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釣了就想走,當不存在?”
結束按摩后, 鄭說馬不停蹄地請來第三區也是目前醫學領域最尖端的醫生來檢查冷芳攜的雙腿,權力龐大,金錢到位, 醫生不到半小時就趕到別墅。
涉及權貴的隱私方面, 醫生向來獨行, 連最得意的弟子都沒帶上,沉默地聽從鄭說安排,低垂著頭進行檢查,完全不敢抬頭看冷芳攜一眼。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與從前楚童為冷芳攜做的檢查沒什么不同。結論毫無變化——以目前的醫療手段, 無法治愈他的基因病癥。
唯一能做的, 也就只有老老實實定期按摩。
醫生偷覷著方舟太子爺的臉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好半會兒,鄭說道:“那以后有需要, 你及時叫我。”
他讓冷芳攜把按摩數據導給他,打算私下里多加練習,務必要讓冷芳攜離不開他。
說著,想到無論是按摩手法, 還是藥液,全都是楚童親手為冷芳攜尋來, 鄭說心里不太得勁。尤其是再深入想一想, 冷芳攜住在新南公寓里時,楚童那老男人是不是也不要臉地接手了按摩工作,懷著下流心思觸摸冷芳攜孱弱的雙腿, 青年卻渾然不覺, 還以為那只是治療手段,單純無辜地承受著。
他自己是畜生, 沒關系,但發現別人跟他一樣畜生,鄭說就不樂意了。
雙標得很。
此時鄭說還不知道冷芳攜與楚童的真實關系,只是下意識地膈應了一下。
……
依依不舍地將手伸到出水口下,猶豫了很久,鄭說才按下按鍵,冰冷的水流沖刷而出,帶走了掌心和指縫間殘留的藥液。那不重要,只是隨著掌心溫度降低,隱隱約約還殘留著的肉/體的溫度也隨之消失。這才是鄭說猶豫不決的原由所在。
他很想將手里的液體保留下來,哪怕留到第二天都好,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做法太變態、太下賤,強行把沉重身軀拖向盥洗室。
水花濺在鏡面上,映出一張喜出望外的臉。
笑意抑制不住,順著唇角向眼角攀爬。他現在的表情,要是讓方舟的人看見,絕對個個目瞪口呆,以為見到了鬼。
——這還是那個不是冷笑就是面無表情、讓人看了想給他一拳的欠揍太子爺嗎?
太子爺也是人,也會喜從天降發失心瘋。
從這一晚開始,鄭說看什么都是美好的,陽光明媚,大意志的輪廓可愛,哪怕當夜依舊失眠,也阻擋不了鄭說自醒來起就輕飄飄的心情。
他哼著歌走進廚房,利索地準備早餐。
冷芳攜起了嗎?他會不會賴床,縮在被窩里不停蹭枕頭,就是不肯起來?
光是想想冷芳攜可能表現出的不同情態,他就高興得不得了。
鄭說已經制定好了計劃。
既然冷芳攜也對他抱有好感,那他不能過于磨蹭。今天達成牽手擁抱成就,當周完成親吻,如果氣氛合適就……
鄭說咧嘴笑了下。
但沒幾秒,笑容就凝固了。
如果要進行深入的身體接觸——
方舟太子爺僵硬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沒經驗,從誕生起,也沒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方舟精心準備的芯片包他只讀取了一半,剩下的被鄭說歸為無用垃圾,性知識就在其中。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現在再想找回芯片已經遲了。而且鄭說不太想看那些東西,文字的理論還好,視頻就太臟了,他怕長針眼。
盡管對自己的身體和本能抱有自信,相信臨到頭來,絕不會拉胯,鄭說還是有些忐忑,心情焦灼起來,恨不得馬上進行補習。
畢竟他是處男,冷芳攜可不是。
從鄭白鏡日記里的只言片語,和頻頻閃爍的回憶片段,鄭說就算想裝聾作啞,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之前肯定做過,而且不止一次,是很多次。
冷芳攜在情事方面肯定是個熟練老手,自己到時候的一舉一動,都會在他眼里無限放大。兩人之間珍貴的第一次,他要是丟臉獻丑,鄭說一輩子都不會放過自己。
他絕不要被比下去!
其他方面他都能讓步,但在這方面,他絕對要勝過鄭白鏡。
和冷芳攜吃完飯,鄭說氣勢洶洶地上樓。他相信哪怕不觀看辣眼睛的視頻,只要閱讀的文字理論到達一定數量,量變就會引起質變。
屆時處男的青澀與理論的熟練結合在一起,他不信冷芳攜忘不掉鄭白鏡。
……
鄭說卻不知道,自己勤懇學習的時候,冷芳攜的想法再度發生了轉變。
如果沒有意外,在正式進入躁動期時,冷芳攜就會向鄭說說明,與他建立合作關系。光看鄭說此時的表現,一切都在正軌中。
然而冷芳攜無意間瞥見了燼。
西裝革履的小人躲在書柜的陰影處,偷偷摸摸地看他。
冷芳攜忽然想到他與燼言論上的交鋒,他數次強調過的,燼的碎片在他這里是不同的個體。
但回顧過往,現實卻是無論他們有著怎樣不同的性格,怎樣不同的過往,他的應對都是極度單一的。尤其是這個世界里,楚童和鄭說完全被他當成渡過躁動期的工具。
冷芳攜抿了抿唇。
如此冷酷與輕率的態度,他居然到現在才發覺。
而且深入細究,毫無疑問是因為他們是燼的一部分,冷芳攜將前幾個世界積攢下來的憤怒無意識地投注到他們身上,所以才如此隨意,如此輕蔑。
這是不應該的。
冷芳攜閉了閉眼,長嘆。
正如他對燼所說,他應該完全獨立地看待他們,而不應該遷怒。
“真是……”冷芳攜扶額。
他自認心如鐵石,卻也不是滅絕人性之人,鄭說無論嘴上如何,實際上對他很好。冷芳攜難得感到歉疚。
他不該用曖昧模糊的態度去吸引鄭說,踐踏對方的感情。
于是鄭說滿腹理論知識,歡欣鼓舞地下樓,迎來的不是牽手,不是擁抱,而是冷芳攜的道歉。
“……你說什么?”
青年仰頭看著他,容貌昳麗,初見時的病弱氣已經褪去了,眉宇間的凜冽越發濃重。他慣?聪蜃约旱难凵,永遠都帶著淡淡的冷。
可此刻,漆黑眼瞳像浸在銀水中的黑水丸,瑩潤生光,帶著柔和與歉意。
冷芳攜重復道:“因為身體緣故,我做出了一些讓你誤會的舉動,是我的錯。對不起!
“??”鄭說眼睛都紅了,還克制著不想在冷芳攜面前露出猙獰的表情,那太丑了。
他佯裝若無其事:“你想錯了吧,道什么歉呢?我沒有誤會。”
心疼得滴血,鄭說卻還想著趕快揭過這個話題,當成一切無事發生。
冷芳攜直白地點出他試圖掩蓋的一切:“我不該讓你誤以為我對你抱有好感!
“都說了不用道歉!”鄭說目眥欲裂。
你在耍我?把我當狗玩弄?看我傻乎乎地獻殷勤,是不是很高興?!
大喜大悲大怒,情緒劇烈起伏,腦內盤旋太多疑問和口不擇言的話。有那么一瞬間,鄭說想掐住冷芳攜的脖子,聲嘶力竭地質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但一對上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眸,極端情緒瞬間就隱沒了。
他舍不得這么對待冷芳攜。鄭說悲哀地想。
哪怕被耍了,他也說不出任何誅心之言。
極端憤怒的時刻很快過去,緊繃如巖石的面龐抖了抖,漸漸地,理智回歸。
換個角度想,冷芳攜沒有繼續耍下去,而是良心發現告知他,甚至那么誠懇地道歉,那么坦然地接受可能迎來的憤怒。
他這么弱小,又如此聰慧,怎么會想不到萬一鄭說愛而生恨,對他施加暴力的情況?即便如此,他還是說了。
這難道不意味他對自己的在意嗎?
這并非是他的臆想,而是能夠推測出來的富有邏輯的事實。
鄭說面容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俯下身來,手掌撐在膝蓋上,保持與冷芳攜平視的狀態。
“冷老師,釣魚最忌諱的就是半途而廢。你才釣了兩三下,餌都沒上鉤,憑什么抽身就走?水底下的魚可被你釣得恨不得蹦到鉤上,你一走了之,也太無情了。”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說:“釣了就想走,當不存在?我告訴你,不可能!”
冷芳攜:“……”
這個結果完全出乎預料,在他設想里,鄭說要么大發雷霆,要么平靜地忍下憤怒,繼而對他施展報復。無論哪一種,都不是眼前的情況。
偏執,糾纏,不肯放手。
冷芳攜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實在不明白受到這樣的羞辱,鄭說為什么還能忍下去,為什么還沒改變對他的情感。
將最終要達成的宏偉目標切分為無數階段性的計劃,再從小到大,從簡到繁地完成它們,最終水到渠成地實現目標。
一直以來,冷芳攜都很喜歡這樣的狀態。
說清楚后,他該想辦法離開鄭說,繼續推進計劃。但現在,一切都被打亂了。
煩躁的情緒纏繞心房,與躁動期來臨前劇烈起伏的情緒混在一起,攪得人心煩意亂。
五指數次合攏又伸開,冷芳攜明白自己情緒失衡,竭力想要忍耐住,恢復平靜,然而被激素引導的情緒卻不如他所愿。
反映在軀體上,那雙秀麗卻又無情的眼睛紅了眼眶,令鄭說一下子怔住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冷芳攜。
登時,某種根植于基因里的野蠻沖動促使他掌住青年細瘦的腰身,掌心嚴絲合縫地貼過去,隔著一層薄衫,把住了腰窩。
如此契合,就像他們天生一就是對。
反應過來的時候,鄭說已經和冷芳攜貼在了一起。溫熱的觸感促使他本能地撬開齒關,搜刮蜜液。
鄭說從前厭惡人類肌膚的接觸碰撞,更對情侶們癡迷的接吻嗤之以鼻。
他嫌吃對方的口水太臟。
直至今日今時,鄭說才方知其中的美妙之所在。
奪取空氣,唇齒交纏,兩個人的距離被拉到無限近,近得連冷芳攜臉上淺色的絨毛,眉宇的走勢,眼皮的褶皺都纖毫畢現。
鄭說可以很安靜、很自如地打量他,而不必躲閃。
與此同時,粗/熱的舌頭蠻不講理地橫沖直撞,剮蹭敏感的上顎。
哪怕擁有過情人,冷芳攜似乎也不適應如此狂躁的親吻,試圖后退躲避,卻被箍住腰身,不得動彈。
他被親得渾身發軟,要不是有輪椅和鄭說的支撐,早就軟倒。
刺痛自舌尖傳遞——青年被他親得實在受不了,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鐵銹味瞬息彌漫,鄭說卻毫不動搖,仍然執著地侵/入。
那一點疼痛于他而言如同興奮劑,使得他更加狂熱。
難怪有人說接吻會上癮。
如果對象是冷芳攜,鄭說可以就這么親一輩子。
余光仍然在觀察冷芳攜的動靜,見青年只是蹙起了眉,沒露出更多抵觸的情緒,鄭說放任了自己的失控,不斷親吻、啃咬殷紅的唇瓣。
事后,冷芳攜帶著一身酸痛和數不盡的痕跡醒來,面無表情地推開摟抱著他的鄭說,心想——他心軟什么?
鄭說就是條狗!
明明是剛開葷的處男,持續時間卻比楚童還長,像只貪婪的狗崽子,急不可耐地索要更多,永遠不知滿足。
床上,書桌上,落地窗前,地毯上……精力旺盛的新人類,完全是他難以招架的存在。
他都被榨干了,鄭說還精神奕奕,看起來毫無疲憊之色。
牲口!
鄭說早就醒了,不肯起床,裹在被子里同冷芳攜溫存。
長臂一攬,烙印咬痕和劃痕的手臂搭在冷芳攜的胸膛上,鄭說的聲音沙啞,眼眶居然是紅的:“你得負責!
“我的貞潔被你奪走了,你不能一睡了之!编嵳f勾唇笑起來,眼底的認真卻說明那并非玩笑,“你要是敢始亂終棄,我就敢把你做的事曝光出去,讓別人看看自己最崇拜的偶像是個怎樣玩弄人心的渣男。”
冷芳攜:“……”
無情將手臂掀開,冷芳攜淡淡瞥他一眼:“你跟鄭白鏡還真像!
他指的是在事后或通過示弱,或通過威脅的手段來穩固兩人的關系,要不是鄭說的性格更強硬些,此刻怕也會學他本體的手段潸然落淚。這通話落入鄭說耳朵里,卻變成直戳弱點的嘲諷。
心臟顫了一下,尖牙抵在青年肩膀的小痣上,發泄性地叼著那寸肉磨了磨。
鄭說語氣兇狠無比:“你別想了!我永遠不會變成鄭白鏡,更不會做他的替身!”
“既然叼住了你,就不可能撒嘴!
他斬釘截鐵地宣告。
第132章 替身。
說到做到, 鄭說是真的在各方面都在貫徹“叼住了不撒嘴”的宗旨,得知冷芳攜患有性成癮病癥時,他正摟著人黏黏糊糊地親吻, 聞言道:“那正好。”
鄭說捉住冷芳攜的手, 放在腹部上。
掌心下一片緊繃的肌肉, 塊塊分明,形如壘石,布著細密的汗珠。生命的熱度從其間迸發而出,有些灼人。
“我身強力壯,你想來幾次, 幾十次, 都行!编嵳f恬不知恥地說,明明他才是索求無度的那一個。冷芳攜的癮癥只需恰到好處的床事就能紓解,遠遠沒到需要與人整日在床榻間廝混的程度。
冷芳攜懨懨地推開他的臉, 冷笑一聲,眼神下滑了一瞬,用極具貶低性的口吻說道:“我真懷疑你的東西是不是狗變的!
正常人哪有這樣白天黑夜不分的超高體力?哪怕是鄭白鏡,往往也只會持續一個下午。在這方面, 鄭說遠遠超過了他的本體。
“你真的沒問題?”青年蹙著眉頭,很認真地問。
鄭說被冷芳攜那副無法接受一切的表情可愛到了, 忍不住啪啪在他臉頰上烙印下三道重重的親吻, 嘴巴湊到青年耳廓,熱氣隨唇啟而逸散傳遞,飄入淡粉的耳道中, 刮得冷芳攜一個激靈。
“寶寶, 你還真不懂啊!狈街厶訝敯V迷地盯著懷中青年的眼瞳,語氣又軟又輕又黏糊, 活像給人下了降頭,迷得七暈八素。哪怕自己還是個剛上路沒多久的新手,反倒端起一副前輩的口吻逗弄熟手說,“你之前的體驗之所以那么短,是因為那男的不行。我跟他不一樣,我這樣的才是正常人!
“而且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會精力無限啊!
說話的時候,還要暗暗拉踩鄭白鏡一把,就仗著本體已死,骨灰都找不到了在冷芳攜面前胡言亂語。
還好冷芳攜并不接他話茬,鄭說只能上演獨角戲。
赤/裸的身體糾纏在一起,細密的烏發纏繞著鄭說隆起的后背,形如蛛網,籠住健壯緊繃的肩背。
鄭說熱汗淋漓,瞳孔興奮地放大,沒過就多被冷芳攜一把踹下床。
“滾!贝采锨嗄贶浛吭谡眍^邊,懨懨無力地說。
鄭說一點痛感都沒有,立刻爬起來:“寶寶,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好不好?”
嘴上還在征求意見,手上已經極不老實地摸過去:“我保證,最后一次!”
冷芳攜無力反抗,加上情潮本就反反復復,剛剛放完狠話,就又被席卷入感官的極度放縱期。
到了最后,一點力氣也沒剩下,人躺在床上,眼神都是渙散的,只能依稀感到眼前人影晃動,溫熱的觸感沒入尾椎。
“放心,不會弄傷你,我會舔得很到位……”黏黏糊糊的嗓音,像滲了蜜水一樣膩人。
鄭說說現在幫他清潔,從里到位,徹徹底底。
……
再醒來時,冷芳攜渾身干爽,顯然鄭說在舔完之后,老老實實幫他清潔掉了身上的污痕,F在除了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玫紅印記,渾身的酸痛之外,再無其余殘留。
鄭說坐在床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手握的鏡子,低頭正觀察鏡中的自己。
清晰的鏡面映出他的臉。
鄭說從前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奉承,其中夸他相貌英俊的是最多的。他從不放在心上,因為哪怕換成一個毀容的人,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多得是人圍過去夸耀相貌。
他不在意自己長相如何,是美是丑都無所謂,只要五官俱全,沒有畸形就夠用了。
可現在,他卻很在意地端詳起面部輪廓線條,眼窩是否深邃,眼睫是否濃密深情。左看右看,得出的結論是——在長相上,至少遠遠超出普通人水準。
得出這樣的結論,鄭說卻只有一閃而過的微妙喜悅,很快就被更復雜、更懊惱的憎恨替代了。
有什么值得高興?
如果冷芳攜因為這張臉對自己產生好感,他該感到憤怒才對——和鄭白鏡長相一模一樣,究竟是在看他,還是在越過他看一個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人?
曾經鄭說對進行整容手術而改頭換貌的想法不屑一顧,即便在方舟那些腐朽高層的眼中,頂著創始人殼子的他無疑是鄭白鏡的延續。
改變相貌固然能讓他們不得不從復興偉大的幻夢里清醒過來,卻也說明鄭說面對鄭白鏡的龐大陰影——退縮了。
所以一直以來,他泰然自若地頂著這個殼子,做出些能令方舟高層吃降壓藥的行為。
如今,他竟然微妙地、再一次回想起那些無孔不入的整容廣告。
哪怕只是片刻的遲疑,也讓鄭說懊惱萬分,狠狠地咒罵自己——
自甘下賤!
柔軟布料摩挲的聲音。
察覺到身后的動靜,鄭說驀地按下鏡子,再回頭時,臉上陰沉不再,只剩一片燦爛明媚的笑容。
他殷勤地翻出提前搭配好的衣服:“我給你穿,你一個人太不方便了!
冷芳攜現在穿脫上衣還比較自如,更換褲子卻比較麻煩,必須要圖靈機幫忙。
初次情事持續了幾天幾夜,圖靈機和燼一起早早被趕到門外,現在唯有鄭說能幫他。
冷芳攜任由寬大熾熱的手掌捏住腰側,將自己提抱起來。未經打理的長發如今已至腰際,因為動作垂散開,冷芳攜困擾地將碎發別到耳后,心想之后得找個時間修剪。
鄭說利落地為他換衣,掌心擦過腿側時,微妙地停了一瞬,悶笑自胸膛傳出,那手掌作怪式地捏了腿肉兩把,才施施然松開。
青年的身體極為脆弱,身體素質連幾歲的新人類小孩還不如,經過幾天探索,鄭說早已發現對方皮膚的脆弱程度,雖然刻意收了力道,不用想也知道被捏過的地方肯定會泛起紅。
心間頓時生出一股占有欲得到滿足的愉快感,雖然冷芳攜渾身上下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跡,但標示占有的符號從不嫌多,不是嗎?
“唉——”鄭說再一次抱起冷芳攜,掂了掂,笑言,“怎么重了點?里面的東西還沒排干凈?”
冷芳攜不搭理他,抓著他的短發,被鄭說安安穩穩地放在輪椅上。背側特意布置有柔軟的靠墊,冷芳攜只是稍稍傾斜,就被很好地承托住,仿佛陷入了一片云彩當中。
像是還沒睡醒,冷芳攜微微歪頭,倦懶地瞇起眼,打了個哈欠。
鄭說要被他可愛暈了。
恨不得俯身再親兩口。
蹲下來仔仔細細、嚴嚴實實地壓好毛毯,無比嚴密地蓋住冷芳攜脆弱無力的雙腿,鄭說這才抬起頭來,觀察冷芳攜的臉色。
雖然在前幾天撲過去擁吻時,他就觀察過冷芳攜的眼神,發覺沒有厭惡抵觸之意才更進一步,但被翻來覆去、日夜不知地索取了這么些天,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發火,更何況在此之前,兩人的關系只算平平。
鄭說早就做好了冷芳攜發火的準備,醒來之后任打任罵,鞭子都準備好了,誰知這個清晨冷芳攜竟然異常平靜。
前幾天陰云密布,這日總算放晴,陽光又暖又輕,徐徐拂來,吹動青年臉頰上細小柔和的絨毛,揉皺眼底的一片漣漪。
冷芳攜還沒完全清醒,靠著椅背,眼睛半瞇未瞇,幾分鐘后,眼里才漸漸有神光,鄭說隨同一并屏住呼吸,已經做好準備迎接青年的怒火。
哪知冷芳攜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推開輪椅,去盥洗室洗漱。
“……”鄭說愣了一瞬,陡然失落。
……態度這么好?
忍不住跟上去,靠在門邊看冷芳攜洗漱。
鄭說發現冷芳攜有個很可愛的小習慣,打濕帕子擦臉的時候,會把帕子疊成整整齊齊的方形再蓋到臉上,規律性地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擦兩遍,像個小機器人,又有點像小貓認真洗臉。
溫水擦過的面頰泛起淡淡的紅暈,額發掛了點水珠,冷芳攜煩惱地皺起眉,把長發往肩后撥。
回過頭,鄭說高大身形抵住門框,很大一坨,表情帶著可疑的癡迷,嘴角比一些后坐力極強的古早武器還難壓。
一大早笑得跟要開花一樣,完全看不出幾天前還端著一張冷臉。
歸根到底,自己還是使用了他。躁動發泄出去后,冷芳攜情緒異常平穩,心如止水地問鄭說早上吃什么。
他對食物沒要求,但偶爾也會提一些當日的偏好。
像現在體力幾乎消耗殆盡,哪怕休息了一晚上也沒恢復多少,饑腸轆轆,手腳發軟,急需一些高能量的食物補充。
擋住門框的青年被他問得愣了一瞬,接著呆呆地報菜名,過了會兒,才遲疑地退出去,聲音滯澀道:“我去準備早飯了!
出了臥室,半掩上門,鄭說的面色驀地陰沉下來。
靠著廚房的墻,捂臉低笑幾聲:“……我該感到高興嗎?”
沒有憤怒,沒有冷言冷語,一切如常,和過往的清晨沒什么不同,自如坦然地就仿佛……他跟冷芳攜是交往多年的情侶一樣。
鄭說沒有自大到認為上一次床,冷芳攜就會對他產生好感了。他的這些混賬行徑,冷芳攜扇幾十個巴掌都不為過,卻被這么輕描淡寫地揭過去。
波動的水面之下,面容扭曲著,恍惚間,側頰一道火燎過的扭曲傷疤攀爬上來,一張含笑的臉,逐漸取代了鄭說冰冷的面容。
啪。
手掌重重錘擊水池底部,攪散了一切幻影。
他不得不承認,冷芳攜之所以對他有臉色,只有一種可能性,一種他絕不愿想象的可能性——他被冷芳攜當成了鄭白鏡的替身。
所以,冒犯可以被容忍,可以被略過。
剛才在盥洗室里,鄭說差點沖動質問出口——“你透過我究竟在看誰?!”
最終被膽怯和恐懼壓回心底,鄭說害怕一旦問出口,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于是硬撐著不愿露出任何懷疑的神情,帶著親昵笑容殷勤地求偶,卻要忍耐心頭不斷擴大的懷疑。
鄭說這輩子最厭惡的是方舟那群老頭子看向他的眼神,混合著懷念、崇敬、野心,夾雜著疑惑、失望、不解。他們不明□□心培植,好不容易成功的克隆體,為什么到最后個性與創始人截然相反,天賦上也差強人意。
他討厭與鄭白鏡扯上任何關系,于是刻意簡短頭發,刻意染上與內環格格不入的鮮艷廉價的發色,刻意穿奇裝異服。
而現在,他居然主動做了鄭白鏡的替身。
何其可笑?
何其可笑!
他又是那么低賤地,甘之如飴。
第133章 “……鄭白鏡有我好?”
鄭說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每一天, 每時每刻,他的情緒都在大起大落。
上一秒還對冷芳攜笑臉相迎,為他還算溫和的臉色而喜不自勝, 只是一句禮貌性的道謝, 就讓鄭說仿佛飲了大杯蜜水一般甜蜜不已。
鏡中人笑得燦爛無比, 活像殼子里換了個人一樣。
下一秒想到冷芳攜對他的好臉色有99.99%的可能性源于鄭白鏡,燦爛的笑頓時僵住,整張臉立刻難看起來。蒼白面色下,形如一塊高大壯碩的僵尸,能徒手掀開墓碑的那種。
從前, 鄭說無數次為鄭白鏡的死亡而快樂。
不如說正是本體的死亡賦予他出生的資格, 存活的意義,他和他那些已死或瀕臨死亡的兄弟們,無一不是在本體的尸體殘骸中生長出來。
現在, 他卻痛恨鄭白鏡死得太早。
鄭說再不通情愛,此刻也無師自通了一個道理——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
更何況是一位各方面都偽裝得像個溫文爾雅白月光,年紀輕輕就與愛人生離死別的死人。鄭白鏡與冷芳攜有過濃烈的愛,卻沒有過恨, 更沒有感情變淡之后體面的告別。
一切都是那么匆匆。
他們的感情還沒結束,就在戰爭的尾聲走向分別。
睡入封凍艙的前一晚, 冷芳攜甚至還跟鄭白鏡交換了一個頗具溫情的晚安吻。
再醒來時, 時移世易,故人都已遠去,只留下一片熟悉卻陌生的新天地。
冷芳攜來到第三區, 看到中央屹立的高樓大廈時, 心里第一個想起的,一定是與他多年風雨走來那個人, 他們既是信賴默契的伙伴,又是親密無間的情人。
哪怕身處鄭說的私人住所,眺望遠方巍峨高樓時,鄭說不信他不會想起鄭白鏡。
他的本體哪怕死了,也要通過各種事實和殘留物不斷提醒冷芳攜:不要忘了我。
而鄭說,本就是其中一個——看到一個擁有同情人一模一樣相貌,性格卻天差地別的人,冷芳攜怎能不會想起鄭白鏡,怎能不會在對比中回想起鄭白鏡的好?
該死。
該死!
說起他與本體的往事,自己倒變成了一個敘述偉大愛情的路人!
擁有鄭白鏡日記的鄭說,此時再回看那些自己從不放在心上,最多只是嘲諷幾句的愛情記錄,滿屏的字眼刺得眼睛生疼、鈍痛。
同一句話,隔天再讀又生出另一番滋味。
他如今為冷芳攜做過的一切,鄭白鏡也曾做過,甚至比他做的更多、更細致。
鄭說很想擺脫鄭白鏡,但本體陰魂不散,他為冷芳攜準備早餐時,腦海里會閃過鄭白鏡在日記中用纏綿字眼記下的早餐吻,照顧冷芳攜口味細心搭配出的營養餐;他為冷芳攜按摩雙腿,雪白肌膚撞了滿目,頭昏腦脹之余,卻立時回想起鄭白鏡曾長篇大論地記下他遍尋世界名醫得出的治療方案。
甚至在床上——
一時冷,一時熱,冰火兩重天的滋味讓鄭說想要發狂。
他的情緒再也回不到往昔的平靜鎮定,變得像個陰晴不定的瘋子,總是自怨自艾,一邊罵自己下賤,一邊卻恍若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主動湊過去當替身。
難以壓抑極端情緒的時候,鄭說甚至想過不顧一切,將日記里鄭白鏡的唾罵、詛咒,有關本體陰暗低劣的一切,全數在冷芳攜面前敞露。
揭露偽君子的真面目,讓冷芳攜明白,他心心念念的,為此把自己當成替身借以懷念的情人——什么白月光,不過是一灘臭不可聞的爛泥!
難道包裝在精致禮品盒里,就能變成潔白高貴的花卉嗎?
有好幾次,鄭說沖到了冷芳攜房門前,就差撞破兩人之間最后一扇門。
他到底停住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要是冷芳攜認清鄭白鏡的真面目,反應過來自己被蒙蔽了這么多年,由愛生恨,鄭白鏡已經是個死人,帶著所有美好的回憶變成塵埃,無知無覺當然不懼怕冷芳攜的反目。
可他呢?
一個從鄭白鏡的陰影下撿食的替身。
如果冷芳攜連鄭白鏡都不喜歡了,更遑論他?
這個事實顯得那么殘忍,像一柄鋒利刀刃劃開堅硬的心臟,滾燙熾熱的鮮血便傾瀉而出。
鄭說痛苦不已,痛恨不已,嫉妒不已,但一到冷芳攜面前,身體仍然本能地勾唇微笑。
因為鄭白鏡也是這樣,在冷芳攜面前,永遠是淡淡的笑容。
厭惡鄭白鏡,痛恨鄭白鏡,結果到最后,他居然得學鄭白鏡來留住冷芳攜。
夜深人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時候,鄭說想過無數次,他在冷芳攜面前太難看,太不像他自己,他必須趕快遠離冷芳攜——
結果青年情潮爆發,靠在床頭眼尾飛紅,眉心淡蹙,只是輕飄飄遞過來一個冷淡的眼神,什么意味都沒有,連手指都沒勾一下,他就不爭氣地迎上去,急不可耐地吻上溫熱的脖頸。
以后要是不想當人了,把生物腦放進狗的身體里挺合適的。鄭說自嘲地想。
他要是有尾巴,此刻肯定甩得飛上天了。
冷芳攜耐不住吻,很快便竭力推開鄭說,胸膛緩緩起伏,瑩潤的雙唇上殘留有對方的涎液。鄭說又親又咬,喜歡叼著肌膚用尖牙磨蹭,冷芳攜的薄唇腫起,豐潤之余,多出幾分艷麗。
“……別親了。”冷芳攜攥住鄭說一頭紅色短發,冷聲命令道。
他只想快點渡過躁動期,奈何鄭說沉迷床事,每回都有數不盡的新花樣。雖然親吻狂風驟雨般猛烈,讓人喘不過氣來,但真正的手段卻又溫柔得過了頭,冷芳攜被他伺候得幾乎軟成一灘蜜水,神智昏沉。
他不喜歡那樣的狀態,太快樂了,每次都兇狠地抓住鄭說的短發表達不滿,然而在精力充沛的野狗面前,那些手段只能算作情趣,很快就發出承受不住的嗚咽聲。
鄭說被叫得心旌搖曳,興奮無比,瞳孔在燈光下緊縮,看起來像某種冷血動物。
但緊接著,鄭白鏡的日記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讓他清醒了不少。
青年半睜著眼,眼底一片迷蒙。晃蕩的水光中,幾乎分不清他眼底倒映出的是誰。
鄭說悲哀地想,冷芳攜沒在床上叫出鄭白鏡的名字,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消息。
他不敢想要是在此情此景,聽到神志不清的冷芳攜呼喚舊情人,他會瘋成什么樣子。
肉/體深度交融,明明是心意相通的愛侶才會進行的親密接觸。
鄭說沒有能夠說出口的男友身份,于是一切都顯得沒那么光明正大。
冷芳攜目前雖然是單身,鄭說卻有種自己在做小三的偷情感。
快樂的情事于是也夾雜痛苦,比起做/愛,更像在做恨。
鄭說俯下身,不斷觸碰冷芳攜的嘴唇,企圖從最單純的親吻中汲取壓過痛苦的力量。
“……唔。”
青年被他親得臉頰都紅了,難得破開冷峻外表,裸/露出柔軟的內里來。鄭說光是看著,心臟就變得輕飄飄,幸福充盈了氣球,高高飛起掛到天邊。
激烈動作變得緩慢,鄭說湊到冷芳攜唇邊,細密柔和地親吻、磨蹭。
他忽然理解為什么有些人極度厭惡肉/體碰撞,卻又無比追捧接吻。
觸碰對方,點到為止,卻沒有更加深入,顯示的是自己并非那種精蟲上腦,只想追求肉/體歡愉的浪蕩之人。啄吻唇瓣,緊盯對方的雙眼,心中懷著的是一片赤誠熱烈的愛。
親吻是試圖扣響心門。
只不過,冷芳攜的那一道并未對他敞開。
被含著下唇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親吻,又聽到上首傳來一頓一頓的低悶笑聲,冷芳攜就知道鄭說又在發神經了。
此人不裝之后,情緒的波動遠比他預料得大。
時而笑,時而冷臉露出傷懷悲哀,冷芳攜不明白他那些悲傷春秋究竟從何而來,明明只是普通地坐在客廳里看電影,沒有半點傷感情節,鄭說眼睛卻紅了。
在床上也是,時而激動得像頭追求本能愉悅的野獸,時而純愛得仿佛他們只是在牽手。
“……鄭白鏡有我好?”
動作頓住,滿額熱汗的青年瞇起雙眼,危險地詢問。
有時候就會像這樣,冷不丁問一些難以言喻的問題。
鄭說箍住冷芳攜的下巴,很執著地追問:“我跟他究竟誰好?”
“你回答我!
最終得到毫不留情一道耳光。
在情事中途抽力氣打人還是太艱難了點,打完之后,冷芳攜的手就軟軟搭在鄭說的肩膀上,被鄭說捉過去啄吻腕側。
冷芳攜不耐煩道:“話太多了!
嘰嘰喳喳的。
他跟鄭白鏡有什么關系,要在這種場合里不斷提起?冷芳攜真是搞不懂鄭說的想法。
鄭說身體痙攣一瞬,被打得壯大一圈,喉結緊了緊,發出一聲爽到極致的喘息。
當然,爽也無法阻止鄭說繼續自怨自艾。
他完全聽出了冷芳攜對鄭白鏡的維護。
也是,他們彼此是相濡以沫的少年情人,有過太多珍貴的時刻。
冷芳攜不愿在床上提起這個名字,不愿承認鄭白鏡比他要差太多,是正常的。
畢竟他的心不是石頭。
既然不是石頭做的,會對一個死人保留那么柔軟呵護的心思,很難說會不會再一次被誠摯的追求打動,為另外一個人敞開心扉。
即便這個人用著鄭白鏡的外貌,基因序列與死去的舊情人一模一樣。
鄭說嫉妒鄭白鏡嫉妒得快發瘋了。
他嫉妒冷芳攜身邊的一切——
將冷芳攜喚醒的老男人,一定見到過冷芳攜初次睜眼時的茫然,警惕戒備地探索新世界時的可愛狀態。繼承了黑帽子遺骸,破解了赫萊謎題,天生就在冷芳攜那里有基礎好感度。在他沒找到冷芳攜之前,不知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偷了多少不屬于他的東西。
沈千重,與鄭白鏡不分上下的垃圾,明明與冷芳攜毫無關系,一個告白被拒絕的失敗者,居然有臉跳出來用曖昧不清的言語引導媒體,讓人以為他與冷芳攜是地下情人。
不要臉的賤人!
冷芳攜的舊情人有且只有鄭白鏡一個!
一個冷芳攜都不一定記得住的路人,臉皮怎么厚到對整個世界的人撒謊?
看到那些影像和紙質記錄,沈千重恬不知恥地誘人誤解,鄭說快氣吐血了,恨不得立刻闖進千姿本部,活活撕了他!
鄭白鏡居然讓這種人留到現在,這個不要臉的小偷,奪走了他們正派男友的身份!
轉而,又回到對本體的憎惡上。
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不僅沒完全留住冷芳攜的心,還被人占了名分。
有誰比他更廢物?
如此循環往復,一顆心像架在熊熊火焰上炙烤,焦灼痛苦,難以平復。
鄭說起先還能掩藏一切,漸漸地無法在冷芳攜面前保持平靜。
他越來越頻繁地提到鄭白鏡,提到楚童,甚至提到沈千重,執著地想在冷芳攜那里確認自己的優勢地位。
然而一切只是徒勞。
冷芳攜無言避開他,端著溫水到玻璃廊檐下曬太陽。
頓時怒氣上涌,鄭說沖過去把住輪椅,半蹲下來,以仰望的姿態質問:“不說話,心虛了?是不是在你眼里,哪怕沈千重都比我好?是不是?!”
“冷芳攜,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跟你上了多少次床,你難道一點喜歡都沒有?哪怕是對身體的喜歡呢?”
“比不過鄭白鏡,我認了。但楚童沈千重兩個賤人,我哪點比他們差?你說!”
冷芳攜閉了閉眼:“……”
為什么又牽扯到楚童和沈千重了?
提到楚童尚且可以理解,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沈千重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要不是頂著沈千姿弟弟的身份,冷芳攜都快忘記他了。
青年還在不停質問,把住扶手的五指緊緊攥著,用力到冷芳攜聽到了一聲脆響。
轟——
當頭一杯溫水澆下來,嘩啦啦濺了鄭說滿臉,沿著短發和脖頸寬肩水流滴答。
冷芳攜看他怔愣住,平靜道:“冷靜了嗎!
“……”鄭說抹了把臉。
又笑起來,笑得異常扭曲,眼底是深切的偏執。
冷芳攜都不知道他從哪里開始又是在上演哪一出戲碼,只聽他悲哀凄愴痛苦地笑完后,用瘋癲平靜的語氣宣告:“不管怎樣,你別想離開我。”
不離開就不離開。
他本來也走不了。
這么想著,隔天冷芳攜就使用支外體走出了獨棟別墅。
鄭說陰沉地注視小貓背影,忍了又忍,最終交代機仆跟上去。
冷芳攜的本體還在別墅里,他得守著。
第134章 并不驚心動魄,卻足夠刻骨銘心。
第三區內環寸土寸金, 從天空到地底,人類恨不得將每一寸空間都開發到極致,于是高樓大廈與幽暗地下室并存?臻g被開拓到極致, 越顯得逼仄。
偏偏獨棟別墅附近, 是一片未經多余開發的自然地帶, 林木奢侈地拋灑在蜿蜒山頭,珍稀鳥類在林間飛舞,日光穿過林梢層層灑落,在一捧清泉上點染浮金。
漂亮得炫目。
清寒的空氣伴隨孤鳥啾啾回蕩,肉墊踏在干枯樹葉上, 即便力道放輕, 也發出一陣碎葉之聲。
冷芳攜越過枯葉地,跳到更高的地帶。
一路走來,獨棟別墅連同城市被他甩在身后, 回首望去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輪廓。
高大的機仆亦步亦趨,擋住了大半日光。察覺到冷芳攜的視線,圖靈機很快讓出空間,于是更多光線如愿以償地照耀在貓咪身上。那一身本就柔順的毛毛, 在光線下游動銀色的光澤,使支外體看起來像昂貴珍惜的藝術品。
尖耳朵直立著, 幾縷白毛垂下, 探測器隱藏其中,不斷接收周圍的信號,為冷芳攜提供信息。
支外體身上套著一件黑黃條紋毛衣, 尺寸正好。
因為是圖靈機多日努力的成果, 即便配色不怎么合心意,冷芳攜還是收下, 并立馬在下一次使用支外體的時候,迅速地換上了。
圖靈機投出數個愉悅微笑的表情。
——毛衣套在貓身上,就像他用獨有的方式標記了冷芳攜,由此而生的安心感對圖靈機來說,是種新奇的體驗。
“這附近的山頭,產權登記在鄭說名下,是別墅的附贈品!眻D靈機介紹說。
這一片地帶的別墅間隔很遠,別墅本體其實不重要,令人咂舌的天價更多是每一棟別墅自帶的自然風光帶的價錢。
鄭說購買的這一棟位置最好,自然帶最遼闊,風貌最宜人,維護成本也最高昂。
整天在床上廝混,冷芳攜已經膩味了。他原本只是想出來逛逛,呼吸新鮮空氣,沒想到外面的景象遠比他想象中好。
在霓虹燈閃爍的第三區待久了,冷芳攜差點忘記了什么叫自然風光,黎明軍基地所處的黃金沙漠更如同一場夢。
湖面波光點點,湖水清澈,底部的鵝卵石清澈可見,幾尾游魚在其中盤旋游動,淡緋色的蝴蝶魚尾極其漂亮,像人工繁育的名貴品種。
冷芳攜并攏雙足,緩緩探出頭來。
淡淡的水波蕩漾間,映出一張毛絨絨的?楔形臉?。貓眼大而圓,渾如兩枚清透深邃的昂貴寶石,盯住了湖面下朝他游來的魚。
雖然沒有在氣味上模擬真貓,支外體好歹具備貓的外形,這些魚看到天敵不跑?
好笨。
想來即便打著“自然風光”的名號,物業也肯定會通過影響最小的辦法維護周邊的生態。這種一看就不能好好在野外生存的觀賞魚,想必也是高價購買來放入湖內養著。
蠢笨的幼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險”,每天在湖里游來游去,悠閑自在,餓了有定期投喂的魚食,活得好不自在,哪里知道看到天敵要躲起來呢?
它們小小的腦袋里,或許根本就沒有天敵的概念。
冷芳攜一時玩心大起,想要嚇嚇他們,便探出右爪,悄無聲息地靠近水面。
水波即將潤濕肉墊時,他突然后悔,快速地收了回來。
身后已然趨勢待發,只等小貓不小心落水了就立即出手撈貓的圖靈機松了口氣。看來冷芳攜還保有理智,沒真的玩起來。
圖靈機看他小小一坨,生怕他栽下去。
赫萊貓一臉嚴肅,坐姿端莊。
還是不打擾它們了。
別人生活得好好的,他干嘛手賤去破壞那種安詳愉快呢?
他不是非得讓所有生物生存在天敵的陰影里。
新世界的人類已經足夠苦悶,讓這些笨魚自由自在一點,也沒什么不好。
冷芳攜甩甩尾巴,余光瞥見水面上飛來另一道影子。他還沒抬頭,影子就已落在對岸的石頭上。
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鳥,褐色的漸變羽毛,鳥喙和爪子極為鋒利,黑色豆豆眼盯著冷芳攜,腦袋一轉一轉,似乎對突然出現在林間的生物很好奇。
那鳥爪下按著一粒淡黃色的果實,時而梳理羽毛,時而低頭啄食,但那只是間歇性的,大部分時候,它都傻愣愣地看著冷芳攜。
冷芳攜悠然地和它對視。
忽然站起來,那鳥警覺地張開翅膀,飛起一段,發現除此之外,四腳生物并無其他動靜,才又緩緩落下來。
腦袋又一轉一轉。
冷芳攜朝他張開嘴巴,露出里面的尖牙,動作頗具威脅意味。
鳥這回學聰明了,沒被冷芳攜嚇到。
相反,他似乎因為冷芳攜的動作誤會了什么,忽然叼起啄了半天毫發未傷的果實,飛到四腳生物近前,“噗”的一下丟給冷芳攜。
而后騰飛而起,眨眼間沒了蹤影,只聽到一聲聲清悅鳥鳴。
“……?”冷芳攜推推飽滿的果實,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聲音困惑,“這是……投喂?”
哭笑不得:“它把我當成沒能力養活自己的幼崽了?”
圖靈機背著他不斷投出代表開心的表情,聞言肯定地說:“黑林鶇,善于鳴叫,性情兇悍,對幼崽友好,每年都有黑林鶇投喂各族幼崽的事例。”
“冷芳攜,它把你當成寶寶了!
冷芳攜難得羞愧。
他想逗鳥,鳥卻把他當小孩,把恐嚇動作當成幼崽乞食。
鳥也這么笨,難怪魚活得這么好。
被輕松愉快的氛圍感染,冷芳攜在干燥巖石上趴伏。
陽光溫暖柔和,呼吸間都是泉水的清甜,沒有比這更愜意的時候。
貓咪舒服地瞇起眼睛,尾巴懶洋洋地左右甩動。
圖靈機直勾勾地盯著。
要是裝有擬真眼球,仿生人現在一定被尾巴逗得左看右看。
圖靈機忽然有種上前一把抓住尾巴,從尾巴根一捋而下的沖動。
冷芳攜渾然不知尾巴被覬覦了。
蝴蝶魚湊到跟前,小口一張一合,細密的水泡不斷上浮。
鳥鳴悠遠,伴隨漸漸柔和的山風拂過湖面。
這樣寧靜,悠然,讓冷芳攜久違地忘卻一切煩憂,回想起很久以前經歷的那些世界。
每個世界的生靈各有其可愛之處。
他在某個世界的洞穴里躲雨時,傳聞中無惡不作的黑色巨龍蜷縮在最里面,紅色瞳仁驚恐地瞪大,跟他面面相覷。
冷芳攜那時看起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一點魔法元素都沒有,也不像久經鍛煉的騎士或執法者,偏偏往洞穴一坐,硬控黑龍近十分鐘。
黑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最后朝他丟來一顆碩大的紅寶石,見他不走,又陸陸續續丟出許多舉世罕見的昂貴珍寶。
王朝的傳世桂冠也被他隨意扔給冷芳攜。
結果冷芳攜還是不動。
“……”黑龍的聲音渾厚沉悶,帶著郁悶,“狡猾貪婪的人類,你成功惹怒了烈焰大人……”
邊放著狠話,便唰得變小,啪啪扇著翅膀飛快離開洞穴闖入雨幕。
也曾一襲白衫背負行囊,曳杖行進在高山深嶺間,向他討封的黃鼠狼精賊眉鼠眼跟在一旁,一只妖怪,比人類還嬌氣,走不到幾步路就說要停下來休息。
“啊呀,恩公,小生實在走不動了。歇一歇吧!秉S鼠狼精撲通坐下,剛剛化形,頂著七八歲小孩的外殼,嗓音卻比中年男子還要渾厚。
坐不了幾分鐘,就說肚餓,不知從哪兒抓來幾只肥雞,吃得滿嘴流油。
冷芳攜也分到一只,還沒吃完就飽了。
黃鼠狼精睜著燈泡一樣古怪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人類的腹部瞧,若有所思過后,說道:“難怪人類能活這么多、這么久,你們吃得這樣少,一點也不費糧食。吃得這么慢,糧食會發霉呀!
然后,興奮地朝冷芳攜拱手:“多謝恩公教我!等我送完恩公,就帶族人幫人類做工,以工換糧,豈不兩全其美?”
冷芳攜被他的想法逗笑了:“嗯……黃先生確實頗有智慧。”
另一個世界里,占據星球的是燈塔樹人。冷芳攜同族人們扎根在水底,樹梢的燈籠在水面上明滅閃爍,他們不需要說話,每一次搖晃帶起的清風都是交流。
只有夜晚,冷芳攜會脫離水底,回歸人類的狀態,漫步水波之上。
同其余的樹人聚集在同一片天幕下,一起觀賞炫目流星一閃而過。
還有太多太多,冷芳攜記得的,不記得的。
其實那些世界里做過什么任務,已經刻意地遺忘了,唯獨這些斷斷續續、平淡卻又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冷芳攜還記得清清楚楚。
有時候并不驚心動魄,卻足夠刻骨銘心。
而今,在這樣一個即將走向絕望毀滅的世界里,他再一次體會到同樣的感動和滿足。
這就是一直以來,他不停穿梭奔走的意義。
可回顧最近,大半心神被與燼周旋占據,對世界的探索、體會變少了。
那些他匆匆抵達,又匆匆離開的世界里,該會有許多值得銘記的時刻被他錯過了。
冷芳攜偏頭,找到燼的方位。
他實在不理解主神擁有億萬個相似卻又與眾不同,如此多彩的世界,怎么會一點都看不到,反而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燼也不理解冷芳攜的想法,他回答說:“每一個小世界形成時,我就洞悉了它所有的規則和未來。于我而言,它們并非動態變化,而是靜態的珠子,沒過多長時間就遍布裂紋,化為一片粉末,實在沒有投以注目的必要!
他跟冷芳攜說話,聲音刻意放得柔和,提到由他而生的世界時,眼底卻一片冷漠。
冷芳攜看向水下:“我也只是靜態珠子里的一個分子,你也實在沒有對我投以注目的必要!
“……”
這不一樣。
燼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內心的情感和想法,悶悶地閉上了嘴。
心頭縈繞的感動散去,冷芳攜起身,打算去別的地方再逛逛,余光忽然瞥見樹梢一道蛇影。
不知何時攀過來,高高懸在他頭頂。冷血動物的窺伺是個危險信號,冷芳攜敏銳地看過去。
一條青色的長蛇,蛇身手腕大小,蜿蜒扭動,吐露蛇信,猩紅雙目看向冷芳攜。
冷芳攜蹙起眉。
沒見青蛇有其他動作,就率先離開了。
黑貓的影子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青蛇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蛇眼忽然暗淡下來——就像是滅掉的信號燈。
……
“……冷芳攜。”
細長的非人舌頭卷動著,柔情脈脈地吐出名字。
密閉的漆黑房間里,冰冷的水液晃蕩,反射到墻壁上一道又一道幽暗光線,某種龐然巨物拖著長長的,粗/碩的尾巴來到岸邊。
沈千重破開水面,水珠掛在他蒼白的肌肉上,腰身以下被深綠色泛著奇幻光彩的鱗片覆蓋。
他低低地呼喚著:“冷芳攜……”
多次基因改造使得他神經異變,勉強通過與蛇類基因融合生存下來,卻變得瘋瘋癲癲不甚清醒。
沈千重不在意這些,他只想等待冷芳攜醒來,哪怕活得再狼狽也值得。
現在,他等待已久的愛人終于回到他的世界。
只是,出了一點意外。
狹長的眼眸蒙上曾淡淡的腥粉,沈千重不受控制地彈出獠牙,毒液四溢。
冷芳攜居然被鄭說發現了,被他藏在別墅里。
方舟的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知道。
……他不能讓冷芳攜和鄭說繼續待在一起,鄭白鏡的克隆人,不值得信任。
但他又不敢去到冷芳攜面前。
記憶里失敗的表白狠狠刻在心上,傷口至今未曾愈合,使得沈千重完全不敢再出現在冷芳攜眼前。
萬一,又被拒絕了怎么辦?
沈千重膽怯地想。
蛇類瞳孔一時緊縮,一時放大。
沈千重前一秒還冷靜地思考,下一秒蛇尾焦躁地擺動,冷峻的面容浮現出一絲迷幻的笑。
芳攜醒了這么久……
一定已經發現,他同自己的關系在新人類眼中并不清白了吧。
第135章 “踩我。”
“沈先生, 方便說說您眼中的赫萊嗎?”
水面反射的光線仿佛鏡頭光,一瞬間將沈千重拖拽回百年前的世界。
黑帽子歷來神秘,很多人直到暴政解除后才聽說這個組織, 更不用說黑帽子里神出鬼沒、鮮少露面的絕對首領。
但赫萊太過出彩, 年齡和神鬼莫測的手段像兩盞聚光燈, 吸引無數人前仆后繼地想要了解他。
人們為這位橫空出世的天才歡呼,鼓掌,狂熱的追捧在圖靈機落敗后推至高潮。
偏偏赫萊又是那么迅速地因為身體緣故進行自我封凍,連匆匆一面都沒留給這個世界,隨著影像被銷毀, 許多人只能通過冰冷的記錄瞥見一絲魅影。
人總是為易逝的物品刻骨銘心。
就像夜空爆開的煙火, 第一次看見時足夠驚艷,以至于以后無數次重現都難以找回當時的心情。
更不用說,赫萊驚艷的才華和神秘的背景使得他在一眾天才中也格外突出, 試圖了解他的人一旦開始,就再難抽身而出。
首都以外,戰火逐漸燃起。
首都以內,各大勢力呈現僵持狀態, 誰也不肯輕舉妄動,率先打破平靜, 背負罵名。
媒體們在狂歡, 圍繞已經離開的天才打造無數檔節目;惶惶不安的公民以此為寄托,推動氣氛越發熱烈。
沈千重只不過小小暗示一下,就接到當時最權威媒體的邀請。
面對鏡頭和話筒, 沈千重噙著淡淡的笑, 說起他眼中的冷芳攜。分明沒一句提到他與冷芳攜的關系,種種曖昧和懷戀卻在字里行間流露。
往后無數次回想起那時的場景, 沈千重都激動得滿臉發紅,興奮得無以復加。
是啊,他得不到冷芳攜的喜愛,在鄭白鏡面前,他永遠是站在陰影當中的失敗者。
如果沒有沈千姿,冷芳攜恐怕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可那又怎么樣?
實驗總是漫長看不到盡頭,伴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沈千重習慣了心血付諸東流只能從頭再來,剛剛加入實驗室的時候還會產生挫敗,沒過多久就練出平穩無波的心緒。
可冷芳攜不一樣,告白被拒絕也不一樣。
沈千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品嘗苦果,自虐式一次又一次回憶,走不出來,卻陷得更深。
以至于到最后心態扭曲了,抱著極高的自尊心,卻通過撒謊來獲得慰藉。
沈千重不后悔那樣做,再來一次,他一樣會自如地扮演地下情夫的角色。
一想到在歷史影像、書籍記載和各種各樣的討論中,他的名字會和冷芳攜放在一起,人們會不厭其煩地討論他們的關系,從各種角度,搜尋各種證據來揭示并不存在的隱秘情事,沈千重就感到無比快樂。
這一點,連鄭白鏡都做不到。
那個可憐蟲,沒了老婆恨不得跟著一起死。
所以沒什么好后悔。
要說后悔,沈千重只后悔一件事——沒有率先破解赫萊謎題,找到冷芳攜,以至于對方淪落到鄭說手里……
沈千重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們一起住的這幾天里,都發生了什么。
蛇尾憤怒地拍打池壁,整個密室仿佛都在搖晃。
“鄭白鏡……”沈千重咬牙切齒地重復。
真好命啊。
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他可望而不可求的人,死了還有克隆體前仆后繼。沈千重都不敢想能抱一抱冷芳攜該有多么快樂,那狗東西卻能和冷芳攜上床。
該死,該死……
雙手神經性地痙攣,視力模糊,連維持半人半蛇的姿態都很困難,這樣的自己,怎么能隨意出現在冷芳攜面前?
要是被看到更加丑陋的一面該怎么辦?
沈千重艱難地使用最后一絲理智思考——
方舟并非鐵板一塊,也并非鄭氏家族的集團。
能夠走到如今同千姿雙足鼎立的地步,少不了首領沉寂后因動蕩分裂四散的黑帽子成員。
他依稀記得,方舟如今手段強硬的實權派,就是當初并入方舟的黑帽子成員的后代,直至如今仍然不忘初心,對赫萊抱有強烈的尊崇。
要是被她們發現,黑帽子的創始人竟然被關押拘禁……
……
沈千重只是在失去理智前稍稍放出一點消息,方舟內部就迅速做出反應——冷芳攜剛結束情潮躁動期,鄭說還想著把筆記上的追人手段運用起來,這段時間好好培養感情,猝不及防就收到數十個通訊要求。
聯絡他的人是集團內部有名的實權派,手段強硬,一直以來和老頭子分庭抗禮,因為掌握關鍵技術,近期占據上風,可謂說一不二。老頭子連帶那些虎視眈眈的廢物兄弟數次跑來找鄭說,想讓他回歸集團接手工作,每一回都被鄭說罵得面無血色,氣急敗壞。
鄭說和這位實權派關系僅限于幾次照面和簡短的介紹,沒什么過多交情,滿腹狐疑地接通。
跳出來的通訊畫面上,實權派一身墨綠西裝,環抱雙手靠坐在辦公桌上,眼底寫滿了疲倦,整體風格嚴厲冷肅,光是看著就叫人心頭一緊。鄭說知道她一向很忙,因而不理解她為何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聯系他。
綠西裝的眼型偏圓潤柔和,眼神卻在多年錘煉下犀利冷銳,被她盯住,有種被嚴厲審視的不適感。
“有什么事?”鄭說漫不經心地問。
他想快點掛掉通訊,去做晚飯,最近學了新的菜,是冷芳攜的口味……
綠西裝開口,簡短的幾句話,鄭說臉色大變。
“看來,那都是真的了。赫萊就在你那里!本G西裝挑了下眉,話里含著不善,“鄭說,你膽子真大!
鄭說恢復面無表情的狀態,狹長眼眸夾著陰沉,冷銳的下頜線緊繃,整個人像是被入侵領地的野獸,從閉目小憩中清醒過來,展露出絕對的攻擊性。
他不帶感情地扯了下嘴角:“我從黎明軍那里發現他,把他帶回來,有什么不對?不說他的能力,只說赫萊的身份,已經足夠我們用盡一切手段留住他!
“留住他,指的是把他關在獨棟別墅里?”
鄭說聳聳肩:“我可沒有虐待他,正相反,就差跪下來伺候他了!
綠西裝笑容隱沒:“他確實不該留在黎明軍里,但是,也不該留在你那里。鄭說,他是前行者,是先驅者,是你的本體——曾經最愛重的人,絕不是任你戲耍的玩具。你瞞著所有人把他藏起來,抱的什么心思,你自己最清楚!
鄭說冷笑了下:“不藏起來,向天下昭告赫萊復活了?那太好了,所有惡徒,極端宗教組織,所有妄想者、淘金者,前仆后繼、悍不畏死的人會把禿鷲一樣的目光盯準方舟,日夜不繼不惜一切代價偷走他!
綠西裝的眼神沉甸甸地壓過來,重量有如實質:“我們當然會保護好他,但絕不是讓你把他藏起來。”
面對老頭子,鄭說從沒感受到像此刻厚重的壓力,壓力來源并非是對方冷冽的目光和嚴厲的態度,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那代表——權力。
說到底,鄭說得過且過,擁有的一切都背靠方舟。面對其他人時,他是方舟肆無忌憚、隨心所欲的太子爺,但在這個人面前,他只是個備受忌憚的吉祥物。
綠西裝一字一頓地宣告:“明天,我會去你家把他接回總部!
“老頭子他們呢?”鄭說挑了下眉,“他們要是知道赫萊蘇醒,絕對會有無數個歪主意要打。”
綠西裝輕描淡寫:“他沒機會知道!
……
青年艷紅的腦袋湊過來,擱在膝頭,長臂一攬,順勢環住冷芳攜的腰身。
雖然隔著一層薄褲,鄭說卻仿佛能穿透布料,嗅到□□的馥郁香氣。他深吸了好幾口,從中汲取力量。
鄭說太粘人了。
冷芳攜皺眉,抓住青年的頭發:“起來。”
鄭說乖乖抬起頭,短暫的消失過后,他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看起來沒精打采。
銳利的眼尾竟然如同小狗一樣耷拉下來,有些可憐。
是剛才的通訊。
冷芳攜不動聲色地想。
發生了什么事?
他是否可以從中找到前往方舟的機會?
早在躁動期開始前,冷芳攜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只不過撞上成癮癥發作,鄭說期間又表現得太過粘人,幾乎寸步不離地待在身邊,冷芳攜束手束腳,不好行動。
現在癮癥結束,是時候伺機而動了。
“冷芳攜,你有機會離開我了,開心嗎?”鄭說勾唇笑了笑,語氣漫不經心,像隨口開了個玩笑,然而緊接著,臉色漸陰。
“真煩啊,真煩!為什么總有人來打擾我們……”青年的情緒有些失控,箍住腰身的五指收攏,卻還記得冷芳攜皮膚嬌嫩,不敢用太大力,焦躁地找不到發泄口,“鄭白鏡,沈千重,楚童……怎么誰都要來搶你?”
“你情緒不對勁,冷靜下來。”冷芳攜在鄭說緊繃的臉頰拍打幾下,“發生了什么事?”
能讓鄭說狀態變得這么差的人,結合鄭說的話……方舟集團的高層?
那可不太妙。
冷芳攜只想通過鄭說接觸到意志井,如果中途摻和進陌生高層,誰也說不準最后會發展成什么樣子。盡管他跟方舟的關系在理論上該十分親密,但冷芳攜從不高估人性,尤其是披著人皮的野獸的人性。
鄭說不吭聲,悶頭悶腦想往他懷里撞,簡直像條在外受挫不管不顧要主人安慰的小狗,冷芳攜按住他,將他推開。
鄭說頓時眼睛都紅了:“那你踩我!”
“什么?”冷芳攜詫異地低頭,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鄭說幾乎是直接送到冷芳攜足邊,熾熱的溫度剮蹭腳心,饒是腳上神經再遲鈍,光看那近乎淫/靡的動作,也能意識到鄭說究竟在做什么。
這些天的身體交融,多次坦誠相見,冷芳攜已經習慣了鄭說的身體,只是像這樣赤/裸的、野蠻的情欲,完全像條處于發情期的野狗,還是令他一時無措。
只是簡單的觸碰,鄭說就頭皮發麻,爽感一直躥到脊柱。腰背緊繃,鄭說心滿意足地喘了口氣,動蕩不定的靈魂終于有了歸處,他近乎哀求地開口:“踩我!
冷芳攜很想把他踢到一邊,讓他自己解決,但看鄭說現在的狀態……最終,青年還是緩緩抬起腳,冷淡眼神里夾雜些許的嫌棄,多日按摩的效果顯著,他用力踩下去。
鄭說被冷芳攜踩得一塌糊涂。
其實身體上的痛感遠遠大于爽,但內心深處從虐待中獲取的親密快感是難以言喻的,鄭說上了癮,不管不顧還想再讓冷芳攜用另一只腳踩。
冷芳攜卻嫌腳背澆了臟東西:“再發神經就滾出去!
推開鄭說去洗漱。
再出來時,方舟太子爺已經打理好自己,人模狗樣地坐著,完全看不出幾分鐘前的下賤模樣。
看起來情緒也穩定下來。
鄭說終于告訴冷芳攜剛才發生了什么,他又為什么情緒失控。
答案與冷芳攜所料無幾,但遠沒有想象中糟糕。
“那群人是最后一批黑帽子成員的后代,方舟和千姿都有,千姿那邊我沒接觸過,但方舟這里的……”鄭說嗤笑一聲,“他們看起來是會在閑暇時間聚在一起誦讀「黑帽子圣經」,或者給你建個賽博祠堂的類型。”
“換句話說,絕對的赫萊主義者。”
鄭說眼神晦暗:“說不定沒過多久,方舟就要出現第二位太子爺——不,不,冷芳攜,你才是真太子!
“我么,只是個劣質品!焙敛华q豫地貶低自己,換取冷芳攜心軟之下的親密,鄭說癡迷地湊到頸窩間啄吻,執著地在青年身體下留下痕跡。
每一次眼睜睜看著痕跡日漸隱沒,鄭說心中的焦躁有如數萬夏蟬鼓鳴不斷。
現在更是要被別人搶走了。
齒關緊咬,鄭說恨不得一口咬在冷芳攜臉頰上,留下鮮明的齒印,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屬于自己。
第136章 那么清澈,又那么孤獨。
第二天一大早, 冷芳攜見到了鄭說口中“說一不二、性格冷肅、不好相處”的實權派。出乎意料的是,對方一身米色休閑服,長卷發懶散地垂在肩頭, 脖上掛著銀藍色耳機。
若非知道對方在鄭說還沒誕生時就已經在方舟擁有一席之地, 光看這身打扮, 冷芳攜還以為她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您好,我是林佩。”她說。
面對冷芳攜,她的態度堪稱平和,遠不像鄭說描述的那樣極端。
鄭說有些驚訝,不過他對林佩作何打扮并無興趣, 強硬地關掉機仆, 搶過收拾行李的工作。
冷芳攜沒在他家住多久,與離開新南公寓時相比,增添的個人物品寥寥可數。鄭說給他買的卻有一大堆, 吃的穿的玩的,放在一起令人眼花繚亂,不斷收拾好的箱子擺在一起,頗為壯觀。
“……”冷芳攜提醒, “那些東西不用帶!
靠枕之類的,有兩套換著用足夠了, 他實在不懂鄭說買回的貓爪墊子、云朵墊子以及其他花色圖案的墊子究竟有什么區別。
鄭說下意識想跟他嗆嘴, 瞥見一旁微笑著的林佩,意識到現在的情景,忍下打情罵俏的沖動, 隨口說:“這些東西我也要用啊, 不能光拿你一個人的東西吧!
冷芳攜:“……嗯?”
鄭說也要跟著去?
林佩解釋說:“方舟太大,人員組成復雜, 考慮到鄭說已經熟悉您的情況,我們拜托他照顧您!
說辭很好聽,其實鄭說并非她的第一選擇,這只是一種妥協的選擇。林佩原本還抱著一種考察的心態,親眼看到兩人的相處狀態后,被濃濃的狗味嗆到,心頭最后一絲憂慮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說不愧是鄭白鏡的克隆體嗎?
本體跟著首領屁股后面跑,克隆體也一看到首領就吻了上去。
可謂一脈相承。
……
方舟集團大樓總高570米,地上建筑剛好一百層,它呈螺旋式上升,半空中搭載無數組合實驗室,白天時顯得宏偉壯闊,夜晚的月光和慘白色的照明燈則使得方舟總部如同來自荒野上的機械怪物。
它深深扎根在第三區的土壤里,不斷開辟地下空間,迄今為止,誰也不能說清它擁有怎樣遼闊的地下王國。
居住在附近的權貴猜測方舟或許正通過地下軌道搭建出一條隱秘的運輸網絡,夜半時分,他們總能隱約聽到自地下傳來的隆隆之音。
冷芳攜就是通過其中一條軌道秘密抵達總部,來到空無一人的77層。
“60層以上的區域不對外開放,只有輸入通行密碼,電梯才能在對應樓層停留。這是我私人的樓層,沒人能知道您的到來,更沒人會打擾您。”林佩開啟智能家居,灰暗的客廳一瞬間被燈光照亮。
那一刻,冷芳攜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抵達新時代之后,他好像一直保持從這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忙碌狀態。身邊的人也不停更換。
現在,他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三區最昂貴的地標建筑物中,一整面的玻璃墻清澈透明,足以令他將遠處的深色的山脊和迷亂的建筑群燈光納入眼底。
這座城市就在他眼中。
出乎冷芳攜意料,林佩將他帶到方舟之后并無其他舉動,既沒有試圖從他口中套取遺落聯邦時代的情報,也沒有將停滯不前的秘密項目交付到他手里。
仿佛是從野外取回一盆古老植被,只要看到它生長的姿態就心滿意足。
林佩每天都會抽時間來看望他,見面時間長至十幾分鐘,短至兩三分鐘。而他們交流的永遠主題是冷芳攜的生活,林佩似乎單純地把他當成舊時代的遺落珍寶,只想給予他足夠好的生活。
大多時候,林佩風度翩翩、精力充沛,看起來隨時能在千人會議廳中進行一番振奮人心的演講,只有少數時間,她會在冷芳攜面前流露出疲倦。
“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毀滅!彼f,一個宏大的主題。
“世界毀滅”、“世界末日”,亙古不變的爭論主題,有人說仿生人即將取代人類,舊聯邦政府是人類文明的叛徒、蛀蟲,有人說機械污染了人類自然的血脈,讓每個人顯得像藍血動物,有人獨自清醒,嘲諷地高呼人類并非世界,不要將一無所有的恐慌一廂情愿地加注到世界身上,世界知道你們這些垃圾假模假樣關心它嗎?
冷芳攜所處的時代,文明毀滅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所有人都認為人類即將滅亡的時候,這群猴子卻頑強地存活下來,剛剛解決外敵,就迫不及待地遵從血脈召喚開啟內斗。個體的人顯得彌足珍貴,但當人口變為一串數字,毀滅就跟碾碎一片螞蟻一樣簡單。
然后人類不僅沒有滅亡,還延續到了現在,近乎成為星球霸主,高速發展的科技讓許多人開始展望星外的世界,盡管天空上高懸著一顆熾熱漆黑的太陽。
新時代是個充滿希望的時代,然而它的舵手之一卻談到毀滅。
林佩手間夾了根細長香煙,沒有點燃,只是這么夾著。
“看起來欣欣向榮,是吧。”黑發女性淡淡笑了,張口吐出一連串的數據,“出生率聽起來還不錯,但自然出生率跌破零點已經足足十年——我們當然可以通過體外胚胎培育技術在溫室里繁衍出源源不斷不明父母的孩子,事實上,我們正是這樣做的。”
“科技使得我們再也不需要把一個勞動力束縛近十個月之久,冒著極大風險產出一個胎兒,那太低效了。他們不在乎新生兒是從母親身體里爬出來,還是被人從培養液中成批打撈出來,只要有足夠的人出生,長大,然后為他們工作、奉獻,就足夠了,F在看來,這個輕蔑的想法只會帶來災難!
林佩指了指窗外,那里有一顆太陽,日夜不息地注視大地。
“那些溫室新生兒,絕大多數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就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少部分平安長大的,要么在街頭巷口抽搐痙攣,靠電子毒/品度日,要么成為刀尖舔血的掮客、雇傭兵——那已經是不錯的職業了。當我們隨意設定他們的出生,用極低成本換來一個又一個生命體,期待他們創造出比出生更大的價值時,絕不會想到,數年后這些溫室胎兒會用更加隨意的方式結束掉他們廉價的生命,讓我們血本無歸!
“這并不是群體性自殺行為。我想您懂我的意思。”林佩幽幽說道。
“奪取,給予!崩浞紨y吐出兩個詞語,“看來你提到的孩子們完全拋棄了其他未來,直接選中最幽暗、最崎嶇,也是最瘋狂,沒有未來的路!
余光中,冷芳攜看到了燼的影子,主神對兩人的交談無動于衷,眼神的落點停留在他身上,除此以外的所有都不值得在意。
“只是,只是,我們別無選擇!
短暫的沉默,林佩低低笑了一下,片刻后,她含著歉意地說,“抱歉,發牢騷了。有時候我懷疑祂從我這兒拿走的其實是堅定,使得我總是憂心忡忡、疑神疑鬼——就算每年出生率為負,又跟我有什么關系,反正到我閉眼的那一天,人類照樣生龍活虎,而我死后,又哪管洪水滔天?諾亞方舟可不會接走一具腐朽了的尸體!
話雖如此,女性眼底卻沉淀著罕見的迷茫。
冷芳攜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等到大意志被回收,任務結束,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會走向何處?
繁榮昌盛?亦或是就像燼所說,注定遍布裂紋,走向無可避免的毀滅?
主神的眼瞳漆黑得不見一絲光亮,光是注視,就讓人感到脊柱發涼。
那平靜的眼神似乎在說:是的,正如你所想。
“她的秘書朝九晚十,加班是固定項目,聽說林佩比她秘書還忙,每天睡眠時間不到四小時!绷峙遄吆,鄭說才迫不及待地從房間出來,牢牢霸占冷芳攜身邊的位置,直白地表達不滿,“都這么忙了,還天天來看你,她對你是真愛。”
鄭說很不喜歡每天固定幾分鐘的打擾,話里怨氣滿滿,但他無可奈何。
冷芳攜撫摸著手下的黃毛小狗,四腳生物適時發出舒適的哼唧聲,看得鄭說一陣眼熱。
這寵物乍看上去跟真狗無異,其實是林佩送給冷芳攜的禮物,一只昂貴的陪伴型機械,不僅擁有充沛的情感擬真系統,必要時刻還能守衛主人的安全。
于冷芳攜而言,這件禮物最大的用處就是容納圖靈機無處安放的意識體,現在他溫熱的舌頭輕輕舔著冷芳攜的手心,眼瞳天真愉快,尾巴甩得像螺旋槳,完全看不出內里藏著一位曾經與世為敵的仿生人。
“它的尾巴絕對故障了。”鄭說一臉嫌惡,“正常寵物不會這樣,冷芳攜,你把它給我,我拿去返修!
冷芳攜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他一眼:“這是我最后一次重復。不要試圖把它丟進垃圾桶里。”
迎合著他的聲音,小狗愉快清脆地汪叫幾聲,身上一股活潑的勁兒。鄭說胃部痙攣,差點沒吐出來。
他想,這是哪個部門設計的傻叉系統,他絕對要全斃掉,把成品召回,集中銷毀。
恬不知恥的野狗還想繼續舔手掌,被冷芳攜捏住嘴巴,拍拍屁股送到地板上,青年含笑著打趣:“去玩吧,小狗!
鄭說差點跟著汪出來。
膝蓋上總算沒狗了,鄭說親昵地湊過去,咬了下冷芳攜的耳朵,素白的耳廓頓時染上淡淡的粉色。
冷芳攜按住他的側臉,冷聲:“你也滾!
“別啊——”鄭說拖長尾音,懶洋洋地說,“我一直陪你,沒有功勞也有苦惱,你不能對我這么冷酷無情!
他倒下來,控制腹部核心,輕輕地壓倒在冷芳攜的雙膝之上,那雙兇厲的眼眸此刻放松得擴圓,如同狗眼。
鄭說望著冷芳攜濃而密的眼睫,狀似不經意間問了一個問題:“你當初為什么取了「黑帽子」這樣一個古怪的名字?聽起來不像駭客團體,像是行為藝術團,或者某種紳士聚會!
“大家各有猜測,我也很好奇。這應該不涉及機密?你能說說嗎?”
冷芳攜道:“沒有特殊含義,隨便取的!
鄭說挑了下眉:“真的沒有?可我聽說,你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鄭白鏡!
他大概想顯得云淡風輕,殊不知提到本體時那種咬牙切齒的吐字暴露了一切。
“白,對應黑。鏡子,對應帽子!编嵳f解釋猜測的來源。
冷芳攜很想問他究竟從哪兒看來這些弱智猜測,但看到鄭說那一副“我一點也不在乎只是隨口問問”,實則在意得不得了的模樣,沒有立即否認,而是眨了眨眼,輕輕說道:“你怎么知道。”
“……!”鄭說立刻繃不住了,坐起來一副老婆出軌的表情,“好啊,你居然真的,我靠……他憑什么啊我靠!”
語無倫次,顯然破大防。
冷芳攜無語地拍了下他的臉:“黑帽子源于我制作的第一個程序,給畫像戴帽子,這個歷史課本上都有,你能不能長點腦子?”
鄭說摸著臉,語氣哀怨:“寫是這樣寫,可誰知道真相如何呢?”
“愛信不信。”冷芳攜把他推開。
“別啊——我信!你說什么我都信。”鄭說死皮賴臉不肯走,摟住冷芳攜的腰,一把抱到腿上,腦袋搭在青年肩頭,搖晃了幾下,鄭說在想用什么東西轉移話題,忽然想到什么,“既然現在在總部,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兄弟們!
他補充道:“不是那群蠢貨,而是另外的克隆體!
培育室就在62層,被切割成數個房間,從天花板到地磚,一切都是潔白無瑕的。
冷芳攜嗅到了消毒水的氣味。
這里空無一人,只有輪椅軋過和鄭說腳跟觸地的聲音。
鄭說熟門熟路地帶他輸入密碼、刷虹膜,敞露的房間里屹立數十個培養皿。
“我的成功扼殺了未來無數克隆體的出生,這里幾乎半廢棄,最低限度地維持我同批次的兄弟的生命——研究員首席說,要是之后發生病變,我還可以使用他們的器官!
“有時候,我會來這里看看他們。雖然他們大部分還沒有產生意識,唯一的一個還因為高度病變整天不清醒。”
比起鄭說,培養皿里的實驗體更像他們基因的來源,但鄭白鏡沒那么蒼白、瘦弱,帶有明顯的畸形。
燈光幽綠,讓他們顯得像瘋狂科學家的成果,下一秒就會睜眼露出獠牙。
“走吧,去里面!编嵳f推他往里走,“唯一的那個,要是剛好碰上他清醒,也許你們還能聊聊天。”
鄭說如此憎恨他的本體,提到其他克隆體時,語氣卻很平和,沒那么瘋癲。
最里面的克隆體睡在醫療艙內,冷霧籠罩著他,與其他克隆體不同的是,他有一具健壯的身軀,肌肉排布合理而優美,面部輪廓更加粗獷。他緊閉著雙眼,冷芳攜猜他一定正沉浸在某個夢境中。
“他快死了!编嵳f輕輕敲擊醫療艙,“從他誕生開始,病變就在持續,基因崩潰無法逆轉。我想想,據推測,還有二十天左右!
“到時候他會嘭得一聲,變成一團血沫,然后被迅速地回收!编嵳f不甚在意地說,臉上沒有任何兄弟瀕臨死亡的傷感,冷光打在他臉上,使得他像冷硬的大理石。
冷芳攜手掌落在艙壁上,這個動作一下驚動了克隆體。
“嗯?”鄭說挑眉,“我來過這么多次,他都半死不活不理我……難道是因為他察覺到你來了?”
克隆體眉心緊蹙,眼皮不安地顫動,那雙垂下的雙手,冷芳攜能清晰地看到手指艱難的活動。
幾秒鐘后,克隆體睜開了眼睛,幾乎沒有迷茫的時刻,一瞬間就抓住冷芳攜所在的方位。
寬大的手掌也貼向艙壁,正與冷芳攜的手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貼合。
克隆體雙唇蠕動兩下:“你……”
冷芳攜看到了他眼底的迷惑,還未接收更多信息的克隆體,大概不清楚他的身份,只是遵循本能地看向他。
看著他——素白的皮膚,仿佛揉進了雪的精魄,鼻梁高而挺拔,秀麗的下落,濃密的睫毛宛若扇子展開,眼角微微上挑。是毫無疑問的美人。
那頭長而筆直,仿佛深邃黑夜一樣的頭發,就像名貴綢緞從上方垂下來,讓克隆體有一種被溫柔籠罩的錯覺。
克隆體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睛,里面不含任何憐憫、或者新奇,只是安靜地看向他。
那么清澈,又那么孤獨。
你是誰?又在想什么?
他伸手想要掩住那雙眼睛。
冷霧隨著滴滴的警報聲充斥整個醫療艙,克隆體艱難地撐住眼皮,卻也在越來越濃密的麻醉氣體中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哈……”鄭說眨了下眼,“我開始懷疑鄭白鏡是不是在基因里動手腳了。”
出于某種偏執,克隆體的手仍然與冷芳攜相貼了幾秒鐘,但沒過多久,就遺憾地滑落了。
青年背對著鄭說,幽暗的光打在他臉上,并未讓冷芳攜顯得陰森詭異,反而為他蒙上了一層郁郁寡歡的影子。
冷芳攜嘆了口氣,輕聲說:“你好。晚安!
看著這一幕,鄭說忽然想到,自己現在狀似健康,沒有任何基因崩潰的痕跡,但從前的實驗體里,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頭兩天看著還不錯,到第三天就急轉而下的情況。
只是鄭說的健康持續了太久,太久——
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為不會再有意外。
但現在,那些或殘疾或死亡,或在胚胎狀態時就裂變的克隆體們,化成一道道銳利的三角棱錐,在鄭說為了與冷芳攜的關系而開心喜悅時,狂風驟雨般狠狠砸下來,如同無法躲避命運。
驟然緊繃的背部,驚懼的冷汗密密匝匝。
要是健康的其實不健康,完美的其實不完美——要是突然一日,隱秘的缺陷爆發,他落得同其他人一樣的下場,怎么辦?
死,鄭說從不懼怕。
但在擁有了冷芳攜之后死——
這一刻,他忽然體會到了與鄭白鏡同樣的心情。
第137章 “若我不在,若你還在!
“芳攜!
明燈閃爍。
冷芳攜眼眸半闔, 淚水濡濕了睫毛,像一連串細小卻閃耀的珍珠,被緋色的肌膚和濃密的長扇承托著, 搖搖欲墜的姿態可憐可愛。
上首之人用指腹溫柔地擦去淚水, 安撫性的吻沉甸甸地落在額頭。
鄭白鏡的神情堅定柔和, 若非臉頰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他此刻真如教堂中向神禱告、為此奉獻終身的狂信徒。
然而他的雙手緊握的不是十字架,而是一對蒼白、瘦弱的纖長的腿。
粗糙的五指穩固地箍住大腿肌膚,就像抓住了一對雪白的鹿角。
無辜的白鹿被貪婪的人類狩獵,栽入情/欲的溫床。隱忍克制的喘息是啾啾鹿鳴, 清液化作一捧柔軟的白尾巴, 緩緩垂下,被鄭白鏡的膝蓋接住,潮濕地蓋住了一切。
“芳攜。”鄭白鏡再一次呼喚他。
無力雙腿在他臂膀間晃蕩, 毫無著力點,更沒有使力的空間,冷芳攜無從躲避,哪怕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也只能含淚承受。
好在,鄭白鏡那樣體貼, 很少會讓他陷入狼狽的境地。
一切結束后, 青年尚龍精虎猛,打來熱水幫冷芳攜擦洗身體,柔軟的濕巾擦過細瘦的大腿, 那上面斑斕的痕跡仿佛雪中玫瑰。鄭白鏡停頓了。
一聲悠長的嘆息。
“我在你身邊, 就是你的雙腿,帶你抵達天涯海角!蔽难诺拇朕o, 聲音輕緩如琴,仿佛在冷芳攜耳畔拉響情詩,“我或許是個膽小鬼,總是害怕——”
“若我不在,若你還在。”溫暖的懷抱裹著日光、花香和午后浮動的塵埃,深深地、緊緊地將冷芳攜包裹。
再睜開眼,卻是黑夜。
月亮懸掛在深夜里漆色的山脊上,如一枚妝點畫面的亮片,底下是孩子們用炭筆勾勒出的線條,淡白的月光摩挲這座日夜不休的城市,明亮的霓虹燈吞噬掉自然的饋贈。
日夜同天,內環很安靜,很多人沒有休息,冷芳攜還能看到窗外懸空實驗室燈火通明。
時間是22:09分,他睡了快兩個小時。
與克隆體見面以后,冷芳攜陷入了深深的疲倦,一回到房間就躲入天鵝絨羽的擁抱中。
或許是剛與克隆體接觸,他夢見了鄭白鏡,那不是一場噩夢,甚至堪稱美好。可是冷芳攜還是驚醒,并且出了一身冷汗。
暖風一吹,汗水附在體表,黏得難受。
“汪。”清脆悅耳的狗叫聲響起。
圖靈機前足搭在床沿,兩耳機敏地直立,琥珀色眼瞳盯向冷芳攜,甜蜜色澤閃耀著,仿佛在說——不要害怕,我在你身邊。
事實上,在冷芳攜沉睡時,圖靈機就趴在床邊,時刻注意人類的狀態。除了關注冷芳攜,他也沒別的事可做。
與他相似的是燼,這位只有玩偶大小的主神選定的位置與普通玩偶別無二致,正是冷芳攜的枕邊,就像那些在黑夜里驅散恐懼、守護孩童美夢的玩具熊。
不同的是,這位無所不能的主神怯于影響冷芳攜,哪怕是驅散一個不該存在的夢境。任何可能引來冷芳攜厭惡的事情,燼都慎之又慎。
小狗和玩偶都湊向主人,期待冷芳攜下一秒會選擇將自己抱入懷中。
圖靈機一點仿生人的臉面都不要了,殷勤地狂甩狗尾巴,熱烘烘的小狗味道頃刻間傳遞到冷芳攜鼻尖,讓他眼神一柔。見狀,圖靈機越發賣力,呼哧呼哧,恨不得直接蹦到冷芳攜膝上。
燼則要收斂得多,或者說,他不知該如何吸引冷芳攜的注意,也不敢過度地展現存在感。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看起來像恐怖片里的鬼娃娃。
圖靈機余光瞥見他的狀態,笑容更大了。
“讓讓,乖狗狗!
結果冷芳攜誰也沒選,推開熱情的小狗,起身去洗漱。
圖靈機只來得及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濕熱的痕跡,嗅到一口馥郁的肉/體香氣,青年就裹著厚睡衣慢吞吞走遠了。
現在只要是能在房間里完成的事情,冷芳攜都會選擇自己走過去,哪怕步伐緩慢、搖搖晃晃,還會摔倒,但比起枯坐輪椅,或在機仆、鄭說的臂膀間被傳遞、被運送,冷芳攜還是更習慣于掌控雙腿。
下床是艱難的第一步。
需要緊緊扶著床沿,將雙腿一寸一寸挪下,兩足送入棉拖中,再緩緩地站起來。
彎腰時貼身的睡衣會在胸口和腰間堆疊出褶皺,月光順著陰影攀爬,敲打細膩的肌膚和秀美的骨骼,順著起伏的線條沒入歪斜的領口。
他驟然緊繃的腰腹,終于站起時舒展的肩胛骨,烏發隨著動作滑落,發尾蕩開又落下,像一把小鉤子,牢牢抓住圖靈機和燼的視線。狡猾的仿生人,已經學會偷偷打開記錄系統,蠢笨的主神猶然不知,仍在用雙眼丈量一切。
圖靈機還在回味那動靜兩宜的畫面,冷芳攜已裹著一身溫熱的水汽扶著墻壁走出來。寵物機器人立即小跑到他跟前,熱情地迎接主人。
冷芳攜輕輕踢了他一腳:“你真把自己當成狗了?”
他不記得仿生人有這么強的適應性,說當狗就當狗。
圖靈機微笑著,汪汪叫了兩聲。
燼看著一人一狗的互動,眼底藏著淺淺的羨慕,卻最終沒有其他動作,停留在床頭。
夜晚的第三區別有風情,仿佛一位上身冷素,下身暴露性感的摩登女郎,漆黑的太陽和雪白的月亮在她胸脯前交相輝映。
不如說,這才是真正的第三區。冷靜,狂亂,克制,瘋癲。
冷芳攜的視線從近及遠,再由遠及近,遠方的霓虹燈模糊成一團又一團色塊,夸張的招牌是一個又一個長方形、正方形,或者圓形。冷芳攜還能記得其中的幾個,他在新南公寓附近,也是內外交接的地方曾經看到過——招牌是一對羽翼,卻簇擁著一顆鮮艷靡麗的桃心,底下用外文書寫的內容,大概是些粗鄙下流直白的黃腔。
他路過的時候,門口一位灰發攬客人用直勾勾的眼神盯著他,半晌,發出一聲令人面紅耳赤、浮想聯翩的喘息。是以冷芳攜對此印象深刻。
夜幕如同一塊無邊際的天鵝絨,泛著霜藍的色澤,卻又在下一秒被水打濕,逐漸顯露出灰敗的黑色。隔著玻璃,冷芳攜嗅到了雨水的氣息。
今夜將會有雨。
手指在書柜里厚重的書殼上劃過,最終停留在一本詩集上——他現在毫無睡意,也許在雨水敲打玻璃時,點一盞夜燈,借著溫暖的光線閱讀是種不錯的選擇。
正當冷芳攜抽出書本,準備在小沙發上坐下時,他的視線驟然頓住。圖靈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快樂的小狗立刻止住螺旋槳般的尾巴,繃起腰背,露出兇狠的獠牙。
雨水醞釀的時刻,面前的玻璃多出一條黑色的長繩。
不,那不是繩子。
照明燈一閃而過,晃出了那東西原本的顏色——深綠色的鱗片,猩紅色的眼睛,還有一閃而過的蛇信——那是一條蛇。
與在別墅自然帶見到的那條相似卻又不同,這條體型更長,身腕更粗,鱗片更加深邃。
它們的的確確是不同的。
但在幾百米的高空,怎么可能有蛇?
冷芳攜幾步走到玻璃前,那截蛇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但幾秒鐘前,冷芳攜分明看見它吐出的蛇信。
“汪汪!眻D靈機來到他腳畔,兇惡地吼叫道。
五指緩緩貼住透明的玻璃,冷芳攜垂眸,正好與蛇的雙眼對上。
通紅的眼睛不摻一絲雜質,冷芳攜看到蛇明顯地瞪大了眼睛,冷漠的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可以被稱作“驚恐”的情緒,然后——
沒有任何預告,伴隨著潑落的水珠從高空墜落。
冷芳攜只來得及捕捉到它的顫抖的尾巴尖。
“……”青年眉心微蹙,原本他以為自然帶和剛才出現的蛇是某些人派出的機械,可那蛇突兀地墜落,半空中慌亂的姿態,又讓他不確定了。
……如果是人類操控的機械,應該不會露出那樣滑稽可笑的姿態。
疑點重重,不過冷芳攜不打算深究。他在這個世界待不了多久,哪怕真有人心懷惡意暗中窺伺,在他們動手之前,他肯定也離開了。
雨水敲打整個世界,細小的雨滴在玻璃上滾動,形成一道道彎曲的線條。在雨聲中,冷芳攜點開小夜燈,手指在書頁間摩挲,燈光映出他的影子,溫柔得仿佛一彎細瘦的月亮。
圖靈機睡在他腳邊,燼藏在他身后的影子里。
他們都注視著他。
獨獨在百米之下,冰冷的地面上,沈千重渾身僵硬,任由雨水打濕全身。
好在四周無人,不然一定會為僵硬得跟死了一樣的蛇軀新奇萬分,把他撿回去做標本。
極度的恥意和尷尬沖刷腦海,讓沈千重難以保持平靜,尾部簌簌抖動,發出一連串能夠喚起人類基因里本能恐懼的聲音。
怎么會——
混亂之際,沈千重連語言都沒辦法成功組織。
他只是想偷偷地看看冷芳攜——在他達到穩定,有資格出現在冷芳攜面前之前,一眼兩眼的注視是最好的安撫劑。
然而,沈千重沒料到他的睡美人會突然醒來,更沒料到被冷芳攜發現,與他對視的那一剎那,自己竟然因為過度慌亂,就這么、這么摔下去了……
沈千重還活著,但他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
一想到自己剛才在心上人面前露出那樣窘迫的姿態,沈千重就生不如死。
好在,好在,冷芳攜不知道他是誰。
這是目前唯一能安慰他的事實。
第138章 原來自己是個小三。
雨水淅瀝。
沈千重像雨里的泥鰍一樣, 只不過地面沒有積水,沒有濕泥。他抖動身軀,回到了千姿之內, 那個無能后輩們懷著對他的利用、提防建造的囚牢。
重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唯有水波晃蕩, 沈千重緊繃的情緒漸漸舒緩,趴伏在水池邊,粗/碩的尾巴閑閑地攪動冰冷池水。
今夜的雨,今夜滑稽的場景,令他難得回憶起過去。
沈千重與冷芳攜的初遇, 也是在一個雨天。
不像今夜裹著陰沉濕氣, 迷蒙的陰冷的雨,那一天日光晴朗,如一枚剝掉外皮的新鮮橙子, 陷在雪白的天空中,墜落的雨水仿佛光的延伸,清透柔和。
這樣好的天氣,哪怕街上每隔幾百米就有一位仿生人巡邏, 也阻擋不了公民外出淋雨的興致。
沈千重能夠很清晰地看到那些謹慎地在家門口晃蕩的孩子,眼底閃爍著新奇意味, 和怎么也掩飾不了的快樂笑容。
那么純粹, 好像在他們的世界里一點煩惱也沒有,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家里人不讓他們跑出來淋雨。
他們——這附近的公民清貧度日,因而孩子們的衣服大多不合身, 肉眼可見被洗得發皺、發白, 他們大多是瘦弱的,因為在成長的時候, 沒有得到充足的養料。
即便如此,他們的快樂來得輕易而又簡單,一場太陽雨就能讓他們眼睛笑成一條縫。
這襯得衣著華貴,卻面色沉沉,神情陰暗的沈千重像個笑話。
見對面的孩子投來疑惑好奇的視線,沈千重仿佛被針扎到一般,反射性地拉扯衣袖,掩住手臂上的傷痕,忍著幻痛逃入林地中。
耳畔回響著男人暴躁憤怒的吼叫:“廢物!廢物!我要你有什么用!你媽媽都不來看你!”
因為留不住妻子,只能酗酒度日,在孩童身上發泄憤怒的無能之輩。
沈千重低眉,掩下瞳孔里的冷光。這樣的人,他卻反抗不了,比無能之輩還要無能。
自從第一天禁止不必要的外出、娛樂開始,以白色為象征色的肅穆時期已經持續了近二十年之久,公民們痛恨、恐懼,卻也無可奈何地忍受。
他們習慣了仿生人頻繁出現的生活。
福利院開始空置——那本該作為收容孤兒、救助困難人士的愛心場所,因為《社會福利單位人才培養條例》的公布,迅速地變成無人的空蕩建筑,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散布的福音教堂。
被人拋棄,或者失去父母親人的嬰兒會被教堂以“培養信徒”的名義收養,他們長大之后,無一例外會加入教堂的唱詩班,用勞動換取生存所需之物,神甫和修女會悉心培養他們,直到這些神愛的孩子學會一技之長,能夠獨自在社會中存活下來。
沈千重不想留在酒味刺鼻的冷清別墅里,他也不想在街道上晃蕩,迎接一個又一個打量的目光,亦或是迎來仿生人的問詢。
自從無意間走入這座矗立在林間的福音教堂,發覺無人會對突然出現的他投以注目,沈千重就將教堂作為避難所。
林間的雨在奏響樂章。
敲打葉片軀干的雨聲形成悠揚的曲調,伴隨著唱詩班悅耳的福音祝禱歌聲傳入耳畔。
孩童們的聲音清脆,悅耳,恍若天籟,對于一些人來說,是最能凈化心靈的聲音。
沈千重卻沒什么特別感觸,悄無聲息地推開大門走進去,旁若無人地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這座福音教堂不大,只有一名神甫、兩名修女,連帶六位唱詩班成員,以及兩名還在吃奶的嬰兒。信徒不算多,固定來祈福的也有那么十幾個,不過個個身無分文,養活自己都很艱難,更不用說捐助支撐教堂的運轉了。
偶爾的時候,沈千重會好奇這間教堂是怎么能堅持運行至今,源源不斷地養育孤兒,還沒有倒閉的。
不過,那只是偶爾。
更多時候,沈千重不會對教堂里的人和事投以過多關注,更不會欣賞唱詩班的祝禱歌,有些時候,他甚至嫌棄唱詩班打擾他休息,煩躁不安地皺眉。
正當沈千重靠著木椅,被濃重疲倦裹挾,打算睡一覺的時候,余光瞥見唱詩班的人紛紛朝向小門看去,修女停下指導,臉上慈愛的笑容更加深刻,走向了來者。
沈千重忽然清醒過來。
悄悄地,跟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
那是一個很特殊的孩子。
看著十歲左右的年紀,他穿著一身寬松襯衣,衣袖上大下小,籠罩著那對細瘦的手腕。春夏之交,他的下身只有一件短褲,孱弱的雙腿無力地搭在座椅上,懸在半空沒有著落點,雪白的短襪被黑漆皮鞋裹住。
及肩黑發柔軟垂順,散發淺淺的光澤,又長又密的睫毛掩住一對溫潤的烏黑眼珠。他看人時很安靜,眼里沒什么特別情緒,素得像捧冰雪。
一張臉分明還帶著孩子的稚氣,眉宇間已然藏著凌冽的鋒利。
他是誰?
另一名修女推著他來到唱詩班最左邊的位置,剛才還恨不得把脖子伸到那邊的成員們紛紛矜持地收住下頜,小聲地抱怨起來。
“你來得真晚,大家已經排練了好幾遍!
“絕對睡過頭了!冷芳攜,你是不是又在鼓搗你那個,那個……”
“是虛擬機啦,笨蛋!
神甫彎腰替他整理衣衫:“我的孩子,你看到外面的雨了嗎?”
沈千重聽到他回答,連聲音都是冷淡的:“很漂亮!
神甫微笑著:“這是主的賜福,當你淋過太陽,一切病痛、陰影、幽暗,皆會在主的照耀下退散。”
很顯然,這名遲來的孩子是教堂的中心,無論是神甫、修女還是唱詩班成員,紛紛都將眼神聚焦在他身上。
這樣看起來就該被寵愛著長大的孩子,竟然雙腿殘疾,不得不說,真是令人遺憾。
沈千重收回心底那淺淺的憐憫,閉上眼睛。
往日會被他完全忽略的福音這一回卻無比明顯,沈千重無數次被打擾,眼皮頻繁顫動,越來越緊的眉心暴露出他完全清醒的狀態。
“……”最終,他忍受不了,猝然睜開眼,冷光直射而出。
唱詩班的練習剛好走到尾聲,孩子們有的繼續停留,幫神甫和修女準備圣餐,有的自覺拿起清潔工具打掃教堂,誰都有事要做,唯獨冷芳攜在其中格格不入。
以他的身體狀況,教堂里大部分工作他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著。
沈千重不由自主地觀察他,發現冷芳攜毫無歉疚或者自卑的情緒,哪怕要矮人一頭,他也是坦然的。
第一次見面,冷芳攜完全沒有注意到躲在教堂角落里的孩子。倒是沈千重,偷偷打量了他無數遍。
此后,沈千重越來越頻繁地光顧教堂,目光越來越不受控制地在那名獨特的唱詩班成員身上徘徊。
他躲在繪著圣母像的彩窗外,教堂內,冷芳攜雙眸緊閉,兩手交合置于胸前,虔誠的祈禱姿態,秀美的側頰輪廓,朦朧得像一幅畫。
歌聲穿過彩窗,回蕩在他耳畔。在無數人的聲音里,冷芳攜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冷淡如雪,似乎也沒那么虔誠。
無數次,沈千重想走到他面前,介紹自己的名字,問能否做朋友,可又無數次,他都退縮了。
沈千重低頭,他是那么狼狽,那么軟弱,而冷芳攜哪怕不能行走,也沒有絲毫自卑,這樣的他怎么能出現在他面前?
練習到了尾聲,沈千重還沉浸在莫名的感動和向往之際,冷芳攜已偏頭,遞來一次注目。他顯然早已察覺到沈千重的窺伺,眼神如此明亮、銳利,直直看過來,沈千重倉惶地躲開,被灼燒得深深埋頭。
沈千重想,再等等吧,等他擺脫父親的影響,再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面前。
可沒過多久,福音教堂陷入管制,仿生人封鎖了一切,那名體弱多病的唱詩班成員不知所蹤。
再一次見到他,是在家中,他同母異父的姐姐向他介紹:沈千重,這是我的朋友冷芳攜。
曾經病弱瘦小的孩子已成長為一束優雅的花枝,雙腿不再懸空,而能踩到地面。一雙眼睛更如彎月,遞來的眼波漫著月的清輝。
只是,他不認識他了。
從他的眼神,沈千重可以讀出對方只是將他看做沈千姿的弟弟對待。
沈千重再一次陷入無可抑制的痛苦和悔恨中。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明明是他最先發現這捧月輝,是他率先想要與月亮為伴,他只是躊躇、猶豫了幾天,月亮就再也不向凡人投以注目。
為什么不能再等等?
等到他能從容地出現。
偏偏時不我待。
痛苦隨著冷芳攜與鄭白鏡關系發生變化愈發深刻,被冷芳攜拒絕后更抵達頂峰,一顆心被折磨得鮮血淋漓。
好痛。好痛。
可是還是好愛。
為什么他總會遲來一步?是神在戲耍他?還是沈千重的命運本就如此?
他的人生,他的愛情,一如他的名字一樣——千般艱難,萬重險阻。
回憶起初是美好的,漸漸地變得苦澀、疼痛,沈千重平穩的情緒趨于混亂、瘋狂,人首蛇身的怪物卷動池水,雙眸呈現病態的猩紅。
他憤怒地敲打池壁,巨力的反作用下,鱗片崩裂,池水被染成粉紅,怪物毫不停歇,似乎從折磨肉/體中獲得了安詳。
這一刻,或許唯有一人能體會到與他相似的心情。
……
燈光下,鑲嵌翡翠、水晶,點綴炫目紅寶石、祖母綠,以及簡潔高貴的鉑金裸戒等一共十二對戒指在深紫、孔雀藍以及藕粉的綢布上美得炫目。
這種美在黑夜里獨自散發光彩時最為奪目,人造的光線非但沒能增添顏色,反而帶來一絲廉價感。
楚童看了一眼又一眼。
永恒之心工作室的動作很快,傾心設計的十二款戒指沒過多久就送至辦公桌上。
只是,它們的另一位主人不在了。
楚童忽然覺得很冷。
他起身將戒指一一合上。
前不久,楚童收到了一個消息——冷芳攜同人秘密地離開了那片別墅區,從他們的行蹤可以推測出,大概是前往方舟。
這個消息非常隱秘,無意間得知后,楚童立刻將消息源頭銷毀。
冷芳攜終于離開鄭說的住所。
是的,楚童使用“終于”這個詞語。
即便事實上,冷芳攜并沒有在別墅區里待多久,可在主觀的尺度上,那么一點時間仍然叫楚童無法忍耐。
鄭說的人帶走了冷芳攜,卻把人送到私人住所之中,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若非還有理智殘存,楚童早就被憤怒驅使著持槍闖入狗崽的狗窩,射殺不知羞恥、搶奪他人老婆的野狗,再把冷芳攜帶回。
楚童一直以為,冷芳攜也該同他一樣,渴望逃離鄭說,獲得自由。
然而情人節被有心人拍下的照片打得他頭暈目!掌锏那嗄隁馍】担灰婎j喪,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含著笑意,與蹲下來的紅發青年交談。
眼里沒有絲毫的反感。
自然的,仿佛朋友,又或者某種更隱秘的關系。
楚童重重地閉上雙眼,意識到冷芳攜已另尋新歡,他果然……還是比不過鄭說。
現在再回想看到照片的時候,心情仍然低郁,只不過楚童找到了調節的方法——
沒關系。
冷芳攜只是和他玩玩而已。最終,他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來。
畢竟鄭說除了年輕的軀體,以及還算英俊的面容之外身無長物,拿什么留住冷芳攜?
一時的興趣總是熱烈的,這樣的情緒來得快又退得快。他完全無需為此煩惱,要不了多久,冷芳攜就會厭倦的。
他才是正牌男友。
他們連對戒都有了。
鄭說還不值得他嫉妒。
“老大!”小風冒冒失失推開門,他剛得知冷芳攜的行蹤,一結束任務就匆匆往楚童這邊趕,“冷哥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楚童隱瞞了一些細節,只說冷芳攜被帶到方舟里,需要小風想辦法突破方舟的監控防線,以獲得更多情報。
“好!”小風斗志昂揚地應道,下一秒,眉宇間卻閃過一絲微妙的松懈,“要是方舟的話,再怎么也不至于傷害冷哥吧……”
楚童擰眉:“小風,你太天真了,難道以為方舟會對一個舊時代的人物頂禮膜拜?那里不是黎明軍,多的是斯文敗類,他們看不見冷芳攜真正的價值,只會試圖從他身上攫取利益!
“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到方舟的創始人不是冷哥的男友嗎?呃……”小風知道這樣的推論實在沒什么邏輯,鄭白鏡從前對冷芳攜再好,現在也死了,控制不了后人的行為,于是勉強狡辯幾句,就住了嘴。
房間里的氣氛驟然冷凝下來。
“……男朋友。”楚童嚼著這個詞語,緩緩的,辨不清喜怒。
小風心抖了下,不明白老大怎么突然生氣,斟酌詞句,小心地回答:“是啊,之前看老大你不想聽,我就沒說,還以為你知道呢。是冷哥自己承認的,大部分學者的研究還是有點道理,倒是那些堅持沈千重和冷哥是地下情侶的人完全沒有根據,冷哥說他跟沈千重都沒什么接觸!
“啊……我確實……”男人輕輕地笑了,淺色的瞳孔如同野獸般收束,一陣毛骨悚然的涼意爬上小風心頭,“直到現在才知道!
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小三。
第139章 野男人。
懊惱, 憤恨,嫉妒,膽怯, 瘋狂……
敗犬們激烈的情緒或多或少沿著特殊的聯系傳遞到他們的本源之處。
燼眼眸中閃爍冷光。
人類多變、狂亂的情緒完全是苦澀的毒藥, 順著捏造的血管奔騰、咆哮, 憤怒地發泄不甘。
都是失敗者。
燼從中品味失敗的滋味,冷芳攜一次又一次的拒絕重復上演,如此苦澀而令人心痛。
像一把匕首剖開胸膛,赤紅搏動的心臟便袒露出來,流淌出淋漓的鮮血。
手掌無意識地撫上胸膛, 抵住心口之處, 隔著薄薄一層皮肉,人類軀體的生命之源在掌下劇烈地跳動,發出痛苦的喘息。
如此苦澀的滋味。
但苦澀之中, 又包裹著甜蜜的毒藥——
居高臨下,眼神冷淡,攥緊他頭發的冷芳攜;
烏發柔軟,閉目吟唱頌歌, 容貌蒼白優雅的冷芳攜;
乃至于隔著透明玻璃,身形陷在黑暗之中, 投來警覺瞥視的冷芳攜……
被敗犬們的情緒包裹著, 飾以灰暗陰沉的濾鏡,仍然掃不去青年的神采飛揚、驚心動魄。
越是注目,越是深陷, 越是癡迷。
每個碎片都擁有與冷芳攜的獨家記憶, 但現實是,無論采取何種方法, 他們都失敗了。
這本該是件好事——要是哪位真的獲得了冷芳攜的青睞,燼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失去控制,進而攪亂冷芳攜的任務。
可他也生不出半點高興,因為自己才是最大的失敗者。
敗犬們尚且還能獲得冷芳攜偶爾的好臉色,他得到最多的是無視。
對待旁人,總是保留一番柔軟的人類啊,偏偏對他如此冷漠無情。
我鐵石心腸的愛人……
燼在床頭俯視冷芳攜,青年沉沉睡去,睡姿乖巧安靜,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柔軟溫暖的珊瑚絨被遮掩住赤/裸的身體,唯余一張雪白的臉陷在枕套之中,烏發凌亂,纖長的睫毛時而輕輕顫動。
燼停落在他肩頭,伸手小心翼翼地觸碰溫熱的臉頰肌膚,動作輕得像片羽毛落下,生怕把熟睡中的青年吵醒。
唯有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燼才敢去觸碰冷芳攜。
安靜中,小狗威脅性的輕叫不斷響起。圖靈機憤怒地瞪視燼,眼底的兇意厚重粘稠,仿佛隨時能化作真槍實劍將冒犯主人的狗東西洞穿。
他曾試圖將燼丟出去,像冷芳攜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然而他根本無法觸碰到燼,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大搖大擺穿過臥室門,親密地停留在冷芳攜體表,然后——
仿生人的天性促使圖靈機趕快驅逐不速之客,可他無能為力,站在一旁的威脅動作看起來滑稽可笑,燼毫不在意,連半個眼神都沒分出去。
沉甸甸的注目只在青年的面容輪廓上逡巡,燼只在意冷芳攜。
如此近的距離,連睫毛都能數得根根分明,細膩的肌膚紋理都盡收眼中。
越近,燼的心情卻越差。
他感到兩人的關系岌岌可危,平靜的日常相處之下,風暴正在醞釀。
自從對眼前的人類產生關注后,燼閱讀了大量愛情故事,旁觀無數小世界的愛情。大部分是悲劇。
將那些故事的結構拆解,燼發現自己和冷芳攜的關系變化簡直是無數次悲劇的前奏。
如果可以,燼真想把過去的自己徹底消除掉,沒有過去的那些強迫,冷芳攜就算對他不感興趣,也不至于如此厭惡。
可是,沒有過去那些錯誤的鋪墊,燼也不會成長到今天。
一個矛盾無解的問題。
燼煩躁不已,卻束手無措——他連一次觸碰都尚且小心謹慎,更不用說采取其他手段破除與冷芳攜僵持的關系。
大意志的嘲笑雖遲但到:“束手束腳,真是蠢笨不堪,本體居然是你這樣的……”
聽起來,碎片們也很嫌棄本體。
毫不遮掩,溢于言表。
“你說你有什么用?一個攝像頭?”大意志言辭辛辣地罵了本體兩句,卻沉默了幾秒,接著長嘆一聲,“要是我能活下來就好了,可惜,可惜……時不我待。”
無論燼回不回收,他的消亡是注定的,區別只在于是這個小世界同他一起毀滅,還是脫離他的影響繼續生存下去。
“我遇到他太晚了。”大意志的語氣充滿遺憾。z.ll
……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天氣很好,晨光明媚,天空萬里無云。
光線穿過玻璃,掃去滿室的黑暗,繾綣地在青年眉宇前流連。
冷芳攜睫羽顫動,片刻后,睜開了雙眼。
視線的盡頭不再是玻璃外的高樓大夏,而是一名陌生男人。
男人坐在床邊,低頭看著他,笑瞇瞇地說:“早上好。睡得好嗎?”
自來熟的樣子,仿佛他們是相識的親密好友,可事實是這是冷芳攜第一次見到對方。
陌生的混血兒,熱情洋溢的外貌,毫不吝嗇的笑容。
男人打完招呼,靜靜地觀察冷芳攜,等待對方的反應。
在男人——大意志的預想里,冷芳攜就算不驚慌,也該露出詫異神色,亦或者像應激的貓一樣朝他伸爪子,毫不留情劃下幾道血印。
不致命的傷口可以保留下來,當做勛章。
結果冷芳攜很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就坐起來套上外套。
“讓開!碧谷坏匕l號施令,絲毫不擔心男人是打算襲擊他的恐怖分子。
而大意志就真的在那樣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里后退一步。
冷芳攜撐著床沿,慢吞吞摸墻去盥洗室,毛絨絨的睡衣擦過大意志的肩膀,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飄飄的癢。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常人十幾步、眨眼間就能走過的距離,他需要倚靠外物一寸一寸地挪動。
大意志跟在他身后,幾乎是十幾秒才用動一步。
搖搖晃晃的姿態,冷傲漠然的神情,再矛盾不過的兩種表現,雜糅在冷芳攜身上卻格外引人注目。
大意志品味著心頭生出的愛憐之意,慢悠悠,賤嗖嗖地說道:“我推一下,你會不會倒呢!
聽起來是校園時代的壞小子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而搞出的拙劣戲碼。
冷芳攜完全不放在眼里,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大意志嘰嘰喳喳,被他視作背景音。
“你不是想方設法要接觸我嗎?我都主動找你,走到你面前了,你怎么不說話?”
“你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的苦情劇臺詞,被大意志說得婉轉悠揚,如泣如訴,幽怨滿滿。
外面的圖靈機動彈不得,聽到大意志一句接一句的,極其不要臉的話,氣得不斷投出字符。
“不要臉!”
“神如金,傻如逼,滾如蛋!”
每一串字符都加大加粗,恨不得直接投放到盥洗室里。
燼同樣倍感不適,大意志沒法像限制圖靈機一樣倒反天罡控制本體,燼還能自如地活動。只不過他想,自己現在并沒有立場跑進盥洗室里制止大意志,只能煩悶地皺起眉頭。
“為什么不回應我啊,你說說話啊,冷芳攜!
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和鄭說如出一轍的高大,但相貌沒方舟太子爺那樣攻擊性十足,掛著親切熱情的微笑。哪怕嘴里作怪,也不惹人討厭。
冷芳攜低頭清洗面龐,近在咫尺的距離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陌生軀體熾熱的溫度,不斷感染周遭的空氣,不斷向他的脊背傳遞。
他與燼的狀態截然不同,似乎具有實體。
忽略掉他神出鬼沒的表現,完全就是個普通人類的狀態。但冷芳攜沒有忘記對方的身份。
那顆高懸天空的黑太陽,怎么忽然跑到他面前?
難道大意志不知道他的來意?
半涼的水潑濺在臉上,掃去殘存的困意,大意志看到因冷水而泛粉的指節,笑容隱沒:“你該用溫水!
不僅是在言語上提醒,男人立刻付諸行動,擰開熱水,迅速地將冷芳攜手上的涼意沖散。
一瞬間又變得暖洋洋了。
做完這一切,大意志禮貌地后退,克制地說道:“既然身體不好,各方面都要注意一點!
冷芳攜看向鏡子,光滑的鏡面因為水汽變得朦朧,映出了他身后之人的影子。
還真是與燼各方面都不一樣,很難想象他們本為一體,也很難想象眼前開朗微笑的男人會是世界毀滅的直接推手。
“只是一點,醒醒神。”冷芳攜解釋說,他倒不會大冬天非要用冷水找虐。
大意志在鏡子里和他對視:“現在舍得回答我啦?”
一雙眼睛微妙地勾起。
冷芳攜慢條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水珠,轉過身來打量對方。
那種不含一絲情感,只有冰冷的,仿佛手術刀一樣的審視眼神,大意志微笑著承受了,為了讓冷芳攜看得更清楚,他甚至原地轉了個圈。
“看清楚了?喜歡嗎?”大意志說,“我捏了好久才捏出來的殼子,看來你還算喜歡!
沒有攻擊性的長相完全在冷芳攜的舒適圈里,不至于讓他第一眼就下意識產生微妙厭惡。
冷芳攜說:“我以為你會先跟他接觸!
“我們很久之前就聊過啦。畢竟聯系密切,不用面對面接觸,在心里就能完成交涉!贝笠庵韭柭柤,眼底閃過微妙的嫌棄,“只是那種感覺真是……讓人覺得反胃啊。”
“所以你也……”
“我當然知道——”大意志接過話頭,“知道你的任務就是帶來死亡、毀滅,早在你進入這個世界之前,我就知道了。但那些事無關緊要,我的毀滅不可避免!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就是居然是你來。”
“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想來見見你。”大意志凝視著眼前人,這張他在無數碎片的記憶里看到過的臉,“「我們」的愛人。”
冷芳攜眼睫微垂,正欲開口說些什么,這時,兩人卻聽見門外傳來的動靜。
“今天早上燉了雞湯。冷芳攜,你起床沒有?”
鄭說先是壓著嗓子,輕輕推開臥室門,見到半掀開的被子,聲音就大起來了,帶著清晨獨有的懶意。
他大概想著冷芳攜現在復健,獨自一人身處盥洗室里,很可能會出什么意外,一邊說,一邊往盥洗室方向走。
再不出去,可能就會發生推開門,發覺里面藏著一個野男人的慘案。
盡管覺得接下來的行動很古怪,冷芳攜還是立刻把大意志推進淋浴間,男人結實的胸膛被一觸就乖乖后退,躲藏進狹窄的空間里。
“先別出來。”冷芳攜小聲叮囑。
大意志點點頭,很乖巧的樣子,卻在冷芳攜即將離開的時候,勾著青年的手掌,不安分地輕輕撓了下他的手心,嘴唇無聲張合:
“感覺我們好像在偷情!
第140章 永遠向下。
冷芳攜面無表情地走出來。
鄭說打量他, 對方慣常是沒什么表情的,要有也只是淺淺淡淡的笑意,并不濃郁深刻。此時, 他總覺得冷芳攜的心情不怎么好。
探究的眼神落在身后, 半掩著的盥洗室空無一人。鄭說卻怎么看, 怎么不對勁,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冷芳攜問他:“怎么了?”
鄭說又看了幾眼,才收回視線:“沒什么……”
鼻頭抽動兩下,遲疑說:“聞到了點臭味,也許是錯覺!
狗鼻子么?
冷芳攜真有些懷疑鄭說的人類基因里有沒有加入點邊角料了。
“你大概還沒睡醒。”他說。
等兩人離開, 大意志才施施然背手走出來, 打量陷在日光之中的臥室。
斜放的銀色輪椅,貓爪圖案的靠墊整齊擺放,床面還未來得及整理, 被子半掀開,褶皺之間,似乎還能嗅聞到殘留的淡香和人體的溫度,床頭柜上, 一本半開的書籍安靜擺放,光線在字里行間移動。
多么富有生活氣息的場景。
滿滿的, 全是屬于人類的味道。
大意志深吸了一口, 看向他的本體,眼底不無羨慕:“原來陪伴在他身邊是如此愉快,舒適。多美妙的感覺!
“如此得天獨厚, 近水樓臺, 你卻把一切都搞砸了!贝笠庵緭u搖頭,恨鐵不成鋼。
燼說:“換成是你, 不見得比我好。事后諸葛亮而已。”
他居然用了個人類俗語。
看著眼前狗咬狗的一幕,圖靈機嗤笑幾聲,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客廳兩人渾然不知臥室內爭鋒相對、暗流涌動,鄭說解下圍裙,端出濃香四溢的雞湯。
光是嗅聞,冬日寒意便被騰騰熱氣驅散。
與雞湯作伴的還有數枚拳頭大小的嫩白饅頭,冷芳攜喝了碗雞湯,又吃了半個饅頭,其余全被鄭說解決得一干二凈。
吃完飯,冷芳攜借口看書要回臥室,鄭說要跟過去,被他按住肩膀推開:“你太吵了!
哪怕只是坐在他身邊,時不時都要掐掐臉頰摸摸腰,沒有消停的時刻。
當然,這時候趕走鄭說,主要是為了臥室里多出的大意志。冷芳攜說得坦然,毫無心虛之意。
鄭說挑眉:“嫌我煩?剛到手的時候對我這么熱情,現在就厭倦了,真是無情!
這樣說,還是乖乖地讓出路。
“下午我給你做甜品!辈荒艽谏磉,也要時不時進去看看。
目送冷芳攜慢慢走入臥室,門掩上,“咔噠”一聲,鎖舌入孔。
鄭說眼皮子直跳,狐疑地盯著門。那一點若有若無的懷疑隨著冷芳攜突兀的關門動作放大到極致。
從前基本不關門,今天突然關上……
難道里面真藏了個野男人?
鄭說已經走到了門口,想了想,還是走開。
方舟守衛森嚴,連只螞蟻都爬不進來,更不用說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是他疑神疑鬼了,自己嚇自己。
野男人把床整理得整潔干凈,坐在床沿拿起冷芳攜的書翻看。
聽到門開合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說道:“總是待在房間里不嫌悶嗎,出去走走吧。就你和我。”
冷芳攜道:“我還不想引起方舟其他人的注意!
大意志轉過身來,面帶笑容:“當然是通過外人無法察覺感知的辦法走出去!
見冷芳攜倚靠白墻,神色冷淡,似乎對自己的提議不感興趣,大意志眼尾耷拉下來,可憐兮兮地說:“再等一會兒我就要被本體回收啦,對我這種存在來說,這無異于徹底消亡。再此之前和你單獨相處一會兒,是我唯一的愿望!
“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一臉很能引起他人心軟同情的表情。
冷芳攜心里卻不為所動——大意志橫亙此世兩百多年,受他影響走向死亡的生命體不知凡幾,裝一時的可憐,還沒到能讓他忘記對方危險性的程度。
而且躲藏了這么久,卻在他與意志井近在咫尺的前夕突然露面,直接和他接觸,并采取各種手段吸引他的注意。
熱情洋溢的笑容背后,太像隱藏了不懷好意。
有時候正是那些一眼無害的存在最危險。
但因為大意志的身份特殊,燼也未表露出任何不妥,冷芳攜思忖片刻,仍然決定跟他走一遭。
輕輕的頷首,是矜持的首肯。大意志笑容放大,眼眸中閃爍著不加掩飾的喜悅。
他站起來,黑壓壓蓋住一片光影,笑得意味深長:“只不過要以另外一種形態!
“……?”
身體突然變得好輕,視野驟然變短變矮,冷芳攜感到自己被熱烘烘的絨毛簇擁,一低頭,對上了一對軟趴趴、毛絨絨的爪墊。
又抬頭,在大意志眼底看見了全貌——尖耳朵,粉鼻子,聰明毛,他變成了一只貓。
與使用支外體時的體驗截然不同,真身化為貓時靈肉更加融洽,感覺更加沉淀、真實。
甚至會不自覺帶出貓的習性,在大意志彎腰將他抱起時,身體先于理智,應激性地在男人緊實的手臂上留下幾道血印。
另有一種新奇體驗,冷芳攜微微分開爪子,發覺在日光下深色毛發呈現半透明狀態,仿佛幽靈一般,渾身輕巧靈動,似乎輕輕一躍就能飛到半空中。
“不錯。”大意志心滿意足地摟抱貓咪,對手臂上的印痕更為滿意,“勛章還是拿到了!
又對默默旁觀的本體挑眉:“此貓我先帶走啦。”
說話間,掃過趴伏地毯,眼神兇惡憤怒的圖靈機,不無得意之色。
幾乎一瞬間沒了蹤影。
大意志消失,圖靈機身上重若千鈞的壓力終于跟著退散,他緩緩站起來,甩甩擬真毛發,呲牙咧嘴,憤憤不平。
“你就這么任由他帶走冷芳攜?!”
燼沒回答他的質問,堪稱寬容地想:畢竟是將死之人,讓他得意一陣,也無關緊要。
又想到大意志跟他商量過的事,暗色眼眸里微光閃爍。
圖靈機見狀后退半步:“……你們在打什么鬼主意!
燼緩緩移開了視線。
廚房里,鄭說全神貫注在蛋糕體上裱花,渾然不知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里其實藏了不止一個野男人,更不知道其中一個野男人偷偷地將貓抱走了。
……
一步即是天地之別。
高空風聲獵獵,寒氣四溢。這么高的位置,只是稍稍一垂眼,便能俯瞰整個第三區,乃至于其他區域,以及更遠的荒野、高山、沙漠和海洋。
第三區最高的兩棟建筑都在腳下。
懸空的那一瞬間,冷芳攜有些微不適應,這個世界的軀體還是太孱弱了,即便被大意志轉換了形態,基因里畏懼危險的本能仍舊使得他飛機耳。
但肉/體之中寄宿的是一個何等強大的靈魂,曾經搬山倒海、采云攝月的強大修士,更遠的深空都去過,更不用說這一點點距離。
冷芳攜很快就適應了高空中的狀態,壓低的兩耳恢復原狀,毛絨絨的尾巴則愜意地垂下來,尾巴尖隨風甩動,像在釣這整片大地。
抬眼,不遠處便是主宰一切的漆黑太陽,冷芳攜往往是從地面抬頭仰望,還是頭一回在這么近的距離,以這樣平等的角度觀察。
這時才發現黑太陽乃至附近的深色霧氣都呈現幻影一般不凝視的狀態。
大意志的聲音很懶散:“這是專門放出來騙你們的,其實大多時候我不在天上。”
“你想再近一點嗎?”他問,語氣里帶著調侃,“不過你就算伸爪去碰,也只能碰到一片空氣!
這樣說,這顆高懸頭頂,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人膽顫的造物,與遍布高樓的立體投影廣告沒什么分別。偏偏就是這樣的存在,讓所有人類在恐懼中服從。
兩大集團的人知道嗎?
他們或許一清二楚,但哪怕是個幻影,也沒人敢質疑它的權力。
一道破真相,冷芳攜就對黑太陽失去興趣,貓咪狀態的他擁有一雙獵食者的瞳孔,此刻冷靜而漠然。
“你帶我出來,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才不會相信大意志拿來賣慘示弱的借口。
大意志摸摸貓耳尖的毛,勾指順著來到下巴處,輕輕地撓動。冷芳攜遵循身體本能,發出舒適的呼嚕聲。
“放心,不是來綁架你,也不是想私下和你達成反抗主神同盟。我還沒那么不自量力!
大意志語調輕松而愉快:“我只是想——想看看你,也帶你看看這個世界。畢竟,我與它一同而生,同行了數億年,在我沒有反叛之前,我即是它,它即是我!
凌冽的風推動身體,冷芳攜在男人熾熱緊繃的手臂和胸膛間舒展,接下來的畫面就像是快速切換的電影鏡頭,大意志抱著貓穿過街頭小巷,步入霓虹燈閃爍的混亂地帶。
惡徒、癮君子、雇傭兵、牛郎貓女,三教九流混雜,沙啞的女聲在背景里吟唱殺人行動,衣著暴露的改造人招攬生意。人流如梭,冷芳攜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狐貍眼青年身著炭灰色風衣,半垂著眼睛,漫不經心地走在街頭。
“嘖!贝笠庵疽舶l現了他,嫌棄地輕輕掩住冷芳攜的眼,“我們不看他!
冷芳攜把爪子搭在人掌之上,只是稍稍使力,就按壓下來。正巧林蔚停住腳步,似乎察覺到了外人的注視,朝兩人所在的方向看來。
然而那里什么也沒有,他一無所獲。
其他區域也在眼前閃爍,除了中心區沒有第三區那樣繁華之外,景象沒什么兩樣。高貴的歸于高貴,低賤的歸于低賤,日光磊落,卻有無數陰暗滋生。
兩人的最后一站是荒野。
這片占據了星球43%土地的區域與教科書上的描述相差無幾,廣袤無人煙,殘存廢棄的舊時代建筑,深色的土壤上遍地是機械的殘骸,齒輪間卷著猩紅液體的卡車漫無目的行使,孤零零立在坡上的電視機嘩啦啦在鬼怪節目和科學探索中來回切換。
詭異,怪誕。
冷芳攜觀察它們,感到這些失控了的游蕩機械附著異常的“靈”,一種趨于腐敗,晦暗陰森的精神力,本能地讓他不適。
尖利的爪子在肉墊間冒出又收縮,收縮又冒出來。
大意志按住右爪:“不要看這里很荒涼,再等三分鐘!
陽光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偏移,抵達某個角度時,八音盒盛放,滴滴答答的節奏旋律帶出一陣無形波紋,轉瞬間,殘骸廢墟——被城內人蔑稱為垃圾場的地方之上,舊日重現。
城市車水馬龍,穿流的行人握著手機,大概是夜晚,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地表堆積出無數小水坑。
街區商店玻璃展示柜內的金魚吐泡泡,睡在一邊的三花貓虎視眈眈,店主人扇著蒲扇,不輕不重地拍打在貓屁股上。
放學時刻,矮矮的小女孩撐著透明雨傘,腳踩明黃色雨靴,幼稚園服上紋著大黃鴨,被成年人手拉手,興奮地注視被雨水籠罩的世界。
無數個過去的場景,將空蕩蕩的原野填充。
如此飽滿。
冷芳攜穿梭在博物館,行走在大學校園。后來,場景變化,繁華的城市變得冷清,街邊行動的是穿白色制服的仿生人。
他甚至看到自己過去的“家”。
福音教堂里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雙目緊閉,哪怕此刻無聲無息,記憶里的頌歌自然而然地響起。
“電子幽靈。”冷芳攜從知識堆積的宮殿里翻找出這個詞語,是他在一本封禁書上看到的,書上對此的標注唯有一行簡短的字:附著在機械上的思念。
被宣傳成有死無生之地的荒野,原來還藏匿有如此美好夢幻的景色。
冷芳攜安靜地看著一切,漸漸地,過去褪色了的記憶重新生動起來。
但美好總是短暫易逝,可能才過了五六分鐘,所有的幻影消退,唯余冷風和咔噠咔噠的機械響動。
“大部分時候,我都在這里游蕩,和它們一起!贝笠庵局赶蚋浇挠问帣C械。
冷芳攜忽有所悟,問他:“這些東西是怎么產生的?”
大意志笑起來,一把將他抱起,翻轉過來四目相對:“聰明小貓!你明白了!”
激動之下,埋進冒粉尖尖的肚皮,被冷芳攜惡狠狠地揮開。
笑容轉瞬柔和下來:“它們因我而生,就像我因這個世界而生一樣!
冷芳攜跳出人類的手臂,看他捉來一個魚狀機械,扔到面前:“你往里面放一點精神力!
大概是孩子們的玩具,原本同水池配套,現在水池干涸了,眼睛也瞎了半個,光滑的體表全是斑斑銹跡。
雖然進入小世界之后精神力會得到抑制,但不會消失,冷芳攜凝神,很快調動起龐大精神力中的一縷,注入廢棄機械之中。
“噗!睓C械吐出一連串水珠般的物體,完好的那只眼睛顫動著,看向冷芳攜,“噗!
又是一連串“水珠”,冷芳攜竟然從它死魚般的眼睛里看出了驚恐——那里面倒映著一只兇神惡煞的貓咪,顯然,機械正為遇到天敵而恐懼。
問題不在于此,這分明是個死物,只是注入了一點精神力就像畫龍點睛般活過來……
“現在換成我。”大意志把另一只成對的機械拿過來,輕輕一碰,機械瞬間彈出鋒利的牙齒,魚眼猩紅,魚尾擺動間,粘稠的血液自身下流淌而出。
它很快發現了“同伴”,眼里閃過濃稠的惡意,張嘴露出獠牙,兇意滿滿地要去撕咬。
大意志又是一碰,扼死了它。
“就像這樣。”大意志笑瞇瞇地看回來,“只要我在這個世界里一天,就永遠會這樣!
“人類會渴望死亡,生靈會演化邪惡,就連這些本該報廢的器具,也自己動起來——追逐磨損的本質。”
“這就是我的源質——永遠在向下!
手指輕輕觸碰冷芳攜的額頭,大意志低聲詢問:“你愿意占領這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