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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林清不斷地往下墜, 周圍的環境越來越暗,灰袍掌柜的臉也距離他越來越遠,漸漸模糊。

    直至徹底被黑暗吞沒, 下墜還未停止, 在這無止境的黑暗中, 林清覺得自己仿佛沒了重量, 如一縷魂魄不斷漂浮。

    正當他沒著沒落惶恐不安時,雙腳終于觸到了實地。這里又陰又冷, 伸手不見五指,林清蹲坐在地上, 一邊平復著方才一路下墜帶來的暈眩感,雙手也沒閑著,在周圍夠得到的地上摸索了兩下,只覺地面粗糲, 觸手微涼,似是山石。

    他側耳聽了聽, 什么都聽不見,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個山洞?

    林清在黑暗中茫然地眨了眨眼。

    休息夠了,他站起身, 雙手向前探出,摸索著慢慢前進。剛走了沒兩步, 腳下就被什么東西絆住了。

    因為幾乎是一步一挪, 絆的這下倒也沒讓他摔跟頭。林清頓了頓,穩住身形, 身子慢慢轉了個方向, 打算繞開這塊坑洼不平的地繼續向前,然而抬起的左腳還是被阻了下。

    觸感軟中帶硬, 似乎不是凸起的石塊。

    猶豫了會兒,林清還是謹慎地蹲下身,慢慢朝障礙物摸了過去。

    身處黑暗,一切都是未知,饒是做足了會摸到各種奇怪東西的心理準備,當他感覺到手底下是一團被衣物包裹的人形時,渾身的寒毛還是炸了起來。

    尸體?

    尸體?!

    林清驚喘一聲跌坐在地,一邊瘋狂甩手一邊往后急退,好一會兒才鎮靜下來,坐在地上抱著雙膝不敢再動。

    等等,萬一是個活人呢?

    林清定了定神,抬起埋在膝蓋中的臉,沖著剛才人形的地方戰戰兢兢地喊了句:“喂!”

    “喂……喂……”

    驟然響起的回聲嚇了林清一跳,但也證實了他的猜測,這里的確是個類似山洞的封閉空間。

    “你要是還活著的話,吱一聲!”

    “吱一聲啊……吱一聲啊……”

    回聲四起,那人卻沒有回應。

    回聲漸歇,四周重歸寂靜。林清實在沒有勇氣再去查看一番了,然而困在這里什么都不做也不是辦法,他調轉方向,打算往另一邊繼續摸索,卻聽角落里傳來“嘩啦”一聲輕響,像是鐵鏈撞擊在石壁上。

    這點聲響在林清敏感的神經上不斷放大,他盯著發出聲響的地方,下意識擺出防御姿態,顫顫巍巍問道:“誰?”

    “……誰?”

    “嘩啦”的輕響再度傳來,林清看到那個地方懸著一對幽幽的亮,不仔細看的話極難發現,也不知道是那亮光剛出現,還是自他來到山洞起便出現了,只是自己沒有發覺。

    那邊不答話,林清便繼續問道:“你是什么人?”

    那點亮光是林清在這個山洞里唯一能看到的東西,他視線便一直落在上邊。起先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兩點亮光一起閃爍了下,他才恍然明白過來,那是一雙眼睛,不知道什么東西的眼睛。

    于此同時,回聲再度傳來:“……什……么……人!

    不像方才的脆響,這次的回聲很怪,艱澀得像是好久不轉的齒輪,帶著沉悶和詭異的腔調,陌生得像是其他人的聲音。

    林清猛然意識到,這不是回聲,而是角落里那東西在學他說話。

    ……

    林清猛地睜眼。

    他好像做了很久的夢,夢中的感覺又無比真實,現在雖然醒了,意識還陷在夢境中出不來,視線落在透亮的窗戶上,心中納悶,自己不是正在一個黑暗的山洞里嗎,怎么會有窗戶?

    直到看到床邊靜靜望著他的林玄塵,意識才漸漸回籠。

    是了,他是在云城,和林玄塵一起來查千機門弟子失蹤的線索,昨夜被一頂鬼花轎抬到了黑水河邊,為林玄塵所救,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說起來,好像自從來到云城,他便一直做噩夢,幻夢和過往的記憶交織,分不清真假。

    不止自己,就連林玄塵也有點異常。

    此地簡直處處透著古怪。

    云城到底發生了什么?

    理了理紛亂的思緒,林清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蘇滿星他們。按照林玄塵所說,云城夜間出現的百鬼只是枉死之人的執念,鬼力低微,不可能擄走千機門的人。要找線索,估計還得從昨晚出現的黑衣人身上入手。

    他坐起身瞧了瞧窗外,天還是陰沉沉的沒有放晴,雨卻已徹底停了,便道:“我們再去城里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黑衣人或者蘇滿星他們的蹤跡!

    說著翻身下床,低頭找鞋的時候忽然一陣暈眩,險些栽倒,被林玄塵伸手給扶住了。

    林清頭昏得厲害,眼冒金星。林玄塵扶著他在桌旁坐下,伸手觸向他額頭。

    微涼的手落在腦門上,眩暈感獲得短暫緩解,林清舒服得瞇了眼,腦袋小幅度地在林玄塵掌心里蹭了蹭。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猛地睜眼,僵住不動了。

    好在林玄塵并未說什么,神情極為自然地收回了手,低聲道:“你發燒了。”

    “哦哦,發燒啊。”林清胡亂點了點頭,假裝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一抬頭,見林玄塵還在垂眼看著他,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沒事兒!

    林玄塵不答,執起一個干凈的杯子,手指微動,杯中便盛滿了冰雪,又被他以靈力溫熱了,化作一杯清水。

    林清在一旁看得微微睜大了眼,心想居然還能這樣。

    林玄塵將這杯水遞給他,林清接過來一飲而盡。水中似乎還蘊含了靈氣,入口甘甜,林清喝完精神為之一振,腦袋也不再昏沉,不由嘖嘖稱奇,心道潘詠思說林玄塵醫術了得,一藥難求,沒想到連杯水都能治病。

    心里正感慨,眼角余光瞥見窗外有黑影一閃而過,頓時驚得跳了起來,指著黑影閃過的方向喊道:“黑衣人!”

    正要越窗去追,又出現一個身穿黑袍之人,卻是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閃過。

    居然有兩個??

    青天白日的黑衣人就出現了,肯定是人非鬼。既然不是鬼,林清就全然不怕了,膽子瞬間膨脹起來,袖子一擼,抓起靈虛劍便從窗口跳了出去:“我們分頭去追!”

    第42章 第 42 章

    一開始黑衣人的速度很快, 連身形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殘影在云城荒廢的小巷中來回穿梭,林清追得十分吃力。然而漸漸的, 黑衣人速度慢了下來, 還不時停下來左右張望, 似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看樣子, 像是根本就沒有發現身后跟著的林清。

    林清眉頭微蹙。他并未刻意隱匿行蹤,且昨夜和林玄塵交手的黑衣人修為極高, 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被追蹤了。

    也就是說,這人并不是昨夜那個黑衣人。

    到底有幾個黑衣人?

    林清按下心中疑惑, 遠遠地綴在那人身后,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黑衣人轉入一個巷口,倏忽不見,林清立刻跟上去, 躲在轉角處向里張望。

    剛一探頭就發現黑衣人并未走遠,背對著自己站在十幾步之外, 似乎是發現了什么。

    林清忙收回腦袋躲好。

    由于離得近,方才一瞥之下看得清楚,黑衣人身上穿的那件袍子十分破舊, 破得像是經風吹雨打,又在土里埋了多年, 最近才剛挖出來的。

    連帶著他整個人也像是才剛從土里爬出來的一樣。

    過了一陣沒聽到動靜, 林清探身再去看時,瞳孔瞬間劇烈收縮。

    一股尸體腐爛的氣味直沖鼻腔, 那黑衣人就站在他面前!寬大兜帽下的臉已腐爛見骨, 空洞洞的眼窩里、頭發上全是新鮮的泥土。

    確實是剛從土里爬出來的。

    鬼啊!

    林清猝不及防與這張喪尸一樣的臉來了個面對面,心里“臥槽”了一聲, 嚇得抬腿就踹。眼看黑衣鬼往后踉蹌了幾步,林清簡直要喜極而泣:太好了!實體的,能打中!

    同時暗忖:這東西看起來像喪尸,行動卻不遲緩僵硬,說不定是高級喪尸,可以交流。

    于是林清后撤一步,執劍擋在身前,擺好戰斗姿勢,威脅道:“別動!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黑衣鬼不為所動,又朝前邁了一步。

    林清咬了咬牙,握著靈虛劍抽身后退,反手一劍橫削。

    “唰——”劍尖削去了黑衣鬼半個腦袋,鼻梁往上的部分連帶著一半的兜帽立刻飛了出去,露出顱腔里黑乎乎爛棉絮一樣的腦仁。

    林清:……

    好嘛,連腦子都沒有,能交流才怪。

    然而這鬼還能動!頂著半個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向林清。

    這可太驚悚了!林清轉身拔腿就跑,邊跑邊想:為什么削腦袋沒有用?難道要把整個腦袋都削掉?總不會是削后頸肉吧?

    跑著跑著突然擰腰,右腳往地上斜支出去,來了個急剎。

    因為前邊又出現了一個“武”字黑衣鬼,兩只鬼一前一后,把林清堵在了巷子里。

    前頭出現的這黑衣鬼雖是向著林清而來,速度卻極慢,邊走邊左右張望聞嗅,像是想確定某種氣味來源。

    林清心道:懂了,這是在確定活人氣息,他在電視見過的,只要屏住呼吸,這玩意兒就找不到人在哪兒了。

    好在林清是仙門中人,氣息比凡人綿長,憋個幾柱香不成問題。當下便深吸一口氣,而后閉住呼吸。

    哪知他不閉氣還好,閉氣之后,前頭那只黑衣鬼立刻鎖定了他。更糟糕的是,唰唰唰幾下,不遠處又有好幾個黑衣鬼飛速趕來。

    電視劇害我!

    林清在心里哀嚎一聲。

    既然閉氣沒用,他索性敞開了大口呼吸,這下那些黑衣鬼們反倒又摸不著方向了。新來的黑衣鬼們停在了巷子兩旁的屋檐上,迷茫地左右逡巡。

    一個詭異的想法闖入腦海:難道……這些東西要抓的不是活人,而是不會喘氣的?那一開始那只黑衣鬼是怎么盯上自己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身后風聲忽起,林清忙歪頭閃避,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從他耳后閃電般探出,抓空之后五指成鉤,調轉方向繼續襲向林清。林清舉劍格擋,一劍將那只手臂斬斷了,這才回頭。

    果然是少了半個腦袋的那只黑衣鬼,現下又少了只胳膊,還不消停,舉起另一只胳膊又抓了過來。

    這些黑衣鬼都是人形,所以明知他們是死物,林清斬殺起來還是頗有些心理障礙。然而眼下明擺著不斬就無法脫身,林清只好一邊在心里念叨著這是物理超度,一邊旋身躍至半空,右手持劍橫掃半周,熾烈磅礴的劍氣瞬間將面前屋檐上錯落站著的黑衣鬼們攔腰斬斷,斷肢殘骸四散而飛。

    林清一口氣飛掠出去很遠,轉頭往身后一看,暗叫一聲慘,原先尚在迷茫的那些黑衣鬼們全都追了過來,前后左右都有越來越多的黑衣鬼涌來,他不在末日,卻也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把“喪尸潮”。

    黑衣鬼實在太多,挨挨擠擠,劍斬不及,他索性放火燒,熊熊烈火中滿是黑衣鬼猙獰腐爛的臉,這場景宛如地獄,林清看得簡直要崩潰。

    混亂中有只黑衣鬼抓住了林清的腳踝,猛力一拽,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又立馬被頭朝下提了起來。

    林清驚叫了一聲,但黑衣鬼們并沒有圍過來啃他,天旋地轉間他被那只渾身浴火的黑衣鬼扛在肩上,朝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被顛得七葷八素的林清:???

    好像和他預想的發展不一樣。

    其他黑衣鬼們烏泱泱地跟在身后,因為身上著火,扛著他的這只黑衣鬼很快被燒斷腿跑不動了,立刻又有其他黑衣鬼上來接力,扛著他繼續向前。

    眼下的情形恐怖中還帶著一絲搞笑,被當做接力棒的林清懵逼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決定先按兵不動,看黑衣鬼們能帶他到哪兒去。

    昨夜下過雨,青石板還是濕漉漉的,道旁的墻根飛速往后退……黑衣鬼們飛奔著穿越了幾條巷子,屋墻忽然減少,眼前的景色也有一絲熟悉,頭朝下的林清正思考這是哪里的時候,忽覺身子一輕,騰空飛起,眼角余光瞥見干枯的柳枝和一座拱橋,橋下是黑魆魆的河水……

    城中河!這群黑衣鬼們要把他拋在城中河里!

    等林清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身子已經開始下落,詭異的黑水近在眼前。他四肢瘋狂倒騰,掙扎著阻止自己和黑水的親密接觸,然而半空中無處借力,林清掙扎的同時也閉眼閉氣,認命地做好落水的準備。

    落到一半,腰間突然一緊,一股大力提著他飛離了水面。

    林清猝然睜眼,心道:

    林玄塵,靠譜!

    第43章 第 43 章

    林清被抱著穩穩地落了地, 連一片衣角都沒沾濕。正要對林玄塵道聲多謝,就見守在岸邊的一只黑衣鬼朝兩人撲了過來,林清條件反射, 一腳踢出——沒踢中。林玄塵還牢牢地托著他, 他雙膝搭在林玄塵臂彎中, 踢腿的這下不像是要踹人, 倒像是撒嬌。

    “嘩啦”一聲水響,林玄塵將撲過來的那只黑衣鬼踹進城中河后, 側過頭微微睜大了眼看他,眼神中帶著一絲錯愕。

    林清:……

    四目相對, 林清倍感尷尬,正要舉手去推林玄塵,催他放自己下來,哪知他卻突然旋身, 林清猝不及防之下,為免自己被甩出去, 那只手匆忙改推為抓,牢牢攀住了他的肩頭。

    風聲唿哨,一只白骨森森的利爪在他身體一側狠狠劃過, 被林玄塵抱著他輕輕巧巧地閃避過去了。

    轉身間,林清看到了眼前密密麻麻的黑衣鬼, 怕是有幾十上百只。它們張牙舞爪地聚攏過來, 有的身上還殘留著自己先前放的火,燒得白骨噼啪作響。

    林清頭皮一陣發麻, 攀著林玄塵肩頭的手無意識地一緊, 頭往林玄塵懷里的方向偏了偏。

    隨即,他感覺托著自己后背的那只手, 像是安撫一般在自己身上輕輕拍了拍。林清仰頭去看林玄塵的臉,林玄塵若有所覺,低頭回視,輕聲道:“別怕!

    林清立刻松開了攥著林玄塵肩膀的手:“我沒怕啊!

    林玄塵似乎是淡淡地笑了下:“嗯!

    林清急了:“你笑什么?我真的沒怕,剛才還和它們大戰了三百回合呢。我就是……有點慎得慌!

    林玄塵看著他,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林清被噎了一下,頓了頓,接著道:“你不會以為我是被它們抓住的吧?哈哈哈怎么可能,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它們身上……”

    說著說著發現不太對勁,方才黑衣鬼大軍已經近在眼前,按說早該攻過來了,怎么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連烈火燃燒的“嗶剝”聲都不見了。

    于是閉了嘴,轉過頭去看。

    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黑衣鬼們保持著張牙舞爪的動作定格在原地,最近的一個距離他不過咫尺之遙。每只黑衣鬼身上都結著厚厚的一層冰晶,冰晶還在不斷向外蔓延,在他的注視下,最后一只黑衣鬼被凍住了雙腿,然后是揮舞著的手臂,不斷開合、“咔吧”作響的下巴,最終被定格成無聲吶喊的樣子。

    直到這時,林玄塵才放林清下地。

    林清站穩了,看了看被凍得結結實實的黑衣鬼大軍,又看了看林玄塵,眉頭微擰。

    之前跟著周師兄捉妖歷練、遭遇妖獸焱獄的時候也見林玄塵施展過這個法術,不過,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林玄塵施術之前還捏了個訣。

    而剛才林玄塵雙手都抱著他,哪兒還有多余的手捏訣?那這個法術是怎么施展出來的?難道林玄塵已經可以靠意念憑空施術了嗎?

    恐怖如斯!

    看來這段時間,不止自己的修為在進步,對方也在變得更強大。

    這才是可敬的對手!

    林清雙眸一亮,看向林玄塵的目光充滿了斗志。

    然后他看到林玄塵在自己目光的逼視下,長睫微顫,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別開了眼。

    林清:“?”

    第44章 第 44 章

    被凍成了冰雕的上百只黑衣鬼面朝同一個方向, 姿態各異地林立在河岸邊。林清湊近了仔細觀察,赫然發現它們穿的并非統一的黑色袍服,衣服其實各色各樣, 看起來都是黑的, 只不過是因為布料在土里埋得久了, 被漚成了黑色。

    還以為它們是有組織的, 原來不是么。林清一手抱臂,一手摸著下巴沉思:“這些到底是什么東西?它們想干嘛?”

    “尸傀!

    “嗯?”林清轉身面向說話的林玄塵, 疑惑道:“尸傀是什么?”

    林玄塵道:“一種低階的倀鬼,只能完成一些最簡單的指令!

    “‘指令’?”林清驀然睜大了雙眼:“你說是有人命令它們這么做的?那指令是什么, 把人扔到河里去?對了,你追的那個黑衣人呢,也是尸傀?”

    林玄塵點了點頭。

    林清道:“也有這么多尸傀反過來追你?”

    林玄塵道:“沒有!

    他很快發現黑衣人并非昨晚那個,而是尸傀。同時又看到城中有不少尸傀在游蕩, 漸漸都往一個方向去了,他一路跟過來, 便看到了即將被投水的林清。

    林清撇了撇嘴,暗中嘀咕:尸傀都知道挑軟柿子捏。

    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千機門的人會不會就是被它們抓走的?”

    林玄塵卻道:“應該不是?篡E象, 這些尸傀沉寂已久,直至今日才被激活, 破土而出。指令怕是很早之前下的, 與千機門弟子失蹤一事無關。”

    如此一來,線索又斷了。

    林清懨懨地在岸邊草地上席地而坐, 隨手揪了片細長的葉子, 心不在焉地手指上繞啊繞。

    身旁傳來窸窣響動,林玄塵也在他不近不遠處坐了下來。

    林清一邊蹂躪著草葉, 一邊望著黑沉沉的河水發呆,惆悵道:“那蘇滿星他們到底去了哪兒呢!

    林玄塵淡聲道:“何不問問如意樓的掌柜!

    林清聞言一拍大腿,霍然站起:“對啊,我怎么忘了問問掌柜的!”

    云城里發生的古怪之事太多,搞得他暈頭轉向,反而忘了問眼皮子底下的人。蘇滿星他們到云城之后若要投宿,除了如意樓別無去處,掌柜的說不定見過他們啊。

    “走,走!彼麃G了手里被揉得亂七八糟的草葉,拉著林玄塵走了兩步,忽然站住不動了。

    林玄塵也跟著停下,目帶詢問之色。

    林清轉身回望城中河,喃喃道:“昨晚那頂鬼花轎也是把我帶到了這里!

    “今天尸傀又把我帶到這里。”

    他抬眸看向林玄塵,篤定道:“這條河,必有古怪!

    林玄塵:“嗯!

    林清:“掌柜的又不會跑,我們待會兒再去問,先探探這里!

    林玄塵:“好。”

    一陣沉默后,林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不會游泳!

    他沒下過水,想要在水里查探什么怕是夠嗆。

    林清偷偷覷了眼一身白衣的林玄塵,又看了眼烏黑死寂如墨汁般的河水,暗暗煩惱:該怎么說服有潔癖的林玄塵一起下水呢?

    林玄塵:“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看看!

    語氣自然,沒有絲毫勉強。

    林清頗為意外地抬頭:“咦?”

    林玄塵并不是說說而已,他已經邁步走到了河沿上,眼看下一步就要踏進水里了,林清忙拉住他:“等等等等,你帶我一起去。”

    林玄塵蹙眉思索片刻,終是點頭同意:“好。你往我這邊來點。”

    林清聽話地挨著林玄塵身側乖乖站好:“這樣行么?”

    林玄塵沒有答話,他抬手攬住林清肩膀,把他拉得更近些。下一瞬,林清感覺自己被帶著縱身跳入水中,眼睛下意識地一閉。

    然而冷水撲面的感覺并沒有來。林清張開眼,發現兩人身周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靈光,黑魆魆的河水被阻擋在靈光外,寸進不得。

    他好奇地抬指去戳,靈光隨著他的戳動變形,卻并未被刺破。

    林清眨了眨眼,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個小型結界!

    兩人安然地待在結界內,連片衣角都沒沾濕。林清心道:怪不得林玄塵不排斥,他還以為林玄塵轉性了呢,原來是可以撐起結界。

    隨著結界分開河水、越潛越深,頭頂的天光漸被完全遮蔽,四周變得十分黑暗,僅靠結界靈光勉強視物。如此行了一段時間,林清漸漸覺察到一絲不對勁:“我們是一直向下行的么?”

    林玄塵道:“是!

    林清道:“這……不對呀,河水就那么點深,怎么會潛了這么久還不到頭?”

    林玄塵道:“河中另有乾坤,河水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淺!

    ……可這也太深了吧!

    頭頂和四周都是一般的漆黑,林清估摸著他們已下潛了百丈有余。透過薄薄的靈光,能看到緩慢涌動的黑水中時而會飄過一團團輪廓詭異的濃重黑影,像是一個人洇開了的頭發,又像是數不清的章魚觸手。

    這哪里是什么小河,分明是海底深淵。

    林清心里有點慌,在這個幽暗密閉又充滿了未知的地方,呼吸明明無礙,他卻覺得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林玄塵呢?自己尚且如此,林玄塵撐著結界,相當于這么多的水壓全在他一個人身上,會不會很吃力?

    林清充滿擔憂地看向林玄塵。

    林玄塵目光原本正在水里搜尋,察覺到林清的視線后,立刻低頭去看他,觸到他寫滿關心的眼神,微微一怔。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

    突然,林清眼角余光瞥見一團黑影往這個方向游了過來,好像是個人的輪廓。他轉頭去看,只見那黑影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向著兩人直撞過來。

    林玄塵從容不迫地將結界整個向旁偏移半尺,人形黑影倏忽而來,又擦著結界的邊交錯而過。

    在那一瞬,林清已經看清,那是一具腐尸,黑洞洞的眼窩、潰爛發黑的腐肉,裸露的白骨上還有燒焦的痕跡。

    他嚇得往后一悚,整個人幾乎貼在林玄塵身上,手指顫抖地指著腐尸消失的方向,喘息半晌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是,是被你踢下河的那個尸……尸傀,被什么東西吸走了,我們快追!”

    不待他說完,林玄塵已經催動結界,如一道流星般追了過去。

    林清瞪大了雙眼,在黑暗中緊緊地盯著尸傀,卻見它落入某個區域后倏忽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追著尸傀一路疾飛的結界忽然震蕩了一下,好像碰到了什么東西,停住不動了。

    可腳下除了涌動的黑水,分明什么都沒有啊。

    林玄塵道:“下面有陣法!

    林清瞇眼去看,黑暗中的確有紛繁交錯的暗紅色靈流一閃而過。這里看起來與別處無異,實則有陣法與外界隔絕,尸傀沉入其中消失不見,他和林玄塵則被阻隔在外。

    陣法么。

    林清睨了林玄塵一眼,心說可沒聽說林玄塵學過什么陣法,終于到了我的主場嗎?于是摩拳擦掌一番,閉上雙眼,將自己的靈力探入其中。

    隨著靈力的注入,腳下站立之地憑空亮起一片暗紅色的光紋,細碎的靈光沿著繁雜難懂的紋路線條不斷向外蔓生,在攀爬了方圓數十丈的距離后,力竭一般停滯了。

    林清眉尖一抽,須臾,光紋又從遠及近漸漸收攏,水底重新歸于幽暗。

    沒辦法,他已催動了全部的靈力,卻連這個陣法的邊界都沒摸到,更別說破解了。

    林清心有不甘,在結界有限的空間內走來走去,思索破解之法。走到距林玄塵較遠的一處地方時,忽覺腳下一陷。

    一低頭,看到右足足底已經陷在了陣法里,只剩腳面露在外邊,同時感到一股吸力在向下拖拽著自己。

    林清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林玄塵,臉上神情有點懵:“我……好像能直接進去!

    林玄塵聞言臉色一變,迅速遞出雙手:“快出來!”

    林清忙將手搭了上去,配合林玄塵所施之力去拔腳。然而已經拔不動了,兩條腿都像是陷在泥淖里,自膝蓋以下全部消失,看上去比林玄塵矮了半截。

    林玄塵神色冰寒,黑沉沉的瞳孔中漸漸浮上一層紅色的陰翳,他一言不發地在林清面前單膝落地,左手仍緊握著他的手不放,右手則一掌按向地面,隨即閉上雙眼。

    林清正在踢騰掙扎,忽覺整個陣法像是被注入生命般律動了一下,緊接著,仿佛大地突然皴裂,鮮血和巖漿從地底崩出,鋪天蓋地的暗紅色靈流于瞬息之間填滿了所有紋隙,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林清難以置信地瞪視著林玄塵。

    ——你怎么連陣法也會!

    而且,這破解的手法,好生熟悉……

    他苦苦思索,最后終于想起來,在靈虛秘境中,境主就是這么指引他破解陣法的。

    怎么會這么巧,莫非……

    林玄塵也見過境主?!

    回想以往種種,林清不由生出一絲狐疑,他的經歷和林玄塵的相似之處未免也太多了點,難不成都是巧合?

    “嘶。”

    手骨突然被攥得一痛,林清的思緒被拉回現實,才發現周圍環境已悄然發生了變化。在外來靈流的游走沖撞下,龐大的陣法發出不堪重負的顫栗和呻吟,這種顫栗傳導到水中,變成了模糊而遙遠的轟隆悶響,像是沉睡在深淵中的遠古巨龍即將蘇醒。

    可是這股靈流并不穩定——林玄塵左手緊緊地攥著自己,右手手掌筋骨凸起,用力地按著自己的一邊眉眼,透過指縫間的陰影,能看到詭異紅霧在眼中流轉,而陣法中的暗紅色靈流正隨著他眼中紅霧一起明滅。

    閃爍不定的幽暗紅光充斥著整個視野,仿佛某種危險的警報。

    林清一下子僵住。

    他一共見過兩次林玄塵眼中起紅霧。

    一次是在天玄宗,他跟林玄塵說要離開落霜居,林玄塵突然就生氣了,看起來像是要掐死他;

    一次是在城中河邊,他喊林玄塵救命。林玄塵突然發狠,抱他抱得死緊,看起來像是要勒死他。

    兩次林玄塵都眸中泛紅,兩次都行為失常。

    雖然不知道他因何會眸中泛紅——多半又是修煉上的問題,像之前的寒癥一樣偶爾會發作的病癥——但經過這兩次,在林清樸素的認知里,林玄塵眼睛變紅=林玄塵行為失控,要發瘋。

    現下這種情況,林玄塵再發瘋可就要了老命了。林清趕忙將一只手交握在林玄塵手上,不斷安撫:“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沒事的啊,小場面。”

    林玄塵慢慢抬眸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眼中紅霧也越來越濃。

    林清愈發地不敢輕舉妄動,緊張地盯著林玄塵雙眼,放緩了聲音:“來,跟我一起吸氣、呼氣……深呼吸……。!”

    林玄塵呼吸深重,手中攥得愈發用力,林清指骨被擠壓錯位,忍不住痛呼出聲。

    這聲痛呼仿佛刺激到了林玄塵的某根神經,他陡然愣怔了一下,眸中暗紅隱隱有消退的跡象。

    林清一看賣慘有用,于是費力地將受傷的手舉到林玄塵面前,眼中淚霧朦朧,聲音委委屈屈:“你看,你都把我弄傷了!

    林玄塵渾身一震,如夢方醒,忙松了力道。

    在陣法中四散沖撞的靈流也倏然回收,水域里的懾人紅光霎時湮滅,只余兩人身周結界透出的淺淡靈光。

    幽暗中,林玄塵盯著林清微微變形的手指,低垂的眼睫下神色難辨。須臾開口,嗓音喑啞,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對不起。我……”

    此時下陷還在繼續,林清胸口以下的部位都被吞沒,只有腦袋和雙手還能活動。見林玄塵終于清醒過來,他頓時松了口氣,“咔嚓”一聲把手指掰回原位,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哦,沒事!

    如此龐雜的陣法,破解起來推演之繁復、所耗靈力之巨難以想象,更何況林玄塵還要分神撐著結界,實在太過勉強。反正自己是主角之身,總歸是不會死的,不妨先去陣法里探探,說不定可以從中尋到破解之法。

    林清主意打定,立刻放棄了掙扎,對林玄塵道:“那我就先下去看看。”

    一抬眼,對上林玄塵還殘留著猩紅陰翳的雙目,鬼使神差的,又加了句:“放心,我沒問題的!

    說話間,陣法已淹沒了他口鼻,只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一眨,長睫如蝶翼撲閃。他看到林玄塵像是想來握住他的手,卻又遲疑了一下。

    然后眼前一黑,視線被徹底吞噬,林清正想把原本高舉著的手也縮進來,便感到有人輕柔地將其放在了掌心。緊接著,方才受傷的手指上傳來清涼柔軟的觸感。

    像是……一個吻。

    這感覺癢癢的,林清手指下意識地微微蜷動了下,想收回來,卻被人以十指相扣的方式交握住了,掌心貼著掌心,手指纏著手指。

    林清一愣,明知什么都看不見,但還是忍不住仰頭朝上看去。

    ——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陣法上暗紅色的靈紋被一一點亮,靈紋中又慢慢滲入金光,宛如暗夜破碎,縫隙間灑下煌煌天光。

    “——轟。。 

    穹頂似的陣法驟然碎裂,水域劇烈震蕩,暗流翻涌席卷,掀起看不見的驚濤巨浪。

    林清耳中水聲轟鳴,視野一片模糊,他于暗流中費力地睜眼,目光順著與自己抵在一起的手掌一寸寸向上。

    漫漫金光散去,林玄塵白衣不染,袖擺如云涌動,正從高處俯身向下。

    仿佛月亮奔我而來。

    第45章 第 45 章

    便在那短短一瞬, 林清被林玄塵藉由交握的雙手一把扯至身旁,兩人身周倏然亮起靈光,海嘯般動蕩的水域中霎時構筑起一方安寧穩固的空間。

    隔著結界, 林清瞠目結舌地望著寸寸粉碎的陣法, 久久難以回神。他抬眼看向林玄塵, 眸中閃動著毫不掩飾的贊嘆之色:“你破了陣法啊!彼麖堥_雙臂, 似乎想比劃下這個陣法有多大:

    “那~么大一個陣法……”

    話未說話,卻戛然而止——微揚的手臂帶起了另外一個人的手, 十根手指不分你我、曖昧地彼此交錯。

    林清:“?!”

    方才天崩地裂、山呼海嘯的,他顧不上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于是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兩人居然還牽著手。

    先不說林玄塵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拉他,也不說為什么到現在他還不松手,就說陣破前手指上若有似無的輕柔觸感……

    臥槽,是錯覺吧?那怎么可能是一個吻?!

    林清想象了一下林玄塵傾身去吻自己手指的畫面, 頓覺渾身發毛,頭皮發炸, 恨不得立刻甩開兩人相貼的手掌。

    然而——不行。

    林清按捺住這股沖動,慎之又慎地偷瞄了一眼林玄塵,見他臉上神色如常, 好像根本就沒有哪里不對。

    林清抿了抿唇。

    什么吻啊,肯定是手或者衣服不小心碰到的吧。

    至于十指相扣——哈哈, 水底這么動蕩, 不抓得緊一點,自己肯定就要被暗流卷走了。

    這么一想, 簡直合情合理, 自己反應如果太過激烈反而顯得奇怪,應該自然地把手抽出來……

    于是林清清了清嗓子, 假裝剛才的停頓只是自己在思考該如何措辭,他若無其事地把手從林玄塵掌中掙脫出來,順勢伸出拇指比了個贊:

    “……牛批!

    林玄塵:?

    林玄塵低頭看他,面帶不解。

    林清眨了眨眼:“呃,‘牛批’就是,‘你好厲害’的意思。”

    少年揚起的臉上稚氣尚存,干凈的、純粹的雙眼凝視著他,說,“你好厲害”。

    林玄塵心頭好像被這目光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呼吸一滯,猝然移開了目光。

    趁著林玄塵錯眼的間隙,林清手掌不自在地在身側擦了兩下,不知是想擦掉手心沁出的薄汗,還是想擦掉手上殘留的觸感。

    咦?不對啊,這有什么好緊張的……

    林清立刻松開手里抓著的衣服,一臉嚴肅地對林玄塵道:“我們快看看陣法里到底藏了什么!

    ……

    原以為破開陣法就能看到其中隱藏的東西,沒想到這陣法不僅覆蓋甚廣,其下的空間也很深。二人又下潛了很久,久到林清幾乎要以為這里其實是片無底洞、永遠也不會有盡頭時,視野中突然出現大片厚重的暗影,暗影向周遭延伸,邊緣和水域的幽暗融為一體。

    是河床!

    林清不由精神一振。

    借助微弱的靈光,隱約能看到一叢叢深褐色的水草在暗影中隨波輕擺,其他的卻看不太真切。

    這么深的水底,居然也會長水草嗎?

    林清眼中掠過一絲困惑。

    彼時兩人距離下方的河床尚有一段距離,但結界卻就此停住,不再繼續向下了。

    林清有些納悶:“怎么停住了?難道下面還有一層陣法?”

    林玄塵的聲音帶了點冰寒:“下面,全是尸骨!

    尸骨?

    林清聞言心中一凜,然而就像他越是害怕,就越要在暗夜中盯緊那頂鬼花轎一樣,現在越是看不清,就越忍不住極目向下看:

    一叢水草被水流拂開,露出其下一塊形狀怪異的灰白石頭,那石頭上還有三個黑洞洞的窟窿,看上去就像是……

    人的頭骨。

    一道寒氣從腳底驟然升起,一路直竄顱頂,林清頭皮一陣跳炸,渾身僵麻。

    原先他以為是深褐色水草的東西,竟是人的長發,而每叢水草般招搖的長發下,都掩映著一個人的頭骨!

    林清腿上一軟,幾乎站立不穩。他雙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袖,望向視線穿不透的水底幽暗處,顫聲道:“全都是……嗎?”

    林玄塵沒有說話,手腕翻轉,隔著結界打出一束靈光。

    靈光貼著河床疾飛出去,如一顆流星劃破黑夜,漆黑一片的水底陡然被照亮了一瞬。在冷色流光籠罩的范圍內,能清晰地看到一具具腐尸縱橫交錯,密密實實的在渾濁不堪、成分不明的水底鋪了厚厚一層。

    林清目光跟著那道流光飛出去很遠,一直到它湮沒在無邊黑水中消失不見。視野重歸黑暗,可他眼前仿佛還映著一地尸山尸海的恐怖景象。

    陣法下竟是一個巨大的萬人坑!

    一想到他們腳底、看不到的黑暗處全都鋪滿了尸骨,林清便不寒而栗。他腦中一片混亂,甚至又有了眩暈的感覺,目光無意識地在下方逡巡著,冷不丁掃到什么東西后,突然定住了。

    那是個黑乎乎的球體,乍看似是頭顱,仔細看卻又不是。林清莫名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眸光一轉,看到黑球的邊上一具瘦小的孩童尸骨時,林清的眼睛慢慢張大了:

    “是昨夜那個讓我陪他玩球的小孩兒!”

    ……

    隨著“嘩啦”一聲輕響,城中河水面上倒映著的月影猝然破碎,結界包裹著林清二人破水而出。

    終于重見天日,林清彎著腰,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天已經黑了。

    河岸兩邊,幽幽燈光在破敗的屋角房檐下次第亮起,憧憧人影在城中來回穿行,這個白天冷冷清清的荒城,到了晚上便熱鬧起來,好像與普通的城池無異。

    可是仔細看城中行人,便發現他們面色青白,動作僵硬,每個人的身后都拖著一條長長的水跡,濕漉漉的鞋踏在青石板上,卻寂然無聲。

    因為他們的軀體已被棄置在幽深冰冷的河底,魂靈也不得解脫,茫然地在城中游蕩,夜復夜,年復年。

    林清喘息漸歇,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似淺實深、埋藏著云城百姓數萬尸骨的城中河,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賣茶父女明明畏懼火光、卻又忍不住靠近的樣子。

    他不合時宜地想:原來人死后,也會像活著一樣知冷暖。

    “云城究竟發生了什么?怎么會變成這么一座鬼城?”林清喃喃道。

    身側響起林玄塵清清冷冷的聲音:“冥淵鬼地!

    林清原本是自言自語,沒想到林玄塵竟知道其中緣由,且和冥淵鬼地有關,不由訝然:“冥淵鬼地?”

    原來,在云城出事前,冥淵鬼地還只是城郊一個無名亂葬崗。直到云城一夕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人們才赫然發現這個小小的亂葬崗已經成了陰氣極重的兇戾之地,前來捉鬼除祟的修士們接二連三地死于厲鬼之手,其中甚至包括名門大派的金丹期修者。于是這才有了后來各大派聯手將其封禁一事。

    那個亂葬崗也不再籍籍無名,不知誰給起了個“冥淵鬼地”這樣懾人的名字,倒是與其極為相稱。

    林清:“所以,是冥淵鬼地的厲鬼屠了云城全城?”

    林玄塵:“傳聞是這樣!

    林清:“傳聞?”

    林玄塵:“畢竟云城已成了一座空城,就連尸體都消失不見,沒人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原本是要找千機門弟子失蹤的線索,卻被他們誤打誤撞,發現了云城百姓消失的尸體。林玄塵道:“我們須傳信云荼長老,告知此間情況!

    林清不說話了,他總覺得哪里有些違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還是交給云長老處理吧,說不定能給這些亡靈一個解脫。

    他正打算邁步回客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動作一頓,轉身指向河對岸那些還在冰封著的尸傀,問:“這些,怎么辦?”

    林玄塵道:“無妨,便先放這里吧!

    自從目睹林玄塵破解了水底的陣法后,林清便對他的話十分信服,既然林玄塵說“無妨”,那肯定是無妨的,于是放了心,一路走回如意樓。

    他本打算直接上樓給云長老寫傳訊符的,忽然瞥見大堂柜臺后的人影,心中一動。

    掌柜的還是披著他那身灰不溜秋的袍子,懶懶散散地癱在躺椅中,一雙長腿交疊起來架在柜臺上,不過這次不是在打盹,而是用酒葫蘆在慢悠悠地喝酒。

    那個精致的木偶小人一如昨日般乖乖地坐在柜臺上,兩只木質的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身側,一動不動。

    林清上前一步,對著掌柜的一拱手:“請問,有沒有五六個穿黑白道袍的年輕人來住店?”

    “咚!辈惠p不重的一聲響,酒葫蘆被頓在案上,掌柜坐起身,姿態依舊懶散,但看林清的眼神多了點審視:

    “沒有!

    林清聞言略有些失望,正要回身,卻又聽那掌柜拉長了聲音道:“不過……”

    林清雙眸一亮,立刻湊近了些,眼巴巴地等著下文。

    掌柜見狀勾了勾唇,故意逗他似的,又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這才開口。

    但話鋒卻轉了個向:“你們是天玄宗弟子?”

    二人沒有刻意隱瞞身份,衣飾上帶有天玄云紋,被認出來并不稀奇。林清一振衣袖,端出名門弟子落落大方的姿態:“不錯,在下天玄宗林清!庇质玖讼律韨,“這位是我師兄,林玄塵。”

    掌柜神色一斂,短暫的沉默后,他身子前傾,微微挑起一邊眉,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你叫林清?”

    “是啊!绷智逡荒樏H,他叫“林清”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掌柜輕嗤了一聲。

    林清:“……”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莫名感覺自己被嘲諷了。

    掌柜還想再說什么,身后林玄塵冷冷的聲音驀然插了進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林清心中一凜,是哦,他是來向掌柜打聽消息的,怎么凈回答對方的問題了。

    掌柜頗為自矜地彈了彈并不華麗的袖子,神色睥睨,曼聲道:“我姓晏……”

    林玄塵眉頭微微一皺。

    林清則道:“哦,晏掌柜!

    晏掌柜嘴角一抽,生氣地一甩袍袖。

    林清再次茫然:他生什么氣?

    先不管這個。林清催促道:“晏掌柜,到底‘不過’什么?你見過我說的那幾個人嗎?”

    晏掌柜沒好氣:“自然是見過!

    林清急道:“那他們去哪兒了?”

    晏掌柜沒有回答,他施施然躺回了躺椅中,曲指輕敲了下自己的酒葫蘆,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連個一起喝酒的人都沒有,寂寞啊!

    林清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愣愣地看著。

    晏掌柜看他不上道,嫌棄地輕“嘖”了一聲,由暗示改為明示:“不如,你們陪我喝一杯,我就告訴你們他去哪兒了。”

    林清還思忖著陪他喝一杯也行,便聽林玄塵冷哼一聲:“恕不奉陪。”

    別呀,一杯酒而已,還是蘇滿星的行蹤線索比較重要。

    林清忙道:“我喝!”

    話音剛落,就見晏掌柜彎腰從柜臺下拿出一小壇未開封的酒,托在手里走了出來:“要喝盡興了才可以!

    林清不由警惕:“要喝多少你才盡興?”

    晏掌柜走到大堂一張蒙塵的桌案前,抬手拂出一塊干凈的地方來,放下酒壇拍了拍:“這一壇酒喝完,怎么樣?”

    林清眼睛骨碌一轉,道:“好。但是我不善飲酒,要喝一壇實在勉強!

    晏掌柜也不為難他:“半壇也行!

    林清卻道:“不,我答應了一壇就是一壇,不過我要問三個問題。”

    晏掌柜想了想,點頭同意:“也可以!

    說著走到房間角落的柜子旁一陣扒拉,似乎是在找酒杯。

    林玄塵臉上神色頗不贊同,林清便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自己沒問題。他打開酒壇上的封泥,頓時,一股熟悉的香氣飄散出來。

    林清驚喜道:“是梨花釀!”

    晏掌柜一邊窸窸窣窣地翻箱倒柜,一邊詫異道:“你知道這酒的名字?”

    林清道:“是呀,梨花釀是云城的特色佳釀嘛,我知道的。”

    “是么,你以前來過云城?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自然是不久前。但要說“不久前”,又不太準確。林清沉吟道:“唔,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吧。”

    其實不是他十二三歲的時候,而是主角十二三歲的時候。但既然現在自己就是主角,那也沒什么差別啦。

    林玄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邊宴掌柜繼續問:“這么說,你小時候是在云城長大的?”

    這句話好像只是無意間的閑聊,林清心里卻猛然升起了危機意識:說好是自己問、對方答的,怎么又成了對方發問自己回答了?

    這樣下去不行。

    林清心一橫,抓起了酒壇。

    晏掌柜終于在陳舊的柜子里翻到了三個酒杯,其中一個還帶著豁口,他正擦拭干凈了打算三人對坐飲酒、促膝長談,一回身便驚得呆住了:

    林清正抓著酒壇仰頭“咕咚咕咚”地豪飲,喝完了還壇口朝下晃了晃,示意一滴都不剩了。

    他豪邁地把酒壇往地上一摔,抬手擦去唇角酒液:“我喝完了。現在開始問問題!

    林清目光炯炯地盯著晏掌柜,“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掌柜:……

    不是說“不善飲酒”嗎?

    第46章 第 46 章

    林清是直到剛剛才察覺不對勁的。

    他們三人方才說話時, 旁邊不時便有游魂在如意樓里進出,鑰匙全是自取自放,根本無需經過掌柜。

    對這些亡靈來說, 這完全就是自助式酒店嘛。

    既然這個掌柜有與沒有都沒什么區別, 那么, 這個所謂的晏掌柜又是哪里冒出來的, 他真的就是“掌柜”么?

    而且,仔細想想, 一座杳無人煙的空城,一個早已荒廢的酒樓, 里邊居然還會有掌柜,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懷疑了。

    晏掌柜聽了他的問題,挑眉道:“我是什么人,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只是這里的一個掌柜而已!

    林清反唇相譏:“掌柜?這里除了你再沒有其他活人, 你跟鬼做生意呢?”

    晏掌柜笑道:“不錯,我的確和鬼做生意。之前不也說過么, ‘活人多,我就做活人生意;死人多,我就做死人生意!僬f了, 你們兩個不正是活人嗎?”

    林清被噎了一下。對方的確是這么說過,可是……

    “既然是做生意, 你怎么不問這些亡靈收錢?”

    晏掌柜嘿然笑道:“我要死人的錢有什么用?我收的, 自然是別的東西。”

    林清順著他的話接道:“什么東西?”

    晏掌柜跨過一地碎酒壇,神色自如地在桌旁坐下了:

    “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你確定要問這個?”

    林清一時無語。他懷疑對方身份有假, 但對方死活不承認,他也沒有辦法。

    林清抿了抿唇, 扭頭看向林玄塵,思忖道:林玄塵在外人面前雖惜字如金,但若有什么不對,肯定還是會提的。但他從剛才起便沒怎么發表過意見,想來,這人身份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梨花釀初飲時不會覺得如何,后勁卻十足,更何況林清一下子喝了整整一壇,F在酒氣開始慢慢上涌,他不敢再耽擱,打算速戰速決問出剩下兩個問題。

    下一個問題是什么來著?

    林清覺得自己腦子里熱烘烘的,他掰著手指頭回想自己剛才盤算好的問題。哦,對……

    林清一拍桌子,蕩起一陣灰塵。隔著煙塵,他表情凝肅,眼神犀利地盯著晏掌柜:“說!千機門那些人去哪兒了?”

    這下晏掌柜倒是不含糊,抬手便指了個方向:“他們往那邊去了。”

    林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客棧二樓客房,呆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個方向通向的正是冥淵鬼地。

    難道蘇滿星他們已經走了?

    這和千機門給的情報對不上啊……

    林清困惑地眨了眨眼,正愣怔間,忽然感覺手肘處一沉,有人扶住了自己,林玄塵的聲音聽起來就在耳邊:“你醉了!

    他轉頭去看近在咫尺的林玄塵,心想:嗯?醉了?沒有吧……

    林清渾然不覺自己雙眼已有些迷離,自認為意識還算清醒,只是身子有些發飄。他腳步虛浮地在凳子旁站定了,雙手扶著桌子慢慢坐下:“等等,你讓我先想想……”

    再問點什么好呢?

    正頭疼地揉著太陽穴,忽聽“咚”的一聲。

    三人一齊向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

    柜臺上的木偶小人不知怎地摔在了地上,兩只烏溜溜的眼睛都變成了暈乎乎的蚊香狀。它一手揉著自己摔疼的屁股,另一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忽覺四周寂靜得有些詭異,于是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

    林清好奇地睜大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木偶小人立刻低下自己的小腦袋,好像它不看別人,別人就看不見它一樣。半晌,細小的手指輕輕曲合,兩只小手緊張地碰在一起,對了對手指。

    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猛地站起來,悶著頭“噠噠噠噠”一陣疾跑,直到撞到林清的靴子,然后雙臂一張抱住了。

    林清:“……?”

    他俯身捏著木偶小人的后領提了起來,一頭霧水地懸在自己面前:

    “它又是個什么東西?這是在干嘛?”

    木偶小人剛被提起來時四肢還在不斷掙動,到林清面前時便停止了掙扎,黑漆漆的眼珠兒一轉,不知所措地看著林清,看著看著,雕刻精致的鼻尖一聳,似乎就要哭出來。

    那模樣實在是太可憐了,林清忙放手心里捧著,歉疚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嗎?”

    他伸出手指要去擦木偶小人的眼淚,卻被它一把抱住,光滑的木質臉頰在指尖輕蹭。林清被蹭得癢癢,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彎成一道討喜的弧。

    晏掌柜捉起掛在腰上的酒葫蘆喝酒,視線卻落在林清身上,瞇著眼看他和自己的木偶玩鬧,表情若有所思。

    林清笑夠了,手指從木偶小人的臉頰上稍稍抽離,挑起它還搭在自己手指上的一只小手細看。

    和夢里的一樣,那手果然是一節一節的,關節處由細釘相連。

    而在此之前,他從未注意過這小木偶的手是怎樣的,夢里怎么會出現這樣的細節……

    忽聽晏掌柜在一旁道:“這是個傀儡!

    不僅語氣柔和了很多,表情在和顏悅色之外,還多了點莫名的慈愛。

    林清把木偶放在桌上,疑惑道:“傀儡?什么傀儡?”

    說完突然意識到晏掌柜是在回答自己那句“它是什么東西”,又立時戒備起來:“剛才我隨便問的,你不用回答這個!

    晏掌柜失笑:“這個回答算送你的。這是傀儡師煉制出來的小玩意兒,沒什么攻擊性,只能完成些簡單的指令。怎么,你以前沒見過嗎?”

    他最后一句語帶試探,但林清沒空理會,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另外兩個詞上:

    傀儡……指令……

    電光火石間,林清想到了什么,雙眼微睜,脫口道:“尸傀也是由傀儡師煉成的?”

    原本神色自如、好整以暇的晏掌柜一下子坐正了,表情嚴肅:“你怎么知道的尸傀?你見到了??”

    林清點頭道:“嗯——今天突然蹦出來的,有好多,追著我到處跑!

    他連比帶劃地把自己被尸傀追趕、下水探查、發現陣法和尸坑的事一五一十全說了。

    說完口干舌燥,可是又沒水喝,正后悔剛才一口氣把酒喝完了,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上一僵。

    好像不該對一個陌生人,尤其是可疑的陌生人說這么多……

    覷了一眼對面,見晏掌柜正自沉思,便動作極輕地扯了扯林玄塵的衣袖。

    林玄塵順著他的力道俯身靠近。

    林清附在他耳邊,小小聲道:“我剛才說這么多,你怎么不攔著我呀!

    對方靠得極近,落在耳中的軟語帶著一絲嗔怪的味道。林玄塵抿了抿唇,垂下雙眼掩去眸中情緒,嘴唇微動,用同樣低的聲音輕輕回道:“不必擔心。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無需顧慮!

    林清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

    晏掌柜聽了林清的話便兀自陷入沉思,忽然聽到一陣喁喁私語,一抬頭便看到對面兩人在說悄悄話。

    晏掌柜:“……”

    以為聲音小點別人就聽不見了嗎??

    他重重地咳了兩聲,見兩人分開了,這才冷冷地哼一聲,道:“若如你所說,那便是當年有人在河底布下空間法陣,又煉制了尸傀,將云城所有的尸首全部投入了河中。”

    林清聽得有些糊涂了:“不是冥淵鬼地的厲鬼殺了云城的人么?厲鬼這么有素質,管殺還管埋的?”

    晏掌柜也蹙眉:“這確實說不通。當年云城突遭橫禍,世間都傳是冥淵鬼地的厲鬼作亂,現在看來,恐怕不是這么簡單。不過,尸傀……”他手指在桌上輕輕地點了幾下,沉吟道:“我只見過一個用尸體煉制傀儡的傀儡師!

    說著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可能,他在這之前就已經死了很久了!

    一抬眼,見林清還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等下文,不由失笑,正想說些什么,眼睛掃到了一旁的林玄塵,微微一頓,便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而是問林清:“尸傀既然是負責清理尸體的,為什么在你來了之后才從沉眠中蘇醒,為什么要追著你把你投入河中呢?”

    林清短促地“啊”了一聲,他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

    為什么呢?

    他順著晏掌柜的問話往下想,半晌,吞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指著自己,聲音充滿猶疑和不確定:“我……我已經死了?我是尸體?”

    晏掌柜無語。

    “死了”?還“尸體”??

    他抬手就要去敲林清的腦袋,卻在半空中被人阻了一下,曲起的手指敲在了林玄塵的手背上。

    晏掌柜輕“咦”了一聲,看向林玄塵,林玄塵神情淡漠地回視,須臾,兩人各自平靜地收回了手。

    酒氣上頭的林清反應慢了半拍,這時才“哎喲”一聲,后知后覺地去捂自己腦袋,不滿道:“你打我干嘛?”

    桌上的小木偶也同仇敵愾地掐腰瞪視晏掌柜。

    晏掌柜冷笑著嘲諷了句:“聽聽響,看你腦袋里裝的是不是全是水!

    林清:……可惡,還罵我。

    晏掌柜道:“你自己什么情況,自己不知道么?”

    林清眼里掠過一絲茫然:“我什么情況?”

    晏掌柜氣極:“你來到云城后,就沒有哪里不舒服么!”

    林清一只手放在桌上支著下頜,努力回想:“沒有啊……哦,是生了點病。淋雨了,有點發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發燒??”晏掌柜的表情比聽到林清說自己死了時還要驚詫、還要不可思議:“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是筑基期巔峰的修為了?”

    林清點頭:“知道啊!

    晏掌柜:“筑基期早已辟谷,辟谷了怎么可能生??”

    林清表情困惑不已:“不會生病嗎?但我確實是發燒了,然后喝了點水就好了!

    晏掌柜“哼”了聲:“是么?什么水這么神奇?”

    林清便說了林玄塵以冰雪化水給自己喝的事。

    晏掌柜聽罷沉默,表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神色復雜地看了林玄塵幾眼,最終還是道:“那不是水!

    林清:“?”

    晏掌柜:“那是靈露!

    林清張口欲說話,被晏掌柜擺手打斷:“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是靈露,先聽我說完再給你解釋。尸傀追你,是因為你身上沾染了鬼氣,它們便誤以為你是死物,所以要將你投入河中!

    “修士有靈氣護身,沾染了鬼氣也沒什么,不久就會消散。但你不太一樣,你神魂不知何故不太穩固,鬼氣不僅沾染在你身上,還侵入了神魂,久久不散,所以你才會頭疼、發燒!

    “拔除侵入神魂中的鬼氣極為不易,需另一人源源不斷地輸入大量靈氣將其逼出。你說你喝了杯水就好了,那么,你的這位師兄給你喝的,便只可能是靈露。靈露嘛,就是靈氣凝結成的露水,按你的修為……”晏掌柜上下打量林清,最后用大拇指在小指上掐出約半寸的大小來,“所有的靈力加起來,大概夠凝結這么點兒靈露吧!

    他提起這茬,原本是想勸林清盡早離開云城,以免在這里待久了神魂受損。萬萬沒料到,這個林玄塵居然能夠、而且愿意凝出靈露,當水似的就給他喝下去了。

    既然如此,莫說小小云城,就算是冥淵鬼地,林清怕是也可以闖一闖的。

    不過……天玄宗師兄弟間原來竟這么友好的么??

    林清聽了晏掌柜這番話,心里的“臥槽”一聲高過一聲。

    他是死了之后還魂重生的,所以,“神魂不穩”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的靈魂跟這具軀體不太適配。

    自己的法術打不穿亡靈,恐怕也跟這個有關。

    還有林玄塵,自己所有的靈力加起來只有指甲蓋大小,而他居然隨隨便便就能凝出一杯靈露來,而且不受影響——畢竟他之后還破解了水下的陣法來著。

    林清小心地向林玄塵求證:“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林玄塵點了點頭。

    林清頓時大受打擊。

    林玄塵不知林清為何突然神情萎靡,還以為他是困了,便對晏掌柜道:“很晚了,今日便到這里吧!

    說著也不等晏掌柜反應如何,便扶林清站起,準備上樓歇息。

    林清確實失了談興,于是懨懨地順著林玄塵的力道站起。

    小木偶眼見林清要走,也跟著站起來,想要抓林清的衣擺,沒抓住,急得團團轉。

    不過林清并沒注意到它。他剛站起來便覺一陣天旋地轉,渾身沒有力氣,只能軟綿綿地靠在林玄塵身上。

    晏掌柜瞇著眼看兩道依偎的背影相攜離去,忽然想起今早凌晨時分,林玄塵抱著昏迷林清從外進來,而林清只穿著里衣、衣衫不整的樣子。

    晏掌柜:“!”

    他心中警鈴大作,喝道:“慢著!”

    兩人停下腳步,一齊回頭。

    晏掌柜神色不善地盯著他們,當然,主要是林玄塵:“你們兩個住一個房間?”

    林清有些莫名其妙:“是啊。這不是你安排的嗎?你說沒空房了。”

    晏掌柜:“……”

    他硬邦邦地道:“現在有空房了,你們分開住。”

    林清:“不要!

    晏掌柜:“?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這里是一座鬼城,晚上時不時就有鬼魂出沒,隔壁還有一屋子直挺挺站著的紙人,他根本不敢一個人睡。

    但林清懶得開口解釋,直接雙臂環住林玄塵的脖子,整個人掛在林玄塵身上,用實際行動表明:別想把我給分開!

    晏掌柜:……

    天玄宗師兄弟間的感情友好得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第47章 第 47 章

    林清一直不肯松手, 而這個姿勢又讓林玄塵不便上樓,所以他干脆左臂墊在林清臀下輕輕一抬,如抱小孩一般單手把他抱了起來。

    林玄塵臂膀沉穩有力, 林清一只手松松地搭在他肩膀上, 這會兒因為視線突然抬高, 正略感新奇地左右張望。

    晏掌柜:“……”

    晏掌柜目瞪口呆看著他們上樓, 半晌,深呼一口氣, 眼不見為凈地遠遠躲開了。

    林玄塵腳步平穩地上樓,推門而入。

    房間里沒有點燈, 光線晦暗,桌椅模糊的輪廓好似鬼怪潛藏的暗影。林清見林玄塵將自己放在床邊后便要轉身離去,忙扯住他衣袖,緊張道:“你去哪兒?”

    林玄塵回頭, 淡淡的月光灑在他如玉的面龐上,整個人看起來清冷, 聲音卻十分柔和:“我去點上燈燭!

    林清“哦”了一聲。

    他嘴上說“哦”,拉著林玄塵衣袖的手卻一直沒松。林玄塵向前走一步,他便跟一步, 尾巴一樣。

    林玄塵點燃了墻邊立著的落地宮燈和案上的青瓷燈盞,橙黃的燈光乍然亮起, 驅散黑暗。

    林清心里沒那么怕了, 但仍不敢松手,看林玄塵在桌邊坐了下來, 便跟著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

    林玄塵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張空白傳訊符, 手指凌空書寫。

    對了,要給云荼長老傳信來著。

    搖曳的燭光下, 林玄塵腰背筆挺,如玉出塵,著實賞心悅目。林清看了會兒,突然開口:“你寫字很好看!

    “是么。”林玄塵淡淡道。

    昨晚林清便一直夸他寫字好看,此刻再聽,內心并無波瀾。

    哪知林清又道:“長得也很好看!

    林玄塵心里驟然一陣狂跳,手指一顫,“傀”字最后一點便長長地劃了下去,力透紙背。

    然而未等他說什么,林清已換了話題,他撐著下巴,望著躍動的燭火嘆了口氣,一臉悵惘:“今晚什么都沒問出來,和晏掌柜的這個交易,好像不太劃算。”

    剛才那句話,只是他隨口一說罷了……

    林玄塵垂眼盯著那個被毀了的“傀”字,一動不動,像是在暗自壓抑著什么。半晌,他若無其事地抬手將其抹去,淡淡應聲:“我不這么認為!

    林清疑惑地“嗯?”了一聲,轉向林玄塵,問:“你有什么發現?”

    林玄塵神色已如常,不見任何異樣:“晏掌柜。他就是昨晚的黑衣人。”

    之前晏掌柜去敲林清腦袋時,他曾伸手擋了一下,便是這次短暫的交手,讓他一下子認出晏掌柜就是那個黑衣人。

    林清:“!”

    他驚得直起身子,一掌拍在桌上,憤憤道:“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人!說什么我喝了那壇酒就回答我的問題,結果這混蛋一開始就沒打算說實話!胡扯什么‘活人生意’‘死人生意’的,都是撒謊!”

    林玄塵微微一頓,臉上表情罕見地有些微妙。

    林清罵夠了,又轉向林玄塵,納悶道:“你都看出他是黑衣人了,怎么不當場戳穿他的謊話?”

    林玄塵搖了搖頭:“他身份特殊,這件事我們不便插手。待明日救出千機門被困之人,我們便回天玄!

    “啊?”林清眨了眨眼,不解道:“什、什么意思?你知道蘇滿星他們的下落了?”

    林玄塵道:“嗯!

    林清急道:“那我們快去救他們呀,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玄塵道:“他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無需擔憂。而且,你醉了!

    林清:“……我沒有呀。好吧,剛才是有些暈乎乎的,但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

    他站起身,走了兩步,“你看,這穩健的步伐!

    ——事實上腳步虛浮,東倒西歪。

    林玄塵擔心他摔倒,扶了一把。

    林清抓著林玄塵的胳膊,順勢傾身湊近了些,讓他看自己的眼睛,“你看,這清明的眼神。”

    林玄塵:“……”

    林清幾乎要趴進他懷里去了,仰起的臉距他極近,濕漉漉的雙眼黑白分明,輕淺的鼻息中帶著醉人的香甜。

    林玄塵望著林清的眼睛,喉間滾動。他心中明白,林清只是醉了,只有他喝醉的時候才會同自己如此親近,不似平日那般疏離客氣。

    可是,即便心里明白,他也仍忍不住一點點靠近……

    “咦?”

    兩人的唇快要碰到一起之際,林清像是發現了什么,稍稍退開了些許,低頭看向林玄塵的胸前。

    林玄塵眼睛微瞇,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雪白的衣襟略微散亂,其中露出了一小截陳舊的白色。林清好奇地一拉,一條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發帶便被他從林玄塵懷中抽了出來。

    分明就是之前他偷偷拿走,后來又悄悄還回去的那條。

    林清:“……啊,這個,哈哈……師兄,你的發帶,你看,差點要掉出來。你快收好,別弄丟了……”

    林玄塵卻沒收,只道:“送你了!

    “啊,這……”林清捏著那條發帶,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不是說這是他故人的遺物,寶貝的很嗎?怎么隨隨便便就送人了?

    正手足無措間,忽聽“咚”的一聲輕響,一只黑乎乎、濕淋淋的皮球在地上彈了幾下,滾落到自己腳邊。

    林清頭皮一炸,嚇得跳了起來,戰戰兢兢地順著球滾來的方向看過去。

    一個白慘慘的瘦小男孩躲在門后,露出半截身子,兩只黑洞洞的眼睛正往這邊看。

    是昨天晚上那只小鬼!

    幸虧今晚撞鬼的時候林玄塵在,如果又是獨自一人,怕是要嚇死了。

    想到此,林清不由轉頭去看林玄塵,卻見他臉色不大好看,面帶寒霜,便忽然想起來,林玄塵好像也怕鬼,甚至比自己更嚴重……

    林清一時愣住。

    林玄塵救過自己那么多次,自己也總該為他做點什么吧……

    林清暗自咬牙:他愿意挺身而出,趕走這只小鬼,保護林玄塵!

    他將發帶胡亂塞進懷里,看了看腳邊的球,又看了看小鬼,再看了看腳邊的球,半晌,終于下定決心,撿起了地上的球。

    說是趕走,但一想到這小鬼伶仃的尸骨還躺在漆黑冰冷的河底,心中便不由惻隱,不忍使用暴力。那邊只能采用懷柔政策,哄小鬼自己離開。

    他不是想找人陪他玩么,自己就陪他玩會兒球好了。

    走到距小鬼八尺遠的地方,林清就停住不走了。他蹲下來與那小鬼視線平時,努力讓自己表情不那么僵硬、看起來和藹可親:“小朋友,哥哥陪你玩球好不好?”

    身后,林玄塵臉色陡然一沉,似是十分不高興,看向小鬼的眼神更加不友好了。

    小鬼聽到林清說話,從門后怯怯地探出頭來,對上林玄塵的視線,又嚇得往門后一縮。

    林清有些納悶,當時那小鬼可是貼著自己的臉喊自己陪他玩的,怎么今天看起來這么慫?

    不過對方越慫,林清的膽子就越大。他又走近了幾步,眼睛笑瞇瞇,聲音輕柔和緩:“這是你的球吧?來,還給你。”

    說著把球放到地上輕輕一推,球碰到門邊,停止了滾動。

    過了一會兒,小鬼從門后試探性地伸出一只胳膊,飛快地將球攬到了門后。

    片刻后,球又從門后骨碌碌滾出來,滾到了林清腳邊。

    林清:“……”

    這是……游戲開始了?

    于是這個飽經風霜的球就在一人一鬼之間來回滾動。

    似乎是因為好不容易有人陪他玩兒,簡單的滾球游戲它也玩得不亦樂乎,毫不厭倦。林清卻是覺得有些無聊了,想起足球籃球排球各種球,忍不住道:“還有沒有其他小朋友想玩,如果人多一點,我們還能換種玩法。”

    在場還有一個“閑人”林玄塵,但林清自動將他排除在外。

    球再次滾到了門邊,卻沒有立刻被推回來。小鬼從門后出來,撿起地上的球抱在懷中。林清精神一振,以為小鬼終于玩厭了要走,哪知它卻朝自己走了過來,伸手去牽自己的手。

    一起玩了這么久,林清抵觸心理漸消,便沒有躲,于是被小鬼牽了個正著。拉著自己手指的小手冰涼刺骨,林清打了個寒顫,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小鬼牽著林清往外走,嘴里模糊地說著:“人……玩,玩球……”

    呃,都怪剛才自己說了那句話,現在小鬼要帶自己去找更多的鬼玩球了。

    他不是那個意思呀……

    雖然接受了這只小鬼,但大半夜的,出去和更多的鬼玩耍,林清還是十分發怵:“在哪兒?遠不遠?遠我就不去了……”

    “不,不遠……”

    確實不遠,幾乎剛出房門小鬼就停了。

    確切地說,兩人是停在了隔壁房間的門口。

    林清狐疑:“是這里?這里有你的朋友?”

    他記得隔壁是一堆紙人,本來就有些瘆人了,難道這個房間還住著很多鬼?

    一想到在這間房隔壁住了兩天,林清表情就有些一言難盡。

    小鬼一閃身就穿過了虛掩的門,在門里向林清招手:“來……”

    林清從門縫中朝里探頭張望,內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也說不清是紙人還是鬼影。他“咕咚”咽了口口水,打起退堂鼓:“你朋友兇不兇啊……”

    話音未落,兩扇虛掩的門便“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不是風,也未見其他動靜,門完完全全是自己動的,拖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十分詭異。

    然而,更詭異的是,黑暗中,“喀拉喀拉”之聲不絕,那些大大小小、擺放雜亂的紙人全都緩緩扭動僵硬的脖子,毫無生氣的眼睛齊刷刷看向了林清!

    ……

    天玄山,飄搖峰。

    一襲紅衣的云荼坐在上首,手指一下一下地磕著桌面,似是在等什么等得有些不耐煩。

    旁邊的余燃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沫,輕啜一口后,悠然道:“不要著急。有玄塵在,你還怕什么?不會出事的!

    指甲敲擊桌面的聲音頓時停止,云荼斜睨了余燃一眼,道:“你不擔心,這個時候還賴在我這里不走干什么?”

    余燃被噎了一下。

    嚴時淵拉長了調子:“非也——話雖如此,總是要親眼看到兩人的平安信才能安心。”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冥淵鬼地那個地方,誰知道會發生什么。畢竟……”

    “好了!痹戚贝驍嗨,“只是在周邊查探,又不是進入鬼地里邊,不會碰上的。”

    正說著,云荼面前便憑空出現了一張傳訊符。她面色一緩,正待打開,忽然瞥到封面右下角的署名,臉上勃然變色,將那張傳訊符摔在桌上。

    余燃、嚴時淵吃了一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兩人同時探頭去看桌上的傳訊符,看到封面上的“晏離”二字,齊齊哀嚎:

    “晏離怎么又來信了!”

    “準又沒好事!”

    晏離,便是他們三人的師弟,天玄宗第五位長老。天賦奇高,脾性奇差,年輕時就四處惹禍,三天兩頭進戒律堂挨罰,不服師長管教,也就掌門師兄說的話還偶爾聽一聽。成年后更是離經叛道,直接離宗出走,四處云游,百年未歸。不來信則已,一來信就是又惹了什么禍事,偏生他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弄得云荼幾人頭疼不已。

    所幸天玄宗年輕一代弟子都沒見過晏離,有的甚至都不知道天玄宗還有第五位長老,否則不知道弟子們會被他帶壞成什么樣。

    余燃和嚴時淵面面相覷,又看了眼猶自冷臉的云荼,余燃嘆了口氣,認命地拿起那封傳訊符,打開,誦讀:

    “掌門師兄,云師姐,嚴師兄,余師兄,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哈哈,已經很久沒給你們寫信了,收到我的來信很開心吧?可惜我居無定所,不然就能收到你們的回信了。”

    嚴時淵面無表情:“傳訊符不需要地址也能送達。我們不回信不是因為找不到你,而是因為不想回信!

    余燃干笑兩聲:“也不用這么說,給晏師弟留點面子!

    然后又接著讀:

    “你們一定想不到我在哪兒。我現在云城……”

    嚴時淵輕“咦”了一聲,云荼也眉頭微皺。

    “……還碰到了我宗兩名弟子,是叫林玄塵和林清吧。我們現在招的弟子,真是不太行,什么都不懂就敢來云城。”

    余燃頓了下,道:“你看,還是有好事的嘛。有晏離在,這下你們不用擔心了!

    云荼冷哼了聲:“就是有他在才不放心。”

    “……他們是來找千機門失蹤那些人的?哎,不用找了,是被我……關……起……來……的。?這,他……居然是被他關起來的?!”

    余燃拿傳訊符的手微微顫抖,快要讀不下去了。他拿起茶杯猛灌一口,氣順了,又接著往下讀:

    “……因為他們會妨礙到我破壞冥淵鬼地的陣法!

    “咣!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所以冥淵鬼地的異動也是他搞出來的??”

    身為戒律堂長老的云荼“嗆啷”一聲抽出自己的佩劍,提著劍就要去上云城將晏離逮回來。

    傳訊符還有最后一句:

    “你們放心吧,我不做壞事,破壞陣法是為了進去救人。此人和林清頗有淵源,屆時我會帶他一起進冥淵鬼地。對了,你們不用來找我,陣法已經快被破開啦,等你們過來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帶著林清進入鬼地了!

    云荼:“你們別攔我!讓我去殺了他!!”

    第48章 第 48 章

    黑暗中, “喀拉喀拉”之聲不絕,那些大大小小、擺放雜亂的紙人全都緩緩扭動僵硬的脖子,毫無生氣的眼睛齊刷刷看向了林清。

    暗夜里被這么多雙陰慘慘的“目光”盯著, 林清本就有些頭皮發麻, 哪知其中一個紙人還費力而緩慢地舉起了一只手, 顫顫巍巍地伸向他。林清頓時寒毛直豎, 再也受不住了,靈虛劍唰然出鞘, 斬了過去。

    然而待劍尖觸及紙人,林清就發現感覺不對——入手并不是刺入紙張上的輕飄感, 反而像是刺到了皮肉上。

    隨即,淡淡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林清對血氣極為敏感,大吃一驚,立即收手。

    紙人怎么會流血?

    他正自驚疑, 身后腳步聲響,林玄塵手端燈盞神態如常地從隔壁走了過來。

    一瞬間, 屋內大亮。

    不知是林玄塵的身影看起來太可靠,還是光亮讓林清獲得了安全感,總之, 炸起的毛就這么被撫平了,林清已經能夠冷靜地觀察屋內情況。

    房間正中斜放了具棺材, 看起來有些年月了, 積了厚厚一層灰。相比之下,散布在棺材四周的紙人們簡直就是簇新, 身上披紅帶綠, 鮮艷異常。

    大部分紙人都直挺挺、板正正地站著,唯有離得最近的一個向林清伸出爾康手, 仿佛在呼喚著什么,再加上臉上的兩大坨腮紅,看起來甚至有些喜感。

    “爾康手”紙人的手背被林清刺破了,正慢慢洇出血跡,林清看得略感不適,正想扭頭向別處,突然發現了什么,不由輕“咦”一聲。

    被血浸染過的紙像是遇到火一般,寸寸化為灰燼,露出里邊包裹著的人的皮膚。

    等到那人的手完完整整地露出來,它便如掙脫了某種束縛,不再僵硬死板,靈活地四處抓撓著……

    帶林清來到此處的小鬼懵懵懂懂,看到“紙人”動了,還頗有些期待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覺得終于有更多的人陪自己玩了。

    “嗤啦——”

    那只手撕破了糊在臉上密不透風的扎紙,五官還沒露全,先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大口氣。

    正聚精會神期待著的小鬼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嗖”的一下縮回到林清身后。

    林清一時也有些瞠目結舌,搞不清這是什么情況,一只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身旁林玄塵的袖子,疑惑而茫然地盯著那紙人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震驚出聲:“陶云眠!”

    呼哧呼哧的喘息吹開了那人臉上殘存的紙片,露出五官,正是千機門失蹤弟子之一,陶云眠。

    既然陶云眠在這里,那其他人是不是……

    林清掃視剩余的紙人,正待動手去揭他們身上的紙,林玄塵抬手一揮,數道靈力打了出去,恰到好處地割破了他們身上的扎紙,卻又沒傷人分毫。

    原來這些紙人都被施了法術,既能封住動作使里邊的人無法動彈,又能掩藏氣息使外人無法分辨察覺,也難怪林清他們找了兩日都沒找到人。

    氣息被封,陶云眠等人雖不至于悶死,卻也覺得憋悶異常,如今紙人既破,法術便也隨之破了,一時間,滿屋都是撕破紙張、大口喘息的聲音。

    率先喘過來氣的陶云眠打量著眼前的兩人一鬼:“林、林師弟,咳咳,你這是?……呼……你怎么會在、在這里?”

    林清示向左邊:“這是我大師兄林玄塵!

    又看向右邊:“這是,呃,本地居民……”

    躲在林清身后的小鬼怯生生露出半個腦袋,一看這么多人,當即膽小得化作一陣黑煙溜走了。

    林清:“……”

    他繼續道:“千機門向我宗門傳訊,說你們失蹤了,我和師兄奉了師門命令來這里找你們。”

    陶云眠等人從來只聽過林玄塵的名號,還未見過真人,當下紛紛見禮:“見過玄塵真人。沒想到勞煩玄塵真人親自來尋,我等慚愧!

    林玄塵冷淡地微一頷首:“嗯。”

    林清側目瞥了林玄塵一眼,心說這也太冷冰冰了。但他也明白不能指望林玄塵跟人客氣寒暄,于是只能代為應答:“不勞煩,不勞煩,哈哈,他也閑得很。對了,你們怎么會這兒?是誰把你們封進紙人里邊的?”

    此話一出,千機門這些人頓時激憤,罵道:“還能是誰,不就是這間客棧的掌柜?陰損卑鄙,無恥之極!”

    “我就說這客?粗爬锕殴,看吧,果然有問題!”

    果然是那個晏掌柜搞的鬼。

    林清回想他問晏掌柜千機門的人的下落時,晏掌柜抬手指的就是這個方向,倒是并沒有撒謊。

    林玄塵說他知道了失蹤之人的下落,應該是當時便據此猜到了陶云眠他們就被藏在紙人里,所以才會說他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而且,他顯然是認出了這個晏掌柜是什么人。

    會是什么人呢?

    “身份特殊”,修為高深,連林玄塵都不是對手,姓晏……

    電光火石之間,林清想到天玄宗恰好有這么一個人物,符合上述所有特征。

    難道是……

    不會吧……

    正巧陶云眠詢問林清:“這掌柜將我們困在此處,卻沒有對你和玄塵真人做什么。林師弟知道這個晏掌柜是什么人嗎?”

    林清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知道,不認識,沒見過!

    林清年紀輕,識人不多也屬正常,于是陶云眠又將目光轉向林玄塵:“不知玄塵真人……”

    林清趕緊暗中扯了扯林玄塵的衣袖。

    林玄塵:“……不認識!

    陶云眠喃喃道:“奇怪……”

    此時千機門里一個年紀尚輕的弟子低聲埋怨:“都怪蘇滿星把我們帶來這兒,他肯定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陶云眠皺著眉打斷他:“景羽!

    景羽訕訕地閉了嘴不說話,臉上卻仍是不忿。

    千機門失蹤之人都在紙人里,卻獨獨少了蘇滿星,林清剛才就想問了:“蘇師兄呢?沒和你們一起嗎?”

    千機門眾人一起沉默下來。

    林清見狀,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由急得又問了一遍:“他人呢?”

    陶云眠嘆了口氣:“掌柜抓了我們后,單獨帶走了蘇滿星,我也不知道此刻他在哪里!

    景羽卻道:“林師弟不用擔心,蘇滿星肯定不會有事的。與其關心他,倒不如擔心我們自己。這里離冥淵鬼地那么近,那個古怪的掌柜又單單只對付我們千機門的人,我看他肯定和陣法異動之事有關,現在他又帶走了蘇滿星,多半就是沖著陣法去的,指不定還會出什么亂子!

    有人接道:“對啊,冥淵鬼地的陣法是門主親手所布,外人想要打開,難于登天。但是有蘇滿星在不一樣了……”

    另有一人小聲道:“可是蘇師兄是為了我們才不得不聽那個掌柜的話的!

    景羽沒好氣:“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一伙兒的。”

    林清越聽越覺得不對,他知道無論“晏掌柜”想做什么,應該都不至于傷害蘇滿星,但陶云眠他們不知道啊,師兄弟被這么一個“危險分子”抓走了,他們居然還在責怪對方“不安好心”?

    林清有些生氣:“蘇滿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們作為同門師兄弟,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在靈虛秘境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了,陶云眠對蘇滿星的敵意簡直就是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當時他還以為只是兩人素來不睦,沒想到千機門其他人對蘇滿星也這么惡劣。

    被這么指責,千機門諸人十分不服,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但又不知何故,誰都沒說話,看起來憋得很辛苦。

    陶云眠苦笑道:“玄塵真人和林師弟為救我們而來,這件事沒必要隱瞞他們!

    “林師弟,你恐怕還不知道,蘇滿星天生卦眼,能一眼看穿一個人的過去,乃至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我們都是第一次來云城,他卻知道城中有客棧,說明他已經看到了我們來到客棧、被困此處的景象,而他卻仍舊帶我們來歇腳。”

    “如今他被單獨帶走,只能說明,他想要被單獨帶走!

    陶云眠看向林清,誠懇道:“我不知道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但是,最好不要靠近他,他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算計!

    林清聽得整個人都震驚了,一時之間難以置信:“也許他只是看到了城中有客棧,但未必預見到了你們會被困;也許這并不是他算計好的,只是意外……”

    陶云眠緩緩搖頭:“沒有意外。”

    林清不知該說什么了。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能看透周圍的人的過去未來會是什么感覺。

    眾人一時無話,沉默中,盞中燈油燃盡,燭火熄滅,天地霎時暗了下來。

    林清從沉思中驚醒,他又取了一盞燈回來,點亮,放在中間蒙塵的棺材上,盯著躍動的火苗徐徐道:“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找到他,把他平安帶回去!

    “他總歸是我的朋友!

    林玄塵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聽到這句話后偏頭看了林清一眼,道:“好!

    陶云眠神色復雜地看著林清,欲言又止,最終,也點了點頭。

    總窩在躺椅上的晏掌柜也不見了蹤影,林清和千機門等人猜測,兩人此刻應該都在冥淵鬼地附近。

    “冥淵鬼地現在什么情況,你們去看過了嗎?”林清問陶云眠。

    一直以來,他的信息來源都只有兩個——內部小道消息靠潘詠思,外界副本信息靠攻略《仙途》。可是直到現在《仙途》也沒有更新,林清甚至拿不準《仙途》上到底有沒有冥淵鬼地的相關劇情。

    只能自己問了。

    陶云眠道:“慚愧,我們還沒到達目的地就被這里的掌柜給控制住了。要說冥淵鬼地的情況……”他看向林玄塵,“玄塵真人應該更加清楚,畢竟他曾親自參與過封禁!

    林玄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是一貫的疏離冷漠。

    陶云眠表情一僵。

    林清默默地攤了攤手,意思是:看吧,林玄塵才不會貼心地給你做背景介紹。

    但是陶云眠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先問林清,關于冥淵鬼地他知道些什么。

    “嗯……”林清回想,“知道冥淵鬼地原先只是云城城郊的一個亂葬崗,后來不知道怎么就變成了一個兇戾之地,聚陰聚鬼,傳聞冥淵鬼地的厲鬼屠戮了云城全城的百姓,前來捉鬼除祟的修士也都接二連三地死于厲鬼之手,后來它就被各大宗門聯手封禁了。”

    “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了!

    陶云眠點了點頭:“不錯。不過,在被叫作冥淵鬼地之前,它有另外一個名字:明淵山莊。”

    “明淵山莊?”林清訝然,“我從未聽說過。”

    “是,明淵山莊存在的時間很短,世人知曉的并不多,我也只是從師長那里聽過一些傳聞。傳說明淵山莊的莊主無門無派,乃是一介散修,卻憑一己之力修至元嬰,世所罕見。尋仙問道之人對其趨之若鶩,他卻沒有開宗立派,也從未收徒,只擇一山明水秀之地建了個山莊,攜妻兒仆役隱居在此!

    林清聽得有些神往:“挺好的呀。那后來呢?發生了什么?山莊怎么沒有了?”

    陶云眠嘆了口氣:“后來,莊主修煉的時候不慎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殘忍殺死妻兒后,又一把火燒了整個山莊,自己也葬身火海!

    “啊……”

    故事陡然急轉直下,林清猝不及防,輕輕地“啊”了一聲。

    陶云眠繼續道:“從此,眾人都傳說此地不祥,不敢靠近。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片亂葬崗,也許是一莊人怨氣不散,招魂聚鬼,這才成了一片鬼地吧。”

    林清蹙眉不語,求證似的看向林玄塵,卻見他神情冷得像是被凍結了一般,目光幽暗,瞳中隱隱透出紅煞。

    啊,又來。

    一回生二回熟,遇見的次數多了,林清就一點也不慌了。他熟門熟路地一把握住林玄塵的手牽了起來,輕聲安撫:“師兄,你冷靜一下!

    林玄塵稍稍回神,目光先是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隨即又轉向林清的臉。

    林清又往前湊了點兒,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嗷,你別激動!

    林玄塵緊盯著林清的眼睛,慢慢地點了點頭。

    林清見林玄塵已恢復正常,便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想跟陶云眠說“繼續”,一抬頭,發現不知何時千機門的幾個人已遠遠地躲在了棺材后面,正驚恐萬狀地看著這邊。

    陶云眠戰戰兢兢:“林師弟,玄塵真人他……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林清的手瀟灑一揮:“啊,沒事兒。我師兄修煉出了些小問題,偶爾是會這樣,一會兒就好了。你看,現在已經沒事了!

    陶云眠都快哭出來了:“林師弟,這不是小問題,這,這,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

    林清看了看林玄塵,又看了看遠遠躲開的陶云眠等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天玄宗上至云荼長老,下至溫子升(溫子升:喵喵喵?我為什么成了“下至”?),全都知道林玄塵修煉出了點問題啊,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應該不至于走火入魔那么嚴重吧?

    之前是會真氣暴走,有時候凍別人有時候凍自己,但后來被自己一通調理,再加上火靈晶的助力,已經好了;現在是偶爾會控制不住脾氣,暴躁易怒,但,挺好哄的啊。

    走火入魔?會控制不住殺人放火的那種?開玩笑的吧?

    林清一把抓起林玄塵的手臂,向眾人展示般來回晃了晃。

    陶云眠等人的眼睛也緊張地跟著來回移動。

    林清又斗膽上手,輕輕地捏了捏林玄塵的臉頰,一觸即收:

    “你們看,不咬人!

    第49章 第 49 章

    陶云眠看他這么不知死活, 愈發心驚膽顫,急得連連打手勢:“林師弟,危險!快過來!”

    林清看了眼垂著眼無動于衷的林玄塵, 又看了眼躲瘟神一樣離得遠遠的陶云眠等人, 心中無端的有些不是滋味。他大師兄身為天玄宗首徒, 從來都是受人敬仰, 何時受過這等冷遇?于是一閃身擋在林玄塵身前,怒視躲在棺材后的陶云眠幾人, 語氣微沖:“都說了我師兄沒有走火入魔,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 屋里登時變得十分安靜。

    對啊,人家玄塵真人不遠千里趕來施以援手,怎么說也算救了他們一命,他們這樣做豈不是極為失禮?

    可是, 可是……方才玄塵真人那反常的樣子,尤其魔氣都從眼睛漫出來了, 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啊。林玄塵修為高出他們不知多少,萬一真的失了神智,自己一萬條小命都不夠丟的。

    正當陶云眠等人尷尬不安之際, 林玄塵上前一步,站在林清身側, 對陶云眠道:“你們既已沒事, 就回師門去吧,蘇滿星交給我和師弟便可!

    語氣聽起來還挺平和的。陶云眠心下稍安, 琢磨著該如何答話。雖然和林玄塵同行有可能會很危險, 但蘇滿星畢竟是本門中人,自己這么帶人一走了之, 似乎不妥。

    或許可以讓師弟們先回,自己和林玄塵、林清兩人一道去尋蘇滿星。

    林玄塵又向前一步,負手而立:“如何?”

    陶云眠正要回話,哪知一抬眼,就對上了林玄塵居高臨下垂來的、不帶半分感情和溫度的視線,一時間又嚇得噤若寒蟬:

    “這……好、好的!

    林玄塵頷首:“天色已晚,你們歇息一下,明早便動身吧!

    現在何止天色已晚,天都已經快亮了,這句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你們收拾一下就馬不停蹄地滾吧!

    陶云眠敢怒不敢言。

    林清對這安排自然也沒意見。見林玄塵已走出門外,他對著陶云眠拱了拱手,敷衍地道了聲“那,諸位師兄保重”,便也要轉身跟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去拿擱在棺材上的燈盞:“不好意思哈各位,那個……”他對著林玄塵的背影努了努嘴,“我師兄怕黑,這燈我就先拿走了啊!

    陶云眠:“……”

    然而就在他端起燈盞之際,變故陡生。

    像是有什么東西打在了他腳踝上,“噗”的一聲響,打得他腳下一個趔趄,手里的燈盞打翻在地,室內頓時陷入一團漆黑。

    林清手扶上棺材,這才沒摔倒。他在黑暗中戒備地環顧四周:“什么人偷襲我?”

    下一瞬,林清手扶著的棺蓋毫無預兆地猛然豎起,一只手無聲無心地從棺中探了出來,一把攥住林清手腕。

    林清渾身寒毛霎時炸起,“!”的驚叫出聲。

    林玄塵聞聲而動,閃電般沖來,卻被飛來的棺蓋阻了一瞬。待得他一掌將其擊碎,就只來得及看到黑暗中金光一閃,一個黑影拉著林清原地消失不見。

    ……

    林清只覺得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身體失重眩暈,像是在不斷墜落,驚慌間大叫出聲。

    一只手從旁伸出,粗暴地捂住了林清的嘴巴。

    “別叫!

    那人五指頎長,幾乎要把他整張臉都囫圇蓋住,林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鼻音“唔唔”兩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與此同時,墜落也停止了,那人和他一起落在了一株大樹的樹梢上。林清一時暈頭轉向,站立不穩,那人提著他衣領讓他站好,嫌棄地“嘖”了一聲:“怎么,沒用過傳送符?”

    語調十分熟悉。

    林清兩只眼睛拼命往旁邊瞟,瞅到了一截灰不溜秋的袍袖。

    身后之人見林清停止了掙扎,捂著他嘴的手這才完全松開。林清扭頭一看,果然是“晏掌柜”。

    從燈盞打翻到現在也不過一息的時間,此處距如意樓卻已不知多遠了。入眼是一片林間濃蔭,冷月溶溶,夜風獵獵,樹枝在風中起伏不定,“晏掌柜”卻站得穩穩的,雙手抱臂姿態懶散,臉上掛著點玩世不恭的笑。

    他還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坐立無相,沒有一點修仙之人應有的出塵矜貴,除了比常人高了些,英俊了些,仿佛就只是凡世間隨處可見的普通漢子。但林清卻不敢像之前那么怠慢了,恭恭敬敬道:“見過晏長老!

    晏離軒眉一挑,頗有些意外:“嗯?認出我來了?”他拍了拍林清的后腦,這次沒有人橫加阻攔,終于如愿以償地拍到了,甚至惡劣地在林清腦袋上多揉了兩把:“哈哈,不錯,還是你乖。不像另一個臭小子,認出來了也假裝不認識,還敢跟我動手!

    這番話說的,全然忘記了當時他內心想的是幸虧林玄塵沒有叫破他身份、不然有些事做起來就要束手束腳了。

    林清硬著頭皮,試圖替林玄塵找補:“也許師兄沒有認出來您……”

    晏離睨了他一眼:“得了吧,早在我說我姓晏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說起林玄塵,晏離諸多不滿:“那個林玄塵,簡直難纏!他老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干嘛?”他傾身靠近林清,眼睛瞇起,目光帶著審視:“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林清極力向后躲:“就是師兄弟的關系啊,一起出任務嘛,自然是要待在一起了。”

    “呵!

    晏離重新抱臂站好,冷笑不語,顯然不信。

    林清被他“呵”得心里發毛,這父母逼問晚歸的孩子的既視感……

    晏長老大費周章地把自己帶到這里,不應該是有正事要說嗎?怎么一直在閑話家常,還探究起自己和林玄塵的關系來了?除了師兄弟外,那就是競爭對手(單方面的)了。但這種事,就沒必要跟晏長老匯報了吧……

    “真的!睘榱嗽掝}不往奇怪的方向發展,林清努力引回正題:“對了,不知道長老來云城是所為何事?”

    晏離:“我要進冥淵鬼地!

    林清:“……那冥淵鬼地陣法的異動?”

    晏離:“是我弄的!

    林清:“陶云眠他們也是您……?”

    晏離:“啊。是我抓起來封進紙人里的,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林清:“那蘇滿星……”

    晏離:“誰?哦,千機門那個小子,我讓他去破解陣法結界了,今晚就能打開了吧。這破玩意兒,我搗鼓了好久都沒搗鼓開,幸虧來了群千機門的人幫忙啊。”

    林清:“?!”

    他想過晏長老可能會和冥淵鬼地異動一事有關,但萬沒料到竟是這么直接的關系。聽他這么直白的承認,林清眼前一黑,差點從樹上栽下去。他顫著聲兒道:“您……您為什么要進冥淵鬼地?云荼長老知道這事兒嗎?您帶我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

    還有,人千機門也不是來幫你破陣法的……

    “云荼長老么,”晏離一擺手,大言不慚,“這些她都知道的。至于另外兩個問題……”

    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是在思考該怎么說。就在林清奇怪晏長老居然也會不知如何開口時,晏離抬起了頭,神情是難得的嚴肅認真:“林清,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

    林清先是茫然,話題怎么又轉到自己小時候的事上了,緊接著心頭一凜,意識到晏離是在問原本的“林清”!

    《仙途》曾說過,“林清”出身仙家名門,那晏離作為天玄宗的長老,認識原本的林清也不稀奇。

    可問題是,自己不是原本的林清啊,不可能知道他小時候的事,萬一說錯話,很有可能會被晏離當做奪舍林清的人給當場打死……

    林清心中一陣狂跳,他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干笑道:“不太記得了。怎么了?”

    晏離嘆了口氣:“我想也是,如果你還記得,不可能在千機門那幫人說起明淵山莊時沒有反應!

    林清蹙起眉:“等等,明淵山莊?明淵山莊?!您是說明淵山莊跟我有關系?”

    晏離道:“對,你爹就是明淵山莊的莊主,林淵。”

    林清沒有反應。

    他在努力消化這件事。

    剛聽陶云眠講完這個令人唏噓又驚悚的故事,轉頭就有人跟他說,你就是故事主角的兒子。

    這種感覺不亞于:你上一秒還在為一年只見一次面的牛郎織女難過,下一秒就有人跟你說,你是牛郎和織女的孩子;剛還在為被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悲傷,旁邊就有人告訴你其實你是許仕林。

    林清很難有什么實感。

    但他還是很快在故事之外找到了一處邏輯漏洞。

    林清雙手抱胸,像個正在推理的偵探,冷靜又縝密地說:“冥淵鬼地都存在幾十年了,那明淵山莊至少也是上百年之前的事了吧?百年之前那個孩子就存在了,”他抬眼看晏離,“您看我像是活了一百歲的樣子嗎?”

    晏離摸著下巴,上下掃了他一眼:“嗯,說話做事看起來不像是活了一百歲的樣子,但是相貌嘛,沒問題。我也不像活了兩百多歲的樣子啊,你沒見過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老怪物,還是七八歲女童的模樣。修仙之人嘛,相貌哪兒能按凡人生老病死那一套來呢?”

    晏離看起來確實不像兩百多歲的人,而且,時間過了一百年的話,倒是能解釋為什么云城看起來這么破敗。林清稍稍被說服,可又覺得哪里不對。難道自己真的一百多歲了?一直以來都是在裝嫩?可是半年前自己才練氣期一層的修為,這樣也算是修仙之人嗎?

    他繼續提出質疑:“那您為什么會認為我就是莊主的兒子?”

    畢竟,據他所知,“林清”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流落云城乞討為生,就算晏離見過他,那也應該是之前的事了。從十來歲到他現在十六歲的模樣,看起來時間不長,但小孩長得快,樣子應該發生了很大變化,晏離又是怎么認出來的?

    晏離伸著指頭給他數:“第一,你叫林清!

    “第二,明淵山莊就在云城旁邊,而你也說你十二三歲的時候在云城生活!

    “第三,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怎么可能認錯?”

    大概無論凡間還是修仙界,長輩向小輩表達親近都會說一句“你小時候我抱過你”,但還是不能讓林清信服。

    “好吧!标屉x從懷中取出他一直隨身帶著的那個小木偶人。

    小木偶在他寬袍里撲騰了好久想要出來,現在一見林清,立刻惶急地向著林清張開雙臂,想要到他身邊去。

    晏離把迫不及待的小木偶送到他面前:“這是你周歲的時候我送給你的。這種小傀儡,自有靈識后就只認一人為主,就算我認錯了,它也不可能認錯!

    林清確實長得既不像林淵,又不像明柳,反倒是林玄塵有幾分林淵的影子?梢粊砻謱Σ簧,二來,木傀儡又確實對林玄塵沒什么反應。

    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不能靠相貌來判斷吧。

    晏離把僅有的一點疑慮打了回去。

    林清接過小木偶放在掌心,看著它喜笑顏開,自己默然不語,此時他心里已有八九分相信自己就是林淵之子了。

    “那,您說要進冥淵鬼地,是有什么打算?”

    “這件事我也是近來才知道,原來你娘……”

    晏離話說一半,忽然警覺地閉了嘴,他手指在虛空中一點,似乎是下了某種結界,夜風仍在吹動,枝葉婆娑,卻沒了原先的颯颯之聲,外界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再無半點聲響。

    林清正要詢問,晏離對林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目光銳利地看向某處,眉頭微攏。

    一個白色的身影自夜空中無聲無息地顯現,披著月華從高處飄然落到晏離和林清所在的樹下,目光四處搜尋,似乎正在尋找什么。

    林清對晏離做著口型:大師兄來找我了。

    晏離也同樣無聲地道:沒事,我施了結界,他看不到我們。

    林清打著手勢:為什么不能被他發現?

    晏離惱怒:他肯定不會讓我把你帶進冥淵鬼地,萬一打起來,麻煩。

    林清點了點頭,不說話了,看向下方的林玄塵。

    林玄塵似乎確實沒發現什么,卻也沒立刻離開,而是在樹下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林清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這片刻他在想些什么,只覺得林玄塵的身影似乎比之前單薄脆弱了許多,好像染上了這夜色的蕭索。

    短暫的停留過后,林玄塵重新邁開腳步,只是步伐看起來沒那么堅定,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該做什么,有些茫然無措。

    林清看著林玄塵轉身,抿了抿唇,心中升騰起一股想要叫住他的沖動,卻又被自己按捺住了。

    然而,誰知林玄塵又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樹頂,目光準確地鎖住林清所在的位置,身形隨之而動。

    晏離臉色微變:“不好!”他急忙又甩出一張傳送符,險之又險地在林玄塵來到面前的瞬間傳了出去。

    林玄塵像是在虛空中抓了一把,什么都沒抓到,仿佛那一瞬間感覺到的林清的氣息只是他的錯覺。

    ……

    晏離在一處嶙峋古怪的石塊前站定,瞪視著林清:“你跟林玄塵到底什么關系?”

    看晏離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林清自己都不太確定了:“師兄弟……吧?”

    晏離撇了撇嘴:“還騙我。你倆睡一個房間,那天我看到林玄塵抱著衣衫不整的你從外邊回來,你喝醉了摟著他不撒手……而且,只有氣息交融的兩個人才能有這么強的聯系,隔著我施的結界都能找到你的方位!”

    林清憨憨發問:“‘氣息交融’是什么意思?”

    晏離一拍他的后腦勺:“你是不是傻?你倆親過嘴沒有?”

    林清呆了一呆,等反應過來后,一張臉“唰”地一下爆紅,耳垂簡直能滴下血來。他連對宗門長老的恭敬都忘了,直接伸手指著他,聲音發顫:“你,你你……你說什么?沒有!什么都沒有!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晏離顯然不信他的反駁。他看著眼前羞憤得幾乎要冒煙的林清,又回想了一下林玄塵的表現,摸了摸下巴:“雖然我不大同意,但是冷靜下來想一想,這事也不算你吃虧!

    林清崩潰:“啊啊啊我們真沒有。。 

    第50章 第 50 章

    此時月落西山, 濃重的夜色一點點褪去,天地間隱隱透出晦暗的光亮來。

    林清抬頭分辨天色,琢磨著恐怕已經五更天了, 轉眼就是天亮。

    他懶得理胡言亂語的晏離。一夜折騰, 他片刻沒有合眼, 此時困倦從身體深處泛了上來, 于是靠著石塊坐下,籠著手打了個哈欠, 頭往曲起的膝蓋上一垂,打算趁著等待的這會兒功夫補個覺。

    須臾, 又猛地抬起頭:“對了,晏長老,您剛說我娘怎么了?”

    竟然險些把剛才這個話頭給忘了。

    晏離瞥了林清一眼,在他旁邊跟著坐下, 曲起一條長腿,解下腰側掛著的酒葫蘆, 仰頭灌了一口。

    “你娘很可能沒有死!

    林清驚得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瞌睡全無:“什么?!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離又灌了口酒, 略略低垂下眼簾,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痛惜悔恨:“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出海游歷, 等回來聽說這件事已經是三個月后了。”

    可是, 即便他沒有出海又能怎樣呢?掌門師兄當時就在天玄,不也什么都來不及?晏離幽幽地嘆了口氣, 繼續道:“燒掉明淵山莊的那把火并非凡火, 而是你爹的元嬰真火,所以當我趕到明淵山莊時, 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焦土廢墟。”

    林清心中一動:“您的意思是,沒有尸體?”

    晏離道:“有。你爹是元嬰之軀,因此沒有毀損!闭f到這里,他眉頭微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停頓了下,然后才接著道:“但其他人就……以當時的情況來說,確實難以留下尸骸。”

    林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只有我爹的尸體,沒有我娘的尸體。可是,既然那場火不會對元嬰期的修士造成傷害,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晏離看了林清一眼,似乎是顧及他的情緒,猶猶豫豫地說:“尸體脖子上有一道致命傷,看傷痕,應該是出自你娘的劍……”

    林清錯愕地輕聲“啊”了一下。

    他順著這句話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個晚上,明淵山莊如往常一般寧靜,變故卻突然發生,莊主發了瘋一般癲狂地從屋內沖出來,見人就殺,血濺上窗紙,又被火舌吞噬。仆役們驚慌地哭喊奔逃,卻又被火困住,無法逃脫。莊主夫人看了啼哭不已的幼子一眼,含淚拔劍,咬牙和自己的夫君戰在一起,以命相搏。

    最后,劍鋒終于劃過了莊主的喉嚨,可莊主夫人也力竭倒地,昔日嬌美的容顏沾滿鮮血,雙眼慢慢失去生命的神采,與火海中的山莊一起化為了灰燼……

    林清沉浸在自己的腦補中,雙眼不由泛起淚霧。

    晏離問他:“你想起什么來了?”

    “?沒有!绷智寤厣,眨了幾下眼,驅散眸中的濕意。

    晏離蹙眉:“你記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這百年都是怎么過的?”

    要命,林清哪兒知道自己是怎么過的。于是只能努力回憶當初穿到云城時年少的主角曾告訴自己的那些,含含混混地道:“小時候的事我都記得不大清楚。只記得,是云城的一對老夫妻將我撫養長大的。后來,老夫妻相繼離世,我就獨自一人生活……再后來,我就到了天玄……”

    他越說聲音越小,偷偷去觀察晏離的反應。這“記憶”缺失也太多了!晏長老不懷疑自己才怪。

    然而晏離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沉吟道:“以當時的情況,你能活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猜測,那晚可能有其他人在場,將你救走了。至于你的記憶,莫非是因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才會遺忘?還是因為,有人封住了你的記憶?”

    有人封住了你的記憶……

    林清聽到這句話,驀然想起少年主角體內的封印,忙道:“對對對,之前我體內確實有道封印封住了我的修為!

    看來真有救走主角的那個人存在?他又會是誰呢?當晚出現在明淵山莊的目的是什么,救走主角后又為什么封了他的修為和記憶,扔給一對凡人夫妻撫養?

    晏離面色凝重:“這事來得蹊蹺?峙履愕呋鹑肽б皇铝碛须[情!

    火是林淵所放,而林淵又死于明柳的劍下,所以他之前并未對這種說法產生過懷疑。可若現場有目的不明的第三人,那整件事就值得商榷了。

    林清捋了一下晏離說的話,發現有一點他還是想不通:“可是,這都是過去發生的事。晏長老如今又是為什么懷疑我娘沒有死呢?”

    晏離一指林清的肩頭:“因為它!

    林清詫異:“小木偶?”

    木偶小人回到林清身邊后,林清便學晏離將其擱置在了自己的肩頭。小木偶原本正靠著林清玩他耳邊的鬢發,聽兩人提到自己,于是連連點頭回應。

    晏離道:“我出海歸來之時,明淵山莊的后事都已被掌門師兄處理妥當了。我不死心,又去殘垣中尋找,翻遍每一寸焦土,終于在一塊半掩在土中的墻磚下發現了這個小東西。彼時它已嚴重損毀,后來我雖將其外表修復如初,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喚醒它的靈識。直到半年前,它自己突然醒了過來,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林夫人沒有死,還在冥淵鬼地之中,快去救她’。”

    “就算它說的是假的,我也要進冥淵鬼地探過才能安心。后來又在云城遇到你,心中便又更信了一分:若你都被救了,那明柳活著似乎也不無可能!

    原來是這樣。

    雖然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林清如今做了人家兒子,看外人對母親的生死這么上心,便也禮數周全地沖著晏離拜了拜:“多謝晏長老為我父母之事奔走。”

    晏離嗤笑道:“用得著你來謝?我認識你爹娘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怎么說我跟他們的交情也要比你深吧?”

    還能這么算的么?林清無言以對,只得換了個話題:“剛晏長老說,明淵山莊的后事是掌門處理的。掌門也識得我父母嗎?”

    晏離道:“豈止。掌門和你爹說是知己也不為過,兩人志趣相投,師兄每次下山都與他結伴,我也是通過掌門才認識的你爹,繼而認識的你娘。那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四處游歷,走過了很多地方,發生過很多有趣的事!

    說著便興致勃勃地給林清講了個四人遇到某修習邪術的傀儡師的事,城中青壯年如何無故失蹤,傀儡師如何殺人煉尸、把人體做成他的提線木偶,還是個小丫頭的明柳如何被嚇得面無人色,最后又如何共同將其制伏斬殺。

    說完又道:“對了,這個小傀儡就是我在那個傀儡師的家中發現的,覺得好玩就一直留著了,后來你出世,我便給它開了靈識送你玩,沒想到你還挺喜歡的!

    林清僵硬地轉動脖子去看肩上一臉單純天真的小木偶,嘴角微抽,暗中腹誹:來源這么詭異的東西你都送小孩子玩,還能不能好了?什么叫“沒想到你還挺喜歡的”,覺得小孩不會喜歡那你還送?

    那邊晏離還臉上帶笑,沉浸在往事中。

    掌門師兄謝無歡為人溫和仁厚,師父有意磨礪他性格,便經常遣他下山歷練。每次謝無歡回來和晏離說起山下的見聞,他都心癢得不行。而且晏離性格頑劣,經常捉弄其他師兄師姐,搞得云荼他們都不愛搭理他,以致于謝無歡下山的日子里,晏離便更加寂寞難熬?善删褪且驗樗灶B劣,師父生怕他下山會闖禍,不好收拾,于是從不許他下山一步。后來也是師兄求情,他才有了下山的機會,于是師兄和林淵的二人行便變成了三人行,之后又變成四人行。

    可惜的是,解決那個修習邪術的傀儡師之后沒多久,謝無歡就繼任成為了掌門,之后便長留天玄,再也沒出過山。而林淵和明柳也結為了道侶,定居明淵山莊,于是他又成了一個人。

    晏離原本還想再多講兩件,忽聽不遠處傳來轟隆一聲響,地面震顫了一下。

    林清嚇了一跳:“怎么回事?地震了?”

    晏離一下收起臉上懶洋洋的笑意,表情變得凝重,他站起身:“是冥淵鬼地的入口打開了,跟我來!

    林清跟著起身,繞過剛才靠著的石塊,他這才發現原來兩人已經到了冥淵鬼地的地界,石塊上就寫著“冥淵”二字,想來是有意提醒路人止步。

    晏離從乾坤袋中掏出一顆小珠子遞給林清:“鬼域里陰氣太盛,吸入對人修為有損。這顆鬼珠你帶在身上,可替你隔絕身周陰氣,并偽裝鬼物氣息!

    林清接過來略一打量,又隨手放進懷里:“多謝長老。”

    晏離在前帶路,邊走邊囑咐:“在鬼域無法補充靈力,所以萬一遇到什么情況,小心應對,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盡量保存實力,知道了嗎?”

    修士本可隨時從天地中吸取靈氣,補充自身損耗的靈力,但鬼域卻遍布陰氣,吸入之后非但無益,反而對人修為有損。而鬼物在陰氣中卻如魚得水,沒有這樣的顧慮,兩方若打起來,對修士自然是大大不利。

    鑒于自己的靈力加起來還沒有小拇指那么多,林清從善如流:“嗯嗯!

    晏離還在絮絮地囑咐其他,林清仔細聽著,一一應下。正走著,忽覺自己掌心微熱,林清腳步一頓,狐疑地舉掌查看,便見掌中金光閃爍不止,頓時唬了一跳,忙一把捏緊手心,抬頭去看走在前邊的晏離。

    恰逢晏離轉過一片山石,背影隱入其后。也虧得現在天色已大亮,這道金光并不如何扎眼。

    《仙途》更新了?在這個時候?

    林清稍稍一猶豫,便攤開手掌迅速點開《仙途》掃了一眼。

    畢竟現在馬上要進副本了,重要信息不可錯過。

    這一看不要緊,林清立馬僵在原地。

    晏離走了幾步,發現林清沒有跟上,便又折返回來,催促道:“走啊,愣著干什么?”

    林清欲哭無淚:“晏長老,你說我們要不要,呃,順手把冥淵鬼地的厲鬼都給清理一遍?”

    晏離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把扯過他手腕拉著大步向前:“你想什么呢?剛不是說了么,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反正鬼物都被困在這里出不來,清理它們做什么?”

    林清被拉得踉踉蹌蹌,想著剛才在《仙途》上瞥見的更新,心里發苦:

    “‘掃清冥淵鬼地所有鬼物’——這怎么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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