶結。

    歲菱凜笑道,“我說的是,你好像不覺得我們的關系改變,對你來說也是需要重新適應的。”

    說完她覺得更好笑了,和喝醉的人討論些復雜話題,這不是為難人么。

    “師尊,我們回去吧。”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畫面在我腦海里已經發生過許多遍了。”

    出乎意料的,師尊淡聲給出回答,歲菱凜抬頭看他,白皙的手牽引緞帶,夜妄卿垂眸,“我也很緊張,會不知所措,不想讓你覺得選錯人。”

    “什么都想給你,想要讓你每一刻都開心。”

    “我也會害怕,害怕就算竭盡所能,也比不上另一人在你心里的分量。”

    夜晚安靜沉默,清冷嗓音慢慢說著字句,借著醉意袒露隱秘的介懷,灑在船尾的月光隨著船身輕晃,皎潔透亮。

    許久,歲菱凜小聲問道,“師尊,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夜妄卿輕聲:“從你把東西給我的時候吧,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只是一直沒察覺到。”

    歲菱凜愣了一下,“什么東西?”

    見師尊解下乾坤袋,歲菱凜下意識要伸手過去,手腕被緞帶卡在空中,低頭一看,另一邊正綁在船上。

    歲菱凜:“……”

    夜妄卿睨她一眼,“萬一你又要跑了?”

    歲菱凜:“……”

    他根本沒醉吧?

    在歲菱凜緊張的視線中,淡藍色乾坤袋中倒出一枚小小的東西,它躺在他掌心里,遞到她眼前。

    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平安符。

    歲菱凜呆了一瞬間,這是第三個任務完成的獎勵。

    當時她生病嚴重,沒聽見系統召喚,于是默認掉落了最滿足她當時需要的平安符,后來得知師尊要離開宗門,她匆匆把平安符塞進他乾坤袋里了。

    一件連她自己都忘得干干凈凈的事。

    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眼前,歲菱凜眼前蒙了一層霧。

    他在春日會上保護她,熬一整夜陪她找材料,耐心安慰失敗的她,擔心她會執著于勝利而放美人圖在她乾坤袋里,在她生病時寸步不離……所有的不安焦躁在此刻被風吹散。

    她幾乎快要看不清平安符的樣子。

    過了一會,她紅著眼睛抬頭,“師尊,你還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他微愣住,抿緊了唇,“嗯”了一聲。

    歲菱凜扯開蝴蝶結,為了掩蓋哭腔,開玩笑道,“說了名字,師尊是要綁來嗎?”

    她單手行動不方便,半天沒能扯開,夜妄卿伸手替她解開,聽見問話,他卻出奇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想要。”

    歲菱凜呼吸停了一下,她想說的是綁來丟進河里,沒想到他的意思是綁來給她,隨即涌上的是雜糅的心疼,他究竟是抱著什么心情,在以為她或許心底還喜歡另一人時,和她說喜歡的。

    夜色朦朧照耀,夜妄卿側臉干凈,漂亮得像是月色里的妖精,蝴蝶結松開了,玉色緞帶勾在白皙指節,他抬眼看她,眼睛深邃如深潭,瀲滟底下是一片冰涼孤寂,好像她一放手,他隨時會向后墜落,回到看不見底的深淵里。

    “假如……”歲菱凜低頭道,“假如我喜歡的人是師尊。”

    她頓了頓,低聲說道,“你也綁來嗎?”

    鴉羽般的眼睫微抬,眼底閃動細碎的光,仿佛是聽見了一件絕不可能的事。

    他看著她,畫面的每一寸細節都映入眼里,滿天星辰,皎潔月光,發絲微微飄動的弧度和少女低垂的眼睫,微紅的眼角。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歲菱凜抬頭看他。

    他垂眸,“再說一遍?”

    歲菱凜愣了一下,以為他酒醉沒聽清。

    這一次,她盯著他漂亮的眼睛看,“給我綁來嗎?”

    夜妄卿:“前一句。”

    歲菱凜:“我喜歡的人,一直是師尊——”

    玉色緞帶在月色中散開,飄起上揚的弧度。

    那玉色緞帶不知何時到了她手里,歲菱凜低頭要看,忽然被抬起下巴,緊接著,溫柔的吻就這么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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