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這么一愣神的功夫,已經落在其他人后邊了。
霧氣越發的濃重,大團大團的,像是在山間氤氳流轉的白乳,上去抓一把,能清晰地看到白霧在手掌中如煙般消逝。
在濃霧的掩映下,橘黃的秋林若隱若現,前邊的人影也看不清了,但依舊能聽到喁喁的說話聲。林清循著聲音追過去,身形在霧氣中被吞沒。
走了片刻,說話聲越來越小,竟漸漸地聽不到了。周圍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林清四處眺望想要尋找天玄的人,視線卻穿不過濃霧,正焦急間,看到樹后有白影一閃。
像是天玄弟子愛穿的白色外衫。
林清心中一喜,口中喊道:“周師兄,潘詠思!是你們嗎?等等我!”邁步追了過去。
嗯?不是天玄的人?
沖過那片迷霧后,眼前景象豁然開朗,十數個身穿白袍之人整整齊齊地排成一隊,緩慢地向前移動。
這些人全身都裹在白袍中,看不到臉,長長的衣擺曳地,身姿輕盈而縹緲,行走時無聲無息,卻極富韻律。
林清看著這些人奇怪的舉動,大腦像是被這詭異的景象所迷惑,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簇擁在白袍人的中間,跟著這奇妙的韻律有節奏地前行。
林清大吃一驚,想要離開隊列,但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連開口說話都不能,只是機械地一步步向前。
離得近了,更能看出古怪。這些人看起來竟不是實體,而是濃霧氤氳而成的一樣,邊緣飄忽,只是大概有著人的輪廓。
林清悚然,這不會是山魅吧?
來到一處空地,這群白袍人終于停下了腳步,圍成一個圈坐在地上。林清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坐下。
坐在面前的人五官模糊,白袍中突兀地伸出一雙修長的手來,手中捧著一只盛滿酒的玉盞,送到林清面前。
翠綠的酒盞襯著白皙的手指,霎是好看。
不能喝。
林清察覺到危險,心中警鈴大作。然而無論他內心如何抗拒,手卻如提線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接過了酒盞,一點點挨到唇邊。
酒呈琥珀色,香氣甜糜誘人,蠱惑著林清喝下去。
“小火苗!”
情急之下,林清終于沖破了某種束縛,喊出火貍的名字。
白光閃過,火貍從林清掌中一躍而出。
與此同時,這聲呼喊仿佛用盡了林清渾身的力氣,他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啪”的一聲,酒盞打翻在地,酒液汩汩流出,滲入地下不見了。
火貍落地后咆哮一聲,兇狠地沖著這群白袍人吐出火焰。
這次火貍吐出的火焰可比上次大多了,足有幾尺長,噴射而出的烈火熊熊燃燒著,瞬間就燎向了在場的白袍人。
這群人似是極為怕火,尖叫著四散奔逃。火貍像進了羊群的牧羊犬,撒歡一般在這群白袍人中間來來回回,圍追堵截。白袍人身形飄飄渺渺,速度也不快,很快就被火焰追上,在烈火的烤炙下如霧氣般消散了。
林清:……
戰斗力負五的渣渣。
消滅了最后一個白袍人,火貍似乎有些疲累,軟軟地趴在林清腳邊,輕咳著吐出一口帶著尾氣的小火苗。
林清力氣慢慢恢復,他心疼地抱起火貍,手掌溫柔地從頭頂撫到脊背,輕聲道:“好孩子,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火貍軟綿綿地“喵”了一聲,又蹭了蹭他的手心,鉆進林清體內消失不見了。
迷霧消散,林清循著自己來時的腳印往回走,很快便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周圍霧氣濃重得反常,五步開外就看不清東西了。周景勝有所察覺,剛要囑咐師弟們小心,不要走散,就聽潘詠思慌里慌張地來報林清不見了。
周景勝心中一凜,山魅最擅惑人心智,像他們這群未經歷練的小弟子,一群人相互照應還好,若有落單,很容易中招。
既要尋人,又不能分開去尋,搜尋的進展很慢。
時間拖得越久,林清遭遇危險的可能性就越大。周景勝心中焦急,想留師弟們在原地不要亂走,自己單獨去尋,或許還快些。一抬頭發現林清自己出現了。
潘詠思立刻迎了上去,擔憂地問:“你跑去哪兒了?沒事吧?”
他看周景勝面色嚴竣,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一顆心始終懸著。林清本可以不來的,自己卻為了一件可有可無的事硬把他喊了來,萬一出了什么意外,他難辭其咎。
林清對潘詠思安撫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又歉疚地對周景勝及眾位師兄弟道:“周師兄,對不起,我掉隊了,給大家添麻煩了。”
周景勝也松了一口氣:“幸虧你沒遇到山魅。沒事就好。”
林清沉默了一下,遲疑道:“山魅……是什么樣子的?”
周景勝道:“山魅是山中精氣所化,通常是霧一樣的白色,身形也像霧嵐一般千變萬化,沒有固定的樣子,即便被利劍斬開也能重新合攏,毫發無傷。此怪又最擅懾人心神,唯有心志堅定者才能掙脫束縛。總之,極難對付。”
潘詠思聽得一陣后怕。
“哦。”林清面色平靜道,“那我好像遇到山魅了。”
眾人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
林清把他剛才的遭遇說了一遍。因為不知道從秘境中帶出靈獸是否合規,便省略了火貍的部分。
周景勝擰眉問道:“你說你大喊一聲,就掙脫了束縛?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林清道:“我放火燒了它們。”
周景勝頷首,看著林清的目光滿含贊賞:“不錯,火攻確實是對付它們的唯一方法。能從山魅的迷陣中掙脫出來,又很快找到它們的弱點,你做得很好。”
小弟子們聽得驚嘆不已。
怪不得大師兄一眼就看中了林清。還有人以為林清被選中是運氣好,哪兒知道大師兄才是獨具慧眼,人家是有真本事的,那些人才是眼瞎看不出來。
周景勝又帶著他們在山中搜尋了一圈,未見山魅蹤跡,確認已被除盡,便準備回天玄宗。
“你有沒有覺得越來越熱了?”回天玄的路上,潘詠思邊走邊問林清。
已近傍晚,紅彤彤的落日掛在西天,映襯著滿山林的黃葉,天地間一片秋色。
確實,氣溫比中午的時候還高,此刻周圍一絲霧氣都不見了,空氣干燥得能擦出火來。
潘詠思嗅了嗅,皺眉道:“不會是哪里著火了吧?”
山林中著火可不是小事,燒起來有時連修士們止不住。
林清掃了眼四周,想看是不是哪里著火了,便覺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周遭陡然變得滾燙。
“小心!”
周景勝大喊一聲,猛地雙掌平推,推開了潘詠思和林清。
他用力過猛,兩人一起跌在地上。林清摔在潘詠思身上,摔得不輕,“哎喲”著要起身,下一刻一股灼熱撲面而來。
一只渾身浴火的妖獸不知從何處撲了過來,轟然墜地,熱浪帶著塵土翻滾著向四周擴散,引燃了地上的枯枝落葉和干草。
若不是周景勝推開潘詠思和林清,他們現在不是被妖獸踩死,就是被火燒死了。
草木燃燒的嗶剝聲中,有人驚慌地大喊:
“四階妖獸!這里怎么會出現四階妖獸!”
試煉秘境中最高也就是三階妖獸,不幸遇到了,也只有逃命的份。而四階妖獸更是罕見,已經相當于修士筑基中期的修為。
林清抬頭看去,面前的妖獸足有一人高,如一頭暴怒的獅子般來回走動,渾身的火焰披在赤紅的毛發上,隨風抖動。
周景勝執劍擋在潘詠思和林清二人身前,妖獸血紅的雙眼卻越過周景勝,牢牢盯視著林清。
周景勝暴喝一聲,飛身而起,手中長劍迅捷無比地斬向妖獸。奈何這妖獸一身的火焰,稍有靠近便覺熱浪逼人,簡直無處下手。
妖獸輕松躲過周景勝的一擊,轉頭對著林清噴出一道火焰。
“轟”的一聲,滾滾烈焰直躥出去,瞬間淹沒了林清。
眾人驚呼一聲,潘詠思更是叫得撕心裂肺。
烈焰逼得眾人退了數步,漫天火光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灼熱的空氣中顯得扭曲變形。潘詠思幾乎要以為林清已經被燒成黑炭了,然而下一瞬,聲勢浩大的火焰又憑空消失了,林清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毫發無損。
潘詠思等人怔怔地完好的林清,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林清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烈火來臨的那一剎,林清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他身處火海,卻并不感覺如何炙熱,火焰如水流一般柔柔地包裹著他,甚至有幾分舒適。
他內心驚疑,探究地伸手觸碰,一瞬間,熱烈燃燒著的火焰如洪水找到了宣泄口,爭先恐后地自他掌心鉆入體內。
仿佛另一個火貍。
就連不遠處妖獸身上的火焰都黯淡了幾分。
妖獸被這一變故激怒,毛發根根直豎,血紅的雙眼陡然充滿殺意,仰頭長嘯了一聲,悍然撲向了林清。
無論林清怎么躲,妖獸都緊盯著林清不放。
也許一開始,它的目標就是林清。
林清雖能將火焰吸入體內,但他吸收的速度遠遠及不上妖獸引火的速度,深秋林中草木本就枯燥,火勢蔓延,周圍很快燃起一片火海。周景勝護著眾弟子后退,但仍有修為低的弟子躲閃不及,差點被火燒傷。
見此情景,林清眉頭微蹙,雙唇緊抿。
得把妖獸引開,離師兄弟們遠遠的。
思及此,林清足下發力,向著遠離眾人的方向躍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妖獸比他還能跳。
它不但能跳,簡直是能飛。
妖獸也知道火攻對林清沒用,索性不再吐火,而是一個飛躍沖向林清,動作迅猛,凌厲無匹。
無論林清如何逃竄,妖獸始終穩穩地墜在林清身后,二者距離越來越近。有好幾次,妖獸幾乎要咬到林清,卻又被他突然爆發的力量躲過,利齒只堪堪擦過他身后的衣擺。
這熟悉的一幕令他感到絕望。
試煉秘境中那只白狼也是這么咬過來的。
當時他怎么脫困的來著?
哦,是靠林玄塵的發帶。
早知道會這樣,昨夜就不把發帶放回去了。
呵呵。
妖獸已經無限逼近,背后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重鼻息,以及對方張開巨口后傳來的血腥氣。
利齒開合間似乎能把自己一口吞下。
生死之際,眼前忽然劃過迅如流星般的白影,一只毛色雪白的巨大靈獸從天而降,準確地一口咬住了妖獸的脖頸。
那一瞬間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如慢鏡頭般停滯。
林清身在半空,清晰地看到靈獸如流云一般長而微卷的雪亮毛發、線條流暢而矯健的身形、近在咫尺的狹長雙目,以及碧藍清幽的瞳孔。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眼見白色靈獸一個用力,妖獸就要血濺當場,林清下意識地閉眼,以免再次暈血,就連會跌在地上也顧不得了。
然而他并沒有跌在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懷抱。
也沒有預想中的血濺一臉。林清面前驀然垂下一片白色,遮擋了他的視線。來人舉起衣袖護在他身前,寬大的袖擺帶著冷冽的淡香,垂下來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罩住。
有人在他耳邊輕聲道:“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