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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 22 章

    少年聞言吃了一驚, 猛地把腦袋縮回門后。

    太陽行將落山,他躲在廟宇的陰影里,汗?jié)竦氖志o握著那根粗糲的木棍, 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腔。

    時間一點點過去, 最后一絲日光也隱沒了, 破敗的廟宇更顯陰森寂寥。門外再無動靜, 少年抿了抿唇,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那個……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 能在你這里借宿一晚嗎?”

    對方竟不知何時來到了門口,少年正好對上那人帶著笑意的眼睛, 頓時愣住了。

    林清看著手握木棍一臉戒備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我有這么可怕嗎?

    他臉上堆著笑,努力釋放自己的善意。

    若說剛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的小城時林清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待見到這破廟,這乞丐一般的少年, 再聯(lián)想自己之前對著《仙途》所說的話,他立刻就明白了。

    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讓他親自面對原主角,給原主角補償?shù)臋C會。

    他必須得把握住。

    也許是看他確實不像壞人, 良久,少年終于放下了手中木棍, 一言不發(fā)地扭頭回到廟內(nèi)。

    林清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是同意他進去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他喜滋滋地跟著跨了進去。

    廟里四處漏風(fēng), 灰塵遍布。但林清渾不在意,他追著少年試探著問:“林清……你是叫‘林清’吧?”

    少年腳步一頓。

    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了, 連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林清”, 這人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真的是神仙嗎?

    林清一直觀察著少年,看他對這個名字有反應(yīng)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我叫……”總不能說自己也是林清, 是未來占了你身體的人吧?林清斟酌了一下,緩緩道:“紀景澤。多謝收留。”

    “紀景澤”是他穿越前的名字,這么說倒也不算欺騙。

    少年,或者說真正的主角,以后的林玄塵,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床鋪,側(cè)躺過去,背對著林清。

    林清在廟里轉(zhuǎn)了兩圈。

    這個破廟可以說家徒四壁……三壁,唯一的桌案還瘸了條腿,覆滿腐塵,顯然不能睡人。

    倒是有一些干的稻草,不過都在少年躺著的被褥之下。

    沒找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林清只好悻悻地又回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好奇地看他。

    這是“我”小時候誒,我見到了“我”小時候,好神奇。

    少年林玄塵沒睜眼,卻也能感覺到旁邊的林清,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動作幅度很大地翻了個身,抗拒的意味明顯。

    林清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頓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出了破廟。

    腳步聲漸遠,林玄塵睜開雙眼,漆黑的眼中無波無瀾。

    他果然在這里待不住。

    倒也沒什么好驚訝的,沒有人會愿意和他一起待在這局促骯臟的破廟里。那人會走,完全在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

    林玄塵一臉漠然地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林玄塵都快睡著了,又有腳步聲踏了進來。

    一同飄進來的食物的香氣。

    林玄塵霍然睜開眼。

    林清去而復(fù)返,笑嘻嘻地走到林玄塵跟前,蹲下身和他說話:

    “我覺得餓了,就去買了點食物。你要吃嗎?”

    說著揚了揚手里提著的燒雞。

    有個長得好看的人溫柔地和他說話,捧著香噴噴的燒雞問他要不要吃。

    這簡直是夢里才會有的場景。

    林玄塵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很難吃頓飽飯。為了一個人家扔掉不要的饅頭,他會在陰暗的小巷里和野狗打架;實在餓極了,也會偷小攤上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再挨頓打,他也覺得值了。

    可是,在這人面前,這個小小的少年頭一次生出了點莫名其妙生的自尊心。

    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迫使他扭過頭,因為太過用力,表情都帶了點猙獰:

    “不吃!”

    明明是惡狠狠的拒絕,林清聽到這兩個字卻分外開心。

    他打動了主角,主角開口和他說話了!

    林清再接再厲。

    燒雞外包著荷葉,林清一層層剝開,露出里邊還在冒著熱氣的一整只雞。

    一層薄薄的油脂覆蓋在燒雞表面,色澤金黃油亮,氣味是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荷葉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動。

    林清撕下來一只雞腿,焦脆的雞皮粘連著斷口處多汁的嫩肉。

    “好香啊。”他夸張地說,“你真的不吃嗎?”

    林玄塵重重地翻過身背對林清,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堅決。

    林清碰了一鼻子灰,懵逼地舉著一只雞腿,有些不知所措。

    他根本不餓,出去買燒雞是因為聽到了少年肚子的叫聲。

    原本想討好主角,結(jié)果人家根本不吃,怎么辦?

    林清懨懨地把燒雞重新包好,放在了一邊。

    正失落間,旁邊傳來了窸窣的響聲。林清抬眼,就見少年默默地卷著自己的鋪蓋換了個地方。

    于是那堆干草空了出來。

    林清把這視作邀請。

    “多謝多謝。”

    他受寵若驚地躺了上去。

    頭頂就是屋頂那個大洞,一睜眼就看到漆黑的夜空,和其中閃爍的星斗。

    倒也不壞。

    林清微笑著閉上眼,安然入眠。

    ……

    黎明,天色尚晦暗,一片寂靜中,林玄塵輕手輕腳地起了床,把鋪蓋重新卷好放回神像后。

    路過燒雞的時候腳步也未停,只在走出廟門時看了林清一眼。

    他做這一切的動靜很小,林清仍是被吵醒了。他不動聲色地裝睡,等少年離開后便悄悄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門。

    林玄塵一路進了城,徑直來到一處名為如意樓的酒樓。如意樓是云城最大的酒樓,食客云集。每天清晨后廚買進新鮮食材的同時,也會扔掉一些過期的食物。

    是他最常來覓食的場所。

    他昨天一天沒吃東西,清早時再也扛不住了,只能悄悄來找吃的。

    林玄塵熟門熟路地來到如意樓的后門,那里坐了幾個人,皆是衣衫破爛的乞丐,看到林玄塵時抬眼看向他,眼神充滿敵意。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兩個穿著灰色短衣的人抬出來一個筐,“砰”一聲放在了門邊。

    筐里有爛掉的白菜,發(fā)霉的饅頭,甚至一些腐壞的肉類。

    等門再次關(guān)上,原本畏縮在一旁的乞丐們紛紛換了個模樣,餓狼一般沖上去搶食。

    林玄塵搶到了一個饅頭,他拍了拍上邊的土,毫不在意地啃食起來。

    隱在一旁的林清看著這一幕,淚目了。

    《仙途》只概括地說了主角淪為乞丐后吃不飽穿不暖,衣暖食飽的他根本想象不到竟是這般辛酸。

    主角你辛苦了!

    林清有點慶幸命運將他送到主角面前。

    嗚嗚嗚他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對主角好,不讓主角受一點委屈!

    這邊林清正在替主角感到心酸,那邊林玄塵拿了饅頭三五口吞下去,開始往回走。

    若按往常,他會在云城里待上一整天,餓了就找吃的,直到天黑才回破廟——唯一一個容得下自己的棲身之所。

    但是今天不一樣。

    那個人還在廟里。

    林玄塵覺得自己有毛病,一方面他害怕和那人接觸,另一方面卻又不愿他走。以至于外出覓食都心神不安慌里慌張的,想盡快趕回去看看那人還在不在。

    經(jīng)過如意樓的正門時,如意樓已經(jīng)開張,食客們陸陸續(xù)續(xù)進去,伙計站在門口熱情地迎賓,不住地點頭哈腰。

    然而待看到林玄塵時,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中揮手驅(qū)趕。

    一轉(zhuǎn)臉,對著新上門的客人又是笑臉相迎。

    停頓在樓前的林玄塵面無表情地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回自己的破廟,腳步越來越快,到后來甚至是跑了起來,到廟門口時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

    他在門外調(diào)整呼吸,直到?jīng)]有任何異樣了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踏進門。

    然后心涼了半截。

    廟里空曠得一眼能望到底。

    那人不在。

    說不上是失落還是什么的情緒籠罩著他,這個少年頭一次體味到人生中這種酸酸澀澀的哀愁。

    痛嗎?也不痛。

    哭嗎?也不值得哭。

    就是胸口里堵得慌,讓他喘不過氣來。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好你個小兔崽子,原來你住這兒!”

    張海今日帶著兄弟們?nèi)ト缫鈽浅燥垼幌戮桶l(fā)現(xiàn)了經(jīng)過的林玄塵。幾人悄悄尾隨著他一路來到城外,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座破廟。

    之前張海也跟蹤過林玄塵,但都被他察覺后甩脫了。

    今天他心思全沒放在這幾人身上,竟被他們跟了過來。

    張海等人毫不客氣地闖了進來,在這破陋的小廟里掃視了一圈,然后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老子還當(dāng)你住什么地方呢,就住這兒?這是他媽也是人住的地方?”

    林玄塵心情不佳,怒火轉(zhuǎn)到了這些人身上,看著他們的目光帶著冰冷的仇恨。

    張海罵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一揮手,手下三個人圍了上去。

    有人堵住了門,廟內(nèi)空間又狹小,林玄塵跑不開,幾下就被張海揪住了衣領(lǐng)。

    手下幾個人開始在廟內(nèi)亂搜,踢踢踏踏的煙塵四起。

    三條腿的桌案徹底沒了腿,泥塑的神像被砸碎,變作一堆奇形怪狀的泥片。林玄塵放在神像后的被褥也被掀了出來,又被兩人粗暴地扯碎,破棉絮散了一地。

    林玄塵拳頭握得死緊,雙眼發(fā)紅。

    “老大,都找過了,沒有。”

    “東西呢?”張海把林玄塵提了起來,喝問道。

    揪上去的衣領(lǐng)勒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不順暢,林玄塵臉上憋得通紅。

    他喊叫著,手腳亂動掙扎起來,冷不丁一腳踢在張海身上,張海頓時暴怒,揚手要把林玄塵摔出去。

    “我看今日還有誰來救你!”

    耳邊風(fēng)聲呼嘯,墜落的失重感讓林玄塵下意識地閉起雙眼。

    迎接他的并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一個柔軟的懷抱。

    他睜開眼,看到了林清的白皙光潔的下巴。

    林清落在了林玄塵身后,趕到破廟的時候正好看到林玄塵被扔出來的這一幕,差點被嚇破膽。

    還好他接住了。

    這孩子身體瘦小,抱在懷中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得多吃點肉。

    林清邊放下林玄塵邊想。

    林清上前一步擋在林玄塵身前,冷冷地看向張海。

    張海暗道倒霉,這人怎么這么陰魂不散,在這兒也能碰上。他對林清很是忌憚,不敢動手,只道:“這位朋友……”

    林清:“呸,誰跟你是朋友!”

    張海:“……”

    張海眉頭抽動,但是暗自忍下了,繼續(xù)道:“這小乞丐是個小偷,他偷了我們?nèi)f劍宗的靈符。我們?nèi)f劍宗抓人,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說話比上次客氣了很多。

    林玄塵一張臉漲得通紅,憤怒道:“那靈符是我的!我沒有偷!”

    張海冷笑著對林清道:“哼,他可是個慣偷,整個云城誰不知道?不信你去街上打聽打聽,看是不是有人被他偷過饅頭包子。”

    林玄塵聞言心里一緊。

    他偷偷去看林清的表情,見他微微蹙眉,臉色唰一下變得煞白。

    張海轉(zhuǎn)向林玄塵,惡狠狠地道:“平日里小偷小摸也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還敢偷到我們?nèi)f劍宗頭上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著一掌舉起,就要打到林玄塵身上來。

    林玄塵咬牙怒瞪著他。

    林清抬手架住了張海的手臂,皺眉道:“他說了他沒偷,你沒聽到嗎?”

    說完抬起腳狠狠踢在張海胸口,把他踢了出去。

    他是真的煩了張海,這一腳用了七成力,張海倒飛出小廟,當(dāng)即一口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張海的小弟們圍了過去,哭天搶地一陣呼喊。

    林清不耐道:“滾!誰敢再來找事我就殺了他!”

    小弟們立刻噤了聲,連句裝英雄的狠話也不敢說,手忙腳亂地抬起重傷的張海,滾了。

    林清站在門口給自己順氣。

    林玄塵沒想到林清竟會這么兇。

    他不安地站在林清身后,低著頭絞著自己的手指,怯怯道:“……我沒有偷,偷他們的東西,靈符真的是我自己的。”

    然而這句話他自己聽了都覺得不可信。

    他一個小乞丐,哪兒來的靈符?

    哪知林清轉(zhuǎn)回身,柔聲對他道:“嗯,我相信你。”

    林玄塵看著林清臉上的笑意,一時呆住了。

    林清方才蹙眉,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主角身負水木雙天靈根,怎么會淪落到被這群毫無修為的雜魚欺負的境地?

    即便是這幾年沒人教他修煉,但他出身仙門世家,難道不是從小就開始修煉的嗎?總不至于一點修為都沒有吧?

    林玄塵還在呆愣,林清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吃了一驚。

    這少年經(jīng)脈里竟真的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難道他認錯人了,這人不是主角?

    林清皺眉,不死心地用靈力順著經(jīng)脈探入林玄塵的氣海。

    然后被什么東西阻擋了去路。

    那是一個封印,盤踞在林玄塵整個氣海,封住了他的靈根和修為,也堵塞了他修煉的通道。

    封印散發(fā)出驚人的強大氣息,這種術(shù)法很高深,林清不認為憑借自己目前的修為可以破解這個封印。

    但他還是想試試。

    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靈力收束成一線,然后試探地放入封印中。

    剎那間,整個封印轟然碎裂。

    凜冽的靈息爆發(fā)出來,廟宇內(nèi)驟起狂風(fēng)。

    林清猝不及防,被這強大的無形氣流震得后退了數(shù)步。

    狂風(fēng)卷起廟宇內(nèi)的煙塵,大地在震蕩,殘破的屋頂搖搖欲墜,泥沙俱下,唯一還在苦苦支撐的梁柱發(fā)出破碎的呻.吟。

    林清瞇著眼,看到林玄塵被這股氣流裹挾著升到半空,破爛的衣擺在風(fēng)中烈烈飄蕩著,整個人氣息都不一樣了。

    俄而,狂風(fēng)止息,林玄塵落在地上,震驚且困惑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這是怎么回事?”

    有陌生的感覺在他體內(nèi)奔流涌動著,他感到身體輕飄飄的,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林清再捉了他手腕去探。

    有了有了!封印解了,有修為了!

    林清激動道:“恭喜你啊少年,你打通了任督二脈!”

    林玄塵:“?”

    林清輕咳一聲:“你可以修仙了!”

    修仙?

    林玄塵表情茫然。

    云城倒是有修仙之人,不過都是高高在上、難以觸及之人,怎么會和他扯上關(guān)系呢?

    這個詞離他很遙遠,他不解其中之意,感覺很不真實。

    意思是,他也是仙人了嗎?

    林清干脆教他聚靈。

    “你坐下來,不不,像我這樣,對。然后閉上眼睛。有沒有感覺到天地間充斥著一股清氣?”

    他聲音輕柔,循循善誘,林玄塵聽話地閉眼,跟著他的話去感受,果然察覺到一股清風(fēng)。

    “嗯,有。”

    林清繼續(xù)道:“現(xiàn)在你試著抓住這股清風(fēng),引到自己體內(nèi)……”

    林清發(fā)現(xiàn),不用他繼續(xù)說,林玄塵已經(jīng)能夠自行聚靈。

    無形的氣流匯聚為小型的漩渦,輕輕將林玄塵圍在中心。

    為什么!同一副身體!真主角這么快!就可以聚靈!而他!就得被人抱!泡冷水!才感受到靈氣!

    林清內(nèi)心憤憤。

    林玄塵這一入定就定到了黑夜籠罩,星斗漫天。

    他一睜眼,目光就開始尋找林清。

    林清正在一旁啃豬蹄。

    他見林玄塵睜眼,趕忙招呼:“來來來,快來吃飯。”

    地上放著一個食盒,食盒里裝著各種美味。

    都是大魚大肉。

    林玄塵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筷子,略一猶豫,還是坐了下來。

    執(zhí)筷的手微微發(fā)著抖,又被他竭力按捺住了。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筷子吃過飯了。

    鼻頭驀然一酸,林玄塵連忙低下頭,用吃飯掩飾自己胸中涌動的陌生情緒。

    林清看著低頭吃飯的林玄塵,激動地老淚縱橫。

    主角終于肯跟他一起吃飯了啊,太不容易了,總算沒白忙活!

    兩人飯飽之后,林玄塵搶著收拾了碗筷,又鋪好地上的干草,讓林清休息。

    他的鋪蓋被張海那伙人扯得稀碎,不能再用。林清把干草分出來一半讓給林玄塵,兩人一起躺在破洞下看著如墨夜色,點點寒星。

    夜風(fēng)溫柔,林清枕著自己的手臂,側(cè)躺過來面對林玄塵:“張海為什么總咬著你不放呢?”

    他相信靈符是主角的,但是張海為什么要污蔑主角偷了萬劍宗的靈符?就為了有理由追打主角嗎?完全沒必要啊。

    林玄塵沉默了一陣,才道:“父母離世后,我為了安葬他們開始變賣家中財產(chǎn),包括靈符,恰巧被萬劍宗的那個張海看到了。他想搶占我剩余的靈符,就說我是偷了他們的靈符,找借口來搜我的住處。”

    林清道:“等等,你還記得你的父母?”

    主角方才的表現(xiàn)分明是不記得修仙的事。

    他若記得父母,怎么會對修仙之事一無所知?

    林玄塵道:“我記得。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小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很老邁了,但是他們對我很好……”

    林玄塵想起早已去世的父母,聲音不由得有些低落。

    林清更奇怪了,主角的父母怎么會是普通人,更不可能“老邁”啊?

    他問道:“你剩余的靈符呢?能拿出來讓我看看嗎?”

    林玄塵呆了一呆:“沒有了,都賣完了。”

    林清又問:“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

    林玄塵茫然道:“四歲之前的事不記得。”

    凡人小孩不記得三四歲之前的事很正常,但有靈根的小孩開智比凡人早,莫說四歲前,兩歲前的事都可能記得清清楚楚。

    林清驀然想起主角體內(nèi)的封印。

    那道封印同時封了主角幼時的記憶?

    可是為什么封印解了,靈根和修為也恢復(fù)了,記憶卻無法恢復(fù)?

    不過主角記憶受損的話,倒是解釋了所謂“父母”的事,那對老邁的夫婦,大概是機緣巧合之下收養(yǎng)了主角的凡人夫妻。

    至于靈符,應(yīng)當(dāng)是主角的親生父母留給主角的。

    從主角這兒得不到更多信息了,林清翻身仰面朝天躺著,打算睡了。

    良久,身旁傳來少年小心翼翼的緊張聲音:

    “你……你呢?你住哪里?”

    林清對他來說太神秘了,他急切地想知道這個人從哪里來。

    這樣,即便有一天林清離開了,他也好有個地方去能夠去尋找。

    林清笑了笑:“我啊?我住在一座山上。”

    “什么樣的山?”

    “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林清眼角余光掃到廟外的梨樹,想到落霜居中的梨樹,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梨樹,樹冠散開,能蓋住半個院子。每天都有花落,每天也都有花開,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它也是會開一樹花呢。”

    常人若聽到林清這么說,恐怕會覺得是癡人說夢。但林玄塵跟著他的描述認真地想象,然后問:“怎么做才能讓梨樹終年開花呢?”

    林清重復(fù)溫子升的話:“每天用靈力澆灌就可以啦。”

    林玄塵似懂非懂地點頭。

    半晌,林玄塵無話,林清扭頭一看,他居然已經(jīng)睡著了。

    林清笑了笑,也閉上雙眼。

    后半夜,林清聽到身邊傳來模糊的囈語:

    “不……不要!”

    他嚇了一跳,忙起身去看。

    微弱的月光下,林玄塵無意識地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微微發(fā)抖,面色痛苦地一直喊著“不要”。

    做噩夢了?

    林清去握他亂揮的雙手,被他反手抓住了,抓得那么用力,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

    他拉著只手抵在自己胸前,輕聲地啜泣著。

    林清用空著的另一只手去摸林玄塵的臉,摸到了一手的濕滑。

    也不知是淚還是汗。

    林清:“……”

    什么噩夢啊,看把孩子嚇得,都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能笨拙地把人整個攬到自己懷里,用手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沒事的。”

    林玄塵下意識地靠過來,把頭埋在他懷里,抽泣聲一直到快天亮才停止。

    林清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天光微亮,林玄塵意識清醒,然后發(fā)覺周身觸感有異。

    他猛地一下睜大了雙眼。

    他處在一個溫?zé)岬膽驯е小?br />
    這個懷抱有著淡淡的清香,他在第一次撞到那人身上時就聞到了。

    林玄塵知道自己應(yīng)該立馬起來,可是他貪戀這人的體溫,貪戀和眼前人肌膚相觸的感覺,貪戀他身上的味道。

    他不僅沒有起身,反而僵硬得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生怕驚醒對方。

    只盼望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能永遠地停留下去。

    尤其是……在經(jīng)歷了那般可怕的噩夢之后。

    夢里有一片火,火中有兩個人,他看不清那兩人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父母。

    真正的父母。

    大火吞噬了他的家,母親痛苦而絕望地嘶聲讓他快跑,父親則癲狂地拿著劍刺向母親。

    年幼的他呆在火海外,不知所措。

    僅僅是對夢里場景模糊的回憶就讓他頭痛欲裂,他無法自控地攥緊了林清雪白的衣袖,仿佛能從中汲取力量,獲得平靜。

    待他反應(yīng)過來后又趕緊松開。

    然后他看到了林清衣袖上的斑斑灰跡。

    目光上移,來到正前方,便看到林清胸口的衣物上也是一團污黑,像是暈開的濃墨。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誰的杰作。

    林玄塵的臉騰一下紅了起來。

    ……

    林清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他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林玄塵不在身邊。

    他心里一緊。

    主角不會又去酒樓門口撿剩菜吃了吧?

    不要啊!

    他猛地起身就往外沖,到門口時又剎住了腳步。

    門外站著一個白白凈凈的少年,此時正局促不安地垂著腦袋,烏黑柔順的頭發(fā)披散在身后,露出一點白皙的脖頸和微微泛紅的耳尖。

    林清愣愣地問:“請問你找誰?”

    林玄塵抬起頭,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一看到熟悉的眼睛,林清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

    噢噢噢噢是主角!

    林清嘖嘖稱奇地看著林玄塵,驚嘆不已。

    面前這個膚色白皙五官精致含羞帶怯(?)的少年,竟然是主角!

    原來主角小時候這么好看,怪不得長大了會長成“我”這樣的美男子(霧)!

    一想到兩天前主角還是任人欺負、剩菜堆里搶飯的小乞丐,現(xiàn)在搖身一變變成了天資非凡的美少年,林清就有一種詭異的成就感。

    類似于“我家有女初長成”那種。

    雖然這是主角應(yīng)得的,而不應(yīng)該算作是他的功勞。

    但攔不住林清高興啊,特別想找人顯擺。

    他大手一揮:“走,我們?nèi)ト缫鈽牵 ?br />
    去之前他還給主角添置了身衣服。

    本來他想買個其他顏色的,但主角執(zhí)意要白色。

    行吧,白白白。

    白色的廣袖袍服分外合身,再加上束腰玉帶,活脫脫一玉樹臨風(fēng)的小公子。

    到了如意樓,店里伙計見兩人長相穿著皆是不凡,立刻恭敬地請到了二樓雅間。

    林清不,他非要坐大堂。

    伙計只好又給兩人安排了大堂的位置。

    好在林清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十分豪橫:“把你們最貴的酒菜都給我端上來!”

    美酒佳肴流水一般被送了上來。

    很引人注目。

    大堂里的人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看長相氣質(zhì)像是貴公子,看行為又像是暴發(fā)戶的人。

    這兩人年紀都不大,稍大些的那個小公子還好些,人家看他,他就沖人笑,眉眼彎彎分外討喜;

    稍小些的那個小公子就不得了了,長得可不是一般的漂亮,脾氣也不是一般的大,誰看他他就要冷冷地剜上一眼,看旁邊那個愛笑的小公子,更要被他剜上一眼。

    后來就沒人敢看了。

    林玄塵板著臉坐在林清身旁,很不高興。

    他不喜歡林清被人如此注視。

    林清對面前少年的心思毫不知情。他挨個品嘗桌上的酒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快嘗嘗這個酒,味道很好。”

    簡直和大師兄的梨花釀一模一樣!

    只是年份欠缺了點,沒那么香醇。

    林玄塵伸手要去接他遞過來的酒杯,林清卻手腕一轉(zhuǎn),又收了回去。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林玄塵:“……”

    林玄塵:“我不是小孩子。”

    林清敷衍他:“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但是這酒你不能喝。”

    他忘了自己這副身體的年齡也不大,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壺酒很快見了底。

    林清壺嘴朝下晃了晃,只倒出幾滴殘酒,納悶道:“也沒喝多少啊,怎么就沒了?”

    他揚聲對店里伙計道:“再來一壺!”

    林玄塵看他喝得開心,問道:“你很喜歡嗎?”

    林清連連點頭。

    那次在落霜居和潘詠思喝醉之后就再也沒喝過了,他饞了好久,好不容易在這里碰到了味道一樣的,他得喝個夠。

    林玄塵暗暗記下了酒的名字。

    梨花釀。

    林清酒量見長,獨自一人連喝了兩壺酒,竟然只是微醺。

    不過也許得歸功于如意樓的梨花釀醇度不高。

    微醺的感覺難以言喻,林清意識仍然清醒,身體卻有些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林玄塵拉著他,兩人相互依偎著走回破廟,林清倒頭就睡。

    林玄塵半跪在林清身邊,靜靜地注視著熟睡的林清,目光虔誠而癡迷。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人是專為他而來。

    是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降世的神明,是獨屬他一人的稀世之珍,明明如月,皎潔如雪。

    他的心中無比慰藉。

    好像一瞬間,之前受的所有苦,全都值得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林清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日上三竿了才醒。

    破廟四處漏風(fēng),日光大喇喇地照在臉上。林清拿手遮了一下, 再放下時面前已經(jīng)多了個人。

    林玄塵站在面前, 抬眼靜靜地看著他。

    林清隨意道:“早啊。”

    林玄塵也柔和了面部表情, 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容。

    “早。”

    林清表面云淡風(fēng)輕, 內(nèi)心已經(jīng)炸成了一團煙花。

    啊啊啊啊啊主角對他笑了!

    笑了!

    多么的令人感動啊。

    林玄塵似乎剛剛沐浴過,頭發(fā)還在濕噠噠地滴水。

    林清感動得不能自已, 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觸碰他頭發(fā)。

    溫?zé)岬氖种笓芰艘幌滤臐癜l(fā),不重, 但是這擾動傳到他的頭皮,酥酥麻麻的,輕易讓林玄塵激靈了一下,心跳如鼓, 全身驟然騰起一股熱氣。

    他劈手奪回自己的頭發(fā),緊緊攥在手里。

    林清的手指還懸在半空, 看他這么緊張的樣子,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給你把頭發(fā)弄干。”

    林玄塵猶猶豫豫地放開了自己的頭發(fā),乖乖背過身去。

    林清手上帶著溫?zé)岬撵`力, 指尖不輕不重地梳理著他又黑又柔的長發(fā),慢慢烘干。

    以前都沒看出來啊, 主角頭發(fā)還挺好。

    林玄塵直挺挺地站著, 僵成了一截木頭。

    弄干了以后,林清還試圖順便把頭發(fā)給束起來。他好不容易把頭發(fā)挽起, 然后拿著林玄塵昨日簪發(fā)所用的木枝插了進去。

    一松手, “唰”,頭發(fā)全都散了下來。

    林清摸了摸鼻子, “你自己來吧。”

    看林玄塵三兩下重新束好發(fā),林清琢磨著給主角置辦些家用。

    連個發(fā)帶簪子什么的也沒有,束發(fā)還用木枝。

    買。

    梳子也沒有。

    買。

    主角突然之間變得這么愛干凈,再睡稻草窩就不合適了。

    床,買。

    ……

    林清正在云城的大街上逛得不亦樂乎,林玄塵對他道:“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林清嘴上說“好”,心里犯嘀咕,主角這是干嘛去?

    他放下手中正在挑選的東西,偷偷跟了上去。

    林玄塵一路來到如意樓。

    如意樓臨街,林清躲在街對面的柳樹后,正好能看到林玄塵在和如意樓的管事說些什么。

    距離又遠,街上人聲又嘈雜,林清勉強只聽出來林玄塵似乎是要在如意樓打工。

    噫,主角也太努力了吧,還開始找工作了。

    如意樓內(nèi),管事驚奇不已:“你說你要在我這兒干一個月的活兒,分文不要,只要梨花釀的酒方?”

    林玄塵點了點頭。

    管事:“梨花釀就是用梨花釀酒唄,云城里家家都會,你隨便一問就知道了,又何必費這功夫。”

    林玄塵認真道:“我只要你這里的。”

    梨花釀酒確實云城家家都會,只不過釀出來的味道各不相同。既然對方非要他家的,那他就不客氣了。

    管事趁機敲詐:“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給我干半年的活兒。”

    林玄塵自無不應(yīng)。

    等到林玄塵回來,林清也置辦好了東西。兩人回去的路上,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剛才你干嘛去了?”

    林玄塵道:“明天起,我要在如意樓幫忙做事了。”

    好家伙,主角還真是要去打工了。

    前·打工人林清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工作的時候能摸魚就摸魚,巴不得一輩子都不用上班。人家主角呢,身邊有他這個飯票,還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瞧瞧這覺悟。

    林清肅然起敬。

    兩人說著話回到破廟,林清突然警覺道:“等等。”

    破廟旁現(xiàn)出兩個人來。

    其中一人是個一臉冷傲的中年男子,身著青色長衫,背負長劍,長得和張海有七八分相似;另外一人尖嘴猴腮,正是經(jīng)常跟在張海身后的小弟。

    尖嘴猴腮的小弟畏懼又諂媚地對青衫人道:“真人,就是這兩個人打傷了張海!”

    面對林清他們的時候又換了一副趾高氣昂的面孔:“這是我們?nèi)f劍宗的張山,整個云城法力最強的修者,筑基期的真人!呵,敢傷了大哥,惹到我們?nèi)f劍宗頭上,你們死定了!”

    說到受傷的張海,被稱為“張山”的張山不由蹙眉。

    張海雖然沒有靈根修為,還成日里惹是生非,但畢竟是萬劍宗的正式弟子,還是他唯一的兒子,竟然被人打成了那副模樣。

    張山冷冷地打量林清兩人。

    那個年齡大些的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看起來就是凡人一個。

    至于那個年紀小的,倒是有些修為,想必就是他打傷了張海。

    不過靈力低微,不足為懼。

    他還以為膽敢挑釁萬劍宗的人,會是什么厲害人物呢。

    張山冷哼了一聲:“你們是自己死?還是要我動手?”

    林清聽到那個小弟的話就震驚了。

    什么?原來這個“萬劍宗”也不全是張海那種貨色,居然真的有正經(jīng)劍修!

    不過……筑基期?“整個云城法力最強的修者”?

    區(qū)區(qū)不才,新入門兩個多月的普通內(nèi)門弟子一枚,剛好幾天前就打敗了一個筑基中期的劍修呢。

    林清從地上撿起一截樹枝,掂了掂。

    嗯,還算順手。

    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還是請您動手吧。”

    張山認定林清是普通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嗆啷”一聲背上長劍出鞘,直指林玄塵。

    “當(dāng)——”

    斜刺里驀然伸出來一根歪歪扭扭的樹枝,架住了張山的長劍。細瘦的樹枝被林清灌注了靈力,與長劍相交,竟發(fā)出了金石之聲。

    “你的對手是我。”

    張山作為云城法力最強的修者,手里的劍一向是想斬哪里斬哪里,何時被人截住過?當(dāng)下又驚又怒,暴喝一聲,反手一劍刺向林清。

    林清輕松避開。

    嗯,劍法完全比不上周師兄。

    甚至和江川都差得遠。

    他一邊意態(tài)閑適地和張山拆招,一邊把人引到一側(cè),以免一個不慎誤傷主角。

    林清越輕松,張山就越吃力。前后左右似乎都是晃動的樹枝,讓人眼花繚亂。

    他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手里的劍左支右絀,漸漸沒了章法。

    這少年是什么人?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不僅劍法精妙,就連修為也壓了他一頭。

    樹枝劃破空氣,帶著“嗤嗤”的輕響,還未到近前便已感受到灼熱的劍意。張山手忙腳亂地擋了一下,心里越發(fā)的冷。

    今日莫說是殺了兩人為兒報仇,恐怕連全身而退都難。

    他眼睛瞥到一旁的林玄塵,面上驀地閃過一絲陰狠。

    打不過大的,他還打不過小的嗎?先將他劫持到手中再做計較。

    林清注意到張山眼神變化,心道不妙。原本他只想打敗張山讓他自行離去,不想傷人。現(xiàn)在看來,也由不得他了。

    林清目光一冷,樹枝猛地敲上了張山肩頭。

    “咔吧”。

    樹枝斷了,張山肩上的骨頭也碎了。

    “啊!”左肩傳來劇痛,張山慘叫一聲,心里發(fā)狠,長劍脫手而出,擲向林玄塵。

    林清吃了一驚,足下猛然發(fā)力沖了過去。劍尖已到了林玄塵面門,林清顧不得其他,咬牙揮臂打落了張山的劍。

    “嗤啦”一聲,劍刃劃破林清的衣袖,血跡滲了出來。

    林清當(dāng)即頭暈眼花,腳下一軟。

    昏過去前,林清死死地瞪視著張山,用眼神傳達自己的威脅:

    老子先暈一會兒,你要是敢動我的主角,我跟你沒完!

    林玄塵驟縮的瞳孔里映出林清慢慢軟倒的身影。

    他驚恐地撲了過來:“你、你怎么了?”

    觸手黏膩,林玄塵顫顫地抬起雙手,看到手上沾滿的鮮血,臉色驟然煞白。

    他慌里慌張地用手去捂林清胳膊上的傷口。

    “你不要嚇我。”他聲音發(fā)抖,已然帶了哭腔,“快醒醒。”

    林清無知無覺,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一絲回應(yīng)。

    林玄塵一顆心如墜冰窟。

    按著自己的肩膀,滿臉冷汗的張山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的林清。

    什么意思?這人死了?

    就那點小傷,莫說殺死林清,就算讓他暈倒也不可能啊。

    可是方才瞪著自己的那個眼神,也太像死不瞑目了。莫非是犯了什么急癥?

    “讓開。”

    他踢了踢地上的林玄塵。

    林玄塵陡然回過頭,帶著刻骨的仇恨瞪視著張山,雙目紅得似要滴出血來,像一只欲噬人的野獸。

    張山對上他眼神,心中莫名一駭,竟生了幾分怯意。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無視林玄塵,想要上前去看林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玄塵猛地站起身,沉默而陰郁地擋在張山面前。

    一瞬間,空氣凝滯,周圍安靜得仿佛連時間都靜止。

    那是殺意。

    ……

    太陽快要落山,云城開醫(yī)館的李大夫正打算歇業(yè),門將要被合上的一剎那,一只手驀地伸過來,扒住了門扉。

    那手血淋淋的,在門扉上留下五個血指印,嚇得李大夫差點當(dāng)場人就沒了。

    “救……命。”

    李大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透過門縫往外看,看到門外站著個渾身染血的少年,搖搖欲墜。

    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少年背上還背了個人。

    這兩人正是林玄塵和林清。

    好在張山也受了重傷,林玄塵拼死打退了他,便立刻背著林清來看大夫。

    “哎呦,怎么傷得這么重。”李大夫趕緊開門。

    他想接過林玄塵背上的林清,但是林玄塵死死地抓著不肯放手,咬牙背到屋內(nèi)才把人放到床上。

    李大夫急匆匆去拿來藥箱,伸手去卷林玄塵的袖子。

    林玄塵身子一側(cè),躲開了,冷冷道:“你做什么?”

    李大夫詫異道:“給你治傷啊。”

    林玄塵黯然道:“不用管我,先救他。”

    李大夫直起身,瞇著眼打量二人。

    站著的這個臉色慘白,身上布滿傷痕,甚至手臂也斷了一只,不知走了多遠的路趕過來的,看樣子隨時會倒下。

    躺著的這個面色也不大好,不過呼吸平穩(wěn),渾身上下只有胳膊上有一處傷痕,還是皮肉傷。

    奇奇怪怪的病人他見得多了,重傷的帶著輕傷的來看病,還讓先救輕傷的倒是頭一次見嘿。

    第24章 第 24 章

    不知過了多久, 林清意識慢慢回籠。

    耳朵里傳來隱約的喧鬧人聲,隔著段距離,聽不真切, 很像他上一世在位于鬧市的公寓中醒來時伴隨的那股嘈雜。

    無論是天玄山上的落霜居, 還是郊野的破廟, 都沒有這種聲音。

    林清迷迷糊糊地想, 不會又穿越了吧?

    空氣里有種奇怪的味道,林清嗅了嗅, 像是清苦的中藥味,還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

    他猛然睜開雙目, 一眼看到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血跡,頓時又開始上頭了。

    好在血跡已經(jīng)干涸,刺激沒那么嚴重,林清趕緊閉上眼, 忍著惡心抖抖索索地給自己上了個除塵術(shù)。

    清理干凈后,他松了一口氣躺回床上, 邊平復(fù)那種欲嘔的難受邊打量所處環(huán)境。

    房間狹小,擺設(shè)也極少,除了他身下躺著的這張床外, 只有一個不大的桌案,案上燃著不知道什么香, 此時正升起裊裊的水煙。

    原本該是門的地方懸著一塊棉布門簾, 透過縫隙能隱約看到藥柜一角,一個人正踮著腳去夠上層的藥屜。

    醫(yī)館?

    這個念頭剛升起, 門簾前光影一變, 有人站在了簾后,緊接著門簾被掀了起來, 林玄塵吊著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艱難地端了個銅臉盆走了進來。

    看到林清醒了,他手上一松,“哐啷”一聲臉盆掉在地上,濺了他一身水跡。

    眼看林玄塵神色激動地朝他奔了過來,林清趕緊閉上眼扭過頭,連連擺手:“別別別!別過來!”

    林玄塵停住腳步,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林清擺手變招手:“你……你過來。”

    林玄塵慢慢地走了過來。

    林清仍未睜眼,一只手在半空中亂摸,先是摸到林玄塵的頭,然后手指順勢往下,劃過耳朵和側(cè)臉來到肩膀。

    林玄塵臉上驀地染上一層緋色。

    林清摸到林玄塵的衣服,閉著眼施了個除塵術(shù),清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跡,這才疲憊地倒回床上。

    林玄塵緊一步上前,握住了的手,擔(dān)憂地問:“你是怎么了?”

    李大夫說林清受的傷是輕傷,可他遲遲不醒,給林玄塵嚇得夠嗆,守在他床邊整夜未合眼,天亮了才想去打盆水給林清擦擦臉。

    林清睜開眼,充滿怨念道:“我暈血。”

    林玄塵不解:“暈血?”

    林清:“就是一看到血,眼前就一片黑,直接暈倒。”見林玄塵還是滿臉擔(dān)憂,安慰道:“放心吧,不嚴重。就是打架不太方便。”

    原以為換了副身體會好些呢,沒想到暈血這毛病如影隨形,甩都甩不脫。

    說起來,暈血好像是屬于心理問題吧?是不是代表可以克服?

    林玄塵情緒低落,他垂著頭,自責(zé)道:“都是因為我……”

    方才緊著清理血跡,林清差點都忘了。林玄塵一說,他才重新注意到他吊著的胳膊和身上其他傷口,怒道:“是不是那個什么張長老打傷了你?!”

    林玄塵點了點頭。

    林清當(dāng)即翻身下床,擼起袖子要找對方理論。

    林玄塵趕緊攔著他:“你身上還有傷,先好好休息吧。”

    他這一動,牽動胳膊上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林清心疼不已:“你先好好休息吧。”說著把林玄塵按在床上。

    林玄塵還要起來:“我今天還得去如意樓……”

    林玄塵執(zhí)意要去如意樓,林清按著他不讓他起身,哄道:“你傷成這樣怎么去啊?好了好了,我去給你請假,好不好?你安心睡吧。”

    說著還輕輕拍打著他肩膀的位置。

    林玄塵昨天一天消耗過度,晚上又因為林清昏迷不醒而始終精神緊繃,一夜未睡。現(xiàn)在林清醒了,他心頭一松,各種疲累傷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很快沉沉睡去。

    林清找到外間的李大夫,留下些銀錢權(quán)作感謝,出門去了如意樓。

    管事正坐在柜臺后算賬,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陰影,一抬頭,便看到一個清俊可愛的小公子站在臺前。

    林清先是跟管事說了林玄塵受傷的事,管事雖然不滿,但也不好說什么,畢竟也沒法扣他工錢。

    了結(jié)了這樁事,林清又笑瞇瞇地問:“勞駕,您知道萬劍宗是在哪里嗎?”

    云城城北有個云莽山,林清站在云莽山的頂峰,仰頭看了看“萬劍宗”的門匾。

    然后一腳踢開了萬劍宗的大門。

    “什么人!”

    踹門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幾個萬劍宗的弟子,將林清團團圍住。

    林清沒有說話,而是在眾人面前解下自己的發(fā)帶,緩緩覆上雙目,在腦后牢牢地系了個結(jié)。

    今天,他要干翻整個萬劍宗!

    萬劍宗的掌門趙易正在前廳悠悠閑閑地喝茶,一個小弟子忽然慌里慌張地闖了進來:“掌,掌門!大事不好了!”

    趙掌門斥道:“慌什么慌!”他小心地拿起自己最心愛的紫砂壺,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道:“什么事?”

    小弟子被他的氣度感染,也慢慢平復(fù)了情緒,跟著不疾不徐道:“稟掌門,有人闖進了萬劍宗,一路打傷不少師兄弟,現(xiàn)在快闖到前廳了。”

    “什么!”趙掌門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給我攔住……”

    話未說完,“轟——”的一聲,一個人砸穿了前廳精致的鏤花門窗倒飛進來,躺在滿地的木屑中呻. 吟不止。

    趙掌門一看,這不是自己的親傳大弟子嗎?頓時怒不可遏,氣得胡須都跟著抖了起來:“反了反了!什么人這么大膽?!”

    門口光線驀然一暗,一個手執(zhí)長劍的白衣少年逆光站在那里,目縛白色綢帶,如墨般的長發(fā)散在身后。

    長劍閃著寒光,正是萬劍宗弟子常用的那種。劍尖朝下,劍身上的血滴落在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一片寂靜中,少年朝著趙易的方向側(cè)了側(cè)頭,開口道:“你就是萬劍宗的掌門?”

    趙掌門為他氣勢所攝,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勉強擺出威嚴的聲勢來:“不錯。你是什么人?”

    少年唇邊勾起一抹笑:“你們的張長老在哪里?”

    正在向小弟子狂打手勢,示意他去請張長老的趙掌門聞言嚇了一跳,不知道該不該讓張長老來了。

    林清半天聽不到對面動靜,不由蹙了蹙眉,溫聲安撫道:“放心,我跟你們張長老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不會為難你們?nèi)f劍宗的。”

    趙掌門看著一地哀哀呼痛的弟子,內(nèi)心無語:你管這叫“不會為難”?那為難起來是要怎樣?

    林清像是知道他內(nèi)心想法。

    “不說是嗎?”他提著劍向前走了一步。

    趙掌門哈哈一笑:“張長老嘛,這就去請,這就去請。”說著低聲吩咐小弟子:“去請張長老,就說掌門又請,千萬別說是什么事。”

    小弟子領(lǐng)命去了。

    等人來的這段時間,林清就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趙掌門搓著手:“仙師請坐。”

    林清:“不坐。”

    趙掌門陪著笑:“仙師請喝茶。”

    林清:“不喝。”

    趙掌門拉近關(guān)系的策略失敗,只能干巴巴地問:“不知張長老如何得罪了仙師?”

    林清側(cè)了側(cè)頭,理直氣壯道:“他打傷了我。”

    說著伸出了手臂。

    趙掌門伸著頭去看,只見白玉般的胳膊上有一道淺淡的傷痕,約三寸長,從小臂延伸至手腕外側(cè),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這也叫打傷?

    不過得知張長老是能打傷對方的,這頓時讓趙掌門有了些底氣。

    不多時,張長老被請來了。

    確切地說,是坐在椅子上被抬過來的。

    他受了傷中氣仍十足,先是看到滿地的狼藉,吃了一驚:“掌門師兄,這是怎么了?”

    趙掌門比他更吃驚:“師弟,你這是怎么了?”

    張長老垂著一邊肩膀,瘸著一條腿,呸了一口,晦氣道:“別提了,我兒前些日子不是被兩個不知哪兒來的小子打成了重傷?我去找那兩個小兔崽子算賬,誰知失了手。”

    好嘛,你手臂被劃了一道,我?guī)煹軘嗔藯l胳膊瘸了條腿,到底是誰打傷誰?

    他左一聲“小子”,右一聲“小兔崽子”,趙掌門暗中指著林清,瘋狂對自己的師弟打眼色。

    張長老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個蒙著雙眼的少年,只是那條發(fā)帶縛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下半張臉,張長老一時未認出來,疑惑道:“這位是?”

    林清冷道:“就是你口中的‘小兔崽子’。”

    他一開口,張長老被樹枝支配的恐懼又涌上心頭,驚聲道:“你……是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林清冷笑一聲:“你打傷我朋友,難道想就這么算了?”

    可是你朋友也打傷了我啊!

    張長老父子在云城中橫行無忌,到處欺壓別人,如今被人欺壓,只覺得無比的委屈:“你還想怎么樣!”

    林清只是來替主角出氣,至于具體想怎么樣,他也沒想好。

    再打這個張長老一頓?

    把萬劍宗拆了?

    他把問題踢給趙掌門:“這位掌門,你覺得呢?”

    林清和張長老說話的時候趙掌門便看著他,忽然看到他蒙眼的綢布上有一道云紋,隱約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啊?什么?”

    他正低頭沉思,聽到自己被提及就抬了頭,撞見林清白衣提劍的模樣,福至心靈,一下就想起來了。

    他雙手顫抖地指著林清,眼睛瞪得快要脫出眼眶:“你你你你你……你是天玄宗的人!”

    林清聞言一僵,對方怎么就認出來了?

    這事兒不會傳上天玄宗吧?

    可是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是天玄弟子,就算傳到天玄也是查無此人。

    林清淡定道:“不是,你認錯了。”

    趙掌門之前曾有緣得見過天玄弟子,一旦想起來就知道自己肯定沒有認錯,那云紋確實是天玄的標識,少年用來縛眼的也不是什么綢帶,而是天玄制式的發(fā)帶。

    他就說這少年年紀看著不大,修為怎會如此之高。若對方是天玄弟子,一切便能說得通了。天玄貴為天下第一仙門,隨便一個普通弟子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萬劍宗。

    趙掌門萬不敢與天玄宗為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林清道:“冒犯了仙師,萬劍宗罪該萬死。請仙師處置。”

    坐在椅子上的張長老白眼一翻,撲通一聲栽在了地上。

    林清很為難。

    對方認定了他是天玄弟子,他倒不便太過分了。

    事已至此,只好道:“此事就這么算了,萬不可傳出去。若我在天玄聽到半點風(fēng)聲,哼哼,有你們好看!”

    趙掌門連連稱是。

    得罪了天玄弟子的事,讓他們說他們也不會到處宣揚。

    “還有,不可再找我那朋友的麻煩,否則……”

    趙掌門連稱不敢。

    走出萬劍宗,林清扔掉劍解下發(fā)帶,心情舒暢地下了山。

    ……

    林玄塵急匆匆走出如意樓,心亂如麻。

    他一覺睡到下午,醒了仍不見林清,問過李大夫才知道林清清早出門后一直沒有回來。再跑去如意樓,知道林清上午來過了,說了自己受傷的事,然后就走了。

    再仔細問,才得知林清還問了萬劍宗的位置。

    難道他去了萬劍宗?

    會不會出事?

    林玄塵當(dāng)即決定上萬劍宗看看,一抬頭就看到了林清。

    林清正在路上走著,心想不知主角醒了沒有,忽然一個人影竄了過來,猛地撞進他懷里。

    勁兒很大,撞得林清捂著胸口呼痛。

    這場景,跟主角撞上他的時候何其相似。

    再一看,咦,可不就是主角嘛。

    林玄塵一只胳膊還吊著,另外一只胳膊緊緊抱著他腰不撒手,頭埋在他懷里悶悶道:“你去哪兒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林清拍了拍他的背,面不改色地扯謊:“我就在街上逛了逛。”

    林玄塵抬頭打量,確認他身上沒有受傷,便暫時相信了他的話。

    兩人回了趟醫(yī)館,向李大夫道了別,又回到破廟。

    破廟還是原來的樣子,兩人收拾了廟里的雜物,騰出空間,林清施了個除塵術(shù),又拿出一直放在儲物袋中的、昨天置辦的各種器具,一一擺好。

    厚厚的簾幔遮住了破洞,地上放了床和桌子,桌上擺著食物……這破廟竟也勉強有了家的模樣。

    林清拍了拍手,環(huán)視四周,很有成就感。

    他問林玄塵:“怎么樣,喜歡嗎?”

    林玄塵黑亮的瞳仁盯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喜歡!”

    林清心情也很好,他對林玄塵道:“來,我送你一樣?xùn)|西。”

    林玄塵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林清解下自己的發(fā)帶,放在林玄塵手里:“這個收好,它會保護你。”

    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是天玄的,但是無紋無飾;而他從萬劍宗出來,解下發(fā)帶之時看到了上邊天玄標識的云紋。

    于是林清猜測,萬劍宗的掌門是從發(fā)帶認出了自己是天玄弟子。

    索性將發(fā)帶送給林玄塵,萬一哪天自己不在,萬劍宗又來找麻煩,這發(fā)帶還可以威懾一二。

    林玄塵緊緊地攥著發(fā)帶,點頭道:“我會收好。”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jīng)晚了,兩人簡單收拾了下,便準備睡覺。

    廟內(nèi)實在狹小,只放得下一張床。林清讓給主角:“你去睡。”

    林玄塵不肯:“你睡。”

    林清嘆了口氣:“一起睡,好不好?”

    林玄塵的臉騰一下子就紅了,囁嚅著說不出來話。

    林清推著他上床,自己也和衣臥了上去,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林玄塵偷偷側(cè)過身來注視著林清的臉,將手里發(fā)帶緊緊地按在心臟處,也閉上了眼。

    ……

    按說事情已經(jīng)解決,可是《仙途》劇情仍未更新,林清也一直留在了這里。

    廟外歪脖梨樹上的幾朵小花凋零,生出綠葉;如今綠葉變黃,轉(zhuǎn)眼已是到了深秋。

    這天林玄塵在如意樓干滿了半年,終于得到了梨花釀的酒方,心情雀躍地回到破廟。

    秋天風(fēng)大,透過墻壁上的破洞呼呼地吹進來,吹得遮在洞口的簾幔亂飛。林清手忙腳亂地去捉,林玄塵也來幫忙。

    然后“嗤啦”一聲,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簾幔被風(fēng)扯成了兩半。

    冷風(fēng)再無遮擋,帶著塵土狂肆地灌進來,刮得東西亂飛,桌子都微微晃動。

    林清面無表情。

    呵呵,早知道就不該懶省事掛什么簾幔,就應(yīng)該找泥瓦匠把破洞給補上啊!

    天色還早,林清打算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買到什么東西補上破洞。

    林玄塵要跟他一起去。

    林清朝他擺了擺手:“我去去就回,很快。你在家等著我。”

    “家”這個字讓林玄塵晃了下神,回神時林清已經(jīng)走了出去。林玄塵追到門口,看到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小路盡頭。

    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慌。

    ……

    林清腳下灌注靈力,走得很快,不一會兒云城已近在眼前,喧嚷人聲依稀可辨。他琢磨著這次可不能買簾幔了,怎么也得買點木板什么的。

    手心忽然亮起微光。

    林清停下腳步,納悶地攤開手掌。

    刺目的亮光閃過,林清消失在原地。

    ……

    狂風(fēng)還在呼嘯,林玄塵把剩下的一半簾幔垂放下來,四周釘好,勉強遮住了破洞。

    廟里終于只剩絲絲小風(fēng),他把方才吹落在地上的雜物一一收拾起來,桌子重新擺好,又細心地把沾染了灰塵的床重新鋪過,地給打掃一遍。

    做完這一切,林清還沒有回來。

    他想出門去找,但是想起林清說的那句“你在家等著我”,心里甜絲絲的,又決定等他回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徹底降臨,云城的集市早該散了,林玄塵再也坐不住,奔了出去。

    集市已經(jīng)散得干干凈凈,一個人也沒有。

    云城的大街上次第亮起燈盞,林玄塵在街上來來回回,見人就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白衣黑靴的愛笑的男子。

    沒有。沒有。沒有。

    到處都沒有。

    到了后半夜,云城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燈光,林玄塵在黑暗中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回了破廟。

    說不定林清已經(jīng)回廟里了。

    黑暗中的破廟沒有亮燈。

    林玄塵拖著沉重地腳步跨了進去。

    “唰啦”,方才釘好的簾幔被重新刮開,冷風(fēng)慣了進來。

    林玄塵的心里一片冰涼。

    此后的幾天,林玄塵發(fā)了瘋一般在云城尋找林清,如意樓、醫(yī)館、甚至去探了萬劍宗。

    然而沒有人見過林清。

    他就像來時那樣,消失地?zé)o聲無息。

    最初的悲傷和絕望過后,林玄塵又回到了破廟。

    因為林清說讓他在這里等他回來。

    秋冬過后,又是春來。曾經(jīng)被精心收拾過的“家”已經(jīng)再次變得破敗不堪,林玄塵一直待在破廟里,一動不動,實在餓極了才會出去找點吃的。

    他又變回了曾經(jīng)的那個小乞丐。

    ……

    張海在萬劍宗窩了一年,傷勢終于好了個七七八八。

    期間他不能動不能玩,早就憋瘋了,現(xiàn)在傷勢一好,立刻就帶著小弟們進云城找點樂子。

    春風(fēng)拂面,柳枝婀娜,張海手里拿著把折扇,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然后街上一個小乞兒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乞兒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被人撞了也不吭聲,繼續(xù)往前走,看起來呆呆的。

    想要活動筋骨的張海故意站在他前方,那乞兒沒注意,果然撞到了他肩膀。

    張海借機發(fā)作,手中折扇一合,抵著小乞兒的肩膀?qū)⑺频玫雇肆藘刹健?br />
    小乞兒頭也不抬,側(cè)身打算繞過他繼續(xù)向前走。

    張海手臂一伸,攔住去路。

    “慢著,撞了人,打算就這么走了?”

    小乞兒這才抬頭,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張海覺得這張臉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心里犯嘀咕。

    小弟們早已過來按住了小乞兒,張海抓著他的衣領(lǐng)提了起來,作勢要打。

    那小乞兒卻仍不反抗,垂著眼,仿佛任打任罵。

    張海覺得沒意思,正想說算了,一低頭,看到小乞兒的懷里露出一截白色。

    林清大鬧萬劍宗之后,他爹張長老不知罵了他多少次,說因為他得罪了天玄宗的弟子,整個萬劍宗都跟著遭殃。

    為了能讓他長記性,還讓他畫天玄的云紋標識,以后看見了就繞著走。

    是以小乞兒懷里的東西,他閉著眼都能認出來,就是天玄弟子的發(fā)帶!

    張海如同見到什么可怖的東西,哆哆嗦嗦地問小乞兒:“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有天玄宗的東西?”

    小乞兒驀地抬眼,直直地盯著他:“什么?”

    張海抖著手,指向他胸口:“發(fā)帶!天玄宗的發(fā)帶!你哪兒來的!”

    下一瞬,張海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自己已經(jīng)臉朝下被摔在了地上。方才還被兩個小弟按著的小乞兒此刻一腳踩在他背上,狠狠地反剪著他手臂。

    抓著自己胳膊的雙手用力得幾乎要嵌進他肉里去。張海被迫抬起臉,看到了小乞兒爆滿了血絲的雙眼,惡狠狠的,像要吃人。

    他嘶聲問:“天玄宗,在哪兒?”

    ……

    天玄山。

    白光過后,林清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落霜居。

    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床前的桌子上還放著半盞殘藥。那是大師兄送來的,他只喝了一口,如今尚且留有余溫。

    第25章 第 25 章

    林清目光無意識地看著藥碗中濃黑的藥汁, 整個人怔怔的,有些失落。

    他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還沒來得及和主角告別呢。

    何況從云城回到此處,代表他和主角此生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了。

    這一別就是永別。

    半年來兩人朝夕相處, 親密無間, 林清早已習(xí)慣了和主角在一起的生活, 如今陡然又變成孤身一人, 還是有點難受。

    也不知道主角會不會想他。

    林清掐著手指頭算了算,他現(xiàn)在是十六歲, 之前在外院當(dāng)了三年的雜役弟子,說明主角是在十三歲的時候來的天玄。

    那快了呀, 按照時間推算,也就是半年左右。

    主角如今有住處有修為,還有份正經(jīng)工作,再也不是原來的小乞丐了, 這半年肯定過得很好。

    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需要他了吧?

    所以《仙途》才會把他送回來呀。

    這么一想,林清又有些釋然了。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一低頭,發(fā)現(xiàn)掌心還在發(fā)著微光。

    戳開一看,《仙途》更新了。

    這次的內(nèi)容承接著內(nèi)門考核。

    考核之后, 即是二十年一次的靈虛盛會。盛會期間,靈虛秘境將會開啟入口, 屆時仙門各派齊聚, 遣門中優(yōu)秀弟子進入秘境,一來為了歷練, 二來, 便是為了搶奪資源。

    而天玄宗派往靈虛盛會的,就是在內(nèi)門考核中名次排在前二十的弟子。

    往后翻, 是對靈虛秘境的介紹。

    不比還有保護機制的天玄宗入門試煉秘境,靈虛秘境乃是一處險境,厲害的陣法機關(guān)、高階的兇禽猛獸隨處可見,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

    不止如此,不同宗派的弟子之間為了搶奪資源往往會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殘殺。

    重重危險之下,每次靈虛盛會都會使各派折損近一半的精英弟子,僥幸從秘境中出來的人也無一完好,個個都是傷痕累累。

    即便如此,各大宗派還是前赴后繼。

    無他,靈虛秘境里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各種奇珍異寶數(shù)不勝數(shù),搶到就是賺到,人人都想搏上一搏。

    危險系數(shù)這么高,又這么難通關(guān)的樣子,給主角的獎勵應(yīng)當(dāng)很豐厚吧?

    林清接著往后翻。

    然后雙眼驀地睜大,呼吸都為之一滯。

    原來這秘境竟是有主的,主角在靈虛秘境獲得了前秘境之主的認可,直接把整個秘境傳給了他,主角成了新的秘境之主!

    臥槽!臥槽!這獎勵可真夠可以的!

    再往下看,秘境的傳承是通過交接靈虛劍實現(xiàn)的。靈虛劍本身各種牛叉自不必說,重要的是,它居然還和主角的姻緣有關(guān)系。

    姻緣啊。

    林清不禁想入非非,那肯定是一個像仙子一樣的女修,一身白衣,清絕出塵。仙子陷入危險之際,主角手執(zhí)靈虛劍從天而降,救了仙子。從此仙子對主角情根深種,主角也十分愛慕仙子,把靈虛劍送給仙子作為定情信物,兩人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一定要把靈虛劍搞到手!

    林清握著拳給自己打氣。

    隨著他握拳的動作,手腕露了出來,林清瞥到手腕外側(cè)的傷痕,忽然怔住了。

    那是他為了救主角,情急之下用手臂去擋萬劍宗張長老的劍時受的傷。之后云城醫(yī)館的李大夫做了處理,但他醫(yī)術(shù)畢竟不如大師兄,傷口雖然好了,卻還是留了一條極為淺淡的痕跡。

    想到云城的點滴過往,林清心里又有些煩悶,索性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已經(jīng)深了,曾經(jīng)透過破廟頂上的洞口窺見的月亮依然在這片土地上閃耀著,亙古不變。

    林清走向庭中的梨樹,赫然發(fā)現(xiàn)婆娑樹影中站了一個人。

    那人正在梨樹下抬頭仰望天上孤月,背影寂寥,肩頭上落著幾瓣梨花,好像已經(jīng)在此處站了很久了。

    正是林玄塵。

    奇怪,他半夜不睡覺,站那兒干嘛?

    天這么冷,也不怕寒癥發(fā)作。

    林清想起之前林玄塵喂他喝藥時抱著他的舉動,覺得有些尷尬,不想和他說話,正欲轉(zhuǎn)身回房,林玄塵卻突然開口了。

    林玄塵背對著他沒有回頭,聲音很輕:“你想喝酒嗎?”

    嗯?喝酒?

    林清抬起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梨花釀嗎?也不是不行。

    冬夜的風(fēng)帶著清新而冷冽的寒意,清透的月光如閃著粼粼微波的水,梨樹投下幾道稀疏的枝影,如水中青荇交錯。

    樹下,林清和林玄塵以月色下酒,相坐對飲。

    林玄塵取來的也不知是哪年的酒,林清嘗了一口,比他和潘詠思喝的那壇還要好喝。

    他沒喝過仙釀,但覺得天上仙釀也不過如此了。

    林玄塵也端起酒杯,垂著眼淺酌了一口。

    林清見此不由暗誹:溫子升還說他從不喝酒呢,這不也喝嗎。

    這壇酒入口香甜清潤,后勁卻極大,林清喝了幾杯臉頰便染上緋紅,有了些醉意。

    他端起酒杯還要喝,林玄塵輕輕按住了他的手。

    “你醉了。”

    這林玄塵也忒小氣了點,說好請人喝酒,怎么能只讓喝這幾杯?

    林清哀怨地瞪著林玄塵,不滿地嘀咕:“酒也不給喝,秘籍也不給練,小氣鬼。”

    林玄塵蹙眉:“什么秘籍?”

    林清噔噔噔跑到靜室,拿出《天火殘篇》,放在林玄塵面前。

    “喏,就是這個。”

    他想助林玄塵解決寒癥來換取《天火殘篇》,但是林玄塵遲遲不同意一起修煉。在醉了的林清的邏輯里,林玄塵不同意一起修煉就等于不給他秘籍。

    林玄塵見到《天火殘篇》,臉色驀然一變,問道:“你怎么尋到這個的?”

    林清睜著朦朧的醉眼:“不是我找到的啊,是小火苗找到的。”

    林玄塵不解:“小火苗?”

    林清對著自己的手掌小聲呼喊:“小火苗。”

    火貍從他掌中跳出,親昵地蹭著林清的腿。

    林清彎下身撫了撫火貍身上光滑的毛發(fā),而后滿臉驕傲地對林玄塵道:“我的靈獸!好看吧?”

    林玄塵靜靜地垂眼看向火貍。

    不知為何,火貍像是有些害怕,它顫顫地“喵嗚”了一聲,往林清身后躲。

    林清安撫地拍了拍它腦袋,收回體內(nèi)。

    林玄塵轉(zhuǎn)向林清:“你是何時找到這本秘籍的?”

    “就是……”林清頭暈得厲害,實在想不起來,“我也記不清哪天了。有次靜室被我弄亂了,你還記得吧?那時候找到的。”

    他接著道:“嚴長老也給了我好多秘籍,但是都不如這本。”

    林玄塵的眉頭蹙得更深:“你修煉過了?”

    林清:“我就翻開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回去啦。”

    林玄塵面色一肅:“這本秘籍你不能練。”

    “為什么!”林清又急又氣,兇巴巴的,“我就要這本!”

    林玄塵:“……總之你不能練。”

    林清惱怒地瞪了林玄塵一會兒,忽然站起身,轉(zhuǎn)身就走。

    林玄塵心頭一緊,忙攥著他手臂:“你去哪兒?”

    林清:“酒也不給喝,秘籍也不讓練,我還留這兒干嘛?”

    林玄塵最怕他離開,把人拉回來低聲哄道:“酒就是釀給你的,怎么會不讓你喝?秘籍……你要練也可以,但切不可被其他人看到,好不好?”

    林清如愿以償,滿意地點了點頭,返身坐下,寶貝地把秘籍揣到了懷里。

    方才放出火貍時,他想起林玄塵也有一只靈獸,十分漂亮。便有點得寸進尺地對林玄塵道:“你的那只靈獸呢?我能看看嗎?”

    林玄塵喚出自己的靈獸冰魄。

    靈獸比上次看到的小了一圈,氣質(zhì)卻依舊凜然出塵。林清眼里閃著微光,屏著呼吸,像撫摸火貍一樣試探地把手放在冰魄的背上。

    冰魄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林清受到接納,內(nèi)心十分雀躍,他興奮道:“它有名字嗎?”

    林玄塵搖了搖頭:“沒有。”

    林清發(fā)揮自己取名的天賦:“叫小白怎么樣?”

    林玄塵:“……”

    林清湊近冰魄,撫著它脖頸到脊背的光滑毛發(fā):“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主人和靈獸的心意相通,林清輕淺香甜的呼吸仿佛就在他耳畔,輕柔的手也仿佛是撫在自己背上,林玄塵渾身酥麻,陡然激起一陣顫栗。

    他不敢再讓林清動作下去,連忙召回了冰魄。

    林清原本上半身都輕靠在冰魄身上,此時身下驟然一空,失了依靠,眼看便要歪倒,林玄塵及時扶住了他。

    林清迷迷糊糊的:“怎么不見了?它不愿意嗎?”

    “沒有。你說什么他都愿意。”

    林清聞言仰起臉,怔怔地看向林玄塵。

    林玄塵注視著他,深邃清冷的眼中此刻盛滿溫柔,看起來好像有些熟悉。

    林清抬起手,茫然地觸向他眉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林玄塵聞言心臟驟然停跳一拍,然后瘋狂地鼓動了起來。

    林清說完那句話就躺在林玄塵懷中睡著了。

    月影西移,深寂的夜色中,林玄塵一手攬著他,另一手執(zhí)起他的手。

    衣袖滑落,露出林清細瘦雪白的手腕。

    林玄塵輕輕地摩挲著他手腕外側(cè)那道淺淡的傷痕,半晌,低下頭,顫抖著呼吸在上面烙下虔誠而炙熱的一吻。

    如今他修為超群,身為天下第一大仙門的首徒,受萬人追捧,享無上尊榮;

    可在林清面前,這一切都微不足道,他依然是一百年前云城那個一無所有、患得患失的少年。

    第26章 第 26 章

    林清在云城度過了悠悠半載的歲月, 內(nèi)門考核對他來說已經(jīng)恍如前世,記憶變得遙遠而模糊。

    而對天玄的人來說,卻不過是昨日之事。

    天氣晴好, 初升的朝陽為恢弘的正殿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邊。

    冬日晴冷的早晨, 數(shù)百弟子齊聚正殿外的廣場, 內(nèi)門考核中排名前二十之人立于最前列, 由云荼長老為其頒發(fā)獎賞。

    前二十的弟子根據(jù)排名由后向前依次上臺領(lǐng)取屬于自己的獎賞,云荼再針對其在此次考核中的表現(xiàn)指點一二。

    云荼一身紅衣紅裙, 眉目鋒銳,整個人氣質(zhì)冷而艷。她掌管天玄宗的獎懲戒律, 弟子們在幾位長老中最怕她,因此即便是領(lǐng)獎這樣的活動,眾弟子也神色肅穆,鴉雀無聲。

    潘詠思排名最末, 第一個上臺。他已經(jīng)被嚴時淵收為親傳弟子,故云荼并未越俎代庖再進行指點。潘詠思面色莊重地領(lǐng)了功法法器等獎勵, 拜謝過長老,轉(zhuǎn)身走回隊列。

    云荼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嚴時淵收徒時對她所說的話:

    “此人天資聰穎, 更為難得的是心性堅韌,日后必有所大成。”

    潘詠思面對云荼時一臉正經(jīng), 一轉(zhuǎn)身立馬喜形于色, 得意地對著林清挑眉。

    卻不知道修為已臻至元嬰期的云荼即便在他背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資聰穎是有的,至于“心性堅韌”嘛, 恕她眼拙, 沒看出來。

    之后其他人依次上前,無論表現(xiàn)多優(yōu)秀, 云荼都能指出不足之處并給予訓(xùn)誡,說得弟子滿臉愧色,恨不得當(dāng)場就開始重新修煉。

    林清最后一個上臺。

    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一陣騷動:

    “這就是一入門就在內(nèi)門考核中拿了第一的那個人?看起來年紀還挺小啊。”

    “何止年紀不大,修為也不高嘛,怎么就打敗了周師兄?”

    “他和周師兄對戰(zhàn)那場我看了,相當(dāng)精彩,實力當(dāng)?shù)蒙线@個第一。”

    “好像只有大師兄在入門第一次考核中拿過第一。”

    “那時候大師兄也是這個年紀吧……”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清身上,或驚嘆或崇拜,就連云荼長老的表情和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此次考核中你表現(xiàn)很好。”頓了頓,她又道:“你根基尚淺,今后仍需勤勉修煉,不可懈怠。”

    林清道:“是。”

    云荼一揮手,林清面前便出現(xiàn)了一些靈石和法寶,靜靜地懸在半空中,發(fā)著微光。

    林清低頭拜謝:“多謝長老。”

    在靈石和法寶進入他身上儲物袋的一瞬間,耳邊忽然傳來云荼壓低了的聲音:“考核前那段時間,嚴時淵和余燃是不是偷偷教過你一些東西?”

    林清一怔,抬起頭看向云荼,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承認。

    他沒說話,但云荼已從他表情中猜到了答案,咬牙切齒道:“卑鄙!”

    林清:“……”

    呃,這樣會不會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待林清返回臺下,云荼長老神色一正,說起了靈虛盛會一事。

    與《仙途》中所寫的基本吻合,盛會在一個月后開啟,屆時由林清等二十名在內(nèi)門考核中取得名次的內(nèi)門弟子前往參與。

    誰也不知道靈虛秘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有傳說他是某位業(yè)已飛升的大能遺留下的洞府,二十年一現(xiàn)世,其中各種靈藥法寶取之不竭,有緣人甚至能獲得某種極為厲害的傳承,白日飛升也不無可能。

    不過這秘境中有極為厲害的禁制,即便現(xiàn)世了,也只有筑基期的修者可以進入。

    靈虛秘境四處移動,每次現(xiàn)世的地點都不相同。精于卜算的千機門推演出此次靈虛秘境將于東南海島開啟入口,因此靈虛盛會便定在了東南海島。

    天玄山地處神州大陸西部,即便乘坐仙舟,到東南海島也需至少十天的時間。為了不錯過盛會,十五天后他們就要出發(fā)前往。

    儀式結(jié)束后,潘詠思和林清一起離開正殿廣場。

    潘詠思雙目熠熠,對靈虛盛會頗為期待:“我聽師兄們說,靈虛秘境中玄階、地階的珍品隨處可見,運氣好還能碰到天階的寶物呢。”

    修真界中各類功法秘籍、法器寶物按照其珍稀程度,從上至下分為了天、地、玄、黃四階。天玄宗身為天下第一仙門,可謂家大業(yè)大,即便如此,這次給考核中排名前二十的弟子們的獎勵,也不過是些黃階和玄階的法寶,而靈虛秘境中玄階和地階的法寶卻能隨處可見。

    天階之上還有圣階這一品階,只不過這種法寶只存在傳說中,還從未有人真的見過。

    “進過靈虛秘境的師兄們在里邊見過能解百毒的千葉草、清除心障的佛心蓮、瞬間使修為提升一個小境界的玄靈枝……”潘詠思數(shù)著數(shù)著雙眼發(fā)光,他問林清:“你有什么想要的嗎?我看玄靈枝就不錯。云荼長老不是說你根基淺?玄靈枝對你修為境界的提升大有裨益!”

    林清心念一動:“靈虛秘境有沒有什么火系的寶物?可以用來取暖、驅(qū)除寒癥之類的……最好是地階或者天階的。”

    潘詠思蹙著眉沉吟片刻,忽然撫掌道:“有了!天階火靈晶可以!不過你要這個做什么?而且是天階啊,好難碰到的。”

    林清心想,為了林玄塵啊。林玄塵都把《天火殘篇》送給他了,他怎么也得投桃報李一下吧?

    天階又怎么樣?到時候整個靈虛秘境都是我的。

    林清想想都開心不已。

    還有十五天就要出發(fā)了,林清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抓緊時間修煉《天火殘篇》。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不輕不重,三下即止,然后便守禮地等在門外。

    林清拉開門,發(fā)現(xiàn)竟然是林玄塵,當(dāng)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熱情地請林玄塵進門。

    林玄塵看著林清臉上明晃晃的笑意,一時怔住了。

    昨晚他給林清送傷藥,一時情難自禁,舉止稍顯親密,隨即便感覺林清在他懷中四肢僵硬,語氣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是他逾矩了。

    他內(nèi)心仿佛燒著一把熾烈的火,身體卻如同被封進了漫無邊際的雪原,手腳冰涼。

    睡意消磨,他立在院子里空看長夜。

    不料不久之后,林清也來到了院中。那時林清還在躲著他,今天卻對他展顏。

    是因為請他喝了梨花釀嗎?

    兩人在桌旁坐下,林清還殷殷地給林玄塵倒了杯茶。

    林玄塵收回思緒,斟酌著說明來意:“此次靈虛盛會……你要去嗎?”

    “要去啊。”林清聞言愣了愣,“有什么問題嗎?”

    林玄塵卻沒有答話,只是注視著林清,半晌,道:“我知道了。”

    然后便離開了。

    林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玄塵過來就是問他要不要去靈虛盛會的?

    搞不懂。

    到了出發(fā)那天,一艘巨大的玉色仙舟停在前殿,底部被一團白色濃云托起,低低地浮在殿前的空地上。

    而臨近出發(fā)的這些年輕人,正聚集在長生殿,看余燃長老點燈。

    余燃身旁的桌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支支茶盞大小的青銅燈臺,不多不少,一共二十個。周景勝在他面前攤開左手掌心,余燃輕輕一拂,周景勝掌心便被劃破,鮮血涌出,一滴滴落在燈盞中。

    “噗”的一聲,原本未燃的燈臺陡然被點亮,一簇微暖的橙光顫顫巍巍地立起,飄搖了兩下后便不動了,穩(wěn)穩(wěn)地燃燒著。

    接著便是下一個人,下一盞燈。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面色隱隱發(fā)白。

    輪到他的時候,他扭過頭不敢看余燃那邊,雙臂垂在身體兩側(cè),緊緊攥著手。

    余燃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伸手啊。”

    林清不動,手掌依然緊緊攥著不松,語氣虛弱道:“余長老,我能不能……不取血?”

    余燃納悶道:“不取血怎么點燃長生燈?”

    林清一怔:“長生燈?”

    余燃道:“弟子外出執(zhí)行兇險的任務(wù)前,天玄都會為他們點燃一盞長生燈。你若安好,長生燈便長明,直至你留在燈中的魂血燃盡;你若橫死在外呢,燈就滅了;若你遇到生命危險,則燭火飄搖……”

    林清是修仙界的小白,他第一次聽說長生燈這種東西,神奇不已,接道:“長老就能及時出現(xiàn),救我一命?”

    余燃給了他一個“你想多了”的眼神:“我又沒有飛天遁地之能,怎么可能瞬時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再說了,靈虛秘境自成一界,你們進入之后便自動關(guān)閉,直至十天后再打開。我就算有心救你,也進不去秘境。”

    林清:“那點它有什么用?”

    余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們可以根據(jù)燭火的狀態(tài)判斷你是怎么死的,等你死了為你報仇!”

    “哦。”林清大感失望。

    這么看來,長生燈只能昭示生死,無法救人性命。

    有些雞肋。

    他對余燃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余長老,我可以不點長生燈。我不用你們?yōu)槲覉蟪稹!?br />
    余燃板起臉,斥道:“胡鬧!這是天玄的規(guī)矩,你說不點就不點?”

    林清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怕疼。”

    余燃愕然:“什么?!”

    林清磨磨唧唧不肯點燈,不止余燃,其他在場的弟子也有些奇怪。“怕疼”之語一出,眾人頓時傻眼。

    取魂血和靈力耗盡丹田枯竭相比,哪個更疼?

    你連那種疼都忍下來了,現(xiàn)在只是割破手取點血,你說你怕疼?

    弟子們不信,余燃也不信。他臉色一沉,在林清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撈過他手臂,迫使他松手,然后輕輕一劃。

    林清的指尖破了個小口,鮮血涌出。他面色陡然慘白,身體搖搖欲墜,卻又因手臂被余燃牢牢拽著墜不了。

    “啪嗒。”

    鮮血滴進屬于他的那盞燈臺中,長生燈幽幽亮起。

    ……

    寒意蕭瑟,圍在仙舟旁的眾弟子卻渾然不覺,各個興高采烈,一向寂靜的前殿此時喧鬧不已。

    唯有坐在一旁的林清十分灰敗頹喪。

    潘詠思看他要暈不暈的,不由擔(dān)憂道:“你還好吧?”

    林清虛弱道:“我好不了了。”他猶豫片刻,還是悄聲對潘詠思道:“其實我不是怕疼,我暈血。”

    潘詠思目瞪口呆。

    他倒是知道暈血是怎么回事。不過林清居然暈血?

    這時有人高聲喊了一句:“登船——”,眾人寂靜了一瞬,便開始依次登上仙舟。

    林清正要費力站起,搖搖晃晃中,潘詠思一把攥住他手臂,急道:“那你還要去靈虛秘境?”

    靈虛秘境是出了名的血腥殘酷,林清這狀態(tài),去了不就是送死?

    林清抿了抿唇,決然道:“我要去。”

    他必須拿到靈虛劍。

    還有火靈晶。

    第27章 第 27 章

    隨著仙舟升空, 天玄山連綿的山峰和金碧的殿宇盡收眼底。陣法隔絕了高空中的凜風(fēng),林清和其他弟子一起趴在仙舟的邊緣向下俯瞰,只覺視野開闊, 心曠神怡。

    原來坐敞篷的飛機是這種感覺。

    仙舟在茫茫云海中飛了十日, 終于飛到了東南海島的上空。隨著仙舟緩緩下降, 穿過了高空濃密的云層, 便開始能看到地面上的景物。

    遼闊的海水一望無際,只在視野的中心有一座小島, 起初只一個黑點般大小,慢慢越來越大, 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島上起伏平緩的山脈、大片翠綠的植被、金黃色的沙灘以及周圍碧藍的海水……

    還有島上懸停著的各色飛行法器,星星點點的人。

    “天玄的人到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中寂靜了一瞬,隨即立刻變得騷動起來, 站在地上的人一股腦朝天玄的仙舟奔了過來,原本在飛行法器中沒有下來的人此刻也紛紛下了法器, 迎向仙舟。

    仙舟還未停穩(wěn),人潮就擁了過來,各個都揮舞著手臂尖聲吶喊著什么, 一臉的狂熱。

    場面堪比大型的粉絲接機現(xiàn)場。

    林清一臉懵逼,這……這就是天下第一仙門的排場嗎?

    恐怖如斯。

    帶隊的周景勝似乎對此早有預(yù)料, 絲毫不慌。他老母雞護崽一般張開雙臂擋在師弟們的身前, 一邊護著他們下船,一邊對周圍的人喊道:“讓一讓, 麻煩讓一讓。”

    下船的時候林清可算聽到他們在喊什么了。

    原來都是在自報家門。

    “在下雪松谷的趙涵, 還請?zhí)煨诘膸熜謧冋疹櫼欢!?br />
    “天玄的師兄們近來可好?我是寒水派的……別擠我!我是寒水派的宋朝陽!宋朝陽!”

    混亂中林清驀地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一個臉圓圓的少年抓著他袖子, 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是天山派的陳聞川,若進了秘境被分到了同一處,小師兄千萬記得帶帶我啊!帶帶我!”

    因為太過用力,臉都憋紅了。

    周景勝護送著他們一路到達一群人人背負長劍、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修者旁,追過來的那些人被這群人氣勢所懾,終于悻悻退去了。

    為首的人對著周景勝一拱手,笑道:“貴宗還是這么受歡迎啊。”

    周景勝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裴師兄說笑了。”

    說著便向師弟們介紹:“這位是青山劍派的裴越,裴師兄。”

    兩派人紛紛相互見禮。

    天玄宗和青山劍派、千機門等門派歷來交好,周景勝和青山劍派此次帶隊的裴越更是多年好友,因此過來打招呼。

    青山劍派以劍修居多,而劍修一般戰(zhàn)力強,脾氣還不怎么樣。這么一群劍修聚在一起,生人勿近的凜然氣場把追過來的那群人都嚇退了。

    周景勝和裴越還在敘舊,林清悄聲問潘詠思:“剛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們天玄宗這么有排面的?”

    潘詠思同樣悄聲回他:“倒也不是。靈虛秘境內(nèi)很兇險你知道吧?一些小門派的人實力不強,僥幸獲得了靈虛秘境的通行玉符,不進吧,暴殄天物;進吧,九死一生。”

    林清聞言點了點頭。

    靈虛秘境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除了筑基期的限制外,還得手持通行玉符才能進入。通行玉符大部分掌握在幾個大的宗門手里,只有少量分散在幾個小門派以及散修手中。

    富貴險中求,靈虛秘境對他們來說固然風(fēng)險很大,但若能或者帶出去一兩株靈草寶物,卻是受益無窮。

    只是這和天玄有什么關(guān)系?

    潘詠思一臉的驕傲:“近百年來,我們天玄宗全須全尾出秘境的能有十之八`九,所以他們就都想和我們一起組隊咯。”

    懂了,抱大腿。

    林清道:“這么說,我們天玄的實力比其他宗門強出好多。”

    “倒也不是。”潘詠思一臉的糾結(jié),不知道該怎么說,“浩氣宗、青山劍派、千機門的實力也不差,但是我們天玄弟子的運氣似乎更勝一籌?里邊的妖獸基本不會主動攻擊天玄弟子,所以跟我們一起走很有安全感。”

    咦?主角的主角光環(huán)還能擴散到整個門派?

    不過……潘詠思連續(xù)兩個“倒也不是”,倒是很得他師父嚴時淵“非也非也”的真?zhèn)鳌?br />
    林清正感到一言難盡,忽見潘詠思雙目直直地看向一個地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林清發(fā)現(xiàn)在這一群衣著樸素、滿目青灰的劍修中,竟有一抹粉色。

    一名粉衣少女背負了一把細長的銀劍,此刻察覺到兩人的目光,直直看了過來。

    林清聽見身旁的潘詠思倒吸了一口涼氣。

    少女粉雕玉琢,眉眼彎彎。她的眼珠兒是深褐色,發(fā)著亮光,但很難將之比作水晶、琉璃之類。那質(zhì)地像她整個人一樣,溫溫軟軟的。在她的目光中,人便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溫水里,心情舒緩而放松。

    林清能理解潘詠思吸氣的原因。天玄宗也有女修,不過都是像云荼長老一樣的暴脾氣,一言不合揍得你吱哇亂叫,哪兒見過這么溫婉的小姑娘。

    尤其在周圍一眾高大威猛的男劍修的襯托下,更顯嬌俏。

    但林清直覺不對。

    這不像一個劍修的做派。

    周景勝和裴越敘完了話,帶著他們繼續(xù)往前,拜訪千機門眾人。

    千機門的人皆身穿廣袖道袍,道袍左黑右白,兩種顏色在背后交匯,形成了一個圓,正是太極八卦的圖案。

    此次靈虛秘境現(xiàn)世的地點正是由他們這一門派中的長輩卜算出來的。

    千機門帶隊的師兄名叫紀云白,周景勝和他沒那么熟識,兩派弟子相互見禮之后便無話可說。

    周景勝帶著他們離開之際,林清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頭看過去,便見一位少年目光正隨著自己而動。

    這少年五官精致,細長的眼梢向上斜飛,看起來略有些輕佻,只是一雙眸子卻極為深邃,燦若寒星,沖淡了這種輕佻的感覺。

    他也穿著千機門的八卦道袍,人卻若有若無地游離于千機門的隊伍之外,其他人也像是刻意和其保持著距離。

    林清和他擦肩而過時對他笑了笑,那少年微微一怔,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也有其他門派前來天玄宗這里拜訪見禮,無論門派大小、前來之人修為如何,周景勝一律以禮相待,舉止得宜。

    林清感慨,怪不得云荼長老喜歡讓周師兄帶隊,確實也是個社交達人啊。

    “哼,裝腔作勢,真拿自己當(dāng)天下第一大宗門了?”

    忽然一道語帶不屑的聲音傳來。

    距離天玄眾人不遠不近的地方有一隊杏黃衣衫的門派,一行二十余人,冷眼看天玄這邊的喧鬧。這些人各個都修為不弱,看來也是大宗門的弟子,卻無人上前與他們寒暄,就連周景勝也有意無意繞過了他們。

    此時出聲譏諷的正是其中一名黃衣男子。他聲音不小,顯然這句話是有意說給天玄的人聽。

    天玄眾人聞言頓時紛紛怒道:

    “少陰陽怪氣!”

    “你說誰裝腔作勢!”

    “我看你們浩氣宗才是裝腔作勢!”

    對方也不甘示弱,回罵了過來,眼看有從罵戰(zhàn)向打架升級的趨勢。

    周景勝頭痛地捏了捏鼻梁,先沉聲約束了門下師弟,又蹙眉看向?qū)Ψ筋I(lǐng)頭之人,道:“趙銘,管好你們的人。”

    被稱作趙銘的人是浩氣宗這次領(lǐng)隊的人,他原本正面容不善地抱臂旁觀這場鬧劇,聽到周景勝的話后眉毛一挑,就要發(fā)作,隨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眼神在師弟中一一掃過,浩氣宗眾人頓時噤聲。

    沖突是沒升級,只是天玄眾人仍氣呼呼的,回仙舟的路上,林清問潘詠思:“這浩氣宗跟我們天玄有過節(jié)?”

    不待潘詠思說話,旁邊就有師兄開口:“過節(jié)大了去了!”

    “處處跟我們過不去,簡直有病!”

    “浩氣宗那點氣量。”

    林清聞言嚇了一跳,情況好像很嚴重。

    周景勝哭笑不得,和林清解釋道:“浩氣宗是和我們有些不對付,過節(jié)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仙舟一側(cè)的船舷打開,垂在地上便是階梯。說話間眾人已經(jīng)上了仙舟,船舷重新合攏,大家也不著急回各自房間,而是停在了此處聽周景勝繼續(xù)說。

    “現(xiàn)在修仙界稱天玄宗為天下第一大宗門,但在百余年前還不是如此,那時浩氣宗才是實力最強的門派,天玄勉強屈居第二。”

    “但是掌門接任天玄宗之后,修為進境一日千里,成了同輩中修為最高的人。又兼整肅門風(fēng)、訓(xùn)練弟子……種種手段之后,拜入天玄的優(yōu)質(zhì)弟子越來越多,實力上便壓制住了浩氣宗。尤其是近幾次的靈虛盛會,天玄弟子生還幾率比浩氣宗大不少,他們便處處找茬。”

    了解原委的師兄們道:“他們也就這點能耐了,不必理會。”

    噢,無能狂怒。

    周景勝又道:“秘境里遇到了還是要小心。”

    這里只有林清和潘詠思是新人,這話是對他們說的,于是二人便點了點頭。

    談話結(jié)束,眾人散去。

    入夜,潘詠思正要去敲林清的房門,門卻突然自己開了。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難得來到新環(huán)境,當(dāng)然是得好好逛逛啊。

    夜晚風(fēng)平浪靜,月光灑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如同鋪了一層璀璨的碎鉆。腥咸的海風(fēng)撲面,濕濕的,柔柔的,別有一種風(fēng)情。

    顯然不止是他們有這種閑情雅致。

    海邊的幾塊大石旁叢生了幾棵高樹,寬大的枝葉遮擋了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陰影。

    大石后傳來幾聲油膩的調(diào)笑:

    “小姑娘,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去哪兒啊?”

    “一個人有什么意思,來跟我們一塊玩啊。”

    隨后便是一道柔弱的女聲:“你們不要過來……”

    竟還有這種事?!

    潘詠思和林清對視一眼,立馬走過去。

    滿月的清輝下,幾個不知何門何派的男弟子包圍著一個粉衣少女,那少女低垂著頭,五根手指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劍,微微地發(fā)著抖,看起來非常無助。

    正是白天他們在青山劍派處見過的那名粉衣女修。

    眼見一個男弟子伸手就要碰到少女的肩膀。

    這還得了?

    潘詠思義憤填膺,擼起自己的袖子就要上前去阻止那群人,下一瞬,少女抬起頭來。

    “咔——”

    粉嫩少女細瘦白皙的柔荑輕輕搭上了那人的手臂,極為利落地一握一擰,那人手臂就斷了,軟軟地垂落下來。緊接著裙擺飛揚,如半空中驟然升起一團粉霧,少女飛起一腳揣向他胸口,把那人踢得倒飛出去,“噗通”一聲落在水里。

    “咔。”

    潘詠思的心里也有一道細微的聲響。

    那是他的夢破碎的聲音。

    少女劍未出鞘,連番的拳打腳踢。隨著她狠狠一腳踹在最后一人襠`部,那人痛苦地倒地,哀嚎不止,圍著她的所有人都已盡數(shù)倒下了。

    少女臉上還帶著方才運動留下的暈紅,她理了理自己微亂的發(fā)絲和衣衫,意猶未盡地拍了拍手,聲音仍是柔柔弱弱的:“警告過你們不要過來了,非不聽。”

    忽然,她目光轉(zhuǎn)到目瞪口呆的林清和潘詠思身上,杏眼澄澈,聲如幼鶯:“看夠了沒有?再看挖掉你們狗眼!”

    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潘詠思忙不迭地拉著林清逃回了仙舟。

    也許是那晚受到了驚嚇,之后的幾天,潘詠思再也沒有邀林清出過門。

    很快到了秘境開啟之日,海島正中心的位置憑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圓洞,圓洞不過一指厚,從兩邊看,內(nèi)里皆是一團黑暗的虛空。洞邊勾勒著一圈瑩白的光輝,光點源源不斷地散逸出來,匯入洞中的虛空。

    這就是靈虛秘境的入口。

    入口正好出現(xiàn)在天玄眾人面前,周景勝正待率師弟們走進,冷不防有人撞了過來。

    “憑什么你們先進?”

    浩氣宗一干人沖散了天玄的隊形,之前出言嘲諷的那人再次挑釁地看著他們。

    如今所有人都齊聚在秘境入口處,兩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這邊,周景勝大局為重,不愿和浩氣宗的人在這種小事上爭執(zhí)不休,便好脾氣地道:“你們先請。”

    那人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臉又換了副表情,恭恭敬敬請他們的師兄趙銘先行。

    趙銘掃了天玄眾人一眼,隨后跨入秘境中。

    潘詠思對著林清嘀嘀咕咕,語氣中滿是對浩氣宗的不屑:“這也要爭個先后?”

    靈虛秘境內(nèi)部極大,進入洞口后會隨機進入秘境中某一位置,碰上誰,或者說碰上什么,全憑運氣。因此倒也不必分什么先后。

    林清沒有說話。

    他還在回想趙銘最后看他們的那個眼神,不是得意也不是輕蔑,而像是森冷的、絲絲吐著信子的蛇,總之讓人極不舒服。

    潘詠思用胳膊輕輕杵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進秘境了。”

    林清收回思緒:“嗯。”

    那圓洞看起來極薄,內(nèi)里的虛空卻十分綿長,向后看是進來時的洞口,尚能看到島上的景色和陸續(xù)進入的修者;向前看則是一片虛無的黑暗,無邊無際,由黑洞邊緣散入虛空的光點漂浮在四周,如同夜空中璀璨閃耀的星河。

    再向前走一陣,便看到前方一個光點越變越大,慢慢從中透出其他顏色來,原來是虛空的出口。

    出了虛空,林清腳下是一片突出的石崖,崖下是莽莽山林,一眼望不到頭。

    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崖底約有五層樓高,往前沒路,往后是來時的虛空。

    難道要跳下去嗎?

    林清有些為難。

    踟躕了一陣,洞口處又陸續(xù)出來兩人。其中一個圓臉的少年一見林清便激動了:“小師兄!我們有過一面之緣,你還記得我嗎?”

    說著又要去拉林清的袖子。

    忽然刮來一陣清風(fēng),把林清的袖子吹得微微歪斜,少年竟未抓中。

    他雖有些奇怪,但并未在意,興奮地跟另外一人科普:“這是天玄宗的師兄,我們今日撞大運了!”

    “哦,是你。”

    這人林清有印象,說讓帶帶他的那個,天山派的陳聞川。

    “可是他也是筑基初期……”另外一人似有些遲疑,被陳聞川偷偷用胳膊捅了捅,便把剩余的話咽進了肚子里。

    不用他說完,林清也知道他要說什么。

    靈虛秘境對進入者的要求是筑基期,而林清是筑基初期,修為和另外兩人幾無差別,在秘境中都排在底層。

    但陳聞川明顯是迷信傳聞之人,在他眼里,天玄人在靈虛秘境中就是“運氣”的代名詞,因此對林清深信不疑。他興奮過后,也很快發(fā)覺了目前的處境,似乎只有跳下去一條路,于是充滿希冀地看著林清。

    林清倒不在意他們怎么想。

    按說自己有主角光環(huán),跳崖是不可能摔死的。而且還有修為傍身,怎么也能緩沖一二,摔殘疾應(yīng)該也不至于。

    林清閉著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正準備往下跳的時候,忽來一陣微風(fēng)拂面,有人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怕。”

    林清猝然睜眼,環(huán)視四周。左右無人,陳聞川和另外一人站得遠遠的,還在殷殷地看著他。

    林清問:“你們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陳聞川和那人對臉茫然:“什么聲音?你聽到了嗎?我沒聽到。”

    奇怪,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林清納悶地蹙了蹙眉,索性不管什么聲音,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躍。

    并沒有墜落感,一股輕飄飄的氣流托著他,緩緩下降,林清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

    比滑滑梯還要柔和。

    林清踩在柔軟的草地上,沖著陳聞川兩人揮手,喊道:“跳下來吧!沒事!”

    陳聞川兩人也看到了林清緩緩落地的情景,心里一喜,慶幸自己遇到了天玄宗的人,果然運氣很好。

    然后雙雙跳了下來。

    “啊——”

    “咔嚓——”

    “啪——”

    “啊”是兩人跳下來時過快的速度嚇得他們?nèi)滩蛔〖饨校斑青辍笔撬麄兿侣涞倪^程中不斷砸到樹枝,“啪”是終于墜到了地上。

    兩人跳下來的位置與林清隔了段距離,林清遠遠地看著兩人自由落體,嚇了一跳,便往那邊趕邊問:“你們怎么樣——?有沒有事——?”

    陳聞川從地上抬起灰撲撲的臉。

    他往下跳的時候提了一口氣勁,再加上樹枝的緩沖,并無大礙。只是腰、腿和胳膊在樹枝上一頓沖撞,最后又砸在地上,摔得不輕。

    第28章 第 28 章

    兩方落地之處相隔不遠, 林清很快找到他們,擔(dān)憂道:“怎么樣?”

    陳聞川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 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沒事沒事, 你放心, 沒摔著。”

    林清回頭望了望山崖, 心里納悶:那股氣流怎么回事?一會兒有一會兒又沒有的。

    不過不重要,反正已經(jīng)下來了。

    林清對陳聞川二人道:“你們確定要跟我一道走?我要去秘境的中心區(qū)域。”

    手上的《仙途》只講了靈虛秘境的設(shè)定, 沒說主角具體是怎么獲得秘境傳承的。依林清的猜測,無非就是斬殺幾個無人能敵的妖獸啦, 破解幾個無人能解的機關(guān)陣法啦,自然就能引起秘境之主的注意,獲得他的認可,再獲得他的傳承。

    而他們一開始進入秘境時雖然散落各處, 但都在秘境的外圍。外圍的靈草寶物品階普遍偏低,越往里走越高, 而相應(yīng)的,守護妖獸的品階也越高、越危險。

    至于無人能敵的妖獸自己打不打得過,無人能解的陣法自己解不解得開, 林清倒是從未懷疑過。

    陳聞川和另外一人聞言面面相覷。

    他們和林清結(jié)伴同行便是因為自身實力不濟,想通過結(jié)盟應(yīng)對未知的危險。

    不然的話, 各自搜索找到的寶物不是更多么?

    而林清的目標竟然是危險重重的中心區(qū)域!

    陳聞川既不愿放棄林清這個“大腿”, 又不想冒險進入中心區(qū),便不好意思道:“可否讓我們和你同行一段路, 等快進中心區(qū)的時候再分開?”

    另外一人卻是不愿再跟他們一路了。

    林清倒是無所謂:“好啊, 隨你們。”

    山林中青色的霧氣彌漫,古樹森森, 遮天蔽日。

    兩人已行了一段路,途中發(fā)現(xiàn)了幾株玄階靈草,林清也不需要,便全給了陳聞川。

    陳聞川如獲至寶,感激不盡。玄階靈草誒,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玄階的靈草。

    他心里感慨:得虧我和天玄的人一塊走了,不然能不能發(fā)現(xiàn)靈草都兩說呢。

    林清突然停住了腳步。

    陳聞川一陣緊張:莫非有妖獸出沒?

    林清低下頭,慢慢移開左腳。

    一塊石頭埋在濕潤松軟的泥土里,被林清的靴底這么一擦,露出一角晶瑩的火紅色。

    方才就是這東西硌了他腳。

    林清蹲下身,手指捏著那個小角輕輕一扳,周圍的泥土便松動了,五指用力向上一提,一塊巴掌大的紅色石頭便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

    陳聞川原本緊張地屏息看著,待見到紅石中血線一樣的紋路,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叫道:“地階火靈石!”

    林清:“??”

    林清一臉懵逼地五指倒拎著那塊石頭,不知所措。

    怎么好端端走著還能平地踩到地階寶物呢。

    陳聞川還在震驚:“火系法器上若嵌了這種靈石,威力能增加一倍!”

    林清:“哦。”

    雖然自己不怎么用法器,但練的是火系功法啊,說不定會用得上。林清把石頭放進自己儲物袋。

    陳聞川眼巴巴看著,又是艷羨又是酸。

    雖然很艷羨,但是沒臉開口去要去分。一來火靈石也沒法分,二來畢竟是人家發(fā)現(xiàn)的。

    原來地下也有寶物啊,倒是不能只把眼光放在靈草上了。

    兩人繼續(xù)前行,陳聞川恨不得把眼睛貼到地上。

    可惜并無所獲。

    又行了一段路,林清停下腳步,一手扶著生滿了濕滑綠苔的蒼老樹干,另一只手隨手拂開古樹上倒垂下來的幾條藤蔓。

    陳聞川心里一緊,忙問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什么?”

    林清:“……沒,我看看路。”

    這地方林木茂密,濃蔭蔽日,視線十分受阻,他擔(dān)心走錯方向。

    有什么東西落在手背上,林清拂開,片刻后又來。

    林清不耐煩地抬頭。枝葉的縫隙間漏進來斑駁細碎的日光,晃動的光影中,他發(fā)現(xiàn)那正是樹上倒垂下來的一截枝蔓。

    似乎與其他枝蔓有所不同。

    普通枝蔓無一不是翠綠,這枝卻白絨絨的,并散發(fā)出淡淡的白氣,如被一層薄薄的煙霧籠罩。

    林清覺得可愛,順手將其折下。

    “啊!!”

    突如其來的驚叫嚇了林清一跳。陳聞川不敢置信般,顫抖地指著林清手中的枝蔓:“這……這是玄靈枝!”

    林清:“啊?”

    玄靈枝他倒聽潘詠思說過,說是煉制成玄靈丹后能讓他瞬間提升一個小境界,對他修煉大有裨益。

    嗯,回去找余燃長老幫忙煉丹。

    林清把玄靈枝揣進儲物袋中,同時心想:潘詠思說得不錯,靈虛秘境確實遍地寶物,各種奇珍隨處可見。

    簡直比某些點擊就送、簡單粗暴的頁游還夸張。

    可林清仍不大開心。

    一路走到現(xiàn)在,異寶是收獲了不少,可機關(guān)陣法、厲害妖獸一個也沒碰到。

    兩個人一齊抬頭向上看。

    陳聞川是想看看樹上還有沒有玄靈枝——這東西只有末端一小節(jié)可以用來煉丹,其余部分沒用,所以被林清折過的那枝不用再看了,但保不齊這棵樹上纏著其他的玄靈枝呢?

    林清則是郁悶望天。

    身旁這棵古樹生得極高,樹干蒼勁挺拔,枝葉繁茂,一眼望不到頂部。

    他心中一動,既然在樹下視線受阻,不如登高遠望,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妖獸的蹤跡。

    于是對陳聞川道:“你在此稍等,我上去探探路。”

    林清飛身上樹,踏著樹枝不斷向上縱躍,直至來到最頂端的樹枝。

    視線霍然開朗。

    原來已經(jīng)到了傍晚,東半邊的天空晦暗不明,顏色往西漸亮,變?yōu)榛野住⒒椟S、橘紅,最西的天際是極致的紅,色彩濃郁且純粹,像一團火焰,將漫天云彩都點燃。

    到了天地相接處,顏色又陡然一轉(zhuǎn),變作深深淺淺的綠。

    那是林清腳下的這片深林。

    長風(fēng)從天盡頭吹來,山林翻涌起一波波碧色的海浪,潮濕和窒悶一掃而空。

    風(fēng)聲颯颯,樹葉輕響。林清背倚著一根橫斜的樹枝,閉著眼感受山風(fēng)。落日的余暉灑在少年的臉上,映得他臉龐如暖玉一般。睫毛被風(fēng)吹得微微顫動,嘴角微翹,帶著一點愜意的笑容。

    頂上一片葉子打著旋輕輕飄落下來,似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卻不偏不倚停在了林清翹起來的嘴角上。

    林清忽覺唇上落了東西,又輕又癢,酥酥麻麻。他下意識地一咬唇,便咬到了一片薄薄的樹葉。

    葉子帶著淡淡的清香,還有微微的苦澀。

    林清半含著那片葉子,微微一怔,錯愕地眨了眨眼。

    他啟唇去吹,碧綠的葉子如蝴蝶般流連著,翻翻卷卷落在了他攤開的手掌中。

    還挺黏人。

    他覺得有趣,用手指拈起來正要拿到眼前細看,底下傳來陳聞川的呼喊:“林師兄,怎么樣啊?”

    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向著這棵大樹奔來。

    林清神色一凜,立刻丟了手中樹葉,飛身下樹,對陳聞川道:“有人。”

    腳步聲和沉重的喘息越來越近,一個黃衣男子慌里慌張地從西邊奔了過來,似乎在被什么東西追趕一般,時不時神色緊張向身后張望一眼。

    確認身后沒有動靜,那人面上剛一緩,面前突然落下一道白影,嚇得他臉色一變。

    因為不明情況,林清便帶著陳聞川先藏在了樹后,此刻現(xiàn)身方才看到這人竟是浩氣宗的,而且是帶頭出言挑釁的那人,不由微微一愣。

    黃衣男子見這道白影是天玄的人,面上十分不好看。

    冤家路窄。

    不過人已經(jīng)攔下了,該問的還是得問。林清微微一笑,釋放善意:“請問,前方發(fā)生什么事了?”

    黃衣男子目光閃動了兩下,故作輕松道:“沒什么,不過有妖獸吃人罷了。”

    “妖獸?”

    “妖獸!”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驚喜那個是林清說的,懼怕的那個是陳聞川說的。

    黃衣男子還嘖嘖了兩聲,“很兇猛的妖獸,吃了不少人呢,一地的殘尸。”他盯著林清,臉上掛著笑,眼里卻殊無笑意,滿是惡毒:“還有天玄的人。”

    林清乍聞此言,腦子里“轟”的一聲,如炸響一道驚雷,他一把抓著黃衣男子的手臂,急道:“是誰?他死了?”

    黃衣男子被攥得生疼。他微一蹙眉,掙脫了林清的桎梏,可看到林清焦急的表情,又覺得十分享受,故意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才道:“沒死呢,不過也快了。”

    林清心亂如麻,浩氣宗和天玄不對付,這話未必是真。

    可萬一是真的呢?

    他顧不得其他,足尖一點便發(fā)力向前奔了過去。

    陳聞川原本聽說“妖獸吃人”,嚇得夠嗆,可此刻看林清不退反進,不由“哎”了一聲,跟了上去。

    黃衣男子看著兩人背影逐漸消失在叢林中,臉上慢慢浮出一個笑容。

    林清身法極快,縱躍間幾乎連成白色的幻影。陳聞川好不容易追上去,發(fā)現(xiàn)林清已經(jīng)停了下來。

    陳聞川目睹了浩氣宗和天玄宗的爭端,知道剛才那個黃衣男子不懷好意,想勸他:“如果他說的是假的,那你根本就不必去;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你師兄都打不過的妖獸,你也打不過啊。”

    想讓他打消靠近的念頭。

    林清卻對他“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吵,然后輕聲問:“你有沒有聞到什么血腥氣?”

    陳聞川用力嗅了兩下,皺眉道:“什么血腥氣?沒聞到。”

    因為暈血的毛病,林清對血腥氣比常人敏感許多。此時林間就漂浮著淡淡的血腥氣,氣息極其微弱,卻已經(jīng)能讓他感覺到不舒服了。

    林清抿著唇,向著血腥氣傳來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路。

    越來越濃了,鐵銹般令人干嘔的甜腐氣息已經(jīng)充斥鼻端,林清強忍不適,目光在林中搜尋。

    “看那里!”

    陳聞川突然出聲。

    黃昏日暮時分,天光晦暗,林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模糊看到一小截細細的干枯木樁。

    血腥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林清又仔細地看了兩眼,忽然腦子里“轟”的一聲,背上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不是木樁,而是一截斷腿,腳上還穿著靴子,端端正正地立在地上,遠遠看去便如一截樹被砍斷后留在地上的木樁。

    會是誰的腿?

    林清腦海里一一略過潘詠思、周景勝,以及其他師兄的臉,每一個都如此生動,如此鮮活。可這張臉此刻卻進了妖獸的肚子,只留下一條斷腿。

    他幾乎要沖上去看那是不是某個師兄的殘肢,但理智又生生地把他釘在了原地。

    林清前所未有地覺得暈血是個如此讓人生恨的毛病。他閉了閉眼,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對陳聞川道:“陳師兄,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看,那只……靴上,是不是有天玄的標識?”

    陳聞川乍見斷腿,也是嚇得四肢發(fā)軟。

    不過他的驚嚇和林清不一樣,整個天山派只有他一人來了靈虛秘境,倒不用擔(dān)心是自己的師兄弟遇害;修仙界打打殺殺乃是常事,尸骸殘肢也嚇不到他。他不過是知道浩氣宗那人口中的妖獸是真,害怕它還留在附近罷了。

    陳聞川瞧林清臉色發(fā)白,心下不忍,便走到那斷腿附近,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回來對林清道:“放心,不是天玄的人。”

    林清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來,才發(fā)覺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陳聞川也跟著松了口氣,笑道:“我就說浩氣宗的誆你呢吧。”

    話音剛落,不遠處就隱約傳來了一聲獸類的怒吼。

    陳聞川笑容僵在臉上,面色驟然緊繃,嘴唇失了血色,哆哆嗦嗦地對林清道:“妖妖妖妖……妖獸!”

    林清心底一沉:妖獸竟還在前邊,也許黃衣男子口中提到的天玄的人……也在前邊。

    陳聞川卻無論如何不敢向前走了。

    林清便道:“好,你在這里等我。待我殺了那妖獸再喊你過來。”

    陳聞川:“……啊?”

    他呆滯道:“你?一個人?去殺妖獸?”

    便在此時,一個黑衣的女子從林間躥出,她發(fā)絲衣衫皆亂,狼狽不堪,倉惶逃命。

    陳聞川堪堪攔住她,問道:“前邊是什么妖獸?”

    黑衣女子看了陳聞川和林清一眼,見這兩個少年大有往里闖的意思,不忍他們送死,便好心道:“這可不是普通妖獸,而是六階妖獸。它爪子有毒,不少人著了它的道,我勸你們不要去。”

    林清忙又問:“你可曾在那里見到天玄的人?”

    黑衣女子回想片刻,搖了搖頭:“沒有。”

    她向身后看了一眼,飛快道:“死了很多人了,不想送死就快走。”

    說完也不管兩人反應(yīng)如何,快速離去了。

    一面之緣,她言盡于此。

    “媽呀,六階!”陳聞川嚇得兩眼發(fā)直。

    林清心里也在默念:六階。當(dāng)時他和周師兄下山遇到的焱獄,也不過是四階妖獸。

    見林清仍提了劍往里走,陳聞川拉住他:“里邊沒有天玄的人,你還要去?”

    林清點了下頭:“沒有天玄的人,也還有其他人,我還要去。”

    何況他原本就計劃尋找高階妖獸并斬殺,現(xiàn)在斷無放過的道理。

    陳聞川肅然道:“那我等你回來。”

    ……

    越往前走,妖獸的吼叫聲越清晰可聞。林清聽出那是狼嘯,遠遠地還能看到黑色的身影在林中一閃而過,速度快逾閃電。

    路邊的殘骸也越來越多,林清受不住,解下了發(fā)帶正打算蒙住雙眼,便看到手心有白光瘋狂閃爍著,不禁愕然:“怎么回事?”

    之前從未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他點開手心的《仙途》,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之處,內(nèi)容也沒有更新。

    是提示……還是示警?

    妖獸已近在眼前,嘯聲震徹山林。林清心里一橫,手中發(fā)帶覆上雙目,靈識外放,一步步走了過去。

    各門派的修者被寶物吸引,相繼來到此處,不慎驚醒了守護寶物的妖獸,眾人不敵,四散奔逃。

    狼狽逃竄的人與林清擦肩而過,有人停下來,錯愕地看著這個逆著人流堅定向前走的人。他手里倒提著一柄劍,劍意一路暴漲,劍尖隱沒在地上的草叢中,偶爾閃過一絲寒芒。

    到了林地中一處草木傾頹、較為開闊的地方,林清外放的靈識捕捉到妖獸身上發(fā)出的黑霧一般的魔氣,終于窺見了它的全貌。

    這是一只體型龐大的魔狼,身長足有幾丈,背上毛發(fā)如倒刺般根根直豎,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林間穿梭,露著尖利的獠牙,緊緊追咬著一個人不放。

    眼見那人就要被追上,林清當(dāng)即足尖一點,飛身上前,手中長劍一揮,逼退了魔狼。

    魔狼對著林清怒吼了一聲,音浪破空而來,震耳欲聾,地面都在微微顫動。

    天色漸晚,最后一絲日光也隱沒了。黑暗中,一雙血紅的雙目閃著幽暗嗜血的光芒,魔狼兇狠地盯著林清,緩緩逼近。

    林清握劍的五指緊了緊,全神貫注,擺好進攻的姿勢。

    氣氛緊張到極致,一觸即發(fā)。

    林清不為抵御,意在斬殺,因此率先發(fā)難。他神色一厲,手中凡鐵也發(fā)出雪亮的劍芒,森冷的寒光暴漲,幻出一把巨劍的模樣,直直向著魔狼斬去。

    他自忖出劍夠快,即便魔狼扛住了這一劍,那也是它皮糙肉厚,自己劍氣不足的緣故。

    然而魔狼并沒有硬扛,它躲開了。巨大的身軀絲毫不顯笨重,靈活地向旁一閃,便躲開了林清劍光籠罩的范圍。

    林清目瞪口呆。

    他靈識“看”得清楚,魔狼躲開的那一瞬,張開的四肢與身軀之間竟出現(xiàn)了一層肉膜相連,便如蝙蝠的翅膀。

    怪不得這魔狼行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原來是會飛的。

    魔狼躲開劍芒后沒有停,四肢發(fā)力,向著林清橫沖直撞而來。

    魔狼未到,血腥氣已經(jīng)撲面而來,林清聞之欲嘔,當(dāng)下足尖一點,身子飄飛而起,一躍到了魔狼的上方,同時手中聚起一個火球,砸向魔狼背部。

    “轟!”

    火球點燃了魔狼身上的毛發(fā),它凄厲地痛嚎了一聲,在地上不斷翻滾,騰起草屑狼煙無數(shù),才終于將火熄滅。

    林清心里一喜:火攻有用!

    魔狼身上猶帶著斑斑燒焦地痕跡,它拱起脊背憤怒地嚎叫了一聲,身子一甩,背上根根倒刺般的毛發(fā)竟像箭一般射向了林清。

    林清驀地睜大了雙眼,瞳孔中尖銳的寒光越來越近。

    一般的狼不是爪撕齒咬嗎,這只狼怎么回事!

    顧不得腹誹,林清催動身上真元,手中的長劍驟然燃起熊熊烈火。他不避反進,舉著長劍迎向鋪天蓋地而來的鋒銳狼毫。

    狼毫再鋒銳、勁力再強也只是毛發(fā),距離林清手中的火劍一近,便被熱焰燒的卷曲起來,無力地落在地上。

    林清手掐劍訣,劍光一分為八,在這場箭雨中為林清燒出一條路來。

    魔狼呲著尖牙,在空地的另一端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

    它原本不屑于向普通的狼一樣用爪和牙去攻擊,可是在這個人類修士面前,它所能依仗的似乎只有這兩樣。

    它是怕林清手中的火,可是火燒得再快,能快得過他的牙齒嗎?只要它拼著被灼傷沖上去,一口咬斷林清的脖子,活下來的就是它!

    魔狼身上焦躁的氣息漸去,它眸中閃著森冷的殺意,緊盯著林清一步步逼了過去,盤算著怎么兩爪迅速按住林清注入毒液,讓他無力動彈,再亮出獠牙,一口咬斷他脆弱的脖頸。

    林清不知魔狼心中所想,他手執(zhí)火劍,挽了個劍花,熊熊烈焰在他手中溫馴得如一只靈寵。據(jù)那黑衣女子所說,魔狼爪上有毒。

    嗯,得找個機會切斷它爪子。

    然而魔狼卻突地停住了腳步。

    它像是忽然察覺到什么,驚疑不定地收了尖牙利爪,渾身的氣勢一斂,逡巡著向后倒退了一小步。

    林清心中雖覺奇怪,卻依然戒備著,沒有放松。

    下一瞬,這只兇殘巨大的魔狼像小狗一般發(fā)出了一聲嗚咽,兩股戰(zhàn)戰(zhàn),畏懼又討好地沖林清搖了搖尾巴。

    嚴陣以待、戰(zhàn)意熾烈的林清愣住了,面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方才還殺得難解難分的兇惡魔狼突然沖著對手搖尾巴!

    林清:“……”

    這難道是它用來迷惑敵人的什么把戲?

    魔狼見林清似乎無動于衷,懼怕般瑟縮了一下,又跑到一處巖石之后,銜來自己守護的寶貝,低頭放在地上,獻給林清。

    它放在地上的是一截玄靈枝。

    林清面露茫然之色。

    他在樹上隨手一拽,發(fā)現(xiàn)的玄靈枝都是千年的,這只六階妖獸守著的居然一小截五百年的玄靈枝。

    林清覺得這頭魔狼可能腦子不太靈光。

    魔狼放下玄靈枝,又用鼻尖頂著向前推了推,示意林清收下。

    林清傻了才收。

    誰都能看出這妖獸現(xiàn)在很不對勁。

    一人一獸僵持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魔狼似乎被無形的威壓籠罩著,身體越來越緊繃。它又不安地嗚咽了兩聲,看著林清的目光帶著祈求。

    林清不為所動。畢竟這是個吃了很多人的妖獸,死的人還不知道有沒有自己的師兄。即便魔狼真的是想要握手言和,他也無法接受。

    魔狼滿目驚懼,凄惶地哆嗦了下,突然轉(zhuǎn)身往密林深處躥去。

    居然就這么跑了?

    林清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立馬追過去:“回來!”

    “你希望它死?”

    什么?誰在說話?

    聲音似乎來自天外,渺遠如幻覺。然而就在林清愣神的功夫,代表魔狼的黑色霧氣突然變得氤氳模糊,如滴入河水中的一滴墨,很快消散不見了。

    四周無聲無息。

    怎么回事?

    林清驚詫地一把摘掉發(fā)帶,看向魔狼消失的地方。

    沒有尸體,沒有任何痕跡。

    難道其實魔狼已經(jīng)走遠了?畢竟剛才他蒙著雙眼,靈識看不清楚也是正常。

    可是他聽到的那句話呢?真的是幻覺嗎?

    ……

    殿宇高闊,一盞盞長生燈在彌漫的青煙中發(fā)出幽微的光芒,如脆弱的生命之火。

    每盞長生燈的底部都墜著一個玉牌,寫著“林清”二字的玉牌前,白衣的林玄塵久久地佇立著。

    這是林清的魂燈,里邊有他一絲神魂。

    余燃無法做到的事,他可以。

    ……

    陳聞川雖不敢靠近妖獸,但一直在外聽著里邊動靜。一開始還時不時有狼的厲嘯聲傳來,過了會兒突然一絲聲息也沒有了。

    他腦子一激,吞了吞口水:結(jié)束了?

    那……是妖獸死了,還是林清死了?

    陳聞川躊躇再三,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林清,打算過去看個究竟。

    他小心地靠近那片區(qū)域,矮身藏在一棵大樹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里張望。

    和魔狼戰(zhàn)斗過的空地一片狼藉,地上俯臥著一個人,陳聞川的心猛地一提,看仔細了才發(fā)現(xiàn)這人穿著黑白道袍,不是林清。

    他目光在四周巡視,光線晦暗,他瞇著眼看了好久,才看到在稍遠點的地方,黑魆魆的深林間露出一角白衣。

    太好了!林清沒死!

    林清似乎正在搜尋什么東西。

    陳聞川走過去和他打招呼:“林師兄,你在找什么?妖獸呢?”

    林清沒有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搖頭,緩緩道:“沒了。”

    他說的“沒了”,是真的沒了。他和魔狼戰(zhàn)斗時全程蒙著眼,用靈識“看到”魔狼到了這附近后突然消失不見,原本以為是它跑遠了,可是仔細搜索之下才發(fā)現(xiàn),魔狼行動間留下的痕跡確實斷在了這里。

    這不合常理,那么大一頭狼,死了會留下尸體,被燒了也會留下殘骸和灰燼,怎么會憑空消失呢?

    陳聞川沒想那么多,林清說“沒了”,再加上附近沒有尸體,他便以為林清是擊退了妖獸。

    之前林清說“待我殺了那妖獸再喊你過來”,他還以為是在說笑,沒想到竟是真的。

    這少年,恐怖如斯!

    想不出結(jié)果,林清索性不再去想,和陳聞川一起回到空地上。

    滿月初升,暗淡的深林中有了些許微亮。

    陳聞川遠遠地就看到地上有一小截白色的東西,河周圍的枯枝敗葉格格不入。他快速走過去,撿起來一看,激動不已:“哇啊啊啊玄靈枝!”

    這并不是長在這里的完整植株,而是被人折下了有用的那截,而且比林清撿到的那截小,顯然不是同一枝。

    他很快想到,這是妖獸守護的寶物。

    陳聞川如今對林清崇拜不已,根本沒想昧下,拿著顛顛地送過去。

    林清正在查看地上俯臥那人的傷勢,抬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我已經(jīng)有一枝了,這個你拿著吧。”

    陳聞川倒吸了一口涼氣:“給……給我?”

    他不敢置信,又問了一遍:“真的給我?”

    林清點頭:“嗯。”

    陳聞川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方醒,喜滋滋地把玄靈枝裝進自己儲物袋。

    “哦,對了,我方才看過外面的那些尸體,沒有天玄的人。”

    林清動作一頓,心中大石徹底落地。他點了點頭,對陳聞川道“多謝”,又接著看地上的那人。他撕下眼罩后匆匆一瞥,只知道這人并不是本門師兄。現(xiàn)在將人翻過來,才發(fā)覺有些眼熟,似乎見過。

    哦,是初來東南海島時,千機門盯著他看的那個少年。那時他眼帶桃花,目光比夜空中的寒星還要熠熠,如今卻雙眼緊閉,眼下發(fā)青,雙唇帶著不正常的烏紫。

    陳聞川也瞧過來:“呀,中毒了啊。”

    看樣子應(yīng)該是中了魔狼爪上的毒。

    林清手邊沒有解毒藥,又無法放著他不管,正為難間,陳聞川拿出自己的儲物袋:“我這里有些解毒的草藥。”

    靈草是今天早些時候和林清一起發(fā)現(xiàn)的,林清沒要,全都給了他。陳聞川在儲物袋中挑挑揀揀,揀出有解毒功效的那株,摘下幾片葉子喂那少年吃下了。

    “好啦,應(yīng)該一會兒就能醒了。”他撓了撓頭,“不過妖獸的毒太厲害,普通靈草解不了,只能暫時抑制毒性蔓延。”

    為了照顧中毒的少年,林清和陳聞川就近找了個隱蔽處暫時落腳。

    沒過一會兒,少年就呻`吟著睜開了雙眼。

    在場的有兩個人,但他目光很快就鎖定了林清,虛弱道:“多謝林師弟救我。”

    雙眼一眨不眨,目光幽深專注,仿佛眼里只有林清一人。

    陳聞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清。

    倆人認識?

    而且他也給這人草藥了,憑什么只謝林清一個人?

    在這少年的注視下,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那天雙方有互相介紹嗎?這人知道他姓林,他怎么對對方姓甚名誰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是……”

    少年嘴角上揚,泛著瀲滟水光的眼睛彎出一個十分漂亮的弧度:“我叫蘇滿星。”

    林清假裝想起來了:“噢噢,蘇師兄。你不用謝我。”

    蘇滿星笑了笑,似乎想要站起來,臉色卻突然一白,身子晃了兩晃。

    林清伸手扶了他一下:“蘇師兄,你中了魔狼的毒,還是暫時不要動了。”

    蘇滿星似乎對魔狼之毒有所了解,他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輕聲道:“這毒十分厲害,唯有千葉草能解。”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林清,雙手伸出似乎要去握林清的手,目光帶著蠱惑:“能麻煩林師弟幫我尋找千葉草……”

    他話未說完,周遭空氣突然凝結(jié)成霜,大地震蕩。緊接著夜空中劃過一道光芒,雪亮的閃電當(dāng)頭劈下。

    “轟——”

    饒是蘇滿星反應(yīng)迅速,電光火石之間閃身退了一小步,沒被天雷正好擊中,衣擺卻也被炸了個焦黑。

    蘇滿星怔怔地看著砸在腳邊的驚雷,驚駭莫名。

    天地良心,這是他第一次與人搭訕,這也要遭雷劈嗎?

    林清也嚇了一跳,有些戒備地和蘇滿星拉開了距離。

    被雷劈的能是什么好人。

    第29章 第 29 章

    蘇滿星見狀暗道糟糕。

    他承認, 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接近林清是有目的的。

    蘇滿星天生卦眼,不用借助工具, 僅憑自己一雙眼睛就能看到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

    這是神賜, 亦是詛咒。

    在他面前, 沒有人藏得住自己的秘密;他只不過是描繪自己看到的未來, 被看的人卻覺得自己的未來被他三言兩語所左右。

    沒有人愿意和他玩,就連家人也厭惡他, 把他送進千機門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千機門所擅長的就是卜算未來之事,他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同類。然而即便是在千機門中, 蘇滿星的存在也是一個異類,這種近乎逆天的天賦讓門中師長器重他卻又忌憚他,師兄弟們羨慕他卻又排斥他。

    旁人害怕他的視線,他又何嘗不害怕旁人的視線?恐懼、厭惡、嫉妒、不安……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自覺游離于眾人之外, 只把自己當(dāng)成人世百態(tài)的看客,冷眼旁觀。

    然后命運讓他在東南海島上見到了林清。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對著林清看了又看,林清就是林清,在他身上, 蘇滿星看不到光怪陸離的過去,也看不到令人唏噓的未來。

    林清的這種“不正常”, 在他眼里恰恰是唯一的正常人。

    也許……林清才能算作他真正的同類。因為這意味著對林清來說, 他也只是個普通的、正常的人。

    最初的驚愕和不解過后,便是極度的激動和興奮, 蘇滿星對林清產(chǎn)生了濃烈的興趣。

    可秘境開啟前, 他繞著天玄宗的仙舟轉(zhuǎn)了四天,連林清的影子都沒見到。

    從未和人正常相處過的蘇滿星也不知道怎么去主動上門拜訪。

    這時, 苦學(xué)的卜算之術(shù)終于派上了用場。

    蘇滿星花了一夜的時間算出林清會在此時此地出現(xiàn),便提前來到附近藏了起來,只等時間一到就引出妖獸。

    過不多久,林清果然在這里現(xiàn)身救了他,他再借機和林清同行,林清多半不會拒絕。

    計劃得很好,執(zhí)行得也很順利,眼看事情要成,一道天雷劈碎了一切。

    蘇滿星一急,身上的毒素蔓延速度加快,臉色不禁更白了。

    他為了順利接近林清,以身飼狼,方才是真的中了魔狼的毒。

    “看來就連老天也不眷顧我。”蘇滿星以手掩嘴輕咳一聲,然后淡淡地笑了笑,蒼白的面容上帶著些許凄楚哀愁,“我是一個不祥之人,跟你同行怕是要連累你。方才是我唐突了,你不用管我,留我一人自生自滅就好。”

    林清:“……”

    林清低頭看著自己退了一步的腳,腦子里自動播放一首歌:“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小小的動作傷害還那么大……”

    他開始認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渣了。

    林清自然不忍心留他一人在這里自生自滅,但要說一起上路,還是有些遲疑:“我可以幫你找千葉草……不過你知道千葉草在哪里嗎?”

    若是千葉草很難找,難道他要一直陪蘇滿星找到秘境關(guān)閉嗎?自己無事也就罷了,可他還得闖關(guān)打怪獸搞定副本大boss呢。

    救助受傷的弱者算展現(xiàn)主角的實力嗎?不知道秘境之主會不會被他助人為樂、無私奉獻的精神所打動。

    林清陷入沉思。

    哪知蘇滿星忙不迭道:“知道知道,我能算出來。”

    林清驚詫不已:“算出來?”

    陳聞川也道:“這怎么算?”

    蘇滿星獻寶一般將懷中的龜甲、蓍草等卜算道具一股腦掏了出來,展示給林清看:

    “這個能卜前途的吉兇禍福,這個能算萬物的時間方位,這個能算人一生的命和運……”

    他邊說邊演示,熟練地用蓍草給自己卜了一卦。

    他的卦眼無法看到自己的未來,所以想測自己的前途的話,還是需要道具卜算。這一卦本是順手而為,他原也不在意,可等卦象結(jié)果一出來,他不由臉上一黑。

    卦象顯示,大兇。

    偏生林清還在一旁好奇地問:“你算了什么卦?結(jié)果怎么樣?”

    蘇滿星胡亂地收起昭示著“大兇”的蓍草,含糊道:“沒什么。”

    他又占了一卦,這次是算千葉草的方位。

    “算出來了,千葉草在西南方位,距離我們約有百里,按我現(xiàn)在的腳程,我們半日可達。”

    林清看呆了。

    好神奇,千機門的人堪比GPS定位系統(tǒng)和導(dǎo)航儀啊。

    林清看了陳聞川一眼,深覺他抱錯了大腿。求天玄宗的人帶干嘛,千機門才是秘境王者。

    他不知道的是,千機門并非人人都能如蘇滿星一般做到這一步的。

    林清忽然心中一動,問蘇滿星:“這個什么都能算嗎?”

    蘇滿星很自信:“能。”

    林清道:“妖獸的方位也能算嗎?”

    “妖獸?”蘇滿星起初不解,轉(zhuǎn)念一想,所有高階的寶物都有妖獸守護,林清問妖獸,大約便是問寶物的方位。

    于是道:“可以。”

    林清聞言雙目一亮,抓著蘇滿星的肩膀高興道:“那太好了!蘇師兄,找到千葉草解毒之后我們繼續(xù)結(jié)伴同行,直到秘境關(guān)閉,如何?”

    雖說越往中心區(qū)域越容易碰到高階妖獸,可是中心區(qū)域也很大啊,與其憑運氣亂轉(zhuǎn),不如帶著這個導(dǎo)航儀。

    蘇滿星求之不得:“好啊。”

    冷風(fēng)平地而起,樹上枝葉搖動。蘇滿星搓了搓胳膊,抱著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氣,對林清道:“怎么突然起風(fēng)了?你有沒有覺得很冷?”

    林清身負火脈之體,并沒有覺得冷。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空中陰云密布,月光被遮擋,林間漆黑一片。

    “可能要變天了。剛還打雷呢,估計要下雨了吧。”

    天上的陰云愈發(fā)濃重,遮擋了月光,黑沉沉的十分可怖,雨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到了后半夜,萬籟俱寂,暗夜里有風(fēng)吹拂,從枝葉間流瀉而過。

    斜倚在樹下的林清猝然睜眼。

    有人。

    靈識探了出去,在快要觸到躲在樹后的那人后又倏地收回。

    那人距離他們不遠不近,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后,顯然不是碰巧路過,而是特意跟蹤或者監(jiān)視他們的。

    現(xiàn)在那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林清正打算出其不意制住他,就見對面的蘇滿星也已經(jīng)醒了,于黑暗中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林清不要動。

    林清雖不解,卻也按捺住了自己。

    蘇滿星面上不動聲色,攏在袖中的手指已悄悄落在地上,一番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后,地上形成一個巴掌大小的圖案,隱隱透出金光。

    金光透出的一剎那,蘇滿星驀地右腳微微后撤,屈身下蹲,五指張開,一掌按了上去,催動陣法。

    與此同時,樹后那人腳下也出現(xiàn)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圖案,不過比蘇滿星掌下這個大得多,煌煌金光瞬間籠罩了他全身。

    他大吃一驚,想要離開金光范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脫身不得,竟被困在了其中。

    耀眼的金光也驚醒了陳聞川,他一下子彈起來:“怎么了怎么了?天亮了?”

    待看見陣法和被困在陣法中的人時,不由吃了一驚:“咦?是你!”

    陣中人身著杏黃衣衫,金光映在他既驚且怒的臉上,正是他們路上碰到過的浩氣宗那人。

    林清氣沖沖走過去,怒道:“你為什么騙我說師兄遇險!”

    黃衣男停止了掙動,斜乜了林清一眼,輕飄飄道:“哦?沒有嗎?興許是我看錯了。”

    陳聞川道:“你怎么會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你跟蹤我們?”

    黃衣男輕嗤了一聲:“跟蹤你們?我只是碰巧走到這里而已。怎么,這條路是你家的,只有你能走,我就走不得?”

    林清冷冷道:“你撒謊。當(dāng)時你是由西往東走,而我們一直在往西,你怎么會‘碰巧’走到這里?”

    黃衣男聞言眼角抽動了下,閉上嘴不再說話。

    蘇滿星盯著黃衣男,幽邃的目光漸漸空茫,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透過他看到了別的什么東西。

    在林清和陳聞川離開后又折返回來、林清對上魔狼時躲在一旁悄悄觀戰(zhàn)、尾隨他們一路到了這里……

    林清說得沒錯,黃衣男確實是在跟蹤他們。

    蘇滿星向前逼近一步,威脅道:“你有什么目的?”

    黃衣男雙唇緊抿,一言不發(fā)。

    蘇滿星雙眼危險地瞇起,手上用力,五指向內(nèi)收攏,困住黃衣男的陣法也跟著縮小,如銅墻鐵壁般擠壓著他。

    黃衣男痛哼了一聲,面上有冷汗涔涔而下,卻依然沒有說話。

    倒是硬氣。

    對方只是跟蹤,沒有做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再下狠手就不合適了。

    林清三人也沒這么輕易就放過他,教訓(xùn)還是要教訓(xùn)一下的。于是沒有解開陣法,打算把他困在此處一段時間,免得他再跟蹤。

    林清和蘇滿星要按照卜算出的方向去尋找千葉草,陳聞川與他們道別。

    “林師兄,蘇師兄,我就不跟著你們繼續(xù)往前了。”

    再往前便是秘境深處最危險的區(qū)域,他很有自知之明,能拿到玄靈枝已是意外之喜,他知足了。

    陳聞川原本也說過只跟林清同行一段路,接近中心區(qū)域的時候就分道揚鑣,因此林清沒有強留對方,只道:“那你保重。”

    蘇滿星對陳聞川沒什么興趣,懶懶道:“再見。”

    辭別陳聞川,林清兩人繼續(xù)向西南方向走。

    蘇滿星一會兒問林清在天玄過得如何,開不開心;一會兒又問林清喜歡吃什么,平時喜歡做什么,一路說說笑笑,完全不像一個身中奇毒的人。

    漸漸的,氣氛好像不太對。

    天光還未亮,無論遠處朦朧的群山還是近處搖曳的樹影,全都黑魆魆的。蘇滿星越行越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目光不善,氣息危險,或許還帶著殺意。但是一轉(zhuǎn)頭,又什么都看不到。

    當(dāng)真有些發(fā)怵。

    一片漆黑中,前方不遠處的灌木叢忽然簌簌抖動起來。

    蘇滿星脊背上猛地竄上來一陣涼意,他伸手攔了林清一下,示意他看灌木叢。

    林清也察覺到了,心說大晚上的怎么這么熱鬧,一點不讓人安生。

    兩人神色戒備,小心謹慎地靠了過去。

    灌木叢忽然停止了抖動。

    林清和蘇滿星二人屏息凝神。

    下一瞬,叢中陡然躥出一道黑影。林清掌中升起一團火焰,正要向那黑影扔去。黑影一抬頭,火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他的臉。

    竟然是潘詠思。

    林清呆了一呆,蘇滿星手上捏著的金符已經(jīng)要砸到潘詠思的身上。

    林清忙伸手去攔:“慢著!”

    那道符紙便砸偏了,落在潘詠思身旁轟然爆炸。

    一時間,草屑與碎石齊飛,潘詠思共黑夜一色。

    “……他是我朋友。”林清后半句這才說完。

    “啊?這……”蘇滿星聞言也呆了一下,抱歉道:“對不住對不住……”

    林清看著灰頭土臉的潘詠思,十分懵逼:“你躲這里做什么?”

    潘詠思看起來比他還懵逼:“我怎么在這里?”

    他進入秘境后落到了一處戈壁沙漠中,在漫天黃沙中走了許久,路上不斷遇到沙蛇、蝎子,打得艱難又狼狽。方才好不容易打贏一場戰(zhàn)斗,腳下堅硬的砂石突然毫無預(yù)兆地變得柔軟,他猝不及防之下一腳踏進了流沙,越陷越深,怎么都掙扎不出來,還以為要把命交待在這兒了,哪知整個人都陷入流沙后,身邊驟然一空,他已出現(xiàn)在灌木叢后。

    天地轉(zhuǎn)換,他已經(jīng)從沙漠到了山林中。

    更巧的是,林清也在這里。

    簡直像是有人專門把他送過來的一樣。

    潘詠思捏了個除塵術(shù),把身上沾著的沙土、臉上附著的黑灰清理干凈后,轉(zhuǎn)向方才差點把自己炸到天上去的蘇滿星,目光帶著敵意:“這是誰?”

    林清介紹道:“是千機門的蘇滿星。蘇師兄受傷中了毒,我們?nèi)フ仪~草解毒。”

    潘詠思細看,發(fā)現(xiàn)蘇滿星果然臉色蒼白,眼下一團烏青,唇色深紫。

    這人還在神色怪異地打量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潘詠思看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邪魅狂狷。

    宛如一個黑化了的瘋批反派。

    潘詠思皺眉:“他自己不能去找嗎?”

    蘇滿星像是早就料到潘詠思會這么說,既不吃驚,也不憤怒,只是眉目哀愁地看向林清。

    林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艱難地道:“蘇師兄中了毒,行動不便。我們兩派交好,理應(yīng)相互扶持。”

    關(guān)鍵是,他需要蘇滿星這個導(dǎo)航儀啊。

    潘詠思冷哼一聲,方才用符炸他的時候不是挺利索的么,哪兒有半點行動不便的樣子。

    他不是很想和這個人相互扶持,但既然林清這么說了,他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氣氛詭異的三人組重新出發(fā)。

    如此行了半日,天色轉(zhuǎn)亮,蘇滿星忽然停下腳步。

    “到了。”

    林清環(huán)顧四周,只覺靜悄悄的,與魔狼守護下的玄靈枝所在地完全不同。

    蘇滿星道:“小心,此處有陣法。”

    話音剛落,一人從林中倒飛了過來,直直砸向三人,一道雪亮的光芒緊隨其后,眼見就要沒入那人胸口。

    第30章 第 30 章

    千鈞一發(fā)之刻, 林清飛身而上,手中長劍翁鳴出鞘,打向那道光。

    “錚!”

    短促而激昂的交鋒聲后, 光芒被打得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伴隨著尖銳的破風(fēng)聲疾射到一旁的樹上。

    “轟——”

    轟然聲響中, 兩人合抱粗的古樹從中間斷裂, 樹冠砸在地上,草屑飛濺, 煙塵彌漫。

    林清出劍、利芒偏轉(zhuǎn),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 直至大樹倒地,倒飛的那人才“砰”的一聲跌落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濕重衣。

    劫后余生, 那人不禁一陣后怕,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對著面前執(zhí)劍而立的少年抱拳:“多謝相救。”

    林清利落地還劍入鞘,轉(zhuǎn)過身來,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也是一身黑白兩色的道袍, 不由驚喜道:“你也是千機門的師兄?”

    竟遇到了蘇滿星的同門,這下倒好辦了。

    那人不解道:“也?”

    此時,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好巧啊, 陶師兄。”

    樹叢后轉(zhuǎn)出兩個人,其中一人穿著黑白道袍, 臉上帶著病態(tài), 一雙眼睛卻仍是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正是蘇滿星。

    陶云眠看到蘇滿星, 臉上神色陡然一變,眼神中滿是戒備和敵意,還有淡淡的厭惡:“你來這里做什么?”

    蘇滿星沒有說話,挑眉看向了他身后。

    那里,一個復(fù)雜而精巧的陣法正徐徐運轉(zhuǎn),守衛(wèi)著正中央一株瑩綠的小草。

    陶云眠回身看向陣法,再轉(zhuǎn)過頭時面色十分陰沉:“你也想要千葉草?”

    蘇滿星淡淡道:“不錯。”

    陶云眠聞言渾身緊繃,似乎對蘇滿星頗為忌憚:“這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

    蘇滿星笑了笑:“是么?不過,我看你未必能破解此陣法吧。”

    “你!”陶云眠氣得面色鐵青,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

    千機門長于卜算、符箓、陣法一類,陶云眠自詡精通陣法,哪知竟無法破解此陣,方才還險些被陣法反傷。

    蘇滿星必定已經(jīng)看出他破不了此陣。

    可即便他自己破解不了,也不會將千葉草拱手讓給蘇滿星。陶云眠冷哼一聲:“那你也休想碰它。”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林清看看陶云眠,又看看蘇滿星,十分納悶。

    陶云眠和蘇滿星不是同門嗎?蘇滿星一臉中毒之色,明顯急需千葉草解毒,陶云眠怎么死活不肯相讓?蘇滿星站都快站不穩(wěn)了,說話還夾槍帶棒的,嘲諷陶云眠解不開陣法。

    同門之間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敵意?

    怎么辦,這時候應(yīng)該說什么?

    林清求助地看向社交小達人潘詠思。

    潘詠思也皺著眉,他雖不喜蘇滿星,這時候卻也無法袖手旁觀。他張了張口正要說什么,蘇滿星卻突然開口了。

    他狀似無奈地攤了攤手,讓步道:“好吧,既然你不讓我碰,我不碰就是了。不過,能不能讓林師弟試一試?”

    蘇滿星臉上又露出那種虛弱的笑意:“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不讓我去破陣,我無話可說。可我只剩此一線生機,也不甘就這么放棄。不如讓天玄宗的林師弟試一試,看到他也破解不了此陣法,我也就死心了,再無任何怨言,如何?”

    陶云眠不吃蘇滿星扮可憐的那一套,不過這些話倒提醒了他,如今還有外人在場,他若執(zhí)意不肯相讓,萬一蘇滿星因此而死了,傳出去對千機門、對他自己的名聲都不好。倒不如就按他說的,讓天玄宗的林清破解試試,也好堵上其他人的嘴。

    而且林清剛出手救過他,他可以惡言惡語拒絕蘇滿星,卻無法對林清說出拒絕的話。

    再說了,天玄宗并不以符箓陣法著稱,他都破解不開,林清能破解開嗎?

    如此一想,陶云眠也退了一步:“可以。”

    林清本就在尋找斬殺妖獸、破解機關(guān)陣法的機會,當(dāng)下也不再客氣,點了點頭,邁步走向陣法。

    經(jīng)過陶云眠時,陶云眠猶豫片刻,還是道:“要小心,解錯了會被陣法反傷。”

    他的敵意只針對蘇滿星,對林清倒是抱有好感。

    想來方才撞飛陶云眠的那股力量,以及追著他的那道白光就是所謂的“反傷”了。

    林清聞言感激地沖陶云眠笑了笑,心說陶云眠看起來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怎么對蘇滿星敵意這么大?

    是蘇滿星在千機門中混的太差了嗎?

    怪不得要問自己在天玄宗過得怎么樣……林清一陣唏噓。

    片刻間已到了陣法附近,面前的陣法運轉(zhuǎn)如常,無數(shù)龐雜的靈流線條般縱橫交錯,透出細碎而鋒利的光芒。林清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將自己的靈力探入其中。

    一瞬間,陣法陡然變得強盛,煥出一陣耀目的煌煌金光,把林清整個人包裹其中。林清白皙的臉龐也被映成了肅穆的金色,發(fā)絲衣擺無風(fēng)自動,獵獵飛揚。

    破解陣法有兩條路,一是用強橫的靈力直接將其摧毀,陣法自破;二是操縱自身靈力按照正確的路徑在其中游走一遍。而要找出正確的路徑,則需經(jīng)過繁復(fù)的計算。

    此陣法所蘊之力極高深,以林清現(xiàn)在的修為顯然無法破壞,只能老老實實一步步算出解法。

    好在他計算能力不錯,再加上余燃長老教的破解之法,竟也順利地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后就被難住了。

    擺在他面前的是兩條相同的路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靈力到底該往哪邊走?

    林清閉著雙眼,眉頭越蹙越緊。

    管他呢,他是主角,他選哪個,哪個就會是正確的路。

    當(dāng)林清自信地操縱著自己的靈力正要往下走之際,如一陣清風(fēng)徐徐吹過,有人從背后貼上來,握住了他的手。

    微涼而細膩的觸感覆了上來,掌心干燥,修長的手指輕柔而緩慢地劃過他腕部和手背的皮膚,將整只手掌都包裹住。

    就像劃過一陣電流,手背上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

    林清于陣法的罡風(fēng)中費力地睜眼。

    他雙手向前微微伸展著,撫觸陣法中看不見的靈流。手背上空空蕩蕩,根本就沒有另外一只手。

    背后也沒有人。

    可是這觸感如此真實,以至于即便眼睛告訴他這里沒有其他人,林清還是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他感覺有人的位置撈了一把。

    自然什么都沒撈到。

    奇怪,莫非是這陣法有什么古怪?

    他這邊稍一分心,傾注在陣法中的意識和靈力便有些抽離,陣中靈流陡然又變得凌亂起來。

    那只手牽引著他,將混亂的靈流一一穩(wěn)住。

    “專心。”

    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又低又柔,如同情人間的私語。

    林清陡然想起來,他跳崖之前也聽到了這么個聲音,說的是“別怕”,然后他跳崖的時候就被一股氣流托住,安全無虞地落了地;

    和魔狼對戰(zhàn)時,這個聲音說“你希望它死?”然后魔狼消失不見,半點痕跡不留。

    如醍醐灌頂一般,林清想通了一切:

    除了秘境之主,這里還有誰會有這般手段?

    原來他一進秘境就已經(jīng)吸引到秘境之主的注意了。

    也是,畢竟他可是主角,跳崖不僅不會死,還會撿到秘籍、被崖底的隱士高手收徒傳功的主角啊!

    主角光環(huán)這么耀眼,NPC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林清越想越對,深以為然。當(dāng)下也不再亂想些其他的,按照秘境之主的指引,解開了陣法中的最后一環(huán)。

    周遭在一剎那間變得極靜,林清甚至聽到了陣法破碎時細微的輕響。

    緊接著,“轟——”

    無形的氣流以陣法為中心向外激蕩,金光陡然大盛,幾乎變作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等在陣法外的幾人也忍不住用手遮住雙目。

    白光漸漸湮滅,顯露出少年如修竹般瘦削挺拔的身形。

    他的掌心中躺著一株泛著瑩綠光澤的小草。

    不過他姿勢似有些僵硬,表情也有些困惑。

    林清的確有些僵硬,有些困惑。陣法已經(jīng)解開了,秘境之主卻仍在他身后沒有離開,手背上的觸感仍在,而且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肌膚相貼,那人微涼的掌心已經(jīng)變得灼熱滾燙,幾乎要燒起來。抓著他的手也越來越用力,他幾乎能感覺到那人狂跳的脈搏和奔騰不息的血液。

    在林清心中疑惑越來越盛,幾乎要忍不住出聲詢問時,那只手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林清重獲自由。他松了口氣,拿著千葉草送到蘇滿星面前。

    “給你。”

    陶云眠難以置信,震驚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連他都無法破解的陣法,竟被一個之前從未聽說過的少年輕易破解了?!

    潘詠思倒無多大感覺。他不懂陣法,不知道這個陣法有多厲害,破解這個陣法有多難,只是單純地為林清的成功感到高興。

    蘇滿星面上也沒什么驚訝的表情,他在陶云眠身上已經(jīng)看到了事情的結(jié)果,一開始就知道林清會順利破解陣法。

    因此他微笑著道了聲多謝,便面色平靜地接過了千葉草,摘取了一小片葉子。

    “千葉草”并非真的有一千片葉子,不過七片八片還是有的。蘇滿星解毒只用其中一片就夠,把剩余的部分又交還給了林清。

    林清想了想,又將其送給陶云眠。

    他找千葉草只是為了給朋友解毒,現(xiàn)在毒解了,剩下的千葉草于他而言也沒什么用。

    陶云眠看著遞到面前的千葉草,一時愣住:“這……”

    林清道:“我破陣時看到陶師兄在其中留下的痕跡,多虧這些痕跡的指引,我才順利解開陣法,這千葉草理應(yīng)有你的一半。”

    陶云眠收下千葉草,心中對林清好感更盛。不過他不愿和蘇滿星同行,于是和林清做了別,獨自上路。

    一時間,這里又只剩林清三人。

    蘇滿星忽然一怔,眉心微蹙。

    林清以為解毒草藥出了什么問題,忙問:“怎么了?”

    蘇滿星道:“有人解開了我的陣法,浩氣宗那人脫困了。”

    他用來困住那人的陣法也沒有多高深,除了被困之人無法自救,其他懂陣法之人都有可能解開。

    說不定是有人路過此處幫那人解開了陣法。

    不過……這么巧嗎?才半日而已。

    蘇滿星吃了千葉草,性命暫時無虞,毒性卻非一時半刻能解,仍需打坐調(diào)息。三人索性便在此處休整,明日再上路。

    月上中天,山林寂寂,蘇滿星終于睜開了雙眼。

    潘詠思這些天連番折騰,連個好覺都沒睡過,此時已經(jīng)沉沉睡去,林清卻沒有打坐,也沒有入睡,垂著頭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蘇滿星蹭過來與他搭話:“想什么呢?”

    林清在想跟蹤他的那個浩氣宗弟子,又聯(lián)想到進入秘境前趙銘看過來的眼神,林清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也許……浩氣宗在暗中謀劃些什么對天玄不利的事情。

    可他問過潘詠思,潘詠思并未遇到浩氣宗弟子,也沒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

    又或者,浩氣宗針對的不是整個天玄,而是他一個人?

    那就是私人恩怨?

    又不太像……

    總之,小心些就是了。

    一切都只是猜測,林清便沒向蘇滿星說。他胡亂道:“我在想……呃,離我們最近的妖獸在哪里。”

    既然已經(jīng)引起秘境之主注意了,他要再接再厲,獲得他的認可!

    之前林清也說過要找妖獸,蘇滿星順著他的話問:“你要找什么樣的妖獸?”

    林清道:“高階的、厲害的。”

    蘇滿星道:“具體點呢?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

    若問詳細的,林清就不知道了。他只想隨便找?guī)字粎柡ρF打打,秘境中到底有什么樣的妖獸,他也不知道。

    蘇滿星說隨便可不行,卜算得有所尋之物的名字和樣子才可以。

    林清聞言有些蔫了。

    這個導(dǎo)航儀不能模糊搜索的啊。

    蘇滿星見林清興致一下降了下來,沉吟片刻,道:“秘境中妖獸一般都守護在某些寶物旁邊,尋到寶物就找到妖獸了。你有什么要找的寶物么?”

    林清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火靈晶!你算算火靈晶在哪里。”

    蘇滿星吃了一驚:“火靈晶是天階圣物,守護獸一定極難對付。你確定要找火靈晶?是為了修煉?”

    火靈晶是火靈石中的精華,極為珍貴,等閑難得一見。

    “不是啊。”林清認真道:“我?guī)熜只加泻Y,我想送他火靈晶,助他驅(qū)寒。”

    從未感受過師兄弟情的蘇滿星聞言都要感動哭了,對林清口中的“師兄”又酸又妒,恨不能立馬脫離千機門加入天玄宗,取而代之。

    “找找找,我們明天就去找火靈晶。”

    到了后半夜,夜風(fēng)吹動,樹影婆娑,一輪孤月高高地掛在輕輕搖動的梢頭。

    下一瞬,風(fēng)吹樹枝的聲響突然止歇,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無形的氣流擾動起來,月光蕩起漣漪。

    一個白色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在月影中,靜靜地立在古樹最高的枝頭。

    林玄塵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好像全天下的光華只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就連背后的月亮都淪為陪襯。

    他無聲無息地從高處踏下,層層疊疊的衣袖如流云般翻涌著,直到他在林清身旁站定了,衣擺和身上的飄帶才緩緩垂落。

    林清正靠坐在樹枝上沉沉地睡著。

    樹枝不高,林玄塵站在地上,一垂頭就能看到林清微微低垂著的發(fā)頂。

    林玄塵靜靜地看了片刻,忍不住靠近了些,緩緩抬起林清的下巴,注視著他的沉睡的臉,輕聲問:“你找火靈晶,是為了我嗎?”

    林清無知無覺,呼吸淺淺,月光照在他臉上,膚色如玉般白皙無瑕。

    林玄塵如受到某種蠱惑,清冷的神情下透著幾分癡意。他屏住了呼吸,手指顫抖著落在林清的臉上。

    指尖的觸感溫潤細膩,美好的觸感驅(qū)使他將整個手掌都貼了上去,拇指輕輕撫觸他眼下的皮膚。

    然后往上游移,來到眼睛。

    這個人的眼珠漆黑、清亮,總是帶著笑意。

    可是他想讓這雙眼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然后是眉毛。

    生氣的時候、不安的時候,這人的眉毛就會皺起來。

    他愿竭盡全力護他終生,讓他眉間再無折痕。

    ……

    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過這個人,可如今他覺得還不夠,想要更多。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順著挺而精致的鼻子來到林清柔嫩的唇瓣上,力道越來越重,原本淡粉的顏色染作嫣紅。

    林玄塵目光落在林清的唇上,眸色變深。衣料摩擦聲中,他俯下身,雙眸微垂,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觸感柔軟細膩,還帶著些微的涼意。

    令人戰(zhàn)栗的歡愉傳遍全身。

    林玄塵小心翼翼地吻著林清,一開始還注意控制力道,可隨著唇與唇之間的輾轉(zhuǎn)纏綿,呼吸漸熱,林玄塵渾身的血液也被燒得沸騰開來。他一手抬高林清的下巴,以便能吻得更深更密實,另一手順勢滑到林清的手腕,在腕側(cè)細嫩的肌膚上輕輕撫弄了片刻,又捉住他的手,五指伸展,強硬地將自己的手指插`進林清的指縫中,與他十指相扣。

    他甚至探出舌尖,細致又霸道地描繪著林清的唇瓣,掃過齒列,試圖深入……

    林清嚶嚀一聲,發(fā)出短促的輕聲呻.吟,長睫微顫。

    他睡得迷迷糊糊,覺得唇上酸麻酥癢,眼睛還未完全張開,只看到一個模糊的白色人影。

    林清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見月色清亮,樹影幢幢,哪有什么人影。

    是在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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