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和衣袖之間的空間狹小,林清滿目雪白,只能聽見方才生死一瞬時自己被激起的劇烈心跳。
縈繞在鼻尖的清冷淡香慢慢撫平了他的情緒,林清悄悄扒著面前的衣袖,歪著頭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看。
太陽行將落山,天光本該昏暗,山林中四處燃起的火焰卻映得此處亮如白晝。
妖獸已經被撲在不遠處的地上,奄奄一息。那只靈獸仍咬在妖獸喉間,輕盈飄逸的純白毛發上卻沒沾血,依舊是一塵不染的樣子。
似是察覺到林清的目光,它一只前爪仍按在妖獸尸身上,頭卻緩緩抬起,狹長雙目微瞇,朝林清看了過來。
清冷高貴,威風凜凜。
林清仰著頭,被帥得移不開眼。
“大師兄。”
周景勝與其他小弟子恭恭敬敬地站在林清面前行禮。
林清呆了片刻,驀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對他行禮,而是對他身后的林玄塵。忙從林玄塵懷中鉆出來,跑到潘詠思身邊,跟著一起垂頭揖手。
他感到有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地抬頭,便看到林玄塵眼瞼微垂看著自己。兩人視線一對上,林玄塵便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林清:?
方才濺到衣袖上的血污已被林玄塵隨手拂去,他對著眾人冷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而后轉過身,抬手捏了個訣。
細微的結冰之聲從林玄塵腳下向四周蔓延,周遭陡然變得冷寂。
仿佛嚴冬突然降臨,除了周景勝等人腳下所踏的這片土地,周圍一切都被覆了一層冰雪,包括正在燃燒的林木。火焰被瞬間凍結,定格成方才躍動時的姿態;四處飄飛的白色灰燼也被凍住,撲簌簌落在地上,如下了一場大雪。
林間方才還在熊熊燃燒的大火頃刻間被止住了。
肅殺的冰雪還在向外蔓延,天玄弟子站立的地方卻絲毫感受不到寒意,靈力的掌控妙至毫巔。
林玄塵輕易不出手,就連周景勝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施展法術,別說這些剛入門的新弟子了,一個個看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施完法術,林玄塵召回了自己的靈獸。白色靈獸身姿輕靈,渾身的毛發隨著奔跑的動作如流云般舒展飄動,便如騰云駕霧,踏月而來。
離得近了,才發現靈獸身形龐大,足有兩人那么高,看起來極有壓迫感。
眼看靈獸就要撞上眾人,不少膽小的小弟子嚇得閉上了眼,下一瞬,靈獸卻幻作一陣白光,躍進了林玄塵的體內。
林清羨慕不已。
好高啊。
小火苗什么時候能長這么大啊。
一行人回到天玄后,大師兄翻掌之下萬物凍結的事迅速傳開。
當然,一同傳開的還有林清不畏火侵的神奇體質。
不過這一切林清并不知曉,回到落霜居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到底怎么樣才能完成劇情,順利讓《仙途》翻頁。
作為《仙途》指定人選的林玄塵,非但沒有和他起沖突,還數次有意無意地出手救他。
難道就任由劇情卡在這里嗎?
放在之前,林清還可能會繼續被動的等下去,但潘詠思口中的內門考核已經臨近,加上外出除妖時又險些丟了性命,林清不由生出危機感。
山不來就我,難道我不能去就山嗎?
林清決定主動出擊。
落霜居中有一書閣,重重書架上擺放著各色書卷,林玄塵將其改作靜室,不修煉的時候就在此地看書。
林清一手托著茶壺茶碗,一手敲開了靜室的門。
林玄塵正端坐在案前,白皙修長的手中執著一本古卷,看得認真。他像是剛沐浴過,青絲披垂,身上只著了一件輕薄的白衣。
從未見過他如此家常的模樣,林清有些稀奇,不免多看了幾眼。
林玄塵側過頭來看他。
林清一臉純良的笑:“我來給大師兄送茶。”
林玄塵仍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清臉上維持著笑容,心里卻十分忐忑。說是來當林玄塵的隨侍,但他來到落霜居的這幾天從未干過端茶遞水的事,林玄塵也沒有使喚過他。
不知是不是在懷疑他無事獻殷勤的動機。
好在林玄塵看了一會兒,便微微頷首,讓他進來了。
林清走近書案放下茶托,斟好一杯茶遞了過去:“大師兄,請喝茶。”
林玄塵頓了頓,放下手中書卷,伸手去接。
林清眼睛盯著林玄塵的指尖,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眼看他指尖將要碰到茶杯,林清心一橫,手指一顫,一杯熱茶盡數潑灑在林玄塵的白衣上,留下一灘暗黃的茶漬。
“哎呀!”林清驚慌不已,自責道:“都怪我手滑,弄臟了大師兄的衣服。”
他垂著頭,咬著下唇,手里無措地攥著那只空了的茶杯,看起來對自己的笨手笨腳十分懊惱:“大師兄責罰我吧。”
一片沉默中,衣料摩擦聲響起,他余光瞥到林玄塵站起身,似乎正在打量他。
林清心中暗喜,溫子升說林玄塵喜潔,他瞅著林玄塵剛沐浴過的時機過來潑了他一身茶水,這能忍?肯定要沖他發脾氣。
然而林玄塵只是淡淡道:“無妨。”
說著繞過他,走出了靜室。
林清看著林玄塵背影走回臥房,應當是換衣服去了。
有沒有搞錯,這都無妨嗎?
林清在靜室呆呆地立了一會兒,他不死心,又敲開了林玄塵臥房的門。
林玄塵已經換好了衣服,衣物層層疊疊,一絲不茍。
林清一眼掃到林玄塵仍舊披散著的長發,心生一計:“大師兄,我來幫你梳頭。”
他穿到這里數月還沒學會怎么打理自己的一頭長發,發髻梳得松松散散,竟大言不慚要給林玄塵梳頭。
詭異的是,林玄塵竟也答應了。
他閉目坐在案前,林清站在他身后,一手拿著梳子,一手去抓他頭發。
林玄塵一頭青絲黑如鴉羽,握在手中如水一般清涼絲滑。偏生他頭發還多,林清梳了這邊丟那邊,莫說梳個像模像樣的發型了,簡直把所有頭發抓手里都困難。
林清梳得慢,林玄塵也不著急,兩人寂靜無聲,唯有梳子滑過發絲的輕微聲響,場面竟還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然而林清不是來歲月靜好的,他開始作妖了:他手指捏起一根頭發,狠狠一扯。
林玄塵眉頭微皺。
林清立馬道歉:“對不起,我揪到大師兄頭發了。”
林玄塵連眼睛都沒睜。
林清大為受挫,林玄塵脾氣也太好了吧,這都不生氣,難道要讓他把頭發揪光嗎?
林玄塵頭發長得太好,林清到底是沒舍得再揪。
之后他沒再作妖,老老實實給林玄塵束發,好不容易將大部分頭發攏在手中,他眼睛在林玄塵桌案上四處瞟,發愁用什么東西去束。
林玄塵從懷中掏出一根發帶。
發帶略破舊,正是林清還回來的那根。
林清眼睛一亮。
雖然挑起林玄塵怒火這點屢次受挫,但好歹發帶算是有驚無險地還回去了。
等等,如果他沒有還的話,現在不是可以跳出來說是我偷了你發帶,從而惹怒林玄塵嗎?
林清后悔不跌。
他一邊艱難地捏著頭發,另一手接過發帶,在發上纏繞打結。
“好了。”
他拍了拍手,有大功告成的如釋重負之感。
只是發絲松松散散,纏發帶的時候又有幾縷頭發掉了出來,飄在林玄塵耳側。
倒也不丑,但是哪里怪怪的。林清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似乎他不應該端方地坐在這里,而應該在溫柔昳麗的江南,斜倚著欄桿酔場酒。
然而當林玄塵睜開眼,幽深的雙目沉沉地看過來,那種感覺又蕩然無存了。
便在此時,溫子升來到門前,躬身道:“真人,云荼長老請您前往議事廳議事。”
一個小童跟在他身后,想來是云荼長老派來談話的,同樣躬著身,沒敢抬頭。
林清怪不好意思的,對林玄塵道:“要不……我重新給你梳?”
溫子升聞言抬頭,看到林玄塵后驚了一下,暗中瞪了林清一眼,對林玄塵道:“真人,還是我來吧。”
林清有點局促難安。
林玄塵站起身,面容平靜道:“不用。”
林玄塵帶著溫子升隨那小童走了,林清看四下無人,喊出了火貍。
上次山魅之事后也不知道火貍怎么樣了,林清有些擔心,忍不住放出來看看。
火貍一落地就在落霜居中四處跑動,顯然對新環境很感興趣。在梨樹下撲了會兒落花,火貍突然鼻頭聳動,像是發現了什么東西。
一旁的林清還未反應過來,它就如離弦的箭一般躥了出去,直奔靜室。
待林清追到靜室門口,里邊已經傳來了“砰”的一聲,緊接著是“稀里嘩啦”“噼里啪啦”各種響聲。
林清:……很好,看來火貍是完全恢復了,很活潑。
靜室里像是經歷了一場地震,書架倒了兩三個,書籍全都散落在地上,有些較為古舊的書直接被摔得開了線,從“書”變為“活頁”,被風一刮,呼啦啦吹到林清臉上。
林清把這張泛黃發脆的書頁從臉上拿開,就看到火貍將腦袋埋在掉落的書堆中拱來拱去,再出來時口中銜著一本書,興沖沖放在林清腳邊,仰起頭看著他,邀功一般“喵”了一聲。
林清一臉木然地撿了起來,抹去封面上沾著的火貍的口水,看到上面寫了幾個字。
這幾個字筆走龍蛇,顏色朱紅,寫得很意識流,比起字更像是畫,像是幾簇火焰在扉頁上燃燒。仔細辨認,才看出是“天火殘篇”幾個字。
什么東西?秘籍嗎?
火貍用腦袋頂了頂了林清的腿,示意林清翻開。
林清試著打開,卻發現翻不動。
林清都快氣笑了,這年頭,不僅《仙途》翻不了頁,連秘籍也翻不了頁嗎?
他還沒什么表示,火貍倒是先發飆了。它跳起來從林清手中搶過秘籍,又甩在地上,威脅一般對著它吐了一口火。
林清:“啊啊啊啊不要啊!”
好在周圍散落的書頁不多,火勢沒起來,很快就滅了,不過倒是有一幅畫卷,也不知從哪里滾落的,被燒焦了一角。
林清心里一緊,想查看損毀得嚴重不嚴重,剛打開一小截,眼光掃到了白色的衣衫下擺和一雙黑色的靴子,火貍就突然化作白光回到他體內。
此時背后傳來一道滿含怒意的聲音:“你在做什么?”
……
林玄塵到了云荼長老處才發現另外兩位長老也在。
三人神情嚴肅,竟像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玄塵心思電轉,面上卻不顯露什么,恭敬地對三人一一行禮。
三人看著林玄塵,驚疑不定。余燃長老試探問:“玄塵,可是發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嚴時淵心直口快:“你頭發怎么了?”
林玄塵搖搖頭,示意無事。
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只當他是了修煉之事心力交瘁。余燃開口道:“玄塵,你也不必為寒癥之事太過傷懷,事情已經出現了轉機。”
云荼接口道:“不錯。那日周景勝帶一幫小弟子下山除妖,路遇焱獄,當時你也在吧?”
林玄塵聞言心中一動。
他點了點頭:“不錯。”
“其中有個叫林清的,宗內都在傳他不畏焱獄之火,甚至能將其吸入體內。”云荼看著林玄塵,面上現出喜色“若我們沒有猜錯的話,這林清應當是火脈之體。”
林玄塵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云荼感慨道:“這屆弟子中居然出現了火脈之體,這可是修煉不可多得的好資質,我們幾個當初竟都看走了眼。”她掃了眼余燃和嚴時淵,“我已經打算將其收為親傳弟子,你們誰都不要跟我搶。”
一直沒說話的嚴時淵搖了搖頭:“非也非也,火脈之體自然是修習火術最好。云師妹你一介劍修,能教他什么法術?區區不才,正好略懂御火之術,當然是由我收為親傳弟子。”
余燃呵呵笑道:“嚴師兄,云師妹,你們別爭了。你們一個是劍修,一個是金靈根,這……都跟火不相符吧?而我呢,正好是火系天靈根,跟火脈之體豈不是絕配?”
林玄塵眉頭皺得更深。
云荼見林玄塵面色不豫,安撫道:“玄塵你放心,不管我們誰收他做親傳,肯定還是讓他和你一同修煉,直到解了你寒癥為止。如何?”
林玄塵仍舊沉默不語。
余燃道:“既然我們誰也不讓誰,不如讓他自己來選,看愿意拜哪個做親傳師父,如何?”
另外兩人點頭稱是。
云荼道:“林清現在何處?”
余燃道:“此時應在問道臺吧?”
林玄塵緩緩道:“他人在落霜居。”
云荼、嚴時淵、余燃:“???”
云荼遣溫子升去將林清帶來,溫子升一回到落霜居,就看到靜室被弄得一團亂,不由怒道:“你在做什么?”
林清嚇了一跳,林玄塵還沒回來,溫子升怎么這么快回來了?
聽到溫子升要帶他去見三位長老,林清更是震驚:“不是吧?搞亂了靜室而已,居然還需要驚動長老?”
哦豁,這下安逸了。
待到了三位長老面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才知道自己竟然還是什么火脈之體,長老們爭著要收自己當親傳。
云荼三人熱切而又故作鎮靜地看著他,問道:“你意下如何?”
林玄塵坐在一旁,眼瞼下垂,面色微冷,似乎不大高興。
不過在林清看來,林玄塵面色一向如此,所以也沒有在意。他目光慢吞吞地掃過三個長老。
自己的天賦還是藏不住,被人發現了。
可是……怎么都是長老啊?掌門在哪里?我只當掌門的親傳。
于是他回道:“多謝三位長老好意,林清心領了。不過我還是愿意留在落霜居中,哪兒也不去。”
林玄塵聞言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云荼三人也頗為震驚:“留在落霜居?你可知道,玄塵他現在還不能收徒?”
未盡之言,就是你留在落霜居就只能當個隨侍啊。
“不錯。”林清一臉的堅定:“我一直仰慕大師兄,只愿留在他身邊,什么身份都無所謂。”
當下劇情完成之前,他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