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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羊羔已落網,就再也沒有逃走的機會。”

    “最好能弄到一件能夠改換容貌的魔法道具, 指望那些光明士肯定不行,還好王國里尚有一些法師,我會為你留意的。”莉達衡量著自己的仆從里, 似乎有幾個與法師牽扯上關系。

    赫萊點頭。

    兩人不斷商量、完善赫萊的逃跑計劃, 幾年下來皆是如此, 為了成功躲避圣殿的追捕,哪怕是一個非常小的細節都值得慎重再慎重。

    如果這一次不能成功,面對圣殿那個龐然大物,赫萊可能此生都沒有機會再離開。

    大致將計劃推進一步,莉達已經說得口干舌燥, 仗著四周沒有宮廷侍女, 她猛灌幾口花茶,難耐的渴意得到消解后,發出一聲極為放松的嘆聲。

    “對了。”似乎想起什么, 莉達從身后拿出一個小盒子,“你14歲的生日禮物我還沒給你,看看吧,我肯定你會喜歡的。”

    她似乎成竹在握, 微笑地看著赫萊。

    解開銅扣,盒子里淡綠色的絨布上靜靜躺著一柄銀色的小劍, 與約爾德從前送他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比起約爾德送的劍, 眼前的小劍像是被等比例縮放過,無論是劍柄處的雪狼咆哮印記,還是劍身上刻印的暗紋都十分精細。

    赫萊最初以為那也只是個小裝飾品, 打量片刻, 小心翼翼拿出小劍,眉頭忽然一挑:“這……”

    “這可不是那些隨處可見的小物件喔。”莉達非常得意, 默念一句咒語,躺在赫萊手心的小劍忽然變換形態,赫萊連忙握住劍柄,才沒有讓那劍跌落下去。

    “這是……”赫萊驚異地瞪大眼睛,他的手指順著劍脊緩緩下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手下冰冷沉重的材質,和時時刻刻涌動的寒冷氣息,“這是一把冬劍!”

    這就是讓凜冬國聞名大陸、誰也不敢擅自挑釁的劍!

    果然不同凡俗。

    “猜對了!”莉達猛一拍手,微昂著下巴,“你不是一直想要么?這可是我花了好幾年功夫才弄到的,用了法師的技術處理,具備兩種形態,只要掌握咒語便可隨時切換,小劍形態下你就可以當成一個裝飾品,隨身攜帶。”

    “得到冬神認可的子民使用后會召喚出獨屬于自己的雪狼,你試試!我還沒親眼見過覺醒儀式!你放心,這附近設有阻止他人窺看的陣法,就算是圣殿那群狗崽子,也只能在外面眼巴巴望著。”

    赫萊的笑容里泛著一絲苦意。

    得到冬劍認可,至少是修習有成的劍士。他這輩子和劍接觸最多的也就是揮揮大公為他特意打造的木劍,除此以外,連真劍都沒怎么碰過,妄圖覺醒只會是一種褻瀆。

    但莉達的心意不容辜負,赫萊還是咬破食指,將血珠抹在咆哮威懾的雪狼之上。

    至少,試一試。

    誰知血珠剛一接觸劍柄,安靜泛著冷光的劍身驟然冒出亮光。

    “果然,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成功覺醒的!”

    莉達興奮的話在耳畔響起,為這突然的光芒,赫萊有些怔愣。原本不報有任何期望,突然成功,倒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光芒之中,一只半截手臂長度,高只到他膝蓋以下的小狼歡騰地跑出。她有一雙與赫萊極為相像的藍色眼睛,雪白的皮毛像覆蓋霜雪,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與其他小狼不同,赫萊的小狼額頭處有一片深藍色的紋路,粗略一看,像是一個古老的雪花痕跡。

    十分眼熟。

    赫萊想起了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暴風雪的夜晚忽然浮現的巨大雪狼,那狼的額頭也有同樣的紋路。

    初初現世的小狼一看到自己的主人,尾巴一搖就要撲過去,但她立刻發現了主人身側還有一個人類,撲騰歡喜的動作瞬間變得矜持,狼爪小心翼翼踩到赫萊的膝蓋上,微涼的毛發擦著赫萊裸露的手腕,小狼親昵地湊了過去。

    這是他期待很久的伙伴!那個在原劇情里既威風凜凜又十分可愛的巨大雪狼!

    當然,她現在剛剛出生,身形矮小,離以后那個威懾八方的狼頭還差很大一截。

    但赫萊已經十分喜悅了,他本以為被圣殿禁錮后,再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伙伴。雖然心頭歡喜,赫萊仍然克制自己的動作,非常禮貌地摸摸小狼頭頂的毛發,又順著揉揉狼耳朵。

    小狼喉嚨里發出舒服的咕嚕聲,將右爪抬起來搭在赫萊手上,示意他摸摸。

    “好可愛的狼!”莉達眼巴巴望著,“我都要嫉妒你了。快給小家伙取個名字吧。”

    想起原劇情里小狼的習性,又察覺到小狼不住往圓桌上游移的眼神,赫萊了然一笑,說:“餅干。你以后就叫餅干。”

    這名字把莉達逗笑了,不過,當她發現餅干表面上儀態端莊,實則偷偷用爪子將圓桌上精致的糕點挪過去偷吃,便瞬間明了,覺得這名字真是非常合適。

    一個下午的時間,赫萊和她除了喝茶,只吃了幾塊點心,其余的糕點果脯被餅干一掃而空。

    宮廷侍女收拾的時候非常驚訝,以為公主和格里默家的少爺對今天的下午茶很滿意,專門找到廚房里的糕點師傅偷偷學習手藝。

    ……

    赫萊離開之時,天色已經漸暗。圣洛倫索常年處于寒季,晝短夜長,還沒到下午四點鐘,已經看不見云層里的太陽。

    赫萊在花園里坐了多久,亞瑟就在外面等了多久,在入口處看到赫萊時,亞瑟微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掃視他周身上下,目光最終停留在他的脖頸處。

    ——扣得嚴嚴實實的領口里,似乎多了一根黑色的線。

    ……莉達·伊索爾德。

    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將心頭那股躁動的惡意壓制下去,亞瑟保持著微笑,同赫萊一起坐上馬車。

    他的主人不喜歡公主,亞瑟知道的,他明白真正愛一個人的眼神是什么樣子,每次赫萊見到莉達,眼神跟看一個妹妹一樣。盡管如此,他仍然無法抑制地對那位公主產生嫉妒之情,這讓他難以保持從容。

    馬車行至半路,亞瑟終于忍耐不住開口提醒、敲打赫萊。

    “殿下,你是神的妻子,是圣殿的妻子,應當潔凈身心,一切都奉獻給光明神,應該減少與那位公主相見的次數。”亞瑟要狠狠攥著手,才能勉強維持平穩的聲線,讓一切顯得是他為了圣殿,而非出于私欲。

    赫萊瞥他一眼,嗤笑一聲,挪過視線,漫不經心地回擊。

    “是的,我的騎士長大人。不過,我與神的事歸于我們,若神認為不妥,自然會降下神諭。你作為神的仆從,應當明白自己的位置,恐怕沒有資格對此指手畫腳。”

    赫萊滿帶譏諷的冷語亞瑟收到不知凡幾,偏偏這一次,正好刺中心臟最隱秘的位置,使得他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微笑。

    車廂內一時陷入安靜當中,沒了煩人的教導,赫萊輕輕靠著軟枕,閉目小憩。

    及至在圣殿內穿行,赫萊仍然視亞瑟于無物。這位慣愛挑逗神妻的不遜騎士,不知為何也保持沉默。

    赫萊在回房的時候碰見了加曼,這位主教向來來去如風、不見人影,在圣殿里住了快十年,赫萊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一次見面,對赫萊來說都度日如年。

    因為加曼的出現往往意味著圣洗儀式的開始,他會再度被帶到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中,被圣水澆洗,像一尊人人趨奉的雕像,亦或者別的什么,被那些沉默寡言、又十分高大的信徒的古怪眼神包裹。

    躍動的火焰中,空氣中蔓延的危險氣息令人戰栗。赫萊的肌膚常年在圣池中浸泡,變得潔白無瑕,瑩潤生光,柔軟如牛乳,對外界的變化十分敏感,光是接觸到那些人的視線,他裸露的脖頸、手腕和雙腿就仿佛被野獸舔舐過一般。

    而且儀式過后,往往又會被帶到禱告室內,一墻之隔的距離,聽那些信徒們傾訴。

    癲狂的話語聽得多了,赫萊已經習慣,漸漸只把那些混雜欲望和熾熱的感情隔絕在外,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反倒是那些聽起來溫和理智的信徒令他非常不適。

    他們聲調平穩,說話富有邏輯,在外界一定至少是中層以上的學者。但赫萊在他們的話語中,卻成了他們可愛的小妻子——丈夫們在外打拼,回到家后將一切財產交給心愛的妻子,又同妻子傾訴遇到的煩惱。

    如果不是隔著一面墻壁,他們恐怕會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赫萊抱在懷里,一邊親昵地印下不帶情欲的吻,一邊在耳畔竊竊私語。

    有的甚至苦惱于沒辦法將他帶到朋友面前,向他們介紹妻子。

    這種極度正常,卻又務必扭曲的關系更令赫萊難以忍受,偏偏在加曼的注視下,他必須坐在那里。

    本來想無視加曼直接離開,卻被那位嚴肅的主教叫住。

    加曼仍然一身樸素,他試圖讓自己的視線顯得溫和,但舊習難改,仍然銳利逼人、鋒芒畢露,在赫萊的身體上游移,讓赫萊覺得自己正被人拿刀抵著審視。

    加曼的視線最終落到赫萊的脖頸處,他同亞瑟一樣,也發現了赫萊身上的新東西。但加曼沒有點出來,等到赫萊不耐煩,越過他直接進了房間,加曼看向亞瑟。

    “殿下今日去了王宮?”

    雖然是一個詢問句,但沒等亞瑟回答,加曼就有了答案。

    “難怪公主最近對南國的法術很感興趣……”

    “不過,亞瑟。你似乎需要重新整理一下心情。”他似乎察覺到亞瑟的陰暗心緒,隨意地提醒道,又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容,“放輕松,別太緊張。”

    “殿下已經被我們捕獲,被我們圈禁。適度的自由是應該的,對于我們的小妻子,圣殿向來不吝嗇自由。”

    “但,也只是適度。羊羔已落網,就再也沒有逃走的機會。”

    這些話讓他顯得從容無比,是掌握權力的上位者。

    亞瑟聽了沒有任何表示,他心頭閃過哂意,有太多嘲諷加曼的話,不過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個老頭子身上,亞瑟邁步越過加曼,跟隨赫萊進入房間。

    ……

    因為難得的收獲,赫萊入夢時都帶著好心情。

    夢漸漸深入,漸漸將少年的意識捕獲。赫萊仍然來到了幾乎每次做夢進入的地方。

    再輝煌,再奇偉,再圣潔的地方,他看了近百次也看膩了,毫無新鮮之感,也沒有心情招呼不遠處的神。

    本來想等待夢醒,赫萊卻沒想到餅干跑了出來,小狼的身形被濃郁的光元素擠壓,顯得更為矮小,但她仍然威風凜凜,抖抖身上的毛發,微微揚起小巴就沖光明神的方向咆哮。

    赫萊趕緊將餅干摟抱住,試圖把餅干收回去。

    雖然他在夢境里對神有很多大不敬的舉動,但他自己無所謂,餅干卻不一樣。

    奈何小狼似乎非常想要保護主人,不斷掙扎,沖神齜牙咧嘴,若非還是幼崽形態,恐怕兇意畢現。

    “好了,好了,乖。餅干乖,不要叫了。那只是個雕像,不是活人……”赫萊不斷撫摸餅干的頭頂,試圖讓躁動的小狼安靜下來。

    忽然,餅干不叫了,直愣愣盯著不遠處的神。赫萊后知后覺地跟著看過去,發現萬年不動的、被光芒包裹的神動了。

    祂巨大的羽翼震顫,攪動周身的光元素陷入狂暴,一步一步朝赫萊走進。赫萊抱起餅干,警惕地盯著祂。

    琴聲奏鳴,圣歌悠揚。原始最初的晨光之中,隨著祂的靠近,赫萊依稀看見了祂的面容。

    他心頭微怔。

    修眉鳳目,鼻梁高挺,燦金色的眼眸更顯得高傲又無情。

    一張,不怎么像伊斯曼人的臉。

    一張,異常熟悉的臉。

    赫萊被格里默家族、凜冬和圣殿充滿的腦海中,忽然闖出一道劍芒,被他強行壓抑的回憶再度涌現。

    浮蘅。謝青。

    光明神竟然有一張極似浮蘅的臉!

    第32章  生日快樂。

    “芳攜……”

    赫萊自夢中驚醒, 出了一身冷汗。晨間的光線透過窗楹落在他臉上,映出驚疑不定微微顫抖的眼睫。

    片刻后,赫萊鎮定下來。天鵝絨滑落, 露出少年人線條優美的軀體, 無論是凸起的喉結, 流暢的肌肉線條,還是纖長有力的小腿,無一不彰顯出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瘦弱的少年了。

    赫萊已經在圣殿里度過十一個年頭,再過不久就要成年。

    圣池騰騰地冒著熱氣,赫萊雙手靠在池邊, 閉目安靜地冥想, 任由緩緩流動的溫水帶走冷凝的汗珠。許久后,他睜眼,正看到對面的神像, 心緒一時極為復雜。

    身體潔凈一清,赫萊吸了口氣,從水池中站起,淡金色的液體仍流連不舍, 試圖攀附著一寸又一寸雪白的肌膚。

    沐浴過后的渴意促使赫萊走向一旁的休息區。

    房門忽然被推開,端著柔軟衣物的騎士走近, 正看到赫萊, 瞪大了眼睛呆立在門口。對方剛剛洗完澡,赤身裸/體什么也沒穿,就這樣毫無遮蔽地站在水汽氤氳的房間里, 端著玻璃杯仰頭喝水。

    十七歲的少年四肢修長, 比例完美,仰頭露出初具輪廓又稍顯青澀的喉結。濕漉漉的頭發, 瑩潤發亮的皮膚,猶帶著水珠的腳踝,一切的一切都十分清晰地映入亞瑟眼中。

    向來從容不迫的騎士難得露出狼狽的神色,倉皇地垂下眼簾。

    赫萊背對著他,什么都不知曉,喝完水后,他轉身走到亞瑟面前拿走衣物。

    十幾年來,他早已習慣對亞瑟袒露身軀,因此毫無羞澀窘迫之意,就在亞瑟面前換上衣服,不躲不避。

    “走吧。”他說。

    由亞瑟和十二位披堅執銳的騎士陪同,赫萊十年如一日地前往庸人書屋。他讓亞瑟等在外面,慣常地走上三樓,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往后靠,伸手抽了本書出來。

    一切都與平時沒什么不同,只是今天沒有與約爾德相約見面。

    手指拂過紙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赫萊的心情并不平靜,激動的漣漪一點點擴散,逐漸令心緒越發波瀾不平。

    這一個月,是光明神幾十年來唯一陷入沉睡的月份。那位在伊索爾德國至高無上的神明,每隔七十六年會陷入沉睡期,持續時間長達一月,因此這一個特殊的月份被有心人稱為“萬籟俱寂時”。

    橫行已久的圣殿終于迎來了力量衰減期,被壓制已久的貴族和保皇黨勢力露頭,在諸多領域毫無顧忌地打壓圣殿,這也讓赫萊終于迎來與父母見面的機會。

    此前他在王宮里見到父親和母親,感覺時光真如流水,從前偉岸的雪狼大公如今兩鬢霜白,美麗優雅的梅麗夫人眼角也有了皺紋。

    他們隔著花叢相見,向來沉肅刻板的大公對赫萊擠出一個小心翼翼的微笑。

    想起那時候的場景,赫萊閉了閉眼,過了一陣,才慢慢睜開,按著書頁的手指力度卻變重。

    ……這也是他逃走的最佳時機。他與莉達籌備數十年的計劃,就看今朝了。

    視線落點的角落里,一名穿著黑白馬甲的侍者垂頭,安靜地擦拭玻璃杯,手指在玻璃上富有節奏地敲擊。赫萊看了一陣,將書籍放回,起身朝角落里走去。

    侍者轉身,身影沒入黑暗之中,赫萊緊跟著他的腳步。

    他帶赫萊一直是往下走,來到庸人書屋的地下室。推開最里面的一間房門,塵土氣撲面而來,赫萊屏住呼吸,發現空曠的房間地面上,用金粉和銀鈉粉繪制了一個巨大的法陣。

    “殿下,請。”侍者輕聲說。

    兩人沒有過多交談,赫萊直接步入陣法之中,一陣光閃過,他被傳動到另一間腐朽味道濃重的暗室之中。

    守候在一旁的人見他抵達,點亮室內唯一一盞煤氣燈。暈黃的光芒中,赫萊看見了他的面容,有些驚訝,卻又很快恢復平靜。

    不是莉達的人,而是格里默家族的人。

    于是他明白,原來一切暗中的謀劃沒有逃開父母的視線,他們默不作聲,沉默地給予他幫助。

    時間緊迫,沒有過多時間敘舊。

    那人將一個行囊、一枚空間戒指、一袋南國通行貨幣、一張南國地圖、小刀匕首等武器遞給赫萊,還有一枚暗黑色的耳釘,那人解釋說:“少爺,這是公主為您準備的魔法道具,能夠改換面容。”

    赫萊沉默地接過來,他沒有耳洞,便捏著耳釘直接往柔軟的耳垂一穿。幾滴鮮紅的血珠滲出,耳釘沒入新鮮的傷口。

    此前,赫萊同莉達偷偷學了一些法術,因此很容易地明白了如何使用耳釘。他微微一想,默念咒語,將自己變成了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只是面部大半都是扭曲的瘢痕,看起來極為可怖。

    又將戒指戴上,背上行囊。

    “少爺,請跟我來。”那人帶著他在黑暗里行進,走到另外一間房間,里面也繪有一個陣法。

    這一次赫萊被傳送到了一個邊境小鎮里,被接引的人帶到一個走私隊中。

    走私隊除了裝滿貨物的兩架馬車,便只有一名身形瘦小、眼神銳利的領頭人。其余的馬車和人都是其他走私隊的人。

    在凜冬國從事走私生意收益雖高,風險也很高,一旦被捉住,走私販子和其家族都要遭受死刑。因此這一行當有自己的規矩,赫萊想起莉達曾經告訴他的,走私領頭人一般孤家寡人,但領頭人之間交情濃厚,但凡進行走私活動都要一起出發,不允許擅自行動,一旦被發現異常,那名走私領頭人會被私下處決。

    莉達的人花了快十年時間才成功混入,掌握了一條走私路徑。

    看見突然冒出來的赫萊,其他人倒不怎么驚奇,因為他們身邊也跟著好幾個與他同樣年紀的孩子——伊索爾德不在明面上禁止法師,但在圣殿的壓迫下,并無法師成長、生存的空間,許多有一定勢力的家庭會將魔力充沛的后代偷偷送到南國去學習法術。

    就是通過走私販子。

    領頭人與其他人交流一陣,等到暴風雪漸漸消弭,所有人一同出發,向著風雪深處走去。走過一段距離后,所有車隊非常默契地四散而開。

    赫萊所處的車隊選中了偏左的方向,行至一片無人的森林前,馬車停了下來。

    領頭人注視著赫萊,忽然單膝跪地,右手握拳負在胸前,目送赫萊遠去。

    “少爺,一路順利。”他輕輕地說。

    走私完成后,車隊之間還要聚集在一起,所以他不能護送赫萊。這一條路,只能由赫萊一個人走。

    庸人書屋里。

    亞瑟推開驚慌不定的制服侍者,死死盯著空無一人的座位,舌尖抵著腮部,半晌,發出一聲不知是驚訝還是早有預料的笑容。

    他驀地離開,騎在馬上直直闖入王宮,十二位騎士跟隨著他。

    不顧護衛的阻攔,亞瑟橫沖直撞,來到花園里。他第一次走入這個地方,沿著小徑直走,路的最盡頭處,一位盛裝少女在喝下午茶。

    看到闖入的金發騎士,莉達起先是憤怒,然后疑惑地問:“赫萊怎么沒有來?”

    亞瑟背對著陽光,面龐被陰霾籠罩:“公主殿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莉達微微一笑,抿下一口清甜的花茶:“當然,騎士閣下。我現在正等待未婚夫露面,與我共進下午茶。不是嗎?”

    她端起茶杯,對著亞瑟做了個干杯的動作。

    這一條走私路并不安寧,一路上雖然人跡罕至,卻時不時便有雪獸滋擾。被暴風雪養育的野獸獸性充沛、兇意赫然,但凡嗅到血肉的痕跡,便成群結隊來襲擊。

    除了一些小法術和光明術,赫萊沒有其他手段,好在還有餅干陪著他。他的小狼兇悍勇猛,再龐大的雪獸在餅干的利牙和狼爪前都不堪一擊。

    雪地里潑灑出熱烈的血液。

    他們繼續頂著暴風雪前行,艱難地行走。

    天地陷入慘烈的、蒙昧的白色,伸手不見五指,幾乎看不清方位,赫萊只能握著莉達給他的尋路尺,感受淡淡的溫度前行。

    他不能停下來,現在還在凜冬國的范圍內,一旦停下,很有可能被追趕來的圣殿騎士抓住。

    他再也不想淪為被圈養的羔羊了。

    漸漸地,暴風雪停息,四周溫度升高,雪也變少了,路旁冒出點點綠色。赫萊的雙腿不再陷入厚重的雪里,能夠踩在地面上,這讓他的步伐變快不少。

    也許父母和莉達他們會擔心他獨自一人難以生活,但走夜路、趕野獸、吃干糧,這一切對赫萊來說并非全然陌生。在許多個世界以前,他也曾一人一行囊翻山越嶺。沒了圣殿的束縛,反而活得非常自在。

    也不會感到寂寞,餅干溫熱的身體始終伴隨在身邊。

    走走停停,好幾個日月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等赫萊回過神的時候,身邊、腳下已不再有冰冷的雪。極目遠眺,一片遼闊的、無邊無際的原野蔓延著,淺綠濃綠的低矮植被覆蓋在上面。

    抬頭,一片遼闊的月夜,繁星點點。

    夜晚的風在原野上緩緩吹拂,那些稀罕的草像波浪般翻涌。

    “……”

    徒步行走、翻山越嶺的疲憊,被風雪侵擾的冰冷,都已經遠去;被圣殿、格里默家族、王室等雜事占據的心掃去雜物,干凈輕盈起來,徒留淡淡的喜悅與感動。

    赫萊深吸一口氣,忽然用力向遠處奔跑。餅干低低叫了聲,緊隨在其后。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開始還在赫萊腳后,不過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他面前。餅干似一抹銀色的光,不像在跑動,反而像在奔流,與緩緩涌動的植被進入同一頻率之中,毛發瑩瑩發光,像覆蓋著霜雪。

    看來你也被困得不耐煩了。赫萊在心里想。

    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跑得累了。赫萊停下腳步,一下躺倒。身下的草叢有些硬,還帶著濕意,不需要偏頭,便能嗅到土壤和植被的味道。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赫萊眨了眨眼,安靜地注視著遼闊夜空,看著細小的星子明滅閃爍。

    “嗷嗚。”餅干親昵地叫了聲,湊過去蜷縮在赫萊手臂旁,毛絨絨的尾巴搭在他的腹部,一上一下地甩動。

    “如果我的時間沒有失衡。”沒日沒夜的逃亡里,除了風雪,只有餅干偶爾的叫聲,赫萊從不開口。直到現在,他才說了第一句話,因為長時間沒用嗓,聲音顯得低沉晦澀,“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赫萊笑了笑。

    “這是我成年前的夜晚。”

    “祝我生日快樂吧。餅干”

    “嗷嗚!!”

    第33章  活該沒老婆!

    第9章

    在常年被白雪籠罩的圣洛倫索生活了十八年, 再一次見到茂密的叢林和各色植被時,赫萊僅有一種雙眼被刺傷的感覺。

    不過他很快就適應過來,漸漸愛上了這種被綠色充盈的安心感。

    靠近南國的地界有深林, 有小溪, 還有在山林間穿梭跳躍的靈巧的小鹿, 卻沒有赫萊習以為常的暴風雪——這里四季如春,暖融融的日光催生出大片生靈,萬物勃發。

    在途中遇到的第一個小鎮里,赫萊花錢從一家服裝店里買了新衣服,換下身上具有明顯北國特色的服飾。同時再一次改換容貌, 讓五官趨于平凡, 他想要在法師的國度里躲藏起來,那么便不能太過顯眼奪目。

    收回餅干后,赫萊獨自一人走夜路, 摸黑來到了拉夫曼堡,里面的建筑與其他小鎮格外不同,無論是堡壘外部幾米高的墻體,數十座在黑夜里沉默的火藥巨獸, 還是堡壘內部鱗次櫛比、風格迥異的建筑,以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上來來往往的傭兵和賞金獵人們, 一切都說明此處的兇悍氣質。

    赫萊跟隨人流, 進了一家有老鼠印記的酒館。昏黃的煤氣燈下,數十位傭兵或聚集或分散而坐,或圓或方的酒桌上擺放著大玻璃杯, 澄黃的酒液在里面晃蕩著, 漾出漂亮的泡沫和顏色。

    酒館的老板身材健碩,右眼上有兩道陳舊傷疤, 此時一邊低頭擦拭玻璃杯,一邊同一位栗發的傭兵說話。

    赫萊徑直走到酒柜面前,幾枚色澤漂亮的晶幣落到柜臺上,打斷了老板和朋友的談話。他瞥了一眼晶幣的顏色,嘟囔了句“大生意”,就放下玻璃杯,熱情地詢問。

    “老鼠酒館有最好的傭兵團,能為客人你提供最棒的服務。現在酒館內的傭兵,你看中了哪一個,就可以選他所在的傭兵團。”老板說,“我們價格公道,視任務類型擬定傭金,如若客人不滿意,也可以離開。”

    早在赫萊走到酒柜前時,那些笑鬧的傭兵就已將視線挪到他身上,不動聲色地估量價格,此刻聽到老板的話,有幾位說話葷素不忌的人物大喊。

    “夫曼,你這狗娘養的!給我們拉客來了,看你那殷勤勁兒,就差沒把我們洗干凈親手送到老爺們的床上!”

    傭兵們一下子笑開了。

    老板無視他們的玩笑,用溫和而不失催促的眼神注視著赫萊,對方的大半面容都掩在灰色兜帽下,只露出一個消瘦的下巴,但這不影響老板用看情人的眼神看他。

    赫萊言簡意賅:“護送任務,前往基約小鎮。”

    “哦。”老板很平淡地說,“又是一位去亞格追尋真理的客人,祝您一切順利。如果你挑選身邊的這位小伙子,他的傭兵隊要價不高,只需要6枚中等顏色的晶幣。”

    被他點中的栗發青年溫和地笑了,他的眼瞳是溫暖的琥珀色,在燈光下熠熠發光,與亞瑟極為相似,但比起咄咄逼人的騎士長,他無疑更加無害。

    “或者其他人?”

    赫萊:“就他了。”又拿出顏色比之前更暗淡的晶幣,“這是定金。”

    要上路也得等到明天,酒館老板為赫萊收拾出一個房間供他湊活一夜,伴著濃郁的烈酒的香氣,和外部時不時響起的醉酒的傭兵的聲音,赫萊睡得并不安穩,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酒館提供的早餐味道平平,遠稱不上美味,只能用來充饑。

    吃完飯后在酒柜前坐著等了一陣,就聽見身后傳來數人的腳步聲。

    跟隨著發聲方向,赫萊轉過頭去看,栗發青年伍德身后跟隨著三名裝扮各異的傭兵:一名瘦弱的黑發男性,臉上有雀斑,腰間掛著數十把形狀古怪的匕首,應當是斥候抑或盜賊;一位面容寬厚的中年男性,一頭金色短發,一身潔白無瑕的衣袍,腰間掛著一籃草藥,在團隊中應當充當醫師;至于最后那位紅色卷發的女性,身材線條健美,容貌銳利,身上沒有額外裝飾,看不出職業。

    而傭兵隊之首伍德,看他背著的寬刃巨劍,赫萊便知曉他又是一名騎士。

    傭兵隊的效率很高,弄清楚赫萊的要求后,幾乎沒有耽擱就出發了。伍德雇來一輛窄小的馬車以供赫萊乘坐,傭兵隊則全程步行。

    從拉夫曼堡去往基約小鎮最快也要三天兩夜,在路上,赫萊不可避免地與傭兵們發生交談——當然,許多是他故意而為。

    “赫勒老板,像你這樣去亞格的人,說實話在這個季節里有很多。”瘦弱的黑發男性說。面對外人,他有些羞怯,不擅長交談,不過當赫萊主動找到他時,這位斥候反而展現出服務者該有的熱情,“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護送客人去亞格了。現在是法師的招生季,最近幾個月大量外來人涌入拉夫曼堡,人人都說要去基約。”

    “是嗎?”赫萊感興趣地笑了笑。這一段時間,他有意無意地表明了身份——一位舍棄家業,從北國南下,想要成為法師的名為赫勒的落魄貴族。

    “不過,在那些人當中,您或許是最有可能進入塔群學習的人!”斥候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樣直白的話語讓他布滿雀斑的臉頰上泛起點點紅意。

    紅發法師見狀,吹了個悠揚的口哨,與伍德對了下眼神,又撞撞伍德的肩膀:“頭,上唄。”

    伍德沒有行動,自顧自地坐在角落里擦拭自己的長劍。

    法師翻了個白眼。不明白自己的老大明明對那客人有意思,卻為什么不主動出擊。在她看來,赫勒雖然容貌平平,氣質卻很出眾,很得人喜歡,明明沒說幾句話,她就對赫勒產生了好感,更不用說斥候——那小子面無表情殺人的時候,可沒這樣膽小羞怯。

    而以赫勒的身份,與自己老大湊成一對再好不過。于是法師明里暗里暗示伍德,卻無奈于自家老大跟個木頭一樣,除了必要的交流外,根本不吭聲。

    活該沒老婆!

    法師在心里詛咒。

    法師不想再和伍德一塊兒窩在角落里了,聽見赫勒正在詢問塔群的事宜,她立刻來到黑發青年面前:“讓讓讓,這些我最熟悉。”

    她正是一位從塔群畢業的正式法師!

    “客人你應該知道,法師分為實習法師,魔法導師和大魔法師。大魔法師的魔力循環自成一體,以構筑法師塔為標志,幾個研究方向相近或者關系密切的大法師聯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學院,便是一個塔群。”說起這些,法師頭頭是道,在赫勒溫和鼓勵的注目下,更為起勁,“大部分向往魔法世界,想要成為法師的人都需要選擇一個塔群加入學習。塔群規模有大有小,招收的學生數量各不相同,不過都分為一二三等生。”

    “三等生最差,可以旁聽法師們上課,卻需要負擔塔群里的俗事雜務。二等生好一點,能夠專心學習,但需要繳納不菲的學費。一等生是最好的一批,不僅不需要交錢,塔群還會有各種補貼。當然,在那之上,成為一位大法師的弟子才是最好的,那意味著你前程卓越。”法師從塔群的組成講到學生的分類,還帶有比較出名的一些塔群,以及一些潛規則。恨不得將腦內的相關知識全交代給赫勒。

    塔群大量招收學生的時間點比較固定,成為每年約定俗稱的“招生季”。

    思索著莉達提供的名單,赫萊又詢問法師:“那你覺得我適合加入那一座塔群?”

    “唔……”法師想了一陣,“你沒有測過天賦,不過想來大概也是普通人的水平,能夠成為二等生最佳,再不濟第三等也行。那些塔群里,有的對三等生完全是壓榨態度,有的卻還行。要我推薦的話,客人你看看燦星塔群、以太塔群和綠銹塔群呢?這三座風評較好。”

    “好的,謝謝你。”赫萊毫不吝嗇笑容,法師在他的笑容下慌亂地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斥候突如其來的羞怯因為什么。長篇大論之后,就躲回伍德身邊,陷入了沉默。

    傭兵隊繼續前行,在第三天黎明時分,抵達了基約小鎮。

    伍德找到傳送法陣,他在這里似乎有關系,很快便回來說,可以讓赫萊提前使用,最先抵達亞格。

    到這里,傭兵隊的任務算是結束了。赫萊付了剩下的傭金,跟隨管理員和其余幾人站到法陣之上。一陣光過后,不見了他的身影。

    法師惆悵地收回視線。返回拉夫曼堡的途中,她憋不住問伍德:“頭,你為什么不主動出擊啊!我看你喜歡他喜歡得不行,怎么不出手把他變成老婆?”

    一路上伍德在赫勒面前簡直是個鋸嘴葫蘆,恨不得一句話也不說,但在其他人面前,伍德并非如此。這讓法師異常困惑。

    “一個落魄貴族,一個年少有為的傭兵隊隊長,咳……雖然頭你的出生不好,可這么一算,也不是不能配嘛。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伍德笑了下:“落魄貴族?你真這么以為?”

    “啊——”法師傻了,“能給出上等的晶幣,但是數量有限;儀態很好,但身上的錢財不足以支撐從前的吃穿用度;見識非凡,雖然他問我塔群的事,但我能看得出很多消息他早就知道了……是落魄的貴族少爺沒錯啊?”

    “是貴族沒錯。那種金玉養出來的皮膚和為人待事尋常人偽裝不出來,而且必定是個來歷非凡的大貴族。”伍德漫不經心地說,“但是落魄了嗎?那只是他的說辭而已。”

    “要是我去他的領地當騎士,說不定還有機會得到他一時青睞的眼神,如愿以償。但現在?”

    短促地鳴叫幾聲,催動身下的馬兒。

    “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他去塔群里,未來前途光明無限。差距太大,配不上啊。”

    “啊……”法師很沮喪。那她以后也不能趁老大不在夜襲赫勒了。

    醫師說:“等那位貴族少爺成為法師,隊長可以自薦枕席,當他的男寵。”

    伍德想了想,歪了歪頭。

    “不錯的主意。”

    第34章  “沒關系,我會好好教他的。”

    南國的都城亞格比赫萊預想中還要好。

    深青色的磚石嚴密齊整, 街道寬闊,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小店。街上的人流比拉夫曼堡更為密集,也更加多樣豐富, 鮮艷的顏色在每一家店鋪, 每一位行人身上都可以找到。

    如果說在圣洛倫索, 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想到“嚴冬”這一個詞語;那么來到了亞格,只需要一個眼神,便會投入暖春的懷抱。

    與其余小鎮最不同的還要數有著尖銳頂部的塔樓,這些塔樓有的通體潔白,在陽光下散發光暈, 有的呈現流動的彩色, 有的懸浮在半空中,有的深深扎根土壤,通常每三四座塔樓組合成一個塔群, 被懸浮在半空的金色圓環籠罩。

    赫萊能從那些尖塔上察覺到濃厚的魔法氣息,大量和他目的相同的人群涌向各個塔樓的方向,在最底部,法師的招生季正在展開。

    跟隨著大流, 赫萊將名單上的每一個塔群都走遍了,他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法師教育, 也不能展露出巨大財富——一方面他得在亞格里隱藏自己, 另一方面,還不確定會在這里待多久,每一分錢的花銷都值得慎重。那么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成為一名三等生。

    由于規模有限, 多數塔群對三等生的招收有名額限制,只有幾個規模龐大的塔群不限人數, 赫萊最終報名成為以太塔群的一名三等生,只因為負責招生的法師脾氣比較溫和。

    以太不提供三等生的住宿,所以在正式開始塔群生活之前,赫萊得找到一個位置合適的住所。

    附近一條街道全是旅館,這一回赫萊沒有像選傭兵團那樣隨意,他需要住上數月乃至數年之久,為了以后不產生過多事端,現在謹慎挑選是值得的。

    位置最好的幾家旅館裝潢很好,但價格昂貴,赫萊算了算,以他目前帶的錢,連續住兩三年就會消耗一空,果斷更換目標。不過接下來看的旅館要么空間太小,要么衛生太差,要么有一些討厭的客人……總而言之,都不怎么符合赫萊的心意。

    糾結一陣后,赫萊正打算先去一家旅館住幾天,等弄清附近的環境之后再長租,一名個子高挑的紅發青年忽然湊到他眼前。

    “嘿,你好。”紅發青年熱情地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在尋找住所?我是魯弗斯,或許可以為你提供一點建議。”

    赫萊看著他沒說話。報名時他見過魯弗斯,那頭又長又直的紅發在人群中非常矚目。

    魯弗斯說:“我知道一家旅館,雖然位置沒那么好,但價格公道,整潔干凈,只需要兩枚晶幣就能享受一個月的住宿,連帶免費的三餐和洗浴。”

    “它在那兒?”

    魯弗斯帶著赫萊走了很長一截路,直到街上的人都沒有幾個才停下腳步。赫萊打量著面前門額陳舊的旅館,聽到魯弗斯說:“就是這里。實話實說,我也是它的客人,而且和老板有協議,如果能為他介紹新客就能得到額外分成。但我沒夸大其詞,這里確實不錯。”

    赫萊邁步走進去,見旅館內部確實如他所說,雖然裝潢擺設顯得古樸陳舊,也沒有幾個客人,卻勝在干凈,每一張木桌表面都光滑可鑒。零星的幾個客人都安靜地低頭吃飯,沒鬧出鬼哭狼嚎的動靜,而且看那色澤誘人的獸肉和酒水漂亮的顏色,味道應該不錯。

    “我叫赫勒。”赫萊報出假名,詢問老板價格,一番還價后,最終定下以20枚晶幣的價格租一間一人室一年,如果以后繼續續租,優惠更多。

    “你是以太新的三等生,對吧?”魯弗斯走到赫萊身邊,笑瞇瞇地看著他,“報名的時候見過你。我是以太的去年的二等生,某種意義上,能算你的學長?如果以后在以太遇到事,都可以來找我。”

    二等生?

    赫萊心里有些驚訝,因為看魯弗斯的穿著和住宿,不像是能負擔昂貴學費的人。不過各人自有各人的辦法,他人的事情與他無關。

    點點頭,又與老板和魯弗斯聊了兩句,赫萊就上樓準備休息。

    新客人的身影沒入樓梯口,消失不見,一段時間后,老板冷不丁笑了:“你忙活半天,就給我拉來一個窮小子?”

    “我看他最多住一年,或者要不到那么久就會搬出去了。”他調侃地看著魯弗斯,覺得這小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紅發青年背靠著酒柜臺,手里轉著一把被銀環穿透的匕首,沒有面對赫萊時熱情的笑容,神情有些冷淡。

    “老頭子,你眼光是真不好,難怪這么多年只能開這一個旅館。沒了我,連生意都維持不下去。”

    魯弗斯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漫不經心地說:“他手里一點繭子都沒有,怎么可能跟我一樣是個下等人。多半是哪位離家出走的小少爺,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憑自己就能在外頭闖蕩。”

    老板接過他的話:“卻不知道外面全是豺狼虎豹啊。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拆的連骨頭都不剩。”

    魯弗斯:“沒關系,我會好好教他的。”

    *

    赫萊的第一堂課在以太最西邊的一座法師塔里,他跟著魯弗斯,被他帶到二樓一間教室里,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這一堂課似乎不分學生的資歷和等級,所有人都要上。距離上課還有三十分鐘,教室里已經星星零零來了學生。

    赫萊安靜地觀察著一切,忽然發現左前方一名穿著制服別著藍色徽章的二等生正沖著魯弗斯擠眉弄眼。

    “那是你認識的人嗎?他似乎找你有事。”看了一會兒,赫萊提醒身邊的伙伴。

    魯弗斯抬頭,和對方對上視線,嘟囔幾句,說:“哦,是的。謝謝你提醒我。”

    那名二等生走過來,跨坐在前排的椅子上,無視了赫萊,沖魯弗斯不懷好意地笑:“這段時間都沒看見你,又去哪里發大財了?”

    魯弗斯:“一些小活。”

    “得了吧伙計!”二等生搖了搖椅子,“以你的性格,不賺大錢的事是不會碰的。算了,先不說那些,我來是要提醒你,最近魔伊里他們可不安分,你小心點。”

    魯弗斯笑了下,有些不屑:“他們愛怎么爭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二等生聳聳肩:“誰不是那樣想的呢?什么貴族和平民的劃分,真滑稽。可你要知道,一旦出現了對峙的兩個派別,而你選擇中立的時候,被率先淘汰的只會是你自己。”

    說完,二等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一堂課的導師正是當時負責招生的魔法師,她大概三十歲的年紀,穿著漆黑的法師袍,有一頭漂亮的亞麻色卷發和湖綠色的眼睛。

    “歡迎大家來到以太學習,魔法界是個殘酷的世界,你們中有將近三分之二的人這輩子最多能學習一個法術,只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能繼續攀升,但大部分也停止在魔法導師的境界。”一開頭,導師米婭就毫不留情地道出真相,但接著她又說,“但誰也說不準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后。謙卑與貪婪,這是法師的戒律,你們當明白自己的處境,但也要抱有吞噬一切知識的貪婪之心。”

    這一堂課是最基礎的導論課,因此米婭并未講深奧的法術,而是從魔法的本質開始講起,逐步擴展到法師的分類、魔力的性質以及塔群。

    ……

    “現在俗世將法師劃分為實習生、導師和大魔法師,其實那是為了貼合塔群的出現而涌現的類別,并不精準。在大魔法師之上,還有更進一步的法師,我們稱之為規則主宰,現在魔法界公認的規則主宰是盤踞在北國的光明神。”

    完全沒料到光明神會出現在法師的授課當中,赫萊眸光微動,聽米婭繼續說。

    “規則主宰顧名思義,對一種規則具有主宰力,如同光明神在光、明亮、生長等規則領域具有無人可以挑戰的地位,在古老年代,這一類法師又被稱為‘半神’。神并不存在,有的只有逐漸接近規則的人類。”米婭笑了笑,“很多人猜測,光明神是三百七十二年前的傳奇法師米迦勒,對方自研發新法術‘光明湮滅’后便失去蹤影。不到二十年,北國便多出一位神明,所管轄的領域恰恰與米迦勒的研究方向重合。”

    “但也只是猜測,至今沒人能求證真相如何。現今亞格之中,最接近主宰的法師唯有我們以太的加菲爾德大魔法師,或許等他入君主位,這個不解之謎能夠得到答案。”

    “規則主宰通過對規則核心的掌控,衍生出幾大權能……其中‘標記’是最為核心的權能,象征主宰對規則的掌控力……”

    這是這個!

    赫萊輕輕摩挲著右手腕,壓抑住內心的激動。

    盡管成功逃離伊索爾德,但赫萊始終沒有忘記六歲時光明神在他身體上留下的痕跡,也始終沒有安心下來——他知道,總有一天圣殿會找過來。想要回歸格里默家,在終結之戰的戰場上作為新任大公率領群狼,他不能一味躲避,必須主動出擊。

    身上的印記是他目前急切需要解決的。

    下課之后,赫萊立刻走到米婭面前,主動詢問起“標記”的事。

    因為塔群里的學生走到后面遲早需要選擇深入的方向,米婭只當這位新學生在提前準備。她不像一些法師對三等生抱有歧視,一視同仁地為赫萊解答問題。

    “印記領域算比較偏門的研究領域,我所了解的提及過的書籍有《聚合指令》、《法師的精確度》和《咒文》,你可以去藏書室借閱了解。至于塔群里該領域的老師……”米婭猶豫了一會兒,雖然認為赫萊不能接觸到他們,秉持教人教到底的心態,“查普林,多蘿西婭,以及加菲爾德,都是該領域很出色的法師。”

    “謝謝老師。”

    加菲爾德……

    赫萊想起在庸人書屋里看到的充滿刻薄語言的書籍,米婭兩次都提到他,說明對方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學者。他有心成為對方的學生,但想到加菲爾德是接近主宰的大法師,極有可能看穿他的身份,還是打算自己私下里查閱資料。

    這一堂課結束后,一等生和二等生可以繼續去其他教室上課,三等生卻需要完成分配下來的任務。魯弗斯詢問赫萊要去哪里,想到一開始碰到的傲慢胖子,赫萊說出對方扔給他的任務——打掃盥洗室。

    這算得上臟活了。

    魯弗斯挑了下眉,轉頭道:“嘿,皮爾斯,我想以赫勒的性子,該被分配去藏書室,不是么?”

    顯然,他還記得米婭給赫萊的建議。只是赫萊沒想到魯弗斯會為他出頭,而且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同伴在這方面顯然權力不小。

    被他叫住的人撓了撓腦袋,訕訕一笑,立馬改口更換了赫萊的任務。

    “謝謝。”

    紅發青年擺擺手:“小事一樁,畢竟你是我招攬的顧客。”

    赫萊跟他道謝之后徑直走向藏書室的方向,魯弗斯停留在原地,視線落在他的脊背上,漫不經心地想:他露出的脖頸真是白皙,比貴族還要細膩,還有耳垂上的黑色耳釘……

    魯弗斯不喜歡那樣沉悶的顏色,他認為赫萊該換一個更顯眼的顏色,比如說——紅色。

    “壞家伙。這是你的新獵物?”突然插入的女聲打斷他的思緒,魯弗斯淡淡瞥了來者一眼,笑道,“是啊,他是我的獵物。”

    魯弗斯掃視教室里蠢蠢欲動的其他人:“所以你們都記好了,除了我,誰也不能找他麻煩。”

    棕紅色瞳孔里,如同冷血動物般銳利的視線尤其在皮爾斯身上停留。他被看得渾身冷顫。

    第35章  神紋浮現。

    以太的藏書室比赫萊預想中要大, 規模近似于他原來世界里的大學圖書館,除了成排成列的木制書架和羊皮紙制成的書籍,還有大量的書桌, 以及每一張桌子上都附帶的小夜燈。

    藏書室全天對外開放, 除了一位管理員和幾位三等生, 并沒有其余的守備力量,按理說應該有不少人對里面的珍貴古籍蠢蠢欲動——書架里任意抽一本出來拿到黑市上販賣,足以下輩子吃穿不愁。

    可開放的幾十余年來,從未有人敢造次,據說是因為藏書室內有隱秘的法陣, 威力足以讓一名大法師重傷, 而且沒人愿意冒著得罪以太的風險,只為了幾本書籍。

    赫萊的工作說輕松也不輕松,但要說繁重, 還沒到那種程度。他與其余九名三等生的任務是清掃書架上的灰塵,保證書籍有序地擺放,同時負責打掃書桌和椅子。

    每人分到一塊區域,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夜晚最后一道鐘聲響起, 他們必須時刻清掃垃圾,保證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干凈的。

    赫萊被分到一片少人區域, 那里的書籍內容高深晦澀, 很少有學生會去那里閱讀。

    這也方便了赫萊,他一邊打掃,一邊尋找米婭導師推薦的書籍。中途看到不少名字有意思的書, 礙及目前優先度最高的任務, 赫萊沒有過多停留。

    他正躬身用掃把掃去地上的垃圾,一雙牛皮制成的鞋子忽然停留在面前, 擋住了他的去路。

    “看看。一位勤勞的三等生。”

    赫萊抬頭,發現是一位別著藍色徽章的二等生,深藍色法師袍裹著潔白的里襯,領口處還別著禮花,尖下巴高高地揚起,活像一只驕傲的迪曼鳥。

    雖然不清楚迪曼鳥為什么犯抽,放著大量的書籍不看來找一個普通學生的麻煩,赫萊還是避讓,不打算與他發生沖突,他厭煩與一些蠢貨糾纏,即便最后勝利了也讓他有種被臟東西沾過的感覺。

    迪曼鳥顯然不這么認為。或者,他就是那樣一位自找麻煩的蠢人。

    在赫萊已經明確避讓的情況下,此人猶不知道進退,再度貼到赫萊面前。見卑微的三等生似是被他的舉動嚇得站著不動了,傲慢的迪曼鳥才滿意了,一邊口頭教訓,說赫萊這里沒打掃干凈,那里殘留灰塵,一邊從身側的書柜里抽書。

    對他來說,送上門來的三等生或許是學習中途的一個小玩具。

    “你也許是新來的,還不知曉這里的規矩。我是哈羅德,你該稱呼我一聲學長……”

    赫萊不打算再花時間和他糾纏,他的嘴唇微掀,默念著咒語。

    那一刻,原本挺直站立的哈羅德腳下一歪,好像失去了什么平衡,踉蹌地往前面摔去。抽出一半的書籍隨之跌落,被赫萊往前一步,一把接住。

    嘭得一聲。

    哈羅德起先還以為是自己沒站穩,誰知當他試圖爬起來的時候,搖搖晃晃如同喝醉了酒,膝蓋還沒挺直就又摔倒,根本沒辦法站起來,只能雙手撐著地面。

    “該死的三等生!”哈羅德又驚又怒,揚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赫萊,“你對我做了什么!”

    將書籍放回原本的位置,赫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平靜地說。

    “我做了什么?這位同學,如果你不趕快離開這里,恐怕要保持這個姿態直到明天早上。”

    “你!!”哈羅德漲紅了臉,眼神變得極為兇狠,但以他現在的姿態,無論做出什么表情都顯得異常滑稽。

    憋了一陣,嘗試再三,哈羅德仍然無法站起,盡管想要教訓赫萊,他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丑態,咬牙往外面爬去。

    總算恢復了清靜。

    赫萊拍拍手。心想,一個簡單的混淆法術而已,堂堂一位學習了至少一年的二等生連這個都不會嗎?

    左手邊的角落里忽然傳來輕輕的笑聲,赫萊擰眉,走過去看,發現是一位靠著書柜睡覺的三等生。

    “沒想到你這么有氣勢。”對方似乎認識赫萊,移開蓋在臉上的書,笑瞇瞇地道,“那些人看走眼了,以為你是任人欺凌的小貓。”

    “我是科林·維蘭德,和你一樣的三等生。你要小心了,哈羅德背靠魔伊里,以他的性格,不會善罷甘休。”

    科林·維蘭德,一個從平民崛起,在終結之戰中打敗雪狼公爵,問鼎奧法神位,一統大陸的神人。

    也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赫萊本該與他在戰場上相遇,卻沒想到提前了這么久。現在的科林,應該還只是位在塔群里艱難求學的普通學生。

    回想對方的大致人生經歷,赫萊的眸光閃動,最終落在他手里的書上。

    ——《咒文》。

    正是米婭導師推薦書目中的一本。

    赫萊無視科林意有所指的話,指著那本書問:“你什么時候能看完?”

    “這個?”科林合上書頁,遞給赫萊,無所謂地說,“只是隨便拿了本蓋著睡覺而已,你需要的話,現在就給你。”

    他抖抖衣袍上的灰塵,“以后還會再見面的。”

    余下的時間里,赫萊快速瀏覽《咒文》,發現這本厚厚的書里提到“標記”的內容只有一個小節,且內容少得可憐,寥寥數語而已,根本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

    赫萊并不沮喪,打算之后繼續搜尋相關資料。

    *

    一轉眼,赫萊來到亞格已經接近一個月。這段時間他回到旅館修習劍術,到塔群專心尋找書籍,倒十分充實。

    這一天早上醒來,他感到身體一些特殊部位像是被火燎了般,隱隱作痛,散發癢意。

    赫萊坐起,扯開領子看,發覺裸露的鎖骨上浮現淡淡的金色痕跡。他驀地蓋住那片肌膚,一直提著的心落到了實處——沉睡的光明神醒了。

    相隔萬里,被法陣阻隔,他身上仍然能夠冒出來的印記就是最佳證明。

    忍住不適感,赫萊冷靜地思考對策。

    這一個月來,他始終在關注亞格里的人流流動,并沒有發現圣殿的蹤跡,說明圣殿那邊還沒有派人來找他。

    至于光明神,按照上課時和在書上看到的理論,對方只能在伊索爾德國范圍活動,即便強行來到南部,也會被亞格的禁神法陣阻擋。

    威脅仍然存在,卻不致命。

    不管怎么樣,在終結之戰發生前,他需要重回格里默家族,讓那些桀驁的狼群們認可他的領頭地位。當務之急便是解除光明神所留的痕跡,再想辦法與家族接觸。

    或許是因為“標記”的內容有些敏感晦澀,這一段時間里,他大量翻閱藏書室里的書籍,一無所獲。前段時間,赫萊想辦法接觸了那兩位魔法導師,費了一番功夫才得到一些青睞,從他們口中,赫萊得知了一些線索。

    目前推測出可以解除印記的方法大致有兩種。

    一個是覆蓋法,用更強大的印記覆蓋掉原本的;另一個是利用最高級別的死亡儀式抹除。

    前一個辦法在赫萊這里行不通,至于第二種……目前沒有人成功完成最高級別的儀式,一切都是猜測。

    雖然有一些進展,但總的來說,仍然處于一無所獲的境地。

    赫萊并不知曉自己的一系列舉動已經讓他隱隱成為這一屆的風云人物,被不少人暗中關注。

    下課后,赫萊正打算和魯弗斯離開,哈羅德不知為何出現在他面前。

    自從藏書室的那一次遭遇,哈羅德后來陸陸續續找了他好幾次麻煩,都被赫萊不輕不重地擋回去,有時還被弄得異常狼狽,搞得哈羅德很惱火,看赫萊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兇狠。

    赫萊本以為他又來找麻煩,卻看到哈羅德一張俊臉緊緊繃著,將一封精致的信拍在桌上,不情愿地悶聲說:“三等生,慶幸吧,以你卑劣的性格和低劣的資質,居然被魔伊里大人看中了。能夠打入上層圈子,你還真是好運氣,感恩戴德吧!”

    看信的內容,是邀請他去參加一個貴族間的聚會。

    在以太這一個月來,赫萊也知曉塔群里兩個階級的沖突和斗爭,但他沒興趣摻和進去,以沒有時間為理由,干脆利落地拒絕了。

    “什么?”哈羅德不敢置信,“該死的,你,你竟敢拒絕——”

    赫萊和魯弗斯離開,完全沒理哈羅德。

    “不去嗎?”到了走廊,魯弗斯詢問,“如果能進入魔伊里的圈子,對你以后有很大好處。”

    赫萊搖搖頭:“沒興趣。”

    半路上,他碰見了科林。

    “我聽多蘿西婭老師說了,她說你是個有禮貌的學生,她非常喜歡你。”科林用帶著恭喜性質的語氣跟他說,“就連脾性古怪的查普林老師,聽說面對你時也非常溫和?”

    赫萊正是通過他的介紹,才有機會與那兩位魔法導師接觸。

    “僥幸罷了。”赫萊聳聳肩,“查普林老師喜歡花草,而我剛好懂一些種植技術。”

    科林墨綠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沖赫萊心照不宣地笑:“但在塔群這么多年,從沒人能弄明白他的喜好。”

    兩人交談之間,魯弗斯感到那名平民首席的目光移過來,落在他的身上。

    輪廓深邃的眼窩,薄唇勾出輕佻的線條,他的笑容在赫萊眼中一定顯得很熱情溫和,像是個風趣的好人。

    但在魯弗斯這里,顯然不是。

    他的眼神與科林一觸即分,爾后逃避一般,挪開了。

    直到兩人的交談結束,魯弗斯和赫萊回到旅館。

    吃完晚飯,他沒有在外面逗留,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坐在木椅上,窗戶半開,徐徐的涼風送入,乳白色的月光順著窗楹流淌。魯弗斯擰著眉頭,脫下衣服。

    他的肌膚是淡淡的蜜色,光線下像摸了一層蜜油,薄薄一層肌肉線條優美,腹部的肌肉塊壘分明。但右臂上一整片的灼燙傷痕破壞了一切,深紅色的、嫩肉攢聚的傷口讓一切顯得不協調起來。

    魯弗斯沒有涂藥處理,坐了片刻,他伸手,指腹在傷痕上輕輕地撫摸,感受一陣又一陣的銳痛涌起。

    今天早上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實踐課上,科林輕描淡寫地將一發炎灼術送到他的肩膀上。要不是魯弗斯身手敏捷,那一道法術很有可能讓他胸口的肌膚完全壞死。

    想到對方出手以及得逞時臉上甜蜜的笑容,魯弗斯忍不住眉頭緊皺。

    他自認不是個好人,帶著求財的目的接觸赫萊,但面對科林時,連他都忍不住毛骨悚然。

    赫萊——

    想到容貌平平,周身卻有一股奇異氣質的租客。魯弗斯的心怦怦直跳。

    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恐慌。

    你究竟惹上一頭什么樣的怪物?

    第36章  赫萊發現,他在看他。

    沒人能夠解答他的問題, 事實上,從這一天開始,魯弗斯勉強算平靜的塔群生活徹底改變了。

    塔群里學生除開已經擁有導師的一等生, 二等生和三等生仍然會混在一起上課, 并且不同年份學生的進度不同, 變相形成了年級。

    科林是二年級也是三等生的風云人物,不僅容貌俊美,墨綠的雙眼看人時深邃又深情,而且在魔法上的天賦一騎絕塵,很多人猜測要不了多久, 他就能擺脫三等生的束縛。至于平民出身……拜托, 這里是魔法的世界,那只能算潔白衣衫上一個小小的泥點,改變不了什么。

    這位平民首席的脾氣又好, 不像魔伊里高高在上,很多人都敬仰欽佩他,卻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第三法師塔中部有一塊凸出的陽臺,暖融融的陽光能夠毫無阻隔地噴灑在上面, 將臺面上的皇冠貝母、仙人球和鈴花孕育得生機勃勃。因為定期有人打理,陽臺的地磚異常干凈, 反射出靠在欄桿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科林雙手交疊, 撐在欄桿上,正饒有興致地打量法師塔外的景致。

    但身后不停的哀求和充滿恐懼的聲音將一切都弄糟了。

    科林微笑著轉身,看著雙膝跪在地上滿臉淚痕的青年學生, 一位普普通通的三等生, 和他同一年入學,除了在元素法術上有那么點天賦, 其余泯然眾人矣。

    “維蘭德先生,拜托您了,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三等生涕淚縱橫,不斷抽泣,“要是拿不出錢,那、那些人會殺了我的!就當是我借您的,我會很快還給您。”

    科林心里“嘖”了聲,面上溫和地說:“尼克,不是我不想幫你。你瞧,之前你三次找我借錢,我都掏了腰包,但你什么也沒還給我。我不是魔伊里那樣的貴族,并沒有足夠的錢財揮霍。”

    三等生膝行到他跟前,原本還算英俊的臉已經哭得皺皺巴巴,他伸手抓著科林的袍角,近乎嚎哭地哀求:“求求你了,維蘭德先生。只要我有錢,我、我今晚就可以還給您,連帶之前三次的錢,加倍還給您!我發誓!”

    “他們已經在門口堵我,要是拿不出錢,我真的會死的!我不想死,不想死……”

    真是難看。

    科林居高臨下,用評估貨物一樣冰冷的眼神打量他。

    一個軟弱的、無能的男人,他真是看走了眼,才會一開始選中他。只是稍稍用一些刺激的游戲誘惑他,這蠢貨就迫不及待地上鉤,身家輸得一干二凈、血本無歸,還得靠四處借錢保持體面的生活。

    就這樣,他仍然不知道罷休,上了癮一樣將大把的錢財和鮮活的精力揮霍在賭場內,成為一只外表光鮮亮麗、內里已經腐朽不堪的蠹蟲。

    科林以為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讓他崩潰,那樣艱難的拉扯和推進才能使他最大程度上感受到摧毀一個人的快感,誰知道那蠢貨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走向地獄,活像回家一樣輕輕松松推開深淵大門。

    后退半步,扯開被三等生抓得皺巴巴的衣袍角。

    現在他對科林來說已經不是即將入口的美味獵物,而是一團污泥、發臭的鼻涕蟲、不可回收生物,看一眼就覺得惡心。

    收拾這樣的殘局,令科林內心的陰暗沖動勃發,他掰著手指,瞳孔神經質地顫動。

    過了會兒,或許是聽得煩了,科林勾唇微笑,笑容非常甜蜜,說出來的話卻讓三等生如墜冰窟。

    “你已經離不開賭博了,一只賭狗,一個徹徹底底的渣宰,我為什么還要浪費我的時間我的金錢呢?”說出這樣殘酷的話后,科林又故作天真地剖析三等生,“其實,這是你刻意追求的結果吧——因為知道自己沒有魔法上的天賦,再死皮賴臉地待下去遲早有一天被掃地出門,所以放任自己墮落,好歹還能收獲一個昔日天才墮落的名聲呢。就好像真的是因為沉迷賭博而放棄了魔法,而不是因為根本沒辦法走下去。”

    溫柔甜蜜的語言,刀刀致命,刮得三等生當場崩潰,抱頭痛哭。

    “臟死了。”科林踹了他一腳,等在外門的學生很有眼色,立刻將三等生拖走。

    雖然沒有親手觸碰那團垃圾,科林還是捏著手帕不斷擦拭手指和掌心,直到同伴提醒他。

    “魔伊里去藏書室了,她要去找你的小獵物,你不做什么?”同伴的話里并沒有絲毫擔心的意味,反而充斥看好戲的幸災樂禍,他給科林出主意,“如果在他被為難的時候天神下凡救下他,獵物說不定會露出很可愛的表情哦。”

    扔掉擦手的帕子,科林并不擔心。

    對于赫萊——他的新獵物,科林早已有了打算。他不想讓赫萊成為下一個尼克,可愛的獵物需要精心烹制,做出的菜肴才會美味可口。

    魔伊里不會對赫萊動手,但經過這次事件,為了繼續平靜的生活,赫萊一定會選擇靠向一個階級。貴族們太過張揚跋扈,與赫萊的個性不符,而平民里有科林。因此科林成竹在握,赫萊一定會選擇靠向他。

    到那時,他們的接觸會越來越多,等到可愛的獵物對他完全抱有信任的時候……

    光是想想到時候的場景,以及赫萊的表情,科林就興奮地雙頰充血。

    所以不能著急。

    深吸幾口氣,勉強將那股興奮壓制下去,但欲望無法滿足的焦躁感還是不斷困擾他,科林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起什么,問同伴:“那個紅毛鬼在哪兒?”

    “在教室里。”同伴說。接著對科林的用語十分詫異,“雖然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家伙,但很少見你用這種侮辱性的詞匯。”

    科林的瞳仁很大,陽光下微笑時,簡直像一個天使,純潔而又無辜。但天使的表情轉而陰沉下來,眼神里的兇意恐怖駭人。

    他拍拍手,向教室走去。

    “誰叫他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

    一切如科林預料的那般,魔伊里沒對赫萊動手。

    她忽然出現在藏書室里,似乎也只是詢問赫萊為什么拒絕掉宴會邀請。

    雖然厭煩于平靜生活受到打擾,赫萊還是禮貌的回應,當然,答案仍然只有一個,沒有時間。

    沒有參加宴會的時間,卻有時間在冷清的藏書室里揮霍?

    魔伊里微微挑起的眉梢這樣問道。

    赫萊面不改色:“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離開,我只是個三等生,還需要繼續工作。”

    魔伊里搖搖頭:“我并不想打擾你。”

    眾目睽睽下,這個出生南國法師貴族家庭、黑發黑眼、蛇一般的女人靠近赫萊。她比赫萊還要高一個個頭,需要埋頭才能貼到青年的耳畔,金色的大圓環耳環打在赫萊的肩膀上,發出叮鈴的脆響。

    “我只是對你很感興趣。”魔伊里的聲音沙啞性感,“別緊張,男孩。我對你沒有惡意,從沒有傷害你的打算。哈羅德是個蠢貨,他喜歡找你的麻煩來吸引注意力,但沒有危險性。”

    “真正危險的是你身邊那個小子,別看他成天笑得清純無辜,好像出生以來就沒和別人發生過沖突,他可是個壞家伙。他在接近你,男孩,目的絕對不純,或許想把你弄得滿臉淚水、一身亂糟糟的。”

    赫萊對那些都沒興趣,他與科林注定為敵,那么對方不管是好是壞與他都沒關系。抓著魔伊里冰冷的、試圖撫摸他下巴的手指,赫萊冷冰冰地說:“沒興趣。”

    “好吧。”魔伊里舉起雙手,后退半步。

    她不無遺憾地說:“雖然很想看到你哭出來的樣子,一定很可愛,但前提在于不是維蘭德搞的。你要小心了。”

    等到魔伊里離開藏書室,明里暗里關注他的視線才少了些。盡管如此,赫萊仍然被身上停留的視線弄得異常惱火。

    這些人不上課不學魔法,閑著沒事干來找他做什么?他們愛爭就爭,為什么要把他卷進去,讓他在塔群里備受矚目!

    且赫萊自始至終都不明白,明明已經改換容貌,現在的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放進人堆里一會兒就分不清楚的程度,為什么還能引起那么多關注。

    明明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三等生!

    憤怒地埋下頭打掃。過了一段時間,赫萊才恢復平靜。

    他放回掃帚,靠著石墻抬頭往上面幾層看,藏書室頂部最中央的位置是一片彩繪玻璃,色彩濃艷,透著絲絲縷縷的光。這樣遠眺能讓他放空思緒,保持冷靜。

    突然,赫萊注意到了一個影子——在他左手邊的廊道上,一個人影沒在燈光的陰影處。他站在護欄后面,并不是無意經過,亦或者在那里放空思緒,而是雙手放在欄桿上,垂首。那姿態像在注視下面的什么東西,或者只是一個等待的姿態。

    緊接著赫萊發現,他在看他。

    那道目光穿過一層又一層樓梯,最終落到藏書室的最底層,就在赫萊的身上。

    但這么大的高度差,即便赫萊嘗試轉變角度,也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容,只能依稀有一個概念——那個人很高。

    他詢問管理員,得知那里是藏書室的最高層,不對學生開放,只有塔群里的幾位大魔法師可以使用。

    ……

    最高層上。

    男人穿著寬大的黑色法師袍,卻沒有掩蓋他近乎偉岸的身軀。他的步伐堅定有力,卻走得有些急促。

    加菲爾德——以太塔群最受矚目的天才法師帶著一臉陰郁回到他的房間里,冷硬的沙發托著他的身體。他雙腿岔開,背靠著沙發,黑色卷發壓在皮革上。

    他渾身的色彩都是冷的,由于過于俊美邪氣的面容,總讓人想到從地獄走出的魔鬼。

    然而此刻,加菲爾德卻急促地喘息著,他試圖令自己恢復平靜,然而蠢蠢欲動的下腹——那個常年安靜的器官卻一反常態,興奮不已,僅僅因為他在散步時無意間撞見一次小小的沖突,看到一位非常普通的學生。

    然后加菲爾德無可抑制地產生了沖動,他的腳像被強力膠水一樣黏在原地,眼神貪婪地在對方身上流連。直到那名學生察覺到了他,加菲爾德才勉強把自己拔開。

    他原來是個第一次見到人就發情的畜生。

    很多人對他的評價都錯了。他并不陽/痿,相反,一旦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他會像色魔一樣興致勃勃。

    伸手緩緩撫弄,試圖令其冷靜下來,加菲爾德閉上雙眼。

    在釋放過后的余韻中他想,這會成為他以后的弱點,唯一的弱點。無論他是否因此嘗試切斷感情,那名學生都會擾亂他。

    要么提前扼殺,要么完全掌控——

    睜眼,五指在眼前微張,翻轉過來,緩緩收攏,一個堅定有力、掌控者的姿態。

    而且,那名學生身上似乎有一些很可愛的痕跡。

    第37章  一只落水狗。

    加菲爾德對他的青睞突如其來, 令赫萊措手不及。

    塔群內的一等生都是跟隨魔法導師或者大魔法師修習的門生弟子,無須付出任何錢財,塔群反而會給予大量的補貼和幫助, 以便他們潛心學習魔法, 成為以太日后的支柱。

    但一等生沒有固定名額, 全看是否有高級法師愿意收弟子,因此競爭激烈,有的時候連續十年不一定出一名一等生。

    作為普普通通的三等生,除了差一點卷入其他學生的爭端中,赫萊自認為其他方面都很安分守己, 接觸到最厲害的法師也不過導師層級, 那些偉大的大法師,更是只在別人的口中出現。

    卻沒想到在一個午后,得知了大法師加菲爾德要收他作弟子的消息。

    如果傳遞消息的不是米婭導師, 他恐怕以為有人對他惡作劇,想看到他狂喜后又失落的滑稽表情。

    雖然不清楚那名天才法師的用意如何,但這樣,至少讓他成功從平民和貴族的爭端中抽身而出——那些人在二等生和三等生中攪弄風雨, 可誰也不敢輕易觸碰高高在上的核心塔群弟子。

    這并不是個隱秘的消息,赫萊得到通知后不久, 便傳遍了塔群。

    在魔法道路苦苦攀升的學生們尚且驚訝不已, 那些已經做出一番成就的法師亦感到驚異,以為今天是愚者的節日——那位大法師素來以性格狅悖、言語惡毒聞名魔法界,獨來獨往多年, 沒有朋友、沒有老師也沒有弟子, 在很多人眼里,是個要么孤獨終老要么一舉成神的狂人。

    他居然破天荒收了弟子?

    那個叫赫勒的是誰, 什么百年難遇的天賦連加菲爾德那條毒蛇都忍不住動心了?

    緊接著發現對方只是個三等生,魔法天賦并不高,勤勤懇懇修習最多走到導師境界,相貌也平平,實在看不出哪里出彩。只能歸咎于加菲爾德口味特殊,就是一眼看中了沒有辦法。

    “這樣的好運什么時候能降臨在我身上?”學生們仍然議論紛紛,有的艷羨不已,有的卻對赫萊憎恨嫉妒。

    “真好,不用再去打掃藏書室,不用交錢,只要坐著等,塔群就會把源源不斷的財富和資源送到他面前——那可是加菲爾德!以太里的頭號實權法師!”

    “如果以太是個王國,赫勒絕對是王子,有繼承權的那種!”

    沒意思。

    科林一手撐著臉,百無聊賴地撥弄桌上的藍色珠子。

    沒意思沒意思沒意思——!!

    指腹驀地按壓住藍色寶珠,狠狠碾壓,纖長的眼睫低垂,遮住一雙醞釀風暴的眼睛。

    他居然敢被別人發現了,成為別人的東西!

    原本只差一點,只差一個令赫勒陷入泥潭的麻煩……他就能收獲一張可愛的哭泣的臉。

    現在一切都被搞砸了!

    該死的加菲爾德!

    與他同樣擁有壞心情的是魯弗斯。

    赫勒是他選好的獵物,是他日后學費的來源。現在一切都變了,魯弗斯再也不能、也不敢對赫勒出手。

    而且——

    赫勒離他越來越遠。

    魯弗斯說不出這是種什么心情。

    *

    藏書室的頂層是加菲爾德的工作室和魔法工坊,一年中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那里。米婭通知赫萊說,加菲爾德讓他在第二天的早上八點整去頂樓等候。

    這個時間點,除了早起來打掃的三等生,也就只有一些熬了一整夜的學生了。

    輕輕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蕩,四周安靜,似乎連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加菲爾德與他相約在他的辦公室,靠近樓梯口的第一個房間。

    室內的裝潢嚴肅沉悶,色調并不鮮艷,厚重的橄欖綠絨布窗簾牢牢鎖住塔外的光線,漆黑的皮革沙發里,赫萊未來的導師深陷其中,交叉的雙手撐著一張線條流暢、五官深邃的臉龐,以及在幽暗光影中一雙迷蒙的灰綠色眼睛。

    他就像蛇一樣。

    但加菲爾德的性格顯然不如外表那樣美好,盡管是他主動提出收赫萊為弟子,面對他時的表情卻毫無親切,視線冷銳,像一把手術刀,又像毒蛇在觀察獵物。在他的注視下,赫萊甚至感到了不自在。

    而且沒說兩句話,赫萊便發現了未來導師的本質。

    一個高度攻擊性的毒舌怪。

    具體表現在,明明只是初次見面,本該是師生二人互相了解、培養感情,為日后親密的師生情誼打好基礎,加菲爾德卻將赫萊從頭挑剔到腳,從他沒怎么打理的齊肩黑發,平平無奇的五官,平庸普通跟隨大流的穿著,再到他進入以太后缺乏目標的行動。

    加菲爾德深深鄙視了赫萊花費大把時間在藏書室里,跟隨以太固定的課表上課,卻從未表現出任何的創造性和進取性。

    “一個徹頭徹尾的nerd(書呆子)。”加菲爾德薄薄的嘴唇掀起一個嘲諷的笑,“讓人懷疑究竟誰那么沒眼光會看中你。”

    赫萊:……

    毒蛇嘶嘶吐蛇信:“當然,這個人是我。所以你得明白,成為我的學生不是一個好歸宿,你無法以此作威作福,以為可以揮灑青春,反而需要經受更多的考驗。”

    “也許要不了幾年,你就會受不了崩潰,哭著說要離開塔群。但那是未來,而現在——”加菲爾德盯著赫萊的眼睛,像在拷問,“我姑且問一句,你有沒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方向。”

    “神紋標記。”赫萊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本以為加菲爾德會嘲笑他心比天高,沒想到對此他反而沒有其他表示,只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古怪笑容。很快一邊嫌棄他完全不像個“未來法師”,倒像個笨拙的騎士,一邊給赫萊布置了大量作業。

    幾十個書名在他刻薄的嘴里飛一般地吐出來,毫無休息余地地擠占了赫萊的大腦。

    “在魔法界,大部分人產出的都是垃圾,根本不能稱之為成果,哪怕是農民從糞坑里掏出的屎都比那好點——至少它們可以成為肥料。只有極少數的還能入眼,然而看久了也是一場精神污染。”

    這位上一秒向他推薦,下一秒就長篇大論逐本批評,看他的表情,就像屎里勉強淘出不怎么屎的一堆。

    隨后,加菲爾德開始闡述對赫萊的要求。

    每隔三天至少在辦公室里見一面,以便他了解進度;每隔一周匯報一次學習進度,以便他能及時糾正一些問題;每隔一段時間,赫萊需要對他提出的問題以文章的形式進行解答;在基礎搭建起來之后,魔語課、占星課等課程隨之而來。

    有那么一個瞬間,赫萊以為自己回到最初讀研究生的時候,當時他的導師性格嚴肅,卻也沒嚴苛到這種地步。

    他罕見地感受到了窒息。

    但好在加菲爾德推薦的書籍干貨極多,言簡意賅,其中好幾本都是圍繞“印記”的命題展開,給了赫萊很多靈感。

    這讓赫萊至少有了方向,不至于像個沒頭蒼蠅一樣。

    成為加菲爾德的正式、唯一的學生后,他再也不用成天待在藏書室里打掃,或者在課程間應付一些煩人的蒼蠅,他埋頭苦讀,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閱讀書籍,夜里回到旅館都在根據書籍的指引練習繪制法陣——塔群為他提供了住房,但被他拒絕。

    雖然任務繁重,又十分辛苦,但埋頭閱讀時,赫萊總算感到一種安心的平靜感。

    小狼濕漉漉的、粗糙的舌頭輕輕舔舐側臉,引起淡淡的癢意,赫萊眉眼微彎,偏頭伸手落到餅干的頭頂,惡狠狠地撓了幾下。

    “可憐的餅干。”

    餅干現在只能在旅館內活動,陪伴在他身邊看他讀書,這讓赫萊很是愧疚,只能以隔三差五的甜點和擼毛彌補。

    他將餅干抱起來,溫柔地梳順雪白發亮的發毛,喂餅干吃樹莓味的曲奇。

    沉浸下來過后,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周圍的人和事都遠去了,赫萊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魯弗斯。

    ——他依舊會在固定時間出門,去塔群上課或者自習,魯弗斯通常也在那個時間點出門,結果就是兩人在塔群中幾乎同進同出,很多人以為他們要么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弟,要么是關系很好的朋友,更有些荒謬無端的猜想。

    但自從第一次和加菲爾德見面后,赫萊就再也沒在早上見到魯弗斯。第一次沒在大堂里等到紅發青年時,他少有的詫異,但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后,畢竟兩人的交情只是普通水準。

    但一連二十幾天都沒有碰到,赫萊只能歸咎于魯弗斯有意躲他了。

    或許是因為加菲爾德的緣故。赫萊能夠理解他的心理,于是不過多深究。

    再一次見到魯弗斯,是在通向藏書室的長廊中。

    走廊空曠而漫長,只有魯弗斯一人在不遠處慢騰騰地走著。他看起來狼狽極了,紅發貼著臉頰,法師袍皺成一團還在滴水,渾身濕漉漉的,像被人當頭澆了桶冷水。

    面色更蒼白如紙,眼底青黑,看起來很久都沒有休息好。

    魯弗斯半垂著頭顱,注視著長廊地磚上的花紋,看起來不打算抬頭,對身邊即將路過的人也不怎么感興趣。

    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赫萊嗅到他領口傳出的濃重的血腥味。

    “……”赫萊停下了腳步,詢問,“你看起來需要幫助。”

    魯弗斯接近他的目的也許并不光明磊落,但客觀事實上,赫萊能夠順利在亞格安頓下來,在塔群中安穩地生活,都少不了他的幫助。

    所以面對這種情況,赫萊認為自己還是有必要過問。

    聽到熟悉的聲音,魯弗斯驀地抬起頭,見到赫萊,眼睛里閃過一絲詫異,接著翻涌的情緒歸于平靜。

    “或許你愿意跟我去醫務室。”不等他回答,赫萊伸手想帶走他,卻在即將觸碰到對方寬厚的肩膀時,被魯弗斯下意識地避開。

    赫萊挑眉,正打算收回手,魯弗斯又緊接著回抓他的手腕。

    粗糙陰冷還帶著水意的手掌圈住手腕,但魯弗斯刻意收著力度,沒有給赫萊帶去疼痛。

    赫萊:“我們走吧。”

    魯弗斯像只乖巧的落水狗一樣跟著他離開了。

    濕噠噠的頭發攏住半張臉,在赫萊看不見的身后,魯弗斯轉過頭去,緊抿的嘴唇忽然放松,勾起一個嘲諷挑釁的笑容。

    ——被他挑釁的人,躲在藏書室門后的綠眼青年面色陰沉。

    第38章  他忽然感到自慚形穢。

    赫萊帶他去的不是塔群提供的醫務室, 那里哪怕是場普通風寒,治療費用都要自掏腰包,大部分三等生從不踏入其中, 如果生病, 要么默默忍耐, 要么去塔群外的一家藥店抓藥。

    或許是他導師提供的福利。

    魯弗斯沉默地打量房間,潔白的地磚和墻紙,干凈整潔的病床,以及懸浮在一側、不斷涌現乳白光芒的環形法陣,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其中洶涌澎湃的生命力和愈療力, 一個非常罕見的高等治療法術。

    但這里沒有藥師或者愈療師, 那些人常年穿著白袍或者綠袍,腰間環掛著古怪的植被,對他這種下等人向來眼高于頂、不屑于顧。魯弗斯很少生病, 他必須強壯起來,即便身體不適,只要沒到死人或者肢體損傷的程度,他很少去醫館。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 黑發青年扶著他坐到病床上,解釋說:“沒人能受得了加菲爾德的嘴, 這里有過藥師, 但很快就憤而辭職離開,之后沒有人愿意來這里。”

    魯弗斯怕身上的水跡打濕柔軟床鋪,想要站起來, 卻被他一手按著肩膀壓著坐下去——不知為何, 赫萊只是輕輕一碰,他就沒辦法站直了, 順勢地倒下去,像手里有什么魔力一樣。

    “我想你的傷勢沒有復雜到必須要藥師親眼判斷。”

    赫萊垂頭看他一眼,從附近的柜子里取出一條干毛巾:“擦擦吧。”

    “現在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好濃重的血味。”

    魯弗斯拿著毛巾套在頭上胡亂攪動,帶動頭發上的水珠向四周亂甩,像頭甩水的小狗一樣。聽到赫萊的要求,他動作一頓,斂目,赫萊沒有催促,過了一會兒,魯弗斯放下毛巾,解開法師袍。

    緊緊抿起的嘴唇,不斷滾動的喉結往下,蒼白的肌膚一點點暴露在赫萊眼前,那顏色并非雪白或者瑩潤的白色,而是像尸體一樣的慘白,一些關節處泛著淡淡的青色。

    赫萊默不作聲的打量。

    在魯弗斯堅實的臂膀,隆起的胸膛和肌肉緊實的腹部,遍布傷痕:有的像被火燎過,冒出的新肉蜷曲猙獰,像一只丑陋可怖的蜈蚣;有的呈現點陣排布,每個圓形的傷口都一直滲血,未曾停歇,赫萊嗅到的血味就是從那里傳來;有的只是一道淺粉的印記,可當赫萊指腹落在上面時,悶不做聲的紅發青年卻一陣猛烈顫抖,顯然痛到極點。

    燎火法術,印割法術,深邃法術……

    晃眼一看,各種各樣傷人的法術在腦海里轉過一圈。可笑的是,施術者似乎手有余地,并未使用致死的咒語。

    “動手的人是誰?”赫萊淡淡問。

    魯弗斯自嘲一笑:“如果我說是科林·維蘭德,你相信嗎?”

    眼前的青年和科林走得很近,關系親密,怎么可能因為他的一面之詞懷疑科林。而且,他本身不是什么好東西,說出來的話得不到別人信任。

    說出口的一瞬間,他已經做好被赫萊無視的準備。

    哪知道對方很干脆地說:“信。怎么不相信?”

    他微微歪頭,湖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他,神情略顯無辜,像是在問:你為什么覺得我不相信?

    怎、怎么可能——

    就算是面對不斷的為難和攻擊,魯弗斯都鎮定從容,他習慣掌控情緒,因為大部分時候,激烈的情緒不會對事情有任何幫助,反而是壞事的源頭。

    可此刻,僅僅是赫萊的一句話,就讓魯弗斯驚訝不已,方寸大亂,腦子里一片空白。蔚藍色的眼眸籠罩著他,讓魯弗斯在手足無措過后,忽然感到難言的自卑和羞恥。

    但那種對他來說極為罕見的情緒是為了什么,魯弗斯自己也說不清楚。

    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沉默。

    赫萊似乎在斟酌,過了會兒,他推了推魯弗斯的肩膀,指著法陣的方向:“去那里站著。”

    “我——”魯弗斯磕磕巴巴地說,“用不到那么高級的法術,我只用抹點藥……那太浪費了。”

    “除了你,那法陣再等一百年也不會有人用,遲早會被風蝕掉,大量的珍貴材料就全被浪費了。”赫萊堅定有力,將他推到陣法里,魯弗斯完全不敢反抗,僵硬地站著。

    在他想要躲出來前,赫萊啟動了法陣,散落在圓環上的乳白光芒瞬間沒入傷口處。像是浸泡在溫熱的水中,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和溫暖感包裹住魯弗斯,傷口處只是泛起淡淡的癢意,一個眨眼的功夫,那些持續性的流血和疼痛消失不見。

    他垂頭,發現裸露出的軀干潔白如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好像那些刻意凌辱只是一場夢。

    后知后覺意識到赫萊還在面前,魯弗斯狼狽地合上衣袍,憋出一句:“我會想辦法還你。”

    這種沉默寡言,垂頭喪氣,恨不得整個人縮成一團的樣子,倒和魯弗斯以前給他的印象不同。赫萊有些新奇地看著他,紅發青年從前在塔群里如魚得水,像個光靠笑容就能勾走貴族小姐的壞小伙子。

    “你有些不一樣了。”他說。

    “……”長久的沉默后,魯弗斯猛地抬起頭,直視赫萊的雙眼,“我可不是好人啊,小少爺。”

    這種懶洋洋的,不懷好意的語氣,倒像回到了赫萊最開始遇見他的時候。

    “你不會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吧?實際上但凡是個有一定閱歷的人都能猜出你的來歷,落魄貴族?”魯弗斯湊近他,聲調放低,像耳語呢喃,“你耳垂上的那枚耳釘,材料很罕見,可我有幸接觸過,那可不是落魄貴族能使用的。”

    又后退幾步,攤開手聳聳肩,“我只想從你身上得到金錢——我可不是什么好出生,最低賤的下等人而已,如果不想方設法的弄錢,就只能做個打雜的三等生,那樣還不如直接去做工賺錢,能學到什么?”

    “啊——”赫萊卻很平淡,沒有露出預料中的憤怒和羞惱的神情,反而瞥了魯弗斯一眼,那眼神像在說,你突然說這些干嘛。魯弗斯一時怔愣,聽到那位氣度絕非常人的青年緩緩說,“我都知道。”

    唇角勾勒起的笑容霎時讓平淡的五官多了幾分光彩,“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傻乎乎被人賣了數錢都不知道的天真少爺嗎?”

    “……”魯弗斯一時無言。

    他本以為說出真相會讓赫萊對他失望,進而離他遠去,卻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

    這位他原本的獵物向來沒什么表情,木著一張臉,此刻忽然笑起來,突然暴露了本性,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神采奕奕,看得魯弗斯心口怦怦直跳。

    就好像,看到了某只偽裝著的野獸慵懶地撐撐脊背,露出利爪。

    ——那是危機感?還是什么別的感受?

    魯弗斯說不明白。

    與此同時,他忽然感到自慚形穢,被面前的人溫和注視著,卻仿佛被烈火灼燒拷打,說不出的狼狽。

    他是陰影污泥里爬出的人,站在赫萊面前,仿佛玷污了什么。

    于是魯弗斯穿好衣服,匆匆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話,總而言之,小心科林——他對你別有企圖。”

    爾后以一種倉皇的姿態逃離這里。不過當他大步跑到外面的長廊,步伐漸漸緩慢下來,回頭沒有看到赫萊的身影時,卻有種淡淡的失落。

    *

    藏書室頂層,每周一次的慣例式匯報。

    習慣了面對加菲爾德,赫萊不再拘束,沒等這位毒蛇導師發話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匯報時間太久,他不想一直久站。

    第一次那樣做時,加菲爾德挑了挑眉,卻沒說什么。于是赫萊越發肆無忌憚。

    匯報完畢,赫萊屏息凝神,就看見加菲爾德撣撣書桌上的灰塵,放松式地背靠皮革沙發,那雙灰綠的眼睛在陰暗的光線中盯著他,冷薄的唇微微掀起——

    一陣狂風驟雨,間或詼諧笑話的評價。

    加菲爾德很少夸獎他,赫萊做的好的地方,他無視,但一旦有不足之處,他卻會花大把時間諷刺。讓人不得不懷疑加菲爾德的樂趣是不是看人在他言語攻擊下崩潰。

    但他若想看到赫萊哭泣的表情,那就要失望了。赫萊只當他是一個幫助他了解“標記”的工具,從未付出任何期待,因此縱然被從頭批評到腳,心理也沒什么波動。

    畢竟誰會在意一個機器的言語攻擊呢?

    他安靜地等待加菲爾德發泄完,準備離開。

    “等著。”加菲爾德卻冷聲叫住他,陰冷的視線在赫萊身上游移,這讓他感到不怎么舒服。

    “你帶了什么東西去醫務室?”

    愈療法陣被使用過,加菲爾德肯定知道。但以他的性格,不像會浪費時間詢問這種小事。

    赫萊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

    毒蛇嗤笑一聲,不知是對他表達不滿,還是對魯弗斯有意見。

    “以后不要隨便帶什么阿貓阿狗進去,包括所有我為你開放的房間。”

    轉而又說:“你現在的進度簡直低到令人發指,真后悔收你做學生,能退掉嗎?就這樣,你還有心思去發善心?”

    又把赫萊批評了一遍,赫萊心平氣和地聽著。

    ……

    面無表情的叛逆學生離開了。

    陷在陰影中的導師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進盥洗室。

    這里也像辦公室的其他地方一樣光線昏暗,充分說明空間的主人不喜光明。

    洗手池上,一面方形鏡子映出加菲爾德此刻的神情。

    眼神依舊陰冷銳利如同暗中窺伺獵物的毒蛇,渾身充盈惡毒氣息,讓人想起幾百年前肆虐大陸的黑暗巫師。但在暗淡的光線下,加菲爾德的臉頰處卻有淡淡的暈紅,薄唇紅艷,像飲了血一樣。

    常年冰冷如尸體的身軀滲出汗珠——這是他過度興奮的象征。

    結實有力的雙臂撐著洗手池,微微埋頭,蜷曲的黑發下垂,唇間泄出粗熱的喘息。

    加菲爾德解開法師袍,露出底下肌肉緊實、矯健優美的肉/體,以及完全不受控制的器官。

    他毫不留情地用迅猛冰冷的水沖刷汗水,試圖令自己恢復鎮靜。

    剛才他的注意力完全停留在赫萊的嘴唇上。比起其他平凡的五官,赫萊嘴唇紅艷,上唇微豐,顏色漂亮得炫目,像一顆引誘毒蛇的紅艷蘋果。

    加菲爾德差一點將他按倒親吻,咬下那口紅蘋果。

    他快要忍不住了。

    喉結不住地滾動。

    他……好渴。

    第39章  他已經迫不及待在小獵物的肩膀上留下他的印記了。

    赫萊很少做夢, 除了偶爾失眠,大部分時候的睡眠質量還不錯。

    可是他現在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這種意識朦朧而寡淡, 像是夢境里一閃而過的念頭, 瞬息就被黑暗淹沒了。

    他不知道是睡著還是站著,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不知道穿著衣服還是渾身赤/裸,只知曉黑暗。

    這是最為直觀的顏色,他看不見,卻又仿佛看得見——赫萊看見了黑色。

    黑色遮住他的雙眼, 一種輕飄飄的物體觸及他背后的肌膚, 緩緩挪動,帶來淡淡的癢意。赫萊嗅到一陣幽暗的香氣,他懷疑那是羽毛。

    ——有人, 或者鳥類,用翅膀攏住了他。

    他被帶著,不斷地下沉,黑暗更往更深處, 沉入幽邃的寂靜之中。但他的身體并不安靜,赫萊意識到, 剛剛自己皺了下眉頭。

    復雜的感官沖刷殘存的理智, 他的身體像在哭泣,卻又仿佛沉入了甜美的睡夢中。

    又或許那只是一個幻覺。

    赫萊覺得,自己應該正在哭泣, 或者尖叫, 他想要躲開,卻又被陰冷的羽毛擁住。他的嘴唇被遮住了, 眼睛被遮住了,他的四肢被人禁錮。

    他在下沉……

    他在上升……

    他……

    ——!!

    “嗷……”小狼小聲的吼叫讓失魂落魄的赫萊回過神來。

    他被褚色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半張臉埋在柔軟的床絮中,一轉頭就看見了餅干乖巧地趴著,兩只大爪子并攏抵在床沿,藍色的眼眸水汪汪的。見到主人醒來,她興奮地跳上床,溫熱的舌頭舔/著赫萊的側臉。

    看到外面的陽光,赫萊發覺自己起晚了。

    他在夢中或許消磨太久,導致即便醒來,四肢也異常酸軟,直到撐著枕頭慢慢坐起來,遲鈍的感官才慢慢回歸。

    “……!”赫萊忽然掀開被子,伸手探向床墊。

    那不是汗水。

    盡管他似乎因晚上蓋得過于嚴實出了一身汗,連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但那不是汗水!

    想到夢里模糊的快樂,赫萊立刻掀開上衣觀察身體,除了四肢軟弱無力,似乎沒有什么異常。

    但——

    赫萊驀地睜大眼睛,醒來已經這么長一段時間,他到現在才發現手腕上的異常——神留下的鎖鏈不斷發光,溫暖熾熱,卻沒有灼燙到他的肌膚。

    又去鏡子前,看到脖頸處和腳踝上也是。

    烙印持續了近十三分鐘才消褪。

    赫萊已經沒心思去藏書室自習了,勉強就著冷水咽下一片干巴巴的面包,抱著餅干思索。

    難道是光明神通過夢境對他做了什么?

    但,不應該啊。

    他之前通過莉達試探過,亞格的禁神陣法有效,光明神醒了這么久都沒來抓他,應該無法穿過法陣。而且那夢境很古怪,雖然很多細節都忘記了,但大片大片的漆黑仍然令赫萊印象深刻。

    光明神的色彩應該是黃色,金色,白色……

    那到底是什么?

    他蹙著眉頭,摩挲著手腕,感到現在平靜的生活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打破。

    在房間里看了一上午從藏書室借來的書,中午的時候,赫萊去大廳吃飯,順便給餅干拿點曲奇。

    魯弗斯也在那里,他似乎一直在等赫萊,徑直走到他面前抽了個椅子坐下。

    赫萊瞥他一眼,示意有話說話。

    魯弗斯于是湊到他耳邊,很小聲地說:“科林打算來找你麻煩,以此讓你妥協。他這一次應該是認真的。”

    自從上一回在赫萊面前自爆,魯弗斯就好像脫掉了外衣、擺脫了束縛,幾乎天天都在旅館里等赫萊,回到了以前一起去塔群的日子,似乎很怕科林對赫萊動手。

    而且有些過于殷勤,不僅主動給赫萊送餐,還幫他在藏書室里找書。像只紅發小狗一樣圍著赫萊汪汪叫,有些煩。

    “我會解決。”赫萊說。

    不管是魯弗斯,還是科林,他都已經厭煩了。赫萊現在只想潛心研習“神紋”,趕快脫離光明神的束縛,卻總是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來給他帶來麻煩。

    魯弗斯微笑著,露出左邊一顆尖牙:“我已經得罪了科林,除非扳倒他,否則難有好下場。我會幫你,別看我面對科林沒有還手之力,但能以二等生的身份在塔群里生活,我還是有一定能力。”

    *

    以太塔群之內,科林·維蘭德站在穿衣鏡前打量自己。

    從嶄新的鹿皮靴,潔凈無塵的法師袍,再到胸前別著的一枚綠寶石胸針。這枚胸針內蘊光華,并不夸張,燈光稍暗時寶石內部會泛起一圈月牙般的光暈。

    科林記得他從尸體上取出來的時候,那上面還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漂亮極了,可惜不能留下來,那些艷麗的色彩被他擦掉,連同那具涕泗橫流的尸體一樣歸于無人知曉的塵埃中。

    亞格繁榮文明的表象之下,充斥污穢和骯臟,盡管有魔法的偉力,依舊無法消除世界上最可怖的人之罪惡。

    法師和貴族高高在上,馬鞭揮舞,落在那些亞格最底層的人群中。他們整日埋頭苦干,只有偶爾才能停止彎曲畸變的腰腹,在擦拭汗水的間隙去窺看瑰奇宏偉的法師塔,以及近乎與太陽并肩的塔尖。

    一年到頭勞作的收入不足以令一家人飽腹,面黃肌瘦的孩子們接連餓死,一雙麻木凸起的眼睛在地上尋找食物,蟻蟲對他們已經算罕見的營養品。

    不過科林過得沒那么凄慘,他的家族雖然沒有煊赫的權勢和破天富貴,至少在靠近法師塔的位置擁有一套房產。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能吃上松軟的白面包,鎖滿汁水的牛肉浸泡在濃湯之中,滋味鮮美。

    想到牛肉泡湯,綠眼青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抹笑容。他想起小的時候最喜歡玩的游戲——夾著拇指大小的牛肉粒到那些人面前,他們麻木的眼睛會忽然泛起驚人的光彩,像狗一樣追隨著他手上的牛肉移動。

    有的會直接跪在他面前哀求,一邊哭泣一邊露出難以忍受欲望的饑渴。

    在那種境地中,無論是誰都無法保持文明的外衣,袒露出身為人類最本質的貪婪和欲望。當然,在科林逗樂之后,當著他們的面吞下牛肉粒,這些老實沒有危害的底層人眼底會閃過赤裸裸的兇意和殺意。

    這就像逗犬一樣,在危險面前刀尖起舞,令他日日相似的平淡生活有了很多娛樂的空間。

    不過后來科林的家族不幸覆滅,他差一點淪落到和那些人一樣糟糕的境地,卻又在孤兒院里被一名好心人收養、撫育。

    也就是綠寶石胸針原本的主人,一名獨行的落魄貴族。

    那可是位好人。

    回顧過往的人生,科林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遇見他,自己恐怕會被那些戲弄過的野蠻人撕碎。科林的修辭學、歷法學、禮儀等,乃至于走上法師道路,都少不了收養人的身影。

    于是科林很好地回報了他——沒有讓那具尸體被酸水腐蝕得什么都不剩下,掏錢買了塊小小的墓地,讓他的收養人有了容身之所。

    每次忌日前往墓園,在墓碑前故作哀傷的時候,科林就會想象收養人在地下辱罵他裝模作樣,一邊佯裝低落一邊品嘗快感。

    “唉——”抖抖衣領,又捋捋頭發,科林無奈地搖搖頭。

    可是那種快感持續沒多久,很快就消散了。他不想過無聊的生活,于是那些愚蠢的、天真的,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軟弱無力的同學出現在他面前,他們縱使有健壯的軀體亦或者過人的身世,實則脆弱如冰玻璃,一觸即碎。

    一次性消耗品。聊勝于無。

    直到赫萊的出現。

    ——那位沒有姓氏的新同學出現。第一次見到他時,科林就知道,他珍貴的、此生或許僅此一件的驚喜禮物出現了。

    摸著臉蛋,綠眸青年沉醉地笑了。

    一只非常可愛的小獵物,機敏又狡猾,帶著一身的秘密,應該十分名貴,身邊卻跟著一只臭烘烘的流浪野狗,那種劣質的紅色實在太過礙眼,科林出面讓他明白什么叫人以群分。

    “赫,勒。”

    只有兩個音節的單詞在他的舌頭間彈出,名字的主人像被含在喉間,迸發出甜蜜的汁水,一股難以忍耐的渴意從疼痛的胃部蔓延到喉嚨里,激發更多的液體分泌。

    他已經迫不及待在小獵物的肩膀上留下他的印記了。

    等到他捕獵成功,一定會為他的戰利品準備一間最安全的屋子,那里會堆積大量的珠寶首飾,新推出的星光粉塵揮灑在每一個角落,閃閃發光。

    他的小獵物渾身赤/裸,蜷縮在柔軟的織物堆中,等待他回家。

    等到那時——

    他會用牙齒丈量他身體的每一寸角落,那必定會留下痕跡,卻不會疼痛。漂亮的水珠會從獵物的眼眶中溢出,將四周染出淡淡的粉,他會用舌頭將一切液體都接住,舔舐的一干二凈,連同那可愛的痛苦的、不情愿的表情。

    當然,科林會忍住更進一步的欲望。

    他會忍住的。

    戰利品那樣脆弱而珍貴,他必須像對待布娃娃一樣小心翼翼,不能再像以前粗手粗腳了。

    “赫勒。”

    他再一次叫出獵物的名字,窗外光影漸暗,在他因興奮而渾圓的眼瞳上投下一層陰影。

    第40章  “怎么停了。還不夠啊。”

    那個三等生今天會來上課。

    新入學的小崽子們經過幾個月的沉淀, 漸漸擺脫了剛剛進入塔群時的浮躁,學會同年長者一樣換上深色的法師袍,將頭發絲和領口打理得整潔干凈, 與伙伴們腳步快速而又放得很輕地在塔與塔間穿梭。

    他們之前還像個不倫不類的癩皮狗一樣, 只能依靠大聲說話、夸張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來彰顯自己的底氣, 現在已經將交談的聲音放得很低,笨拙地學習法師交往的潛規則。

    但在擦肩而過時,克羅斯還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語。他們在議論赫萊,那個剛入學不久就被大法師看中,一躍成為對方唯一學生的幸運兒, 一個普通的從北國流亡而來的落魄貴族。

    那個沉默寡言在書柜與書柜間穿梭的三等生。

    那一個。

    這樣的單詞頻繁出現在塔群學生的口中, 沒有人率先提出提案,但仿佛所有人在私底下通過氣,不約而同地用類似的詞組指代他。仿佛赫萊是一個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 一個只要明確說出來就會引來規則懲罰的壞詞。

    他們好像羨慕,憎恨著赫萊。但克羅斯知道不是的,即便是那些用最低劣的語言辱罵赫萊,又或者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揣測他私生活的人, 只要碰到了赫萊,哪怕遠遠看了一眼, 裹挾著怨憤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赫萊有種奇異的魔力。要不是惡魔這種生物很久之前就被證實只是一些低劣的幻想, 克羅斯真的會猜測對方是一位藏住自己惡魔角和桃心尾巴在法師中尋覓食糧的魅魔。

    因為對方不僅相貌平平,天賦也并不突出,實在沒有令其他人神魂顛倒的點, 結果大部分人見到他、與他接觸過后, 總會變得不對勁。

    克羅斯此前沒有見過他,第一次聽到赫萊的名字, 也是因為加菲爾德。但他看穿了加菲爾德的本性,做他的學生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對那個幸運兒沒有過多在意。直到聽說有人因為迷戀上他,不僅將大把時間花在尾隨偷窺上,還想偷走赫萊用過的東西。

    對方是與他同屆入學的貴族,向來眼高于頂、傲慢無比,即便與他的家族有所接觸,克羅斯在他眼里也只是個下等人。

    這樣的人在別人口中居然變成了一條狗?克羅斯感到好笑,以為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隨意揣測,很快就會收到此生難忘的教訓,再也不敢亂說話,但謠言愈演愈烈一直沒有停止,他才發覺事情好像不對勁。

    于是真正對那個只在別人口中出現的新生產生了好奇。

    剛好那一陣因為導師的要求,克羅斯需要整理出血緣法術的譜系,之前都是讓家族的附庸者在藏書室內找到對應的書籍拿給他,這一回他選擇親自去藏書室里,毫不意外地見到了赫萊。

    對方確實很普通,平平無奇的五官是放在人群里,過一陣就分辨不出的程度。除了膚色比平常人略白一點,沒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不過,克羅斯得承認他有一雙迷人的藍眼睛,比藍焰法術構造出的魔石還要瑰麗。赫萊神情沉浸,那種仿佛從月光中瀉出的藍色沉淀下來,帶著風雪呼嘯的冷意,高不可攀,令人心折。不免令人想象他微笑時是什么模樣,一定比晴空還要明媚。

    克羅斯注意到他走路從不四處亂看,總是眼神堅定地放在前面,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眼神和議論,即便被他看入眼底,也只是輕飄飄地一瞥,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除了魯弗斯和科林,誰跟他都能說得上話,卻沒人能走入他的世界里。

    相較于赫萊的出身和外貌,這種目中無人的表現顯得極為奇異,連帶右耳垂低調干凈的黑色耳釘,令人有種發狂的沖動。

    克羅斯看了他一眼,第二眼,隨后是第三眼,第四眼……他幾乎忘記了這一趟的真正目的,眼神完全落在那個高挑的冷傲學弟身上,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

    他的視線總忍不住偏移到對方的左耳垂上——那里空空蕩蕩,對比被耳釘標記的右耳垂,似乎在說:快來占據我。

    第一時間,克羅斯想到家族傳承數代的靛藍珠寶,打磨過后的耳釘或者耳環正適合落在那寸雪白的肌膚上,與赫萊的眼眸相得益彰。

    自那以后,克羅斯總是控制不住地去關注他——盡管赫萊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他也和那名貴族一樣頻繁出現在赫萊的身邊。

    如果沒有意外,克羅斯會一直注視著赫萊,直到他去更高的地方,或者離開亞格這座充滿幻夢和黑暗的城市。盡管愛意與日俱增,他從沒考慮過表露出來,克羅斯習慣了忍耐一切,明白自己的心意對赫萊也許是個負擔,于是從沒有能走到他面前的妄想。

    但是短短數月,事情急轉直下:先是家族的生意出現問題,陷入動蕩和內亂中;再就是維蘭德盯上了他,克羅斯很快為對那位平民首席的輕視付出代價,因為一種奇特的疾病和魔藥,克羅斯陷入對方的控制中。

    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平民學生已經私下控制了很多人,他們在黑夜里相聚,有的同克羅斯一樣還保持清醒的神智,只是迫于魔藥不得不聽從維蘭德的命令;有的卻眼神麻木,與白日在塔群中時截然不同。

    而當維蘭德出現在他們面前,提起赫萊時,克羅斯看到了對方與他極為相似的眼神和表情——維蘭德對赫萊也心懷不軌,只是那眼神中除了澎湃的愛意,還有扭曲和黑暗。如果說克羅斯對待赫萊就像旁觀一朵花的成長,選擇默默守護;那么維蘭德只會成為摘掉花,摧殘花的人。

    可是克羅斯別無選擇。

    ……

    加娜導師的沉默施法課因為兼顧實操性一直備受歡迎,即便不是必修課,仍然有無數人選課或者旁聽。克羅斯走進教室里,這間暗色的房間里容納了近三十位學生,現在源源不斷還有人進來,綠色的燈光照在人臉上,像某種不詳的預告。

    除了中央那口咕嚕咕嚕冒泡的巖熔魔爐,教室里十分安靜,安靜到近乎詭異的地步。

    克羅斯選擇站在一個角落里,和四散在其他地方的有些人對上了眼神。

    那些天真愚蠢的低年級學生或許不明白即將要發生什么,但作為高等生物的天性令他們察覺到危險,閉上了那張總是喋喋不休的嘴,謹慎地打量四周。但直到學生來齊,加娜導師出現,帶領他們學習沉默施法的要意,第六感察覺到的危險仍然未發生。

    “好了,小狗們。學會高效快捷施法的唯一要義是練習,只有真正嘗試沉默施法,你們才會發現那有多困難,以及要成功做到該如何改進。”

    加娜導師宣布剩下的時間自由練習,按照慣例,她會盯著沒什么分寸的學生,避免發生施法事故。可是這一回,導師似乎收到什么重要信息,將看顧的責任交給一名高年級學長就提前離開。

    動手。

    克羅斯深吸一口氣,與隱藏在人群中的其余人幾乎同一時間默念咒語:他們各自有分工,有的需要禁錮赫萊的肢體行動,有的需要抑制他的魔力流轉,而克羅斯需要防止赫萊逃跑——之所以沉默地接受維蘭德的安排,也是因為他要做的事對赫萊沒有□□和魔力上的損害。

    但,一旦被他們捕獲,赫萊接下來面臨的事……克羅斯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幾位在塔群中修習好幾年的天才學生同時動手,用的還是沉默施法,在塔群中,除了少數幾位學生,沒人能逃得了。克羅斯注視著人群中的赫萊,他安靜地眨著眼,纖長的眼睫被燈光照射投下一排陰影,眼睛里的顏色像最深的冰川中翻滾的湖水,瑰麗動人。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薄薄的唇輕輕抿著,眼神在四周逡巡,試圖尋找威脅的來源。那枚耳釘散發淡淡的光芒。

    維蘭德此刻或許在教室外注視一切發生,他沒有出現在課程中,但克羅斯猜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錯過這場“圍獵”。

    第一個咒語落下,克羅斯以一種近乎嘆息的心情注視一切的發生。發覺自己被控制了行動,赫萊或許會保持冷靜,或許會露出驚異警惕的神情……克羅斯想象著,無論什么表情都很可愛。

    察覺到異常的敏銳學生已經帶著伙伴偷偷離開,教室逐漸變得空曠。

    赫萊——

    克羅斯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但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怔愣地看著。

    那位獵物完全沒有受到法術的控制,身上反而浮現出一抹白光,克羅斯隱隱聽到一聲低沉的狼吼。隨后,第一位施法的人仿佛被什么隔空擊中,痛苦地捂著腹部跪下。

    赫萊看向第二位,他被擊飛撞到墻上。

    第三位,一個孤注一擲完全瘋狂的角色,他發出一聲慘叫,隨后暈厥過去。

    第四位,立刻抬起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害。

    第五位……

    第八位,克羅斯脊背猛地一繃,幾乎瞬間從靠墻站立的姿態站得挺拔,對上那雙充斥冷淡的眼睛,他的嘴唇蠕動幾下,頭腦一片空白,幾乎說不出話。

    克羅斯直愣愣地看著赫萊沉默施法,任由那道混淆空間感知的法術落在身上,幾乎是瞬間,頭腦就被極度的眩暈感擊中,他踉蹌了幾步,為忽然顛倒扭曲的空間頭暈目眩,勉強靠在墻壁沒有跌倒。

    快逃。快逃。

    他們的襲擊只是可有可無的開胃前菜,維蘭德還在外面。快逃,快逃——

    除他以外,教室里剩下的所有人全數倒下。赫萊按著右手手腕,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不知是不是因為站在魔爐旁邊,他渾身燥熱,額頭冒出了汗。

    一次性使用那么多種法術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些過頭,但要不是他快速解決了,餅干早就跑出來把對他動手的人咬死。就算身處南國,認識雪狼家族的也不少,赫萊只能選擇快刀斬亂麻。

    啪啪啪的鼓掌聲響起,伴隨嗒嗒嗒的頓挫有力的腳步,一個異常熟悉的人出現在教室門口。

    亞麻色的卷發,神情柔軟無害,對他親切地笑著,只有那雙綠潭般的眼睛含著陰霾。

    科林·維蘭德。

    罪魁禍首是他。

    但——為了什么?

    赫萊保持著平靜的姿態,卻快速思考。他自認在塔群的這段時間里,沒有與男主結仇,甚至還保持非常友好的關系。他為什么忽然對他出手,還在他被加菲爾德收為學生之后。

    難道他不怕事后遭到大法師的報復?

    赫萊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卻不喜歡科林此刻看他的眼神。他幾乎瞬間后退半步,罕見地露出嫌惡的表情,因為那種黏膩的、陰沉的眼神,讓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上個世界發生的事情。

    科林受傷地問:“你討厭我?”

    他像是不明白朋友為何突然對他惡語相向,無辜地眨著眼睛。但——

    掃了周圍被他擊倒的人,赫萊冷冷笑了,沒有回復。

    他不打算弄清楚原因了,只想立刻離開。但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大敞著的教室門立刻關閉,赫萊回首,科林正狡黠地笑著。

    或許是因為大門關閉的緣故,魔爐吞吐出的熱度更高,極度的燥熱讓赫萊無法保持冷靜,他大步走到科林面前,惡狠狠地揪住了對方的領子。

    “啊……”科林卻為這樣的動作,發出一聲令人浮想聯翩的呻吟。他似乎并不覺得現在的處境危險,以及兩人的關系已經因他的安排實質性破裂,像單方面還保持著友好關系,伸手摟住了赫萊的腰部。

    腰肢柔軟,又細又瘦。

    赫萊抖了下,感到比體表溫度更高的熱度順著手掌傳遞他體內。他又驚訝,又憤怒,不明白科林是不是腦子有包——為什么他會以為在派人攻擊他后,赫萊還會對他有什么好臉色?

    而且那樣的動作令赫萊感到冒犯,甚至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突如其來的ptsd和不斷攀升的燥熱讓赫萊完全失去了冷靜,他打開科林不合時宜的手,右手轉而扼住科林的喉嚨——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將仍然保持無辜神情的法師抵在墻上。

    私底下的劍術訓練讓赫萊柔軟的身體多了幾分肌肉,也讓他能夠結合增強力量的法術箍住別人脆弱的要害部位,施加壓力。

    科林完全沒有反抗的舉動,像團面團一樣任赫萊施為,任由他的舉動抽走體內殘余的空氣,剝奪呼吸的機會,逐漸步入窒息當中。

    他甚至還有心情觀察對方,發覺赫萊的額發已經打濕,緊緊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汗水順著臉頰下滑,在輪廓優美的下顎處滴落,沒入法師袍中。對方在極度憤怒之下,眼睛就像破裂的冰川一樣,醞釀風暴,卻又閃爍出奇幻迷離的光彩。

    科林完全被這一雙眼睛捕獲了,他近乎癡迷地盯著它們,要不是身體因窒息而四肢發軟,早就伸手去觸碰。

    因為他的表現,赫萊更加憤怒,抓著他離開墻壁,帶到魔爐邊。冷硬的爐子里沸騰著幾千度的液體,赫萊將科林抵在上面。

    “別玩這些把戲。”他冷冷地說,“我不是你找樂子的對象。或者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扔進爐子里。一個三等生而已,沒人能追究我。”

    火熱的溫度舔舐側臉,像迫不及待吞噬人類的巖漿惡魔。扼住他喉嚨的手沒有放開。在高溫和窒息之下,科林的眼睛漸漸失神,露出大片的眼白,他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科林笑了,用盡全身力氣看向赫萊,無聲地說。

    我,射,了。

    赫萊猛地將他扔開,仿佛沾到什么臟東西一樣。他臉色沉得可怕,看著科林軟倒地上,摸著喉嚨急促地喘息,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還伴隨破碎的笑聲。

    “怎么停了。還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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