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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041

    【041】

    這時江騖突然看向洞口。

    夜色濃郁, 外面漆黑一片,沒有人。

    “怎么了?”雷填填嚼著魚肉,跟著江騖看了一眼洞外, 口齒不清感嘆, “黑好快!”

    “沒事。”江騖搖頭, 拿著空掉的葉片回到火堆, 安靜吃著他那份烤魚。

    味道比他平時的水平強一點。

    大概是食材的原因,蓬萊島的魚會比別處靈一些。

    江騖幾下解決了魚肉,賀蘭見他吃完了,馬上開口說:“離考試結束只有7小時13分鐘了, 不能再浪費時間,我提議我們馬上原路返回, 還能有機會捉到妖怪不被淘汰。”

    雷填填咀嚼的動作慢下來了,他驚詫看向賀蘭, “不在蓬萊島捉了嗎?”

    賀蘭冷哼,“龍麟受傷了, 就剩我們三個太危險,我不冒這個險。”

    雷填填咽下魚肉不說話了, 他不傻, 知道賀蘭的考量非常合理,但他心里又有股氣性, 好不容易找到蓬萊島, 剛上岸就先打退堂鼓……

    他不甘心!

    雷填填馬上看向江騖, “我還是想試試,阿騖你的想法呢?”

    賀蘭也瞄向江騖, 其實他也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只是龍麟是同輩里的佼佼者, 毫無聲息就被未知對手打成重傷,而且龍麟還從最強戰斗力變成了累贅,他們還得分心保護他,戰斗力更加減弱,留下很大可能全軍覆沒。

    他需要江騖給他一個繼續的理由。

    江騖察覺到賀蘭的目光,猜到了賀蘭的心思,他先把先前的所見所聞告訴了他們。

    “這片森林有怪物,數量未知,我判斷沒錯的話,他們修邪道,平日喝活物的鮮血修煉。”

    雷填填吞咽著口水,“喝鮮血……”

    賀蘭也僵住了。

    紙上談兵和實戰天差地別,以往他們都是在書里,課堂學習這些喝血吃肉的妖魔的知識,現在江騖卻告訴他們,幾公里外便是尸骨堆成的山地。

    傳說中兇惡殘忍的怪物,隨時可能出現撕了他們。

    賀蘭指尖止不住發顫,他悄悄用力握住才不至于失態。

    江騖看見了,他什么也沒說,低頭撿起幾根樹枝丟進火里,很長一段時間,洞內只有樹枝燃燒的聲音。

    很久之后,雷填填才小聲,“未戰先敗不是雷氏家風,我還是想試試。”

    又安靜了一會兒,賀蘭緩緩吐了一口長氣,他打開書包,拔出一柄泛金光的短刀,“只要抓到邪道魔物,第一名非我們莫屬!我去!”

    雷填填也去掏他的書包,抽出一把長槍,“我也帶了武器!是我家傳家之寶,這次月考,我媽特地傳我了!我今天剛好幫它開刃!”

    他們都決定去了,江騖將手中最后一根樹枝丟進火堆,這根樹枝淋了雨,還很濕潤,并沒有馬上燃燒,反而火勢熄滅了部分,往上冒滾滾濃煙。

    江騖起身,“好,走吧。”

    他兩手空空,賀蘭突然問:“你武器也掉了?”

    江騖回:“我沒武器。”

    賀蘭詫異,“陸理事沒給你準備?”

    雷填填插話,“哪個陸理事?”

    賀蘭沒有理他,快步上前翻著江騖身上,低聲說:“你是不是藏起來怕我們看見——”

    每個學生外出考試都會帶自己的武器,那么關心江騖的鬼帝,怎么可能不為江騖準備!

    江騖此時就一件毛衣一件打底T恤,賀蘭自然翻不到所謂的藏起來的武器。

    他目光錯愕,仍是不愿意松開江騖,“為什么會沒有……”

    雷填填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出江騖說:“阿騖就是沒有啊,他就是普通人家,沒有武器傳給他。”

    雷填填抓著江騖去開龍麟的書包,“待會兒要真刀真槍的實戰,先拿龍麟的武器用吧,他也用不上……噫!”雷填填詫異回頭,“賀蘭你沒撈龍麟的書包嗎?”

    賀蘭回憶了幾秒,臉色鐵青,“他就沒帶書包!”

    雷填填摸了摸鼻尖,“原來龍麟也沒有武器!”

    這時他猛然想到一個問題,“龍麟怎么辦?”

    誰來背他?

    他和賀蘭交換著眼神。賀蘭斬釘截鐵說:“你!我們三個,你戰斗力墊底!”

    雷填填噎住了,他的確打不過賀蘭,至于江騖,經過前兩輪考試,似乎、的確是比他要厲害一點點……

    雷填填認命了,彎身要去背龍麟,就被江騖攔住了。

    “有別的辦法。”江騖從口袋掏出了收妖袋。

    雷填填和賀蘭異口同聲,“收妖袋?”

    江騖點頭,解開了系袋繩,一縷白霧飛出,一個少年滾落在地。

    他上身赤裸,及地白發柔軟光澤,下身是波光粼粼的魚尾。

    生活在海底,他的皮膚白到透明,連嘴唇都沒有血色。

    雷填填和賀蘭又同時驚詫,“男人魚!”

    人魚烏黑的眼睛在洞內轉了一圈,卻沒理他們,馬上鎖定了江騖,氣得空靈的聲音都劈叉了,“你欺負我!我不會放過你!”

    江騖也意外這條人魚是少年,他笑,“我沒欺負你,是你先要吞我。”

    人魚理直氣壯,“我天生以靈魂為食,要吞你是本能!”

    賀蘭和雷填填雙雙驚呆了,江騖竟然抓到了一只白發男人魚!

    人魚生長期比神魔更為緩慢,要變白發,至少是上萬年的年紀。

    這個看著年輕,卻是白發的少年,至少有一萬歲了!

    而且……

    不是一般的厚臉皮。

    江騖還是微笑,語氣溫和,“嗯,我反擊也是本能,沒有想欺負你。”

    人魚,“……”

    忽然他抖了一下。

    陸地沒有海里溫暖,就算生有火,無法堵住的洞口不斷鉆進冷風,洞內還是冷得出奇。

    就在這時一樣帶有淡香的東西飛向人魚,他下意識接住,低頭看去,竟是一件淡藍色毛衣,有著暖人的溫度。

    他眼熟這件毛衣,抬眼又看江騖,江騖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短T了。

    火堆的火光照在那兩條黝黑枯瘦的手臂上,人魚在心里誹謗,他撈過無數落海的人類,神魔,也是第一次見……

    那么丑的人!

    但他的手被那件薄毛衣燙到灼手,臉頰也前所未有的發熱,他就要扔毛衣回去,“不準你可憐——”

    江騖打斷他,“你是我的俘虜,想重獲自由,得做一件事交換。”

    人魚怔住了,一時反駁不出,抓著毛衣直勾勾望著江騖,“什么事?”

    江騖也不廢話,示意他看龍麟,“我朋友受了傷,你留下保護他,直到我們回來。”

    他喊上雷填填和賀蘭離開,人魚還是抓著毛衣原地未動,江騖快出洞口了,他才咬緊牙關說:“我輸了一定會完成你的條件!你放心,我保證他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受損!”

    江騖沒回頭,人魚又沖著他提高聲音,“我叫敖定,別你啊你的!”

    這次江騖停住回頭,他禮貌頷首,“我叫江騖。”

    *

    賀蘭沒想到江騖不僅捉到了敖定,還想到讓敖定守著龍麟,一下就解決掉他們最大的難題,他既佩服,又不舍,“你真要放走敖定?”

    一只白發人魚堪比兩位數,甚至三位數的普通妖魔,他們運氣好一些,只帶回敖定或許都能拿到第一。

    江騖默認了。

    賀蘭嘴巴動了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旁邊雷填填還在感嘆,“第一次見到人魚哎!長得好神奇,早知道帶單反來拍照了!”

    賀蘭嫌棄不已,他白雷填填一眼,“有時真是羨慕你的超絕鈍感力!”

    雷填填琢磨了幾秒,“好像不是在夸我?”

    賀蘭哼一聲,主動跑去找江騖商量,“我剛才檢查過土地,有腳印往西北方向去了,要去看看嗎?”

    江騖點頭,三人就順著西北方向,一路深入進了密林深處。

    往深處走,血腥味越來越濃郁,以及清晰的腐肉臭味。

    先前還有溪水的潺潺聲,現在逐漸變得安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

    越安靜,越危險。

    雷填填有些發毛了,他忍不住靠近江騖,緊緊抱著江騖的左手,壓低聲音說:“要不我們回去吧,開刃也不非要挑戰最恐怖的。”

    賀蘭繃著臉沒說話,他的肢體卻在悄悄貼近江騖。

    江騖沉默幾秒,說:“來不及了。”

    賀蘭馬上看他,“什么?”

    江騖停腳,他抬眼直視左前方,目光穿越濃濃黑霧,鎖定了那抹惡臭氣味的來源。

    “他們來了。”

    雷填填雙眼頓時瞪得渾圓,“他們?”

    下一秒,他的心瞬間涼透。

    漆黑樹林里,逐漸顯出燈泡。

    數不清,紅色、小小的圓形燈泡,憑空出現在四周,密集著向他們三人靠攏。

    斑駁天光照著逐漸清晰,竟是一群密密麻麻的小猿人。

    那密集的紅燈泡是他們的眼睛,常年生飲鮮血腐肉,他們眼珠皆為赤紅,周身散發著駭人的惡臭。

    他們生有類人的臉龐,身長約一米左右,除了臉部,其他地方都覆蓋著濃密的棕色毛發,密密麻麻的猿人擠在一塊站著,足有上千只,齊齊盯著難得一見的美味食物。

    他們異口同聲,聲音有男有女,尖銳、興奮著口水滴答。

    “是魔族!”

    “是神族!”

    “還有一個……”

    為首的那只小猿人貪婪地盯著江騖,口水從他腥臭的嘴角不斷往下流,竟是黏膩濃稠的綠色口水,還混著顏色不明的腐爛肉塊、斷肢。

    他抑不住的狂熱,“是他的味道!和他一樣的味道!吃了他!你們都滾開!他是我的,我要獨享他!”

    雷填填吐了,他按著胃蹲下,盯著地面狂吐,太惡心了,他第一次見到這么惡心的場面!

    他小聲請求,“阿騖,太多怪物了,我們快撤吧,我害怕。”

    江騖卻是笑了。

    他蹲下輕順著雷填填顫動的背,安慰說:“別怕,他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會贏。”

    就在他們三人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陸嵊目光只關注著再次站起身的江騖。

    青年的背脊挺拔有力,聲音同樣的鏗鏘有力,“我們三個解決他們,足矣。”

    陸嵊忽然笑了。

    修長的五指輕松收攏,捏碎了掌心那團黑紅殺氣。

    第42章 042

    【042】

    聽到江騖的話, 雷填填嘴巴張了張,聲音更小了,“他們一共456只, 我們三……”

    江騖點頭, “嗯, 夠的。”他拉著雷填填起身, “他們沒有思想,沒受過教育,我們做好計劃,數量不是問題。”

    一直全神戒備準備動手的賀蘭手指微動, 瞥頭看向江騖,樹林里昏暗腥臭, 暗紅色的光影偶爾掠過江騖的臉,分明是一張極為普通, 甚至客觀上可以歸為丑陋的臉,卻莫名的閃耀。

    賀蘭以極快的速度別過頭, 握緊了他的短刀,低聲問:“什么計劃?”

    江騖沒說話, 他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去溪邊。

    他進這片樹林就在觀察, 樹林里尸骨成堆,溪水干凈清澈, 他之前就疑惑過, 只隔著一條溪流, 對岸的泥土與山洞卻沒有腳印尸骨,直到這群紅眼猿人出現, 他就明白了。

    紅眼猿人怕水,所以他們毛發被血浸透了也無法清理, 累積成了陳年的惡臭。

    同時他出聲,“走!”

    利落轉身往溪水跑。

    江騖一動,那群口水滴答的紅眼猿人馬上山呼海嘯般涌來。

    賀蘭先前觀察過泥土,江騖一點撥,他,過來,脫口而出,“聰明!我剛才怎么沒想到!”立即跟上了江騖。

    雷填填反應慢一些,一只紅眼猿人竄到他面前,口水滴到他手背了,他才“嘔”著提著他的長槍轉身狂奔,“好臭!嘔!”

    “嘿,跑不掉!你跑不掉了!”

    為首的紅眼猿人只盯著江騖的背影,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聲音嘲弄。

    魔音般的聲音持續飄進江騖耳里,試圖蠱惑著他停住,江騖充耳不聞,前方視野昏暗,亂草叢生,他卻如履平地,目標明確奔馳,不多會兒,已經可聞潺潺溪水聲。

    江騖根據溪水聲默算了一下距離,逐漸放緩了速度。

    “在這里!他在這里!”很快濃烈的惡臭腥味靠近了。

    江騖眼眸沉著,在數只腐爛腥臭的手快碰到他時,他猛然加速沖向溪邊,那群被他引誘的紅眼猿人跟著他追,完全沒發現溪流,江騖這時騰空而起,那群紅眼猿人,接連不斷的“噗噗”落水時和哀嚎聲。

    “水、水,有水!”

    這一叫嚷,其他紅眼猿人紛紛不敢再前行,趁此時機,賀蘭揮動短刀,回身遍劃出一道鋒利的弧形金光,一只紅眼猿人就嚎叫著撞開周圍的猿人,捂住脖子倒地翻滾痛哭,洶涌的猿人群出現了一大塊縫隙,賀蘭抓住機會騰身躍到后方,揮著刀刃攔住后路,驅趕猿人群往溪流方向跑。

    雷填填同時也被緊跟他的幾只猿人絆倒,在地面滾了幾圈,撞到樹樁發出一聲悶哼,姿勢分外狼狽,烏泱泱的猿人哄堂大笑,“哈、哈,神族不過如此!”

    雷填填眼前轉著虛影,呲牙咧嘴撐著樹樁起身,吐出口中的血沫子,攥緊長槍說:“士可殺不可辱!!跟你們拼了!”

    頃刻舞動長槍沖進猿人群,一路火花帶閃電,樹林邊短暫地亮若白晝。

    江騖就站在溪水邊,沒有沖進溪流的紅眼猿人暫時沒敢上前,只虎視眈眈圍著他,借著樹林邊鏖戰的光亮,江騖觀察著水里的情況。

    掉入溪流的猿人一共23只,溪水還是平平無奇地流淌著,毫無異樣,猿人卻如同掉進滾燙的油鍋,鬼哭狼嗥著試圖逃上岸,在快成功時肢體激烈扭曲,泡在硫酸里一樣,迅速消融成幾縷黑綠色,落到水面瞬間被沖走了。

    溪流眨眼時間便平靜了,23只紅眼猿人尸骨無存,水流依舊清澈見底,碧綠的水草隨水擺動搖曳,幾尾鯉魚游出來,悠哉悠哉游走了。

    “……”

    江騖眼皮不受控地連跳幾下。

    他突然冒出一個略顯荒謬的念頭,那朵花精靈說的無所不吃的怪物,其實是這條溪流吧?

    不過江騖很快收斂了分神,他抬眸看向前方。

    猿人群被眼前的畫面震撼,恐懼了自亂陣腳四處逃竄,很快出現了踩踏,哀嚎遍起。

    江騖沒有判斷錯,他們因為個頭矮小,聚集成團體才敢蠶食島上的其他生命體,一旦打破一個角,他們自己會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除了領頭那只紅眼猿人。

    他高聲咆哮,“不要恐慌,都停住別動!不要中計!他故意——”

    江騖出手了,他一拳砸向領頭猿人的嘴巴,腦海閃過領頭猿人先前咀嚼的殘肢和腐爛唾液,在快碰到那兩片似乎還黏膩著的厚嘴皮時,他沒有絲毫猶豫改了方向,快準重地砸進了猿人的左眼。

    江騖能感覺他的拳頭陷進了領頭猿人的眼窩,領頭猿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后,后退重重摔倒在地,同一時間,領頭猿人的左眼陷進了皮肉里成了一個坑,眼珠也不會轉動了。

    領頭猿人張開兩片黑紫色的嘴唇,露出了尖銳的兩根獠牙,“我的眼睛!我要殺了你!喝光你的血!”

    最后一個血字,他尾音又顫抖了,又恢復了狂熱的狀態。

    “對,血……世上最完美的血!”領頭猿人那只凹下去的眼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強制凸出,兩只紅燈泡緊盯著江騖,兩片黑紫嘴唇滴答滴答往外流著饑餓的口水。

    同時領頭猿人的四肢開始膨脹,像是充了氣逐漸長高,高過了江騖,又高了周圍的樹木,終于才停住了。

    目測高度接近三十米。

    江騖,“……”

    “我靠!”賀蘭在不遠處顧不上斯文,抽空爆了一句粗口,“他怎么膨化了!”

    雷填填聞聲也看過來,登時呆若木雞,“他變異了還是進化了?”

    江騖轉身就往對岸跳,遠遠飄來,“不知道。”

    膨化的領頭猿人毫不意外緊追江騖,他如今是大長巨腿,輕松越過溪流,還特別靈敏,并沒有巨物的笨重感,循著那股美味香甜的氣味追去,每一腳都跑得地洞山搖。

    江騖往山洞的反方向跑,同時他眼觀四方,終于在路過一叢灌木時,他找到了趁手的武器——一根手指細的斷樹枝。

    江騖抓起斷樹枝,猛然回身原地躍起,右手攥緊樹枝攻向變異的巨猿的眼珠。

    巨猿嘿笑,猝不及防蹲下,“我就知道你——”

    就在這時,江騖右手松開,樹枝往下落到他左手,他握住樹枝換了方向,毫不猶豫戳進巨猿的肚擠眼。

    【上古類人猿,與人類一樣,在母體內通過臍帶吸取生長能量,出生后再剪斷臍帶,因此類人猿的肚臍是它們最薄弱的地方。】

    云階月地圖書館,106號藏書里如此介紹。

    因此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之下,江騖決定賭一一把。

    他的目標不是巨猿眼睛,一直都是他肚臍眼。

    只是剛才他沒有武器。

    “你!”巨猿終于發現了江騖的意圖,但來不及了,他狂怒著眼睜睜看著那根樹枝戳進了他的肚擠眼,然后——

    咔嚓!

    清脆一聲,樹枝斷成了兩截,留在巨猿肚臍眼那一截,堅持1秒就掉下來了,卡在那粗糙黏糊的毛發里。

    江騖握著剩下那一截樹枝沉默了。

    同時他前方傳來了一聲磁性的低沉笑聲,并不屬于巨猿,江騖眼睫動了動,那笑聲又像他幻聽了一樣,再沒有了。

    對岸抽空觀戰的賀蘭和雷填填更是呆若木雞,下一秒,賀蘭咬緊牙,“皮真厚!”扭頭吼醒雷填填,“我攔那些猿人,你快給阿騖送兵器!”

    雷填填被震醒了,“好!”拔出插在猿人肩頭的長槍,朝著江騖方向精準擲過去,“阿騖,接槍!”

    江騖在巨猿反應過來之前,一腳踩上巨猿的肚皮,借力一個利落的彈跳,穩穩接住了長槍。

    “收到!”他回了雷填填一聲。

    巨猿回味過來,立即揮動巨掌想把江騖拍下地,江騖預判了他的攻勢,在巨掌蓋下來的前一秒,靈活側身避開,握緊長槍,干脆利落地再次扎進巨猿的肚臍眼。

    “啊啊——”

    巨猿擗踴號叫,只聽一陣漏氣聲,巨猿開始急速縮小,重新成為一米左右的矮個,抓著長槍跪下,痛苦得無法說話,兩只紅燈泡眼飆出淚水,求饒地仰望著江騖。

    意義是他認輸,拔走槍。

    江騖不為所動,他清楚這只領頭猿人和其他未開化的猿人不一樣,心思縝密,只要有機會就會搞事,他掏出收妖袋,斬釘截鐵地連著長槍把領頭猿人收了進去,等長槍飛出,江騖迅速扎了一個死結。

    收回長槍,江騖瞥到劍尖上插著一塊東西,他取下看了一眼,瞳孔沉了沉,丟進水里,果不其然短暫浮現了一小絲墨綠色。

    回到對岸,賀蘭和雷填填還沒有結束戰斗,江騖將長槍還給雷填填,赤手捉妖,不一會兒,三人的收妖袋都鼓鼓囊囊了。

    捉到最后一只紅眼猿人,賀蘭氣喘吁吁看手表,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還有2個小時!我們現在原路返回學校還來得及!這次我們肯定是第一了!”

    雷填填本想坐下休息一會兒,聞言也動力滿滿,率先跑回洞,“我去背龍麟!”

    賀蘭全身被汗水和血水侵染濕透了,整個人都很狼狽,他雙眼卻亮若星辰,亮晶晶地看著江騖,“阿騖,我是真的佩服你了!”

    他的稱呼變成了阿騖,卻見江騖似乎在走神,賀蘭臉頰突然爆紅,“你……你不說話是什么意思?我認真——”

    “你們先原路返回吧。”江騖突然開口。

    賀蘭愣住,“什么?”

    “我有事需要確認。”江騖說,“帶著龍麟不方便,你們先走,我確認好會追上你們。”

    賀蘭還想說什么,江騖就拍了一下他肩膀,“還有麻煩你放敖定回海里了,學校見!”

    被信任的感覺從肩膀溫熱的掌心傳遞到了賀蘭心里,他眼里升起淡淡的水霧,等他眨了眨濕潤眼睫毛要回復,江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寂靜黑暗的密林。

    江騖胸口跳得不太規律,他跟著記憶,一路沒有停頓,跑回了他白天經過的尸山血海。

    那些尸骨不是其他生靈,或者說不只是其他生靈,還有——

    江騖蹲下,找了塊石頭撬動滿地凝固的尸骨,很快找到一小截還算新鮮的骨頭。

    細碎的月光落在骨頭上,依稀可見還沒有腐爛的黑色毛發。

    與那群紅眼猿人的毛發一樣。

    紅眼猿人所蠶食的,是他們自己的同類!

    這座樹林除了溪水里的魚,根本沒有其他生靈,那些樹林外折返的靈獸不是懼怕紅眼猿人,而是無法進入。

    這座樹林是一棟被封印的巨大監獄!

    江騖眼皮猛跳,他立即起身,四周的樹林同時激烈搖晃,唰唰唰作響,地面乍然裂開縫隙,如同張開的嘴,江騖想使用招式騰空躍起,卻發現內里沒有絲毫力氣。

    江騖的力量憑空消失了,重力往下墜落。

    無窮無盡的黑暗,無窮無盡的寂靜,但江騖能感覺到快落地了。

    他忽然開口,“陸先生!”

    下一秒,他被摟進一個寬闊冰冷的懷抱,他趕緊抱緊,一起掉在了一塊柔軟的地方。

    黑暗里,溫熱的熱氣噴在他耳后,陸嵊淡聲說:“我的靈力也消失了。”

    第43章 043

    【043】

    隔著質感順滑的衣料, 江騖手掌緊抓著陸嵊的腰身,卻沒再閃現任何畫面。

    自然也沒能看見那位藍衫天人。

    江騖眼睫動了動,松開了陸嵊, “您又救了我一次。”

    他手指摸索著地面, 柔軟又堅韌的觸感, 還有一點點的濕潤, 應該是一片草地。

    身后細微的窸窣聲,隨即一束白光亮從江騖頭頂傾瀉下來,忽如其來的光亮他適應了一秒,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小方景色。

    真是蔥綠的草地。

    同時陸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對我的出現不意外。”

    江騖看了一眼草地,很快站起回頭, 陸嵊手拿著手機照亮,背著光, 他的黑發和衣著第一次顯得有些狼狽。

    江騖輕輕拍打著褲管,咧開嘴角, “習慣了,我有危險, 您都會出現。”

    陸嵊深深看了江騖一眼, 轉身照著四周觀察,“接下來往哪兒走?”

    江騖問:“這算考試嗎?”

    陸嵊手里的光柱照出一段距離, 隱隱窺見了一洞奇詭的鐘乳石, 他很快收回光, 回頭對上江騖的視線說:“不算。”

    江騖輕輕吐了口氣,馬上往前走了, “您跟好了,爭取在兩小時內出去。”

    此時距離第三次考試結束, 還有兩小時。

    陸嵊眼底浮現笑意,他不再出聲,落后江騖兩步的距離照著前方。

    江騖走了一段路,草地到了盡頭,取而代之的六個洞口。

    江騖停住了,蹲下分別摸了六個洞口的地面,其中左邊兩個洞口的地面有著微潤的濕意。

    他們掉下來的洞非常干燥,唯獨草地濕潤,說明水流來自地底。

    這個溶洞至少還有一層地下洞,先找到水才有機會找到出口。

    江騖直接拔了他外套的一顆紐扣,起身問陸嵊,“您喜歡正還是反?”

    陸嵊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望著江騖問:“你呢?”

    江騖食指彈飛紐扣,又在紐扣落下瞬間接到掌心攥住,說:“我喜歡正。”

    “正。”陸嵊說。

    江騖攥著的手伸到陸嵊面前,“現在有兩個洞要選,左數第一個和第二個,您來決定正反代表的洞吧!”

    陸嵊還是只看著江騖,青年的神色與他面對猿人群一樣鎮靜,他又看向江騖的拳頭。

    江騖的手和他的臉一樣白,只是長年累月的勞作,每塊皮膚上都有著深淺不一的手繭,但卻散強勁、濃郁無比的蓬勃生命力。

    陸嵊垂眼,抬手緩慢揭開了江騖的食指、中指……

    他說:“正是第一個洞。”

    江騖的五根手指都被揭開了,干燥溫暖的掌心里,他那粒貝殼扣正面朝上,在唯一的光亮里,折射著七彩琉璃的光芒。

    他們走了左側第一個洞。

    狹窄的洞口,往前走了一段,視野漸漸寬闊明亮了,前方一大片淡綠色的閃爍光點。

    有了剛才紅眼猿人的經驗,江騖下意識拽著陸嵊的袖口護在身后,“先別過去!”

    剛說完,幾只尾巴閃著光的螢火蟲慢吞吞從江騖的眼前飛過。

    “……”江騖眼睫扇了扇,不動聲色放開了陸嵊的衣袖。

    就在這時,熟悉的淡笑聲響起,江騖別頭摸了一下鼻尖,正要裝作沒聽見繼續前行,陸嵊的手反過來拉住他外套的連帽了。

    陸嵊說話都帶著笑意,“在關押猿人的樹林里,你也聽見我笑了。”

    不是問句,是肯定,那時候江騖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江騖坦誠承認,“是。”他別過頭,也問了他好奇的事,“那時候哪里好笑了?”

    他第一次見陸嵊笑,就是剛才面對那幾百只紅眼猿人,他思索了一段時間,始終沒想明白陸嵊笑的原因。

    “不是好笑。”陸嵊松開江騖的帽子,錯步走到了江騖前面,“是——”

    江騖跟上只聽了一個字,陸嵊就沉默了,江騖順著他視線看向左側,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左前方的地方,堆滿了森森白骨,那些發光的螢火蟲,就是從白骨堆不斷飛出。

    江騖又看右側,一望無際的白骨堆源源不斷飛出黃綠光的螢火蟲。

    大約是光線不足,江騖沒有見到紅眼猿人時的不適感,反而——

    有一種十分寧靜安寧的感覺。

    偌大的尸骨坑讓人感受到寧靜安寧感,這太匪夷所思了。

    江騖抬腳就要去白骨堆檢查,一只冰涼的手迅速攥住了他手腕,“你在這兒別動。”

    江騖低頭看手腕,陸嵊的手保養得非常高貴,一看就是常年養尊處優,江騖走神一秒,快速抽出了手腕,眼眸明亮,“現在還是考試中,還是我來。”

    他沒等陸嵊回答,快步走到最近的白骨堆,撤出打底T的衣角,撕下一塊包住右手,蹲下仔細翻找著尸骨。

    無論人,神還是魔,留在世上唯一的憑證就是尸骨,或許尸骨里能找到他們的來歷。

    江騖思索著,很快從尸骨里翻出一塊類似金屬的碎片,他夾起放到眼前,借著螢火蟲的光翻開,隔著布料,江騖能感覺到碎片上有紋路,只是螢光太昏暗,那些花紋又細小,他湊到跟前都還是看不清,忽然一束白光照來,穩穩照著碎片。

    江騖顧不上感謝,仔細端詳著逐漸清晰的紋路。

    片刻他瞳孔張大,捏緊碎片跑到另一側的白骨堆翻找,不一會兒翻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碎片。

    他這次直接拿過陸嵊的手機照明,仔仔細細看了每一塊碎片的紋路,抬眼和陸嵊說:“這兒曾經是戰場。”

    陸嵊眉心微動,撩開大衣下擺單膝蹲下,看著鋪在地面的不同碎片,到底沒有觸碰,江騖指著一塊紋著云雷的巴掌大的碎片說:“我在書上見過這個圖案,魔族自第1代開始,盔甲一直是云雷紋,而這一塊。”

    江騖又挪到另一塊指甲大小的碎片,“應該是鐵甲。如果圖書館的文獻沒出錯,這是400年前神族的李家軍專用鎧甲。”

    李家軍,神族李氏的私人軍隊。

    云階月地圖書館保存的史料里,有關蓬萊島的最后一次記錄,是李扶枝萬年前在此斬殺魔族的贏絕。

    并沒有洞內這一場400年前,李家軍與魔族大戰的記錄。

    要么是他記錯,要么是文獻出錯。

    “您見過李扶枝嗎?”江騖突然問。

    “沒有。”

    江騖偏頭望向陸嵊,“您以前問過我是否認識李扶枝,應該不是為了考我歷史。”

    陸嵊面不改色,“忘了。”

    江騖知道陸嵊沒忘,但陸嵊避而不談,他似乎也沒撬開他嘴的辦法。

    沒有絲毫遲疑,江騖就揭過了這個話題,將話題再次引回找出口,“看來沒走錯,繼續往前吧。”

    他拍拍手,扯下纏著右手的那塊布料先起身走了。

    到底是有一點點的……

    生氣。

    陸嵊注視著青年融入進螢火蟲的背影,沉默了幾秒才跟上。

    江騖剛走幾步路就后悔了,他上一次生氣,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小到他早記不清了。

    生氣只對在乎他的人有用,他明白這個道理后,就再不生氣了。

    江騖默默吐出一口氣,剛要放慢腳步等陸嵊,身后先傳來三個字。

    “對不起。”

    江騖錯愕回頭,“什么?”

    陸嵊落后他幾步,等江騖停腳,陸嵊腳下加快,一個跨步就到了江騖面前,大約是第一次道歉不熟練,他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繼續,“我在向你道歉。”

    “……”江騖摸了下鼻尖,“其實您也沒有回答我的義務。”

    陸嵊只是望著他,“再問一遍。”

    江騖胸口很輕地跳了一下,一秒后,他對上陸嵊的目光,很認真地問:“您見過李扶枝嗎?”

    “沒有。”陸嵊還是那個答案,只是這次不止步于此,“我有意識的時候,李扶枝已經死了。”

    聽到陸嵊的前一句,江騖眼皮猛跳,但他沒有打斷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靜等著下文。

    這時一只螢火蟲一閃一閃地飛來,輕輕落到江騖的劉海,忽明忽亮的光掃過他過于長的睫毛,陸嵊望了幾秒,揚手輕拍了一下江騖的頭頂,那只螢火蟲才不情不愿飛走了。

    陸嵊收回手,自然走到江騖前方尋路,邊走邊說:“問李扶枝是因為你那只玉鐲。”

    江騖這才接話,“玉鐲跟她有關?”

    “確切說與贏絕有關,你的玉鐲取自贏絕的修煉之地幽冥深淵。”

    江騖點頭,這條信息藍弘也給過他。

    “能從幽冥深淵取走東西的只有李扶枝。”

    江騖沉默了,他也想過這個可能,只是他很快否決了,神族最厲害的女戰神怎么可能是他母親……

    他收回心神,“事關李族長的私事,所以您剛才避而不談?”

    陸嵊瞥他一眼,“她的事與我無關。是——”

    陸嵊臉色忽變,立即轉身拽過江騖護在懷中,同時腳下猛烈晃動起來,滿洞螢火蟲

    全部失去光芒,成片往下掉進白骨堆,整個溶洞頃刻間沉入了黑暗。

    接連不斷的雷電聲震天憾地,偶爾夾雜著來自遙遠地方的鬼哭狼嚎。

    江騖整張臉緊貼在陸嵊胸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可聞,他聽了好幾秒才想起來問:“出什么事了?”

    就在江騖問話的瞬間,全部異狀消失了,溶洞又恢復了平靜。

    陸嵊依舊沒動,等徹底平靜之后,他低頭看著懷里毛茸茸的腦袋,這才松開手,回答了江騖。

    “他越獄了。”

    第44章 044

    【044】

    他?

    江騖眼睫輕輕動了一下, 莫名想到了學校禁區的那個地洞。

    他抬眸,黑暗的視線里,陸嵊模糊的輪廓上不見異常。

    一個攪到海底島都地動山搖越獄份子, 陸嵊并不在意。

    江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問出兩個字, “魔絕?”

    一聲低笑, 空間似乎變得封閉狹窄了,低音炮一般的嗓音沉蕩著江騖的耳膜,“不會是你放走的吧。”

    此時又有稀稀落落的螢火蟲從尸骨堆中飛出,不及先前數量龐大, 但勉強能照路,離出口還有一段路, 兩人又繼續前行,過去一兩分鐘了, 江騖比平日語速要慢上兩拍的問:“您剛才是在開玩笑嗎?”

    陸嵊,“嗯, 不好笑?”

    江騖沉默了,快到洞口, 微亮的光影在他唇邊勾起一條流暢的弧度, “嗯,不好笑。”

    短暫的越獄風波過去, 兩人又前行了一段路了, 就看見了一個一米左右高的洞口, 隱約能聽到滴答的水聲。

    江騖毫不遲疑彎身,率先穿過洞口, 視野瞬間明亮,兩側石壁長滿了拳頭大小的矮胖蘑菇, 散發著淡金色光芒,鋪滿了通向下一層的小道,大約能容納一個成年人通行,時不時傳來滴答的水聲。

    江騖側耳靜聽,判斷了兩三秒的時間,回身和剛進的陸嵊說:“到盡頭可能有三公里。”

    陸嵊先看了洞壁的淡金蘑菇,眉峰動了動,馬上拉過江騖到他跟前,繞過江騖走到前方,“跟著我走,別碰到護門菇。”

    江騖在書中看過護門菇的科普,是洪荒時期才有的植物,傳言是一根菌柄生著兩朵并蒂菌蓋,一黑一白,如若皮膚觸碰到,輕則潰爛數月再死亡,重則當場斃命。

    與眼前人畜無害的,甚至有些可愛的淡金蘑菇風馬牛不相及。

    江騖余光看向洞壁,一盞接一盞的護門菇白里透金,菌蓋光滑透明,細嗅還有一股雅致的清香,實在看不出危險的樣子。

    江騖吐出三個字,陸嵊腳步停頓了0.5秒才又前行,聲音淡淡的,“在說誰?”

    “《植物異聞錄》的作者。”江騖吐槽,“錯誤科普也往書里寫。”

    陸嵊沒回了,正當江騖以為就此結束時,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家中有藏書館,回去帶你去。”

    江騖馬上抬頭,“從這兒回去的回去?”

    他的期待溢于言表,看不見的前方,陸嵊無聲笑了,“嗯,從這兒回去的回去。”

    通道越走越寬闊,也越來越明亮,上古就消失的護門菇,不要錢似地在洞內瘋長,照得整片洞明亮無比。

    走到盡頭,不多不少,5.1公里,穿過洞的出口,入目是一片平坦干燥的地面,一條藍色的洞內河寬半米左右,自洞內淌過。

    河流十分平緩,但仔細一看,河中間顏色淺而清澈,兩岸的顏色卻較濃郁,像是有斷層,江騖停住四處觀察——

    這個盡頭洞約六七十個平方 ,與其他洞截然不同,洞頂沒有奇詭的鐘乳石,而是一整塊平整,散發著柔和光線的玉石,像是開了一盞不傷眼睛的護眼燈,洞壁也沒有護門菇,似乎那5.1公里的護門菇就是為了守護這個洞,平地干凈無比,沒有一塊碎石頭。

    江騖沒有遲疑,并沒有碰這個洞的洞壁,轉身出去,手錘門口的地面,砸了一塊頗有重量的石塊,又回到洞內,隔著一段距離丟進了河。

    沒有聲響,沒有波瀾。

    那塊超十斤的石塊,悄無聲息消失在了河里。

    “……”江騖抓了一下鼻尖,“這條河不會也是碰水就融化,或者生吞人之類的吃人河吧?”

    陸嵊沒回他,目光一直看著河,似在思考很重大的事,江騖就沒再開口影響他,無聲在洞內走動觀察。

    洞壁也光滑細膩,洞內溫度像開了智能空調一樣,他進洞前體感有些冷,進洞就溫暖了,待到現在暖和了,甚至有些熱,洞內的溫度又降低了,簡直是跟著他的體感實時調整。

    若不是那條突兀洞內河,江騖覺得這個洞簡直可以算一個舒適的大房間。

    走到一個角落,江騖正要蹲下查看,忽然聽見陸嵊說:“你來烤。”

    江騖扭頭,就看見陸嵊脫了外套,僅著純黑黑的襯衫,右手袖口解開了,挽到了手肘處,那五根養尊處優的右手指,此刻拎著幾尾老實不敢動彈的鱖魚。

    “……”江騖嘴巴微微張開,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沒問陸嵊是如何徒手在暗涌流動的河里捉到了幾條魚。

    奇怪道:“您餓了?”

    他記得管家說過,陸嵊可以上百年不進食。

    “餓了。”

    陸嵊直接扔魚,江騖馬上起身接住,懷抱著幾尾又活蹦亂跳起來的魚,望著陸嵊拎著大衣出洞了,“我去找燃料。”

    江騖放空了兩三秒,很快抓緊想要偷溜的鱖魚,走到水邊處理魚了。

    這次江騖無比認真地處理魚,等他處理好,陸嵊也提著“燃料”回來了。

    陸嵊把他的大衣外套丟在地面,滾出來了幾朵護門菇。

    江騖,“……”他確認道,“護門菇燃燒了就沒毒嗎?”

    “它沒毒。”陸嵊從口袋摸出一盒火柴,抽了一根出來劃燃丟進了外套里,瞬間護門菇竄起很高的火焰,還散發出濃郁的清香味。

    陸嵊說:“碰到它會受傷是它會反彈,能量越大,死得越快。它的菌蓋肥厚,菌桿有異香,是最好的燃料。”他看向江騖,“尤其適合烤魚。”

    “……”江騖又默默在心里記了《植物異聞錄》的作者一筆,抖了抖魚身的水,提著去了火堆。

    這次烤魚江騖前所未有的認真,然后成功烤出了糊味,他快速收回魚,那幾條魚卻也無一幸免,每一條表面都破破爛爛,一塊糊了,一塊又還沒熟。

    江騖快速瞥了陸嵊一眼,見他還在閉目養神,他迅速用手趕了幾下糊味,冷靜把魚翻面又伸進火里。

    等徹底烤熟,幾尾魚都糊透了,肉眼可見沒剩下多少肉了。

    江騖緩慢把魚遞過去,陸嵊的不動如山,在看見那幾條黑不溜秋的不明物時稍微裂開了一點兒,很快又接過魚咬了口咀嚼,抿了下舌尖說:“還有進步空間。”

    又低頭咬了口魚肉,面無表情進餐了。

    江騖眼皮震撼地抖動著,一時也忘了回話,就錯愕地望著陸嵊吞咽,不一會兒,他注意到陸嵊的右手。

    在那根修長的食指右側,有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紅痣。

    “你手上紅痣挺好看。”江騖說完意識到他忘了用敬語,剛要找補,陸嵊咽下烤魚說,“這顆痣從我醒來就跟著我。”

    江騖迅速捕捉到了“醒來”兩個字,他扭過頭,“醒來?”

    陸嵊又吃干凈一條烤魚,他擦了擦指尖,摩挲著指腹的紅痣,換了話題,“考試時間結束了。”

    江騖點頭,“是。”

    就在上一秒,云階月地新生的第一次月考全部結束了。

    陸嵊又拿起一條烤魚,“不怕被淘汰?”

    “怕。”江騖笑,“我還沒找到天書,沒打算離開學校。”

    陸嵊慢慢咀嚼著多糊少肉的魚肉,“你不像怕的樣子。”

    “是您告訴我的,魔絕逃獄了。”江騖收回目光,看向燃燒的火焰,“如果我沒猜錯,我應該沒猜錯,魔絕當年沒死,被關押在學校禁區的那棵神樹下,現在他逃出來,學校肯定亂作一團,他們暫時不會在意月考的事。”

    陸嵊肯定了他的判斷,“魔絕天生天長,殺不死也死不了,李扶枝俘獲他后,耗盡大半神力,加上萬神之祖的法器將魔絕鎮壓在了云階月地的地洞。”

    “萬神之祖?”江騖低聲重復著。

    “是他。”陸嵊的聲音也變得縹緲起來,“四萬億年前,自隕救世的萬佛之祖。”

    吃完烤魚,江騖和陸嵊休息片刻,就潛入洞內河尋找出路。

    只是無論游多遠,只要出水面,都會回到那個洞,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就默契地同時游上岸,沒再浪費體力。

    “先休息一晚,明早再找出口。”江騖提議。

    陸嵊沒異議,他又去找了一堆護門菇,燒起火堆,剛要喊江騖脫下濕衣服,就看到江騖靠著洞壁,歪著頭睡很沉了。

    過去的24小時,江騖實在太累了。

    陸嵊把火堆挪到了離江騖更近的地方,沒有休息,拿著一根樹枝,安靜撥動著護門菇。

    陣陣清香從肥厚的菌蓋飄出來,江騖一片空白的夢境里,忽然出現了一熟悉的身影。

    還是那件藍衫,絲綢般的黑發松松地挽著一根白玉簪,依舊背對著看不清容貌,手握著一卷書,在一眼熟的洞內緩慢踱步。

    江騖聽見了隱約的默書聲,那人的聲音同他的背影那樣高潔天人。

    心底有躁動破繭而出,江騖第一次無比焦急,他用力撞著隔絕他和藍衫男人的那堵氣墻。

    他想看他的臉,他想知道他的身份!

    江騖緊盯著那個還在默讀的背影,肩頭用力一撞,他跌進去了,卻沒如愿看到男人的臉,他的視野全黑了。

    默讀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嬰孩的啼哭聲,急促密集,一聲接一聲,夾雜著水流聲,陌生男人的哭喊……

    哀痛,絕望,錐心泣血。

    ……

    江騖猛然睜眼,先是一小簇紅色,漸漸才看清是一堆燃燒旺盛的火苗。

    江騖滿頭虛汗,他低頭,就看到胸前有一件薄薄的羊絨衫,特別溫暖。

    盯著看了一會兒,江騖轉過頭,金色夾著紅色的光影里,陸嵊就在他旁邊,閉目靠著洞壁。

    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江騖就沒有出聲,靜靜看著陸嵊,直到那濃密的睫毛有動靜了,他微微張開了嘴唇。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第45章 045

    【045】

    江騖接著說:“其實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地洞, 一直只有兩個,一個真實,其他是障眼法, 出口就在真實的洞里。”

    陸嵊看他一眼, 卻沒接話, 伸手去口袋摸出一塊手帕, “做噩夢了?”

    江騖看著整潔的淡藍色手帕,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了,他從小就看臉色,知道別人厭惡他, 他都會小心不碰到別人的衣服,書包……

    更別提一塊干凈的手帕。

    江騖盯著手帕兩秒, 輕輕接住了,輕軟細膩的觸感像是握著太陽照耀著的雪棉花, 他拇指和食指重重捏了一下手帕,才低頭認真擦著他滿額頭的冷汗。

    “嗯。”他低聲, “一個可怕的夢。”

    耳畔響起一聲低沉的笑,“你的夢的確非常可怕。”

    江騖微微抬眼, 有些不解, “你見到了我的夢?”

    “我是掌管生死薄,不是夢境。”陸嵊往火堆里丟了最后一朵護門菇, 起身說, “你不怕鬼神, 不懼妖魔,能驚醒你的夢, 想也知道可怕。”

    許久沒喝水,江騖嘴唇有些干裂, 他抿了抿雙唇,最后擦了一下額頭,將手帕揣進兜里,拉下薄毛衣跟著起身,“實際夢里出現的景象并不血腥恐怖,是——”

    他回想著夢里的感覺,吐出兩個字,“悲傷。”

    陸嵊低頭,目光里江騖的臉色白得異常,有一種接近透明的虛弱感,他眉峰擰了一下,“這個洞穴有古怪,得趕快離開。”他問。“你有辦法分辨真假洞嗎?”

    陸嵊絲毫不疑江騖的判斷,江騖眉心突突跳了兩下,他把還帶有體溫的毛衣還給了陸嵊,說:“留有護門菇氣味的就是障眼洞。”

    洞內浮動著淺淺的清香,陸嵊鼻翼動了動,剛要邁步,又側頭看江騖,“你現在可以下水?”

    江騖不明所以,點頭跟上,“可以。”

    這次下水,陸嵊始終落后了江騖半個身位,就這樣來回上了六次岸,到第七次,洞里有隱約的潮濕氣息,江騖馬上回頭去拉陸嵊,“就是這里!”

    陸嵊看著眼前蒼白細瘦,滴著水的手,沉默著抓住了。

    江騖拉陸嵊上來還是廢了點力氣,喘了會兒氣才認真觀察著洞內的情況。

    除了氣味,與之前的洞一模一樣,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們來時的路。

    江騖閉上了眼。

    他一幀幀回想著昨夜的夢。

    相似的洞內,那個藍衫男人的背影,那只握著書卷的修長透明手,干凈清朗的默書聲……

    聲音是從——

    左側流動!

    江騖睜開了眼,他看向右側那條漆黑的通道,又確認一遍,便大步向前,跨過那條橫斷中間的水流,走到左側的洞壁,伸手摸索著凹凸不平的石頭。

    陸嵊注意到江騖的舉動,他也立即過去,在左側的洞壁尋找機關。

    “咔。”

    一聲細微的聲響,江騖眼眸微亮,他收回手,按下去的那塊石頭又彈回了原位。

    與此同時,江騖眼前閃現刺眼的藍光,他沒有來得及動作,就被那只干燥冰涼的手嚴實蓋住了雙眼。

    視線驟然黑暗,等陸嵊松開手,江騖視線逐漸明亮,在他身前的洞壁憑空多出了一條通道,明亮的光線從外照進來,隱約可窺見遠處山林的綠色,還有清新的青草香攜著微風穿過通道,撲到了江騖臉上。

    只相隔了一日,江騖卻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他還是謹慎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扭頭去找陸嵊,說:“空氣是真的。”

    他就要先行探路,手腕卻被陸嵊拉住,陸嵊錯步上前,“真假難辨,跟好我。”這次并未松手,牽著江騖進了通道。

    江騖也沒反駁,緊緊跟上出了山洞。

    踏上實心的草地,江騖輕輕吐了一口氣,他馬上試著提氣,體內的力量卻還是軟綿綿的,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見,江騖舒展的眉眼又緊了,他馬上問陸嵊,“你能運氣了嗎?”

    這是他第二次用“你”,陸嵊看著他,隔了兩三秒才開口,“不能。”

    江騖表情有些凝重了,“難道我們還是在地下洞里?”

    “不是。”陸嵊打量四周,“我們已經出來了,只是這一塊地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封印了,擅闖者都會被壓制。”

    江騖表情更凝重了,能壓制陸嵊的強大力量,世上現存的除了那個剛越獄的魔王,只有遠古的神魔了。

    死了力量還能如此強大,接下來或許還會有更大的危險。

    正想著,江騖耳尖輕輕動了一下,他立即循聲看去,瞬間瞳孔張大,錯愕地望著前方。

    陸嵊也看到了。

    巍峨連綿的山站起來了,十個頭頂參天樹木,胸腔是怪石嶙峋的石頭巨人霎時遮天蔽日,抬起石頭腳便是遠超魔王越獄的地動水搖,一步一震,聚攏著圍向二人。

    威嚴,沒有絲毫起伏的十道石子音如萬聲嗩吶齊鳴——

    “擅闖天居者死!”

    “……”江騖視野被濺起的飛樹走石模糊了,在大腦運轉前一秒,他反手抓緊陸嵊的手,目標明確朝著水流處跑。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路。”

    他張嘴就有飛沙草皮灌進他嘴里,他還是說完了這句話。

    到了水邊,他剛要拉著陸嵊跳水,一塊巨大的石腳就從天而降,直蓋他們的頭頂,速度比光還快。

    江騖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就被推進了水里。

    四濺的水花,像是白日焰火,短暫地讓江騖眼前亮了那么一瞬。

    電光火石間,他清晰看見了那顆米粒般的紅痣。

    近在眼前,猛烈擦過他的額頭,全無往日的冰冷,竟帶著灼熱的溫度。

    然后他的視線就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只聽到了陸嵊越來越遙遠的聲音。

    “回去等我,藏書室的門禁密碼是212121。”

    隨即是天塌地陷般的雷鳴聲,江騖試圖游出水面重回岸上,海里卻忽然襲來一陣狂風,他剛游上去的身體瞬間被吸入又急又洶涌的海里龍卷風,毫無反抗余地往海底墜落,身體被緊緊困住,江騖耳畔只剩下了水流風聲,漸漸的,連水流風聲都消失了。

    他眼前褪去海浪,竟是又看見了那個場景——

    落日余暉,兩人并肩站在湖畔,藍衫黑發的男人與玄袍束冠的男人相談甚歡,欣賞著落日。

    忽然玄袍男人回頭看向他,是陸嵊的臉,鋒利冷峻的輪廓,眼里是尚未消散的溫柔笑意。

    一抹余暉劃過那只修長有力的手。

    不、不是!

    江騖搖著頭。

    這時忽聞一陣耳熟的罵聲。

    “江騖你別搖啊!啊啊,要翻出去了,你們人類真的好煩啊!再不醒我就拆了你的骨肉當養料,喂給海里最丑的那頭魚!”

    “……”

    江騖艱難地掀開眼皮,細碎的光影落進他眼底,“魚也分美丑嗎?”

    “當然!”敖定語調自豪,“像我這樣的就是美人魚,像你這種黑不溜秋,眼小嘴大的就是丑人魚……江騖你醒了!”

    最后是驚喜的聲音。

    江騖視野逐漸明朗,入目仍是波瀾的海水,他的身體卻也干燥清爽不濕漉了,被敖定那條波光粼粼的藍尾巴費勁卷著,拖著游向海面。

    江騖盯著海面隱隱明亮的光點,腦仁一陣一陣地疼著跳,他啞著聲音問:“我們離開蓬萊島了。”

    是肯定。

    敖定“哼”了一聲,“我是海里的精靈,有我護航,送你離開蓬萊島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他忽然咳咳兩聲,“當然了,除了我厲害以外,主要是你夠輕吧,我這才可以從海龍卷里拉你出來!”

    江騖走神了,等熬定不滿地在海里甩了尾巴,他才回神認真道:“謝謝你。”

    說完江騖就感覺到裹著他的尾巴急速變得滾燙,他愣了一秒,就聽見敖定別扭的聲音,“喂,我問你一件事,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他語速超快,“你先前干嘛放我走?”生怕江騖聽清一樣。

    江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那時不是真想吃了我。”

    “哼!”敖定又把江騖卷緊了一些,確保他不會不小心滑進海里淹死,嫌棄滿滿說,“我才不吃人,你們什么都吃,臭死了!我就是想嚇走你們。”

    敖定聲音又氣憤起來,“我們家族的使命要守護那個人,他們個個都想去找到他,煩死了!”

    “他是誰?”江騖問。

    頭頂的光亮越來越近,敖定有些不舍了,他悄悄放慢速度,說:“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是一個死人。”

    江騖,“……”

    “死很久了吧!好像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祖先就開始守護他了!”

    江騖,“……”

    “哎呀,不說了,快出海了。”敖定聲音有些失落了,“先說好啊,你以后有空必須來找我玩!你不放我,我也能逃走,但是你被海龍卷吸走,不是我出手你就也是死人了!我們的賬不能一筆勾銷,算起來、嗯,怎么算你都是欠我更多一點點!”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所以你以后得來找我,必須來找我玩……報恩!”

    江騖認真點頭,“好。”

    他話音剛落,就被巨大的海浪卷起,從海水里騰空而起,被甩到了一片柔軟的草地。

    同時敖定不見了蹤影,只有他飄遠的聲音,“江騖,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我會等你的!”

    江騖眼睫上沾著水,抬頭就看見了熟悉的校牌。

    “云階月地。”

    只是此時云字被生生打掉了半邊,缺了底部一塊,變成了二階月地。

    循環的轟鳴聲在上空盤旋,還有喧囂激烈的打斗聲自校內傳來,江騖卻不在意,他抬手拂掉眼睫毛上的水珠,撤開手,定定望著他的食指。

    沒有,那個玄袍束冠的男人沒有紅痣。

    他不是陸嵊!

    第46章 046

    【046】

    “哐!”

    同時半邊無框眼鏡甩到江騖腳邊, 他抽出思緒抬頭,一條人影橫著直飛向他,他登時撐地起身, 穩穩站到了另一側。

    那人瞬間重砸在了江騖先前停留的地方, 噴出了一口濃郁的鮮血。

    江騖瞥去, 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的一個月老師——周思禮。

    周思禮此時狼狽不堪,衣不蔽體,眼鏡不見了,兩扇眼睫毛被血糊著, 雙眼卻仍迸射出貪婪的精光,嘴里不斷重復, “我的,它是屬于我的!殺了你們!殺光你們!”他渾不在意脖間滔滔不竭的血, 興奮著爬起身又往前跑。

    而周思禮頭頂,閃爍著一排暗紅色的字。

    【周思禮, 125歲,男, 2025年1月26日下午2點31分46秒, 死于全身血盡。】

    今日就是1月26號。

    江騖抬手看時間,時針指著2, 分針31, 秒針在轉動。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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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騖抬眸, 前方人行道上是一條鮮血淋漓的曲線,那道狂熱的背影朝著校內奔跑, 幾條還掛在身上的襯衫被血浸透,成了黑色。

    在周思禮快奔進學校的剎那, 他猛然停住,嘴里嚼著“它”字,直挺挺撲倒在血泊里,再無聲息。

    緊接著江騖看見了更多的死亡預告。

    乍然出現,大片、密麻,擁擠的黑紅色文字,重疊著堆在學校上方,頃刻染得白日天空變成可怖的暗紅。

    當中不乏江騖見過的名字。

    八大學院的老師,新生報到處聽過的學生,食堂工作人員。

    是魔絕?

    江騖腦海冒出一個名字,又迅速否定了。

    魔絕越獄是在昨日,真要清算神族,不會等到現在,看周思禮狂熱的模樣,更像被什么東西蠱惑了。

    “它是屬于我的!”

    周思禮死前這樣說過。

    她,他,它?

    江騖沉沉望向被死亡預告籠罩著的云階月地,離他數百米,過去需要兩三分鐘,離開,只需轉身。

    兩秒后,江騖沒有轉身,他拔腳前行,路過撲在血泊里的幾近赤裸的周思禮時,江騖停住,脫下外套蓋到周思禮尸身,這才拾起周思禮手中脫落的半截劍,起身進了云階月地。

    ——

    云階月地里,花園,教學樓,食堂……大部分被毀壞了,四處都有打斗的人影,嘴里全復讀機一樣喊著與周思禮類似的瘋語。

    “殺死你們,殺光你們!它就屬于我了!”

    江騖腳步不停,他避開刀光劍影的大路,從偏僻小路趕往F區的宿舍樓。

    往日無人問津的偏僻小道也有學生在打斗,江騖路上順手打暈了幾個,塞進茂密的草堆,又地上散落著各式精致的兵器,他放下半截劍,挑了一把鋒利的長劍,執劍更快奔向宿舍。

    離F區8棟還有六七公里,就聽見了刀劍碰撞的動靜,空中還彌漫著刺鼻的新鮮血腥氣。

    江騖腦海倏地閃過藍衫男人的默書聲。

    在蓬萊島的地洞內,那個男人的聲音清朗溫潤,他在念——

    “心神合一,萬物皆同,勿欲勿躁,道自來……”

    江騖鬼使神差地跟著默念,“來”字剛落,他眼前瞬間變化,竟是到了8棟宿舍樓下。

    *

    8棟宿舍樓前,白招行與一穿著快遞工作服的男人在纏斗,平日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白發蓬亂沾有血,在他身后,是橫七豎八躺著的密密麻麻的學生。

    李道也在。

    李道受傷了,坐在地上,左耳被削掉了一半,流出的血竟是黑色,他仰著頭聲嘶力竭吼著,“老白小心!這狗東西的刀有毒!”

    這時快遞員一刀直砍白招行的脖頸,速度快似閃電,白招行使出一個后空翻踩上旁邊的垃圾桶借力,騰空數丈才避開了刀氣,落地后他踉蹌著晃了幾晃,趕緊落劍杵地這才沒有摔倒,仍是不忘回懟李道,“少廢話,知——”

    快遞員松了手,他的刀卻如有定位導航一般,鋒利劈開冷風,直擊白招行喉嚨,李道嗓子都快噴火了,“老白快躲開!”

    白招行想懟一句,“他白招行的字典里就沒有躲字”,但他沒力氣再發聲了,唯一僅剩的意識,只再用力著攥緊劍柄,站得筆挺。

    死,他也要在學生面前站著死。

    視野逐漸迷蒙,白招行脫力地閉上了眼。

    他以為死前他會追憶他的一生,會再看見那個人,但實際他什么也沒想,視野里漆黑一片,只聞一聲清脆斷裂聲,隨即全世界徹底安靜了。

    這就是死后的平靜嗎?

    白招行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您的劍借我用用。”

    白招行猛地掀開眼皮,朦朧不清的視線里,他清晰看到了江騖的臉。

    青年擋在他面前,手中握著一小截劍,被摻了墨一樣的的綠色毒霧腐蝕,那半截劍還在源源不斷往下掉著黑綠泡沫。

    江騖側著頭繼續說:“這劍無法用了。”

    白招行,“……”一秒后,他沉默著把他的劍遞向江騖。

    “謝謝。”江騖接過,回頭看向詫異盯著他的快遞員。

    “你是誰?”快遞員難掩好奇。

    “你又是誰。”江騖反問。

    快遞員哈哈一笑,“行吧,我先回答你。”話音落,他額前浮現一指甲蓋大小的青藍色圖騰,似飛鳥,又似走獸。

    快遞員一字一頓,“魔族,魔鷹。”

    江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魔絕的護法之一,原來他也沒死。

    江騖神情不變,不卑不亢回了兩個字,“江騖。”

    魔鷹被他淡定的模樣逗樂了,他手一揚,那柄懸浮在半空的短刀“嗖”一聲回到了他手里,他指著江騖說:“我很欣賞你,給你一個機會,現在離開,我絕不傷你。”

    李道在后面吼,“老鷹你欺負后輩!幾萬歲欺負一個普通人!”

    魔鷹很是吃驚,他沒理李道,發現新大陸一樣,“你是人類?”他咂舌,“人類都能擋住我的螺青煞氣了?”

    他歪頭似是下了一個大決心,“欺負人類不是我的作風,這樣吧年輕人,我讓你一只手,你來挑。”

    魔鷹微微瞇眼,似笑非笑,“我擅用右手。”

    江騖馬上回:“右手。”

    “……”魔鷹笑容有些許僵硬,他沒想過江騖會答應,年輕人不都是心高氣傲,寧死不食嗟來之食?

    只是話已出口,魔鷹哼了一聲,將短刀拋到了左手,想想還是覺得他被江騖擺了一道,磨著牙哼哼,“小鬼,還有半句沒說完,我擅用右手,更擅長左手!”

    說完他轉動刀柄,那把黑綠短刀便如同陀螺飛速旋轉起來,隨即上萬道鋒利風刀同時襲向江騖。

    “身為行,行若風——”熟悉的默書聲再次響起,江騖立即跟著轉動長劍,下一瞬,他身形如疾風般沖向風刀,右腳借力側身踩上風刀墻,似脫水中的滾筒洗衣機一樣,極速旋轉揮劍砍斷風刀。

    密集無形的風刀就如下急雨一般,以驚天動地之勢自空中紛紛砸落在地,化為一灘又一灘柔軟的綠水。

    魔鷹正駭然江騖的速度,就窺見一抹銀色鋒芒只逼他腦門,魔鷹當即想要逃開,卻來不及了——

    閃著銀光的劍尖沒有沾染半點綠色,直直停留在魔鷹腦門正前方,一毫米處。

    魔鷹手中的短刀掉到地上安靜了,豆大的冷汗滑落,模糊了魔鷹的眼簾,隔著半米不到的距離,他直視著沒流一滴汗的青年,腦海里蹦出一個名字,他咬著牙罵,“你騙子!你不叫江騖,你是陸嵊!”

    江騖眼睫動了一下,他問:“要看學生證嗎?”

    魔鷹還是不信,“你就是陸嵊!打贏我不值一提,我今日就是替我主人來下戰書,明日九點,他會親自來云階月地找你!”

    江騖神色終于有了松動,“戰書?”

    魔鷹又恢復了自信,他頭高高昂起,目光掃過江騖,又飛速避開,睥睨著遠處的白招行,李道等一群人,又恢復了最初的不可一世。

    “沒錯,戰書。我主人聽聞你是現在的神族最強,他要與你比試。”

    江騖忽然收劍了,魔鷹錯愕著張大眼,就聽見江騖說:“他明天不一定在,你可以走了。”

    魔鷹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盯著江騖看了幾秒,“你真不是陸嵊?”

    江騖轉身,“不是。”

    魔鷹,“……”他直勾勾盯著江騖的背影,直到江騖停住了,他才撿起他的短刀,這一次,他聲音有了尊重,“江騖,我欠你一條命。”

    魔鷹轉身走了。

    而另一邊,江騖在昏迷的學生堆里找到了雷填填和賀蘭,兩人沒有明顯外傷,江騖松了口氣,又在人堆里找龍麟,還沒找到,他就被李道掰過身,李道大力地抱住他,欣慰說道:“就知道你小子能贏!”

    江騖看著李道的半只耳朵,“您的耳朵——”

    李道尷尬一笑,又很氣憤,他松開江騖,咳嗽一聲,“入魔了跟校長打架沒打贏,被他削了半只耳朵才清醒……”

    江騖追問:“入魔?”

    李道摸著下巴,轉過頭不說話了,倒是白招行,一邊彎身查看昏迷的學生,一邊平靜說:“鎮壓魔絕的上古神器——被封印在雞冠刺桐樹里,吸收了萬年邪氣。魔絕逃脫,神器復活,激發了所有人的貪欲,現在有數十萬神魔族在云階月地爭搶它,就算陸嵊在場,也控制不了這個局面。”

    白招行背對著江騖,“沒人能破這個局,想活命、長久活命,就快點離開云階月地,永遠不再摻合神魔之事!”

    他剛說完,層層疊疊的金色云層瞬間匯集到8棟宿舍樓上空,風云變色,電閃雷鳴,黑光和紅光交錯閃爍,金云被瞬間劈開,露出一條筆直的縫隙。

    一柄一半黑一半赤紅的長劍,通身環繞著熊熊火焰,強勢地破空而來,直朝江騖。

    同時震耳欲聾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烏泱泱的人群追逐著黑紅長劍,高聲虔誠喊著,“神劍是我的,它屬于我!”

    唯有李道和白招行駭得靈魂出竅,朝著江騖喊:“江騖快跑!”

    江騖沒跑,他看著那柄通身火焰的黑紅長劍,攜著漫天火光,以迅雷之勢直直插進了他腳尖前方。

    大地輕易就裂出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

    不容眾人爭奪,神劍的劍把忽然變彎了,低著頭一樣小心翼翼將劍鐓伸到江騖的手掌之下,劍身的火焰突突跳了幾下。

    像是在求摸頭。

    喧囂擁擠的人群,全閉聲了,不可思議全望向江騖。

    江騖怔了一秒,手緩緩下落,越靠近那柄劍,他感受到的溫度越灼熱,他試探著拍了兩下劍鐓。

    劍的火焰立即雀躍著熄滅了,半黑半赤紅的劍身瞬間通體成了通透的天藍色,自己把自己從地里拔出來,隨即——

    “嗖!”

    飛進了江騖手中。

    第47章 047

    【047】

    同一時間, 即將下壓的鋪天黑云逐漸消散,彌漫其中的紫色邪氣也蕩然無存,天際再次恢復灰白清明, 空中泛起了冰雪干凈的氣息。

    紛紛揚揚的雪飄落到發梢, 躁動的人群清醒了。

    “這是哪兒?”

    “我、我怎么在這兒?”

    “……什么情況?我做了什么!”

    “那人拿走了神器!”

    “他是誰?”

    被淹沒的地方, 謝清源遙望著萬人中央熟悉的身影, 以及那柄閃耀著光芒的冰藍長劍,他捏緊拳頭,轉身撞開了往前擠的人,逆著人流頭也不回離開, 拇指重重拭掉了指尖的黏膩鮮血。

    那個人是!他是——

    “江騖!大家看到了!神器已經認主江騖了!”李道急切高昂的聲音劃破了上空。

    白招行被李道這一嗓子喊回神了,他眼球濺進了小片血跡, 眼前那道清瘦、手執冰藍長劍的身影無比模糊,也無比清晰。

    他怎么會……

    白招行十根指尖先是小幅度顫抖, 臉色隨即黑青,抬腳便去抓李道, 李道卻已奔到江騖身前,激動著再次高聲, “神器有靈, 它承認之人才能駕馭它!這人就是江騖!你們全散了吧!”

    白招行臉徹底黑了,卻也無法再上前帶走李道, 只僵硬停在原地, 灰蒙蒙的眼睛掃視著前方, 烏泱的人堆里,每個人的目光都緊鎖著江騖。

    艷羨、驚詫、不甘……

    白招行又看向江騖。

    江騖卻安靜著, 他望著手中長劍,劍尖縈繞的凜冽寒氣順著劍身沁進他掌心, 他腦海再次出現了那道藍衫身影——

    持著通體藍色的長劍從天而降,一劍斬殺了為禍的巨型怪物。

    血染紅了海面,撕裂般的哭泣聲里,江騖聽見了男人低低一聲嘆息,收劍降落水面,所過之處,水面紛紛恢復清明。

    暗紅的漩渦中心,浮滿了人魚尸體,兩只幼崽人魚被一只成年人魚緊護懷中,成年人魚早已冰冷,巨大、破損的魚尾僵直浮在血紅的水面,唯獨兩手柔軟且嚴實護著她的兒女。

    兩只幼崽人魚張著眼,對未知的世界充滿茫然,他們還不知死亡的意義,本能恐懼著,在母親冰涼懷里驚恐痛哭。

    男人俯身,周遭的血海瞬時恢復湛藍,他單手合上這名母親眷戀擔憂的雙目,那兩只幼崽人魚漸漸止住了啼哭,又圓又大的藍眼睛盯著男人。

    江騖眼前也清晰了,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低垂的淺棕瞳仁,似波光粼粼的海面,似合未合,悲憫著世間萬物。

    男人溫柔抱起兩只幼崽人魚,揚袖輕掃,海面漂浮著、無邊際的人魚尸身頃刻化為了一道道金色、銀色的鱗光,海天交接的模糊天邊,月亮重現天際,成千上萬的鱗光在海面跳躍著,匯聚著縈繞到男人身旁。

    告別過后,那些枉死的魂靈安靜著落入大海,重歸他們的來處。

    海面徹底恢復寂靜,男人抬手擦掉了兩只幼崽臉頰殘留的淚水,抱著他們消失在了原地,跟隨男人的冰藍長劍,也化作一道藍光,消失了。

    ……

    這時江騖手心微涼,他眼睫輕輕動了一下,望著那柄長劍化為藍光消失,他手中落空的同時,手心多出一道若隱若現的劍形藍光水紋,很快便不見了。

    江騖沒有動作,人群紛紛炸鍋,“神器哪去了?”

    “又消失了!”

    “什么情況?”

    “我看到了,好像是……”有人不確定地發聲,“江騖收進手掌了。”

    “一起過去看看?”

    “云階月地的師生立即全部回家!其他人哪兒來回哪兒去!”遠處猛然響起校長不同以往的嚴厲沉聲。

    幾乎是瞬間,柴校長手握長劍瞬閃到李道身邊。

    柴校長周身都是鏖戰后的疲憊,他臉上有幾處傷痕,他余光瞥了一眼江騖,又看向不動的人群,神色越發凝重,“關押萬年的魔王魔絕已經逃脫,他明日要來血洗云階月地,想活命的就快離開!”

    這話一出,人群總算有了動靜,尤其是被神器蠱惑而來的魔族,他們聽聞魔絕二字就驚恐起來。

    所有魔族出生所學的第一課,就是魔絕出世,一夜屠戮數十萬魔族的歷史。

    魔絕與神族為敵,對非他族類的魔族也從未友善。

    他們最后看了眼江騖,剛要邁步,只見天際劈開成片的紫光閃電,一道低沉的聲音如期而至。

    “江騖。”

    江騖抬眸,他前方就落下一道偉岸寬闊的人影。

    男人兩米出頭的身高,齊腰的黑紫長發,身披戰甲,淡紫色的瞳孔只望著江騖,削薄的雙唇又念了他的名字。

    “江騖。”

    柴校長臉色瞬白,“魔絕!”

    在場的魔族只能看到魔絕的背影,他們不受控紛紛跪地,磕頭齊刷刷朝拜:“魔尊!”

    這時魔鷹也從天而降,落到魔絕身后三步的距離,滿臉仰慕興奮地跪下,恭敬磕頭,“恭迎主上!”

    誰也沒想到魔絕會突然出現,現場鴉雀無聲,還站著的神族學生面面相覷,有些默默跟著魔族跪下,還有的不愿跪,卻恐懼魔絕,兩條腿顫得比轉動的風扇還要快。

    昨日魔絕破封印而出,天地變色,云階月地崩裂,他們都是親眼目睹了。

    白招行隨便在地上撿了一把劍,快步上前抬起劍尖直指魔絕,“魔絕!你下的戰書是明日!”

    魔絕仍沒有搭理任何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紫眸只在意江騖,他抬起左手,一柄黑紫色的闊刀憑空出現在他手中,他勾唇笑道:“跟我打一架。”

    “……”

    在場之人皆倒抽涼氣。

    白招行黑著臉,又上前一步,劍尖顫動著,“你認錯人了,他不是陸嵊!”

    魔絕終于理了白招行唯一一句,“我只找江騖。”他目光始終不離江騖,慢條斯理說,“其他人,滾。”

    幾秒的時間,擁擠的場地無聲快速恢復了空曠,只剩魔絕,魔鷹,柴校長,白招行,李道,以及江騖、他身后那一堆未蘇醒的學生。

    魔鷹見柴校長他們還在,一言不發就亮出兵器以一挑江騖之外的柴白李三人,強引去了另一塊地方。

    瞬間,宿舍樓前還有自主意識的就只剩魔絕與江騖了。

    魔絕空著的那只手抬起,朝江騖勾了一下,“開始?”

    江騖原地不動,他禮貌頷首,“我認輸。”

    魔絕眉峰抽了幾下,“什么?”

    “我打不過您。”江騖神情坦蕩,“就不浪費您時間了。”

    “……”魔絕瞇了瞇眼,“你不怕我就此殺了你?”

    “怕。”江騖坦蕩對上他的審視,“但我確實打不過您,就算現在云階月地的所有人全力以赴,也過不了您幾招,您非要取我性命,我也沒辦法。”

    魔絕望了江騖幾秒,手握的闊刀消失了,他淡聲說:“我現在不會殺你,我給你時間學習,等你到了和我同水平還贏不了我,我會親手取你首級。”

    他要走,又側目看江騖,“轉告那叫陸嵊的小神,給他下的戰書收回,以后我只找你打架。”

    江騖沒出聲,等魔絕消失了,他才很輕地吐出一口氣。

    不多會兒柴校長,白招行他們也回來了,幾人把雷填填他們都搬到了醫務室安頓好,江騖剛起身,就被柴校長用力抓住手腕,“江同學你去哪兒?”

    他力道奇大,唯恐江騖跑了一樣,江騖抽手沒抽出來就沒動了,說:“我回宿舍一趟。”

    李道馬上附和,“對對,你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白招行在給學生擦拭傷口,背對著始終一言不發。

    柴校長這才松了手,又問了一句,“你今晚住宿舍?”

    江騖搖頭,“我要回家。”瞥到柴校長又要抓他手,他搶先縮手,“我明早會準時來上課。”

    柴校長這才讓江騖走了,聽著腳步聲遠去,他目光依舊望著江騖離開的方向,半晌他開口說:“你們說天書預言的人會不會是——”

    “明天必須把神器收回來。”白招行打斷了他,“那是老祖宗留下的神物,只能云階月地保管。”

    李道馬上嘲諷,“我可不敢,神器自己都認江騖了,你有本事就去要啊。”

    “你!”白招行扔下紗布起身,柴校長眼見兩人又要吵架,趕緊攔住當起了和事佬。“冷靜冷靜,別吵著學生……”

    另一邊,江騖回到了8棟宿舍樓,入夜了,樓道沒有絲毫聲音,老舊的照明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亮了又滅了,到五樓,江騖推開宿舍門,輕聲喊著,“半……”

    “分”字沒出聲,他指尖就有了淡淡的溫熱。

    江騖低頭,走廊傾斜進的奶黃色燈光里,一只毛茸茸的黑灰色的小蜘蛛突然出現在了他指尖。

    半分抬頭,四只眼睛都亮亮地望著他。

    “就知道你沒事。”江騖笑了,但還是檢查了一下半分的小身體,確認沒有傷,他徹底安心了,小心將半分揣回口袋,關門下樓了,語氣溫和,“我們回家了。”

    *

    在江騖曾經的記憶里,家就是換過無數次的那些出租屋,盡管陰冷潮濕,狹窄又與老鼠蟑螂為領。

    但那小屋子里有奶奶,再厭惡他,奶奶也會在每一個夜晚為他留一盞燈。

    回到陸嵊的莊園,江騖靜靜看著前方亮著的燈火,片刻,他腳下漸漸加快,到門口沒有摁門鈴,直接叩門。

    聽見靠近的腳步聲,江騖眼底也跟著亮了,直到門打開,撲來的溫暖的熱氣里,露出了管家微笑的臉。

    公良也奇怪問:“你沒帶鑰匙?”

    江騖收起失望,“嗯,忘了。”

    公良也側身讓路,“快進屋,今天突然下大雪了,外面真冷。”又連問,“吃過了嗎,要不要吃火鍋?”

    江騖沒吃東西,但他沒有饑餓感,他換好拖鞋,搖頭說:“不吃了,我想去藏書室。”

    公良也神色一頓,面露難色,“藏書室的門禁只有主人能打開。”

    江騖點頭,“陸先生告訴我密碼了。”

    公良也似是下了決心,“你先跟我來吧。”

    他在前帶路,穿過一條長廊,上了二樓再走過一條長廊,停在了一扇雙開,雕有花卉猛獸的黑色木門前,他這才停住側身讓路,“你試吧。”

    江騖不解其意,上前輸入密碼,21212……

    公良也沒有回避,他也知道藏書室門禁是212121,他嘆氣說:“沒辦法,這扇門只認主人,知道門禁也無法解鎖——”

    嘀!

    同時一聲脆響,兩扇木本緩緩分開,江騖的指尖還按著門把,他回頭,濃密的眼睫動了動,說:“開了。”

    第48章 048

    【048】

    公良也吃驚盯著打開的木門, 很快收斂了情緒,恭敬微笑說:“您進吧,我在外面守著, 有事隨時喚我。”

    他的稱呼從“你”變成了“您”, 江騖眉眼微動, 他問:“就我進去?”

    公良也回:“沒人能進主人藏書室。”他停頓一秒, 笑容越發溫和,“現在您除外。”

    江騖待藏書室門再次合上,公良也雙手同時按壓著兩側太陽穴,嘀咕道:“不可思議……”

    這扇外表平淡無奇的木門, 是陸嵊回萬年前尋的神木,融血煉化所造, 萬年不腐,有驅蟲避蚊的功效, 能護書籍不朽不生書蟲,且只認陸嵊, 外人強制擅闖,門會帶著整棟藏書室自毀。

    公良也望著木門, 久久無法冷靜。

    江騖究竟——

    和他主人是何關系?

    門默默合上, 江騖走進藏書室,昏暗的空間瞬間亮了。

    墻壁錯落有致的鑲嵌著壁燈, 適合閱讀的橘光柔和舒適, 江騖的眼前以前說是一間藏書室, 更像一座大型圖書館。

    右側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長廳,過道鋪著厚地毯, 兩側是敞開的上下層黑木書架,天花板是圓弧形, 濃墨色彩畫著栩栩如生的百鳥。

    左側是一間半弧形開闊的藏書大廳,挑空的層高得有十幾米,左側是巨大的落地窗,入夜漆黑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其余兩面墻立著兩壁頂天立地書架,大廳中央有一座藤蔓裝飾的復古黑金旋轉樓梯,從江騖視野看去還有五六層的書室,再往上是模糊光影,看不清具體的層數。

    長廳藏書室和高聳入天的半弧形藏書室,書架全塞得密密匝匝,不過兩秒,江騖發現了區別,半弧形藏書室的書架上,放的不像書,更像是顏色統一的——黑色筆記本?

    江騖邁腳去了長廳藏書室,他快速掃了長廳的全貌,沒有分類標識,江騖就從一層的第一間書架開始找書。

    不是找天書,也不是找李扶枝和他的相關,他想找有關于那位藍衫男人的記載。

    他在云階月地的圖書館看了上萬冊書籍,從未見過這名男人相關。

    視線掃過書皮,看到一排排渴望的書名,江騖克制住閱讀的欲望,捏著手緩緩移動,他從第一層開始,緩緩向內移動,找到第八間書架,他還沒找到相關書籍,倒是發現了一件事。

    依管家所言,在他之前沒有人能進陸嵊的藏書室,這些書就是陸嵊自己整理,從一層第一間書架開始,書的歸納不分類別年代,直接隨心所欲擺放。

    要么陸嵊只拿藏書室做擺設,要么是他看完了所有書,知道所有書的位置。

    前者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后者——

    他想找的書,陸嵊知道在哪兒。

    江騖垂眸展開右手掌,手心登時跳躍著一簇藍色水浪般的浮光,江騖盯著看了一會兒,浮光就消失了,只剩下他紋路斑駁的手紋。

    江騖緩緩回攏手,輕輕吐了一口氣,沒有再浪費時間尋找,折身腳步回到了第二間書架,層高應該是按陸嵊的身高設計的,江騖踮腳伸直了手,才終于抽出了最頂層書架的第七本書。

    他找書時就看中了這本念念不忘,翻開書皮,千年古籍雖有時間痕跡,但看得出陸嵊保管得相當細致,翻閱時無比謹慎愛惜。

    江騖腦海倏然那只擦過他額頭的手,并不冰冷,寬大又灼熱。

    額頭似乎還殘留著那時的溫度,江騖空著的手輕輕碰了一下額頭,又被灼到般瞬間離開了,指尖落到書頁上,江騖久久沒再翻頁,直到一聲老式的掛鐘聲敲響,他才猛然回神,抬眸尋聲望去,遠處的藏書大廳的墻壁上,掛著一架掛鐘,時針指向了0點。

    半夜了。

    江騖深吸口氣,這才放松背脊靠著書架,低頭看書。

    掛鐘安靜后,靜謐的空間偶爾響起一聲沙沙的翻書聲,江騖翻書特別謹慎,等他翻過最后一頁,落地窗外有了光亮。

    江騖小心將書放回原處,踩著厚地毯,一路無聲去了弧形藏書室,大廳內除了書架,只有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江騖目光掃過書桌,攤開著一本書,看了七八頁的樣子。

    卻無字。

    輕易看到頁面的一片空白。

    江騖收回目光,走到最近書架,和他判斷一樣,書架上不是書,而是樣式統一的黑色筆記本。

    書架鑲有一塊金屬銘牌,寫著公元前28世紀。

    生死薄?

    江騖眼睫動了動,并未抽出筆記本查看,余光掠過書桌那本攤開的書,安靜出了藏書室。

    門外公良也還在,他恭順問:“先休息還是先吃早餐?”

    江騖到嘴邊的“陸嵊回來了嗎”咽了回去,他說:“我要去學校一趟,麻煩轉告廚房準備一碗蔥油拌面,我半小時后下來。”

    公良也頷首,離開去準備了。江騖回頭看了一眼緩緩合上的木門,也回房洗漱了。

    洗完澡江騖換了套衣服,思忖片刻,他還是將半分留在了房間。

    “乖乖待在房間,不要亂跑。”他叮囑半分。

    半分四只眼睛都亮了亮,似是在回應他,“是!”

    江騖下樓去了餐廳,剛落座,油亮的蔥油拌面和一碗熱肉湯就端了上來,先前沒有饑餓感,現下再見美味食物,江騖突然餓得厲害,他幾下解決了面條和肉湯,又要了一份水果,這才壓下了饑餓感。

    “我房間有一只小跳蛛。”離家前,江騖告訴了公良也,“麻煩兩天給他準備一點蝦米。”

    公良也微笑,“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它。”

    從昨天開了藏書室,公良也的恭順態度越發明顯,江騖點頭,出了家門。

    昨日下了大雪,地面覆了一層很厚的雪,江騖一路走到公交車站,行人也沒碰見幾個,最繁華的市中心,以前天未亮便車水馬龍,現在竟透出幾分蕭條的意味。

    今日氣溫低,天灰蒙蒙的,江騖在公交車站等了好一會兒,公交車才慢悠悠來了。

    上了車,車廂內也只有幾個趕早班的上班族,靜悄悄的,幾乎都閉著眼在補覺,公交車司機臉色也不好,加上車外隱在灰蒙蒙霧氣里的街景,很是死氣沉沉。

    出了五環,江騖在一個小站下車了,到鳳凰路21號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他走進一條偏僻的巷道,周圍的居民都搬走了,灰白破落墻壁上有幾個蓋著紅戳的“拆”字,這邊的雪比城中心更加厚,沒有人清理,江騖在雪面走出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快出巷道了,余光才出現了另一串腳印。

    江騖沒有反應,走通巷道是一條老街,路邊小店關得差不多了,只偶有幾間還在營業。

    聞到包子的香氣,江騖那股壓下去的饑餓感又出現了,他摸摸口袋,還有幾張紙幣,他就進店買了兩只大包子,一只鮮肉餡,一只蔬菜餡。

    他咬著熱騰騰的包子重新回到人行道,走得更慢了,食物香氣被冰渣子一樣的風刮得往后票,很快聽到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江騖細嚼慢咽,穿過街去了對面的十元理發店,他停在理發店門口的垃圾桶前,幾口咬完包子,將紙袋碾成團丟進垃圾桶,抬頭掃了一下理發店內的鏡子。

    鏡子里,對面的包子鋪,一名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在接過包子。

    跟蹤他的男人包裹得非常嚴實,不過從他身形判斷,江騖肯定男人就是之前那位跟蹤過他,號稱是譚亦謙派來的私家偵探。

    同時,男人還是一名魔族。

    神魔族沒落的時代,魔族為了生活做私家偵探不稀奇,先前譚亦謙會找私家偵探跟蹤他不奇怪,但現在還繼續跟蹤他,絕沒有那么簡單。

    江騖收回視線繼續前行,從蕭條區域走到鳳凰路、道隱路21號,江騖若無其事穿過廢棄的房子,從野草掩蓋的蜿蜒小道上山,很快進了隧道。

    大約過去六七分鐘,隧道口才響起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江騖耐心等待著,直到那抹鬼祟的身影走過他面前,江騖登時起身,從后扣緊男人的雙臂折到后背,壓在滿是青苔的隧洞壁上。

    男人啃了滿嘴青苔,吃痛聲都不敢哼,哆嗦著說:“誰在偷襲老子……我?!”

    江騖并不在意他的粗口,淡淡笑了一聲,“你跟蹤的人。”

    “我跟蹤的——”男人聲音戛然而止,安靜了幾秒,他尷尬笑著,“是譚亦謙給的錢太多了,我保證沒有下次!江同學,你再放過我一次。”

    江騖攤開掌心,在心里念著試了一下,那把水藍色的劍果然出現了,還成了他想要的短刀。

    江騖握著短刀,用刀尖撥開男人的風衣,落到那枚青藍色的圖騰上,這次江騖看得仔細,男人的圖騰是鳥頭蛇身。

    冰冷的刀尖讓男人劇烈哆嗦起來,忙不迭求饒,“江同學,真是那姓譚的給太多了,我上有四老,下有四子女要養,太缺錢用了!這樣,我發誓,我寫保證書,再跟蹤你我死全家!不,我全家十八代都死!”

    滑動的刀尖卻沒有停止,順著男人的圖騰緩慢移動,江騖的聲音在黑暗的隧道里也透著幾分涼意,“這位魔族先生,我還有十分鐘上學,不過你,只剩三秒可以坦白了。”

    “3。”

    “2。”

    “1——”

    “啊啊!別殺我!我說!”男人尖嚷出聲,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說,“前段時間有人在魔族放了一個懸賞,說殺掉你就給一千萬。”

    男人雙腿抖動著,哭得泣不成聲,“那可是一千萬啊,我就、我就動了歪念頭,我太窮了,我想要錢……”說到傷心處,他索性把臉都埋墻上大哭特哭,“沒想到你那么難殺,也對,好殺也不會給一千萬報酬了,太多了,一千萬啊,我控制不了……我坦白告訴您吧,我不是不想要錢,我想要得抓心撓肝,也是真要不起,您那么厲害,我根本沒機會下手,我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絕對不會再來騷擾您了!”

    江騖安靜聽他說完,問了三個問題。

    “魔族內部能懸賞殺人?”

    “發布懸賞的具體時間和內容。”

    “你從哪里找到我?”

    男人迫不及待回:“明面上不能!魔族融入人類社會,大部分都成了普通人,就……暗市會出現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我是在兩個月前和朋友喝酒,聽到說有人花一千萬重金買人頭,就那么巧……”男人吸了口氣,“隔幾天姓譚的就找上我跟蹤你。懸賞形容你——”

    男人停頓兩秒,聲音低了下去,“說您成年不久,樣貌奇丑,我這人吧,天生敏銳,這不就靠天賦做私家偵探混點飯吃,看到您照片第一眼就直覺懸賞的是您,還別說,真就是您……”

    還沒說完,男人就感到壓制他的力量離開了,他小心翼翼回頭,悄悄迅速瞥了一眼,昏暗隧道內,他看不到江騖的臉,只看到一雙黑亮的眼睛。

    “您……”

    男人來回吞咽著口水。“您這是愿意放了我?”

    江騖淡淡“嗯”了一聲。

    男人立即抬腳往來處狂奔,跑一半又不放心回頭,模糊的光線里,江騖還在原處,男人吞咽著口水,又確認一遍,“您真讓我走?”

    “嗯。”又是一聲。

    男人吞下口水,這才說:“我知道的全告訴您了,您放心,關于您的消息我半個字都不會泄漏出去!”

    男人說完頭也不回狂奔跑走了。

    腳步聲遠去,很快隧道恢復了冰冷的寂靜,江騖低頭攤開手掌,那柄短刀又化為水紋,短暫地亮了一小撮藍光點燃了隧洞,又悄無聲息消失在他掌心。

    片刻,江騖很輕笑了一聲,聲音也很輕。

    “陸先生,你猜這顆值錢的人頭,是你是我,或者是——我們?”

    第49章 049

    【049】

    江騖回到云階月地, 昨日狼藉得幾乎成廢墟的學校,今日竟已修復得七七八八。

    神族的財力與凝聚力可見一斑。僅是校門外的馬路,就有幾十人在認真修葺。

    江騖打了雷填填電話, 電話通了, 雷填填一秒接, “阿騖我剛醒剛開機!你沒——”

    江騖及時打斷他, “你在哪兒?”

    雷填填被轉移了注意,苦兮兮說:“醫務室,我受了好嚴重的傷,估計得養幾個月才能恢復了。”

    賀蘭在隔壁床, 傳來的聲音比較小,“你真浮夸, 幾處皮外傷也嚷嚷!”

    雷填填馬上反駁,“內傷你又看不見, 我超級嚴重的內傷……”

    兩人吵起嘴來,這幾天兩人關系有了質的飛躍, 聽著他們越來越中氣十足的嬉鬧,江騖到嘴的話突然忘了, 他笑笑, “我馬上到。”

    掛掉電話,江騖就停住了。

    想起來了, 他剛才是想問龍麟的消息, 昨天在學校沒找見龍麟。

    江騖把手機放回口袋, 剛進校門,他就被攔住了。

    白招行環顧一眼四周, 見工人全在修補,迅速說:“跟我走。”話雖如此, 他腳卻沒動,傷了的眼球還汪著黑紅的血,深深盯緊江騖。

    江騖頷首,“您帶路。”

    白招行嘴唇兩側的肉動了動,欲言又止兩秒還是轉身帶路了。

    江騖跟在后面,默默觀察著白招行,白招行,校長和李道是神族現存最有資歷地位的長者,活了上萬年,白招行以往發色歲灰白,卻光澤蓬勃,今日卻干枯死寂,像一把深秋枯萎的雜草,人也佝僂許多,盡管他撐著想維持若無其事。

    兩人隔著四五步的距離,白招行熟練繞著路,離主校區越來越遠,等他停下,竟是到了坎院小島上。

    坎院偏遠,昨日習慣性被遺忘,竟成了唯一一塊沒被波及的地方,厚雪覆蓋著山林植被,無人的島上只有撲簌簌掉落的綿雪聲。

    白招行猛地回頭,充血的眼睛在這一刻鼓睛暴眼,厲光盡顯,“劍交給我!”

    江騖不意外,他不卑不亢,“昨天李教授說這把劍只認我,我想交給您也沒法。”

    白招行臉色變了幾變,忽而十分著急的咆哮,“出風頭不全是好事!你根本不知道你是——”

    白招行生生止住了,視線從江騖身上移開,望向遠處積雪的山峰,臉上現出無邊的落寞。

    他不出聲,江騖也沒追問,上次在關押魔絕的地洞里,白招行突然同意他留下,他就看出當初白招行想方設法趕他出云階月地,并非是討厭他。

    既然白招行不愿說出真相,他就自己找出答案,根據他目前掌握的信息,他對白招行拜祭的那兩所無字墓碑有了一個猜想,只需最后一步驗證。

    只是這驗證,需要陸嵊再幫他一次忙。

    又想到陸嵊,江騖突然走神了,之前他始終相信陸嵊會平安歸來,從認識那天起,他目睹過無數次陸嵊的強大,然而一天一夜過去,還沒陸嵊的任何消息。

    平靜的心起了波瀾,江騖語速稍稍加快,“我還有事,您沒其他話我先走了。”

    白招行趕緊回頭看江騖,短短幾秒,他似乎又老了,成了一個普通、風燭殘年的老人,他來回仔細望著江騖,那雙渾濁含血的眼球又覆了一層厚厚的霧氣,逐漸失去焦點,似在看江騖,更像透過他在看遙遠的地方。

    江騖轉身走了,白招行嘴唇張開,顫抖著說:“你是……”

    兩個字又沒了后續,江騖腳步不停,快步趕往了醫務室。

    剛才和雷填填通話忘記的事,他想起來了,龍麟!

    *

    醫務室病房,雷填填輕輕拍了一下腦門,“啊!我想起來了,我們回到學校,正要送龍麟去醫務室,那只大魔頭——”

    雷填填聲音猛然熄滅,他眼珠轉動一圈,抬手遮著上唇,用唇語無聲說:“魔絕從天上飛過,后來大地被無數道紫光劈得亂七八糟,好多奇形怪狀的人冒出來,我頭疼得厲害,眼睛也像有了上千度近視,看不清東西,不知誰就給了我一拳,我就沒意識了……”

    雷填填揉著眼睛,轉臉看賀蘭,“那時候龍麟還在阿蘭背上!”

    賀蘭搖頭,“不對,那會兒是輪到你背龍麟,不可能在我背上。”

    雷填填,“……”

    經過兩人反復比對,他們最終得到了統一的結論。

    “龍麟不見了!”

    雷填填看見江騖臉色不太對,他趕緊安慰,“阿騖你別擔心,回來路上龍麟恢復了一些,他那么厲害,絕對不會有事!”他小心猜測,“昨天太混亂了,他或許回家了!”

    賀蘭提出意見,“你們有龍家聯系方式嗎?聯系問問。”

    雷填填說:“沒有,你有嗎?”

    賀蘭剛要搖頭,突然和雷填填面面相覷了,別說沒龍家,他們根本連龍麟的聯絡方式都不知道。

    江騖起身離開了,他走到醫務室外的連廊摸出手機,迅速撥了陸嵊的號碼。

    他找龍麟是想詢問尋找蓬萊島的方法,他想再回一次蓬萊島。

    靜謐的連廊,機械聲音不斷在重復,“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后再撥,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江騖重重擰了下眉,這時左側有急促腳步聲跑近,他收起手機抬頭,是柴校長滿頭大汗來了。

    柴校長看到江騖,兩只眼睛都亮成了小燈泡,他掏出一塊手帕細細擦著額尖,笑得眼睛瞇成了細縫,“江騖同學你可算來了,有個好消息通知你,你這次月考成績綜合下來全校第一,今天你就直接去乾院報道吧!我現在帶你去教務處辦理轉院手續,還有宿舍,你有期待的宿舍樓嗎?今天一并辦理了!”

    江騖卻拒絕了,“我留坎院就好。”

    柴校長瞳孔張大一秒,又笑呵呵去拍江騖的肩膀,“行!你的意志才是首要。那這樣,我把乾院老師全調去坎院……”

    江騖,“……”

    柴校長還在喋喋不休,連廊外的一棵千年梧桐很輕微地晃了一下,他聲音戛然停止。

    江騖也發現不對,他和柴校長同時抬頭看西北方向——

    灰白的天際穿梭著三道顏色不一的光,風在這一刻失控大作,剛才輕微晃動的千年梧桐頃刻被連根拔起,砸在連廊頂部碎成兩段砸到地面,砸出了一個小坑。

    天上下餃子般降落成群結隊的魔物,同時一個黑金光罩從天而降,將云階月地嚴絲合縫圍住了。

    賀蘭、雷填填聽到動靜跑出來,雷填填嘴里還包著爆米花,瞧見外面的場景,他嘴唇驚訝著大張開,幾粒爆米花蹦了出來,他趕緊閉上嘴口齒不清說:“媽呀!大魔頭又來了!”

    賀蘭捏緊拳頭,“一定是他!”他永遠記得這股強大恐怖的壓迫感,昨天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魔氣擊倒在地。

    那就是傳說中,魔族有史以來最強最殘忍的魔王的實力!

    “不好!中計!”柴校長臉色猛變,他看了一眼江騖欲言又止,輕嘆一聲,轉身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江騖馬上反應過來,云階月地被毀,分散各地的神族全趕來幫忙修復,現在就是將神族一網打盡的最好機會!

    他沒有馬上行動,思索片刻和雷填填、賀蘭說:“你們想法逃出去,別去人多的地方。”

    賀蘭和雷填填一前一后抓住江騖手臂,異口同聲,“你也一起!”

    感受到手臂傳來的溫度,江騖輕松笑了,“你們還不知道我有神器?”他抬高右手,掌心的藍劍水紋很聽他話的炫了一簇藍火光焰。“帶著它,我走不了。”

    雷填填眼睛看直了,“好酷!”

    賀蘭羨慕看了幾眼,又抓緊江騖的手臂,急聲說:“魔絕不是尋常的魔,他睚眥必報,心狠手辣,曾經一夜屠光幾個魔族部落,他被神族關押上萬年,如今逃脫了,一定會進行慘絕人寰的報復!你也跟我們一起逃吧!”

    江騖很少被這么關心,他眉眼彎彎,“放心,我不是從蓬萊島安全回來了。”

    幾乎是他話落的瞬間,四面八方傳來撼天動地的低吼,“江騖!”

    雷填填馬上說:“那我也不走,我們并肩作戰!大不了死在一起!”

    “下次!”江騖沒給他機會,直接推他塞給賀蘭,“他們封住了天上,你們可以試著從水里找出路。”

    他要走,又想到一件事問賀蘭,“魔族發布懸賞的獵頭,你知道怎么聯系嗎?”

    賀蘭不知其意,不過他馬上回醫務室拿手機,“知道,找到發你!”

    江騖飛速離開了,他循聲趕到操場,場面比昨日還激烈,刀光劍影如同特效,江騖很快看到了李道和白招行,兩人帶著上百名老師揮劍擋在最前方,掩護驚惶的學生離開。

    這不是江騖第一次見魔物,卻是第一次見如此訓練有素,猶如軍隊的魔物大軍。

    他們身形高大魁梧,皆兩米出頭,身披黑金戰甲,頭戴鋼盔,喊著口號“殺!”,舉盾齊步攻擊,每一次攻擊都撼動地表劇烈顫晃。

    倒下一排,后一排立即替補上前,源源不斷天降魔物,黑壓壓密集一大片,整片空間都逐漸變得昏暗。

    江騖暗道奇怪,就算魔絕是魔族第一高手,他剛從禁錮逃生,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召集到龐大的魔物軍團?

    以及這些復刻品一樣的驍勇魔物大軍,從哪冒出來的?

    魔人軍團!

    江騖瞳孔猛然收縮了兩毫米。

    他在一本雜談里看過一段傳說,在四萬億年前,神還是神,魔還是魔,兩界為了爭奪地盤,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戰,當時魔界落于下風,魔界為此與人類合作,訓練出一支不知痛覺不需要休息的戰斗機器——魔人軍團。

    魔人軍團高大威猛,身披黑色盔甲,頭戴玄鐵鋼盔,所向披靡,神界被逼節節敗退,就在戰爭即將結束之時,魔人軍團卻突然脫離魔王控制,沖入人界屠殺人類,世間變煉獄,神魔兩界合力都無法抵擋這支軍團。

    剩下沒再具體描寫,只說結局是一上古大神降世救人,一夜間,數百萬魔人軍團憑空消失了,從此再未出現。

    難道他們就是消失了四萬億年的魔人軍團!

    江騖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眼見李道,白招行他們快招架不住了,他認真思考了一番他能活下去的概率——

    藍衫男人用的劍……和他掌心這把一模一樣。

    江騖當即喚出神劍加入了戰斗。

    冰藍光芒一掃,魔人軍團一排排接連倒下,他們似是非常畏懼江騖,數萬魔軍竟在一秒內看到江騖不敢動彈,甚至嘴里發出驚恐的嗚嗚聲,害怕著爭先恐后后退。

    所有人驚呆了,包括江騖,他快速瞥了一一眼通身正道之光的藍劍,已能肯定這就是藍衫男人的同一把劍。

    操場擁擠著數不清的人和魔,卻靜得只有魔軍恐懼的唔咽,就在這時,三道光終于從天空光速沖來,一路火花帶閃電落到魔軍前方,火光散去,竟是三頭傳說中的兇獸。

    只剩一顆饕餮頭,其余全是黑紅骨架的饕餮,另一頭是雙角似鹿角,全身長滿拖地墨綠毛發,泛著紅光的巨型大牛。

    最后一頭,則是虎頭獅身,有四五十米高,頭頂冒出一支粗長黑角,不停噴著火。

    江騖在異獸百科里見過兇獸復原照,真獸遠比圖片看著震撼,書中記錄的詞條是四大兇獸,但卻沒有第四頭兇獸的記錄與復原圖。

    “我去……這還打個屁!”李道嚼著血水爆了粗,“都是從哪個旮旯兒跑出來的怪物!”

    白招行劍撐著地,氣得跟著罵,“魔絕你個廢物點心,王八東西!當初被戰神打得躲進幽冥深淵不敢出來,只敢現在找后輩逞威,你有種出來,老子和你一對一!”

    后方是數不清的神族和學生,柴校長也沒心思喝令他們注意場合了,他提劍要去助江騖,還沒跑兩步,饕餮的巨型尾骨掃過來,他的寶劍應聲摔了出去,他整個也被卷到半空后在朝后重重摔進人堆里,吐出一口黑血后直接陷入了昏迷。

    李道和白招行都安靜了,躍躍欲試想上前幫忙的人也嚇得不敢動。

    那頭虎頭獅身的兇手發出低沉的腹語,“江騖,交出來!”

    這只虎頭獸竟會模仿人說話,先前喊江騖的便是它。

    李道和白招行對視一眼,果然是來搶神器!

    隔著一段距離,身高差異太大,江騖抬眸看向兇獸,伸出空著的手,朝著三頭兇獸勾了勾手指,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見了,“有本事來拿。”

    三頭兇獸全被江騖挑釁的態度激怒了,同時發出吼叫,朝著江騖包抄過來。

    三座山一樣的包圍,瞬間將江騖圍堵在了一個黑暗空間里,江騖聽不見外面的動靜,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江騖大腦迅速計算起來,他是故意激怒三只巨獸同時出手,他不確定這把神劍的潛力,只是對面搞起車輪戰,他一個100斤出頭的普通成年人,對上幾十米高、數百噸位的猛獸,首先體力上就敗了。

    不過身形的小巧,卻也成了他此刻對上巨獸的優勢,它們笨重,他靈活,三頭猛獸群起攻擊,他找到機會就能借力使力,將它們一網打盡!

    這時頭頂忽然流下灼熱的滾燙,它們噴火了,如同火山爆發一樣,滾燙火光砸向江騖,江騖反應迅速,他借著火光,很快找到了渾身厚密綠毛的巨獸方向,他果斷沖去掀開綠毛,像是撥開厚重的青藤蔓一樣,靈活藏進巨獸的毛發里,抓緊長毛一路向上攀,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打雷般的心跳聲。

    江騖毫不遲疑,一瞬間判斷了方位,持劍用力刺向了巨牛的心臟。

    “哞哞!!!”

    隨著驚天巨吼,巨牛痛得瘋狂甩動毛發想把江騖甩出去。

    巨牛皮毛厚實,饒是削鐵如泥的神劍也只刺進一小部分,江騖臉頰被濺到了血,滿滿的血腥味,他被甩得快要飛出去了,他咬緊牙,借著毛發扇來的狂風,松開劍柄向后空翻,伸長腿抓住唯一機會,踩到劍柄用力一按。

    “噗呲!”

    神劍穿透巨牛的心臟,從巨牛后背飛出,冰藍的劍體沒沾一丁點兒血污,劈開風浪,從人群頭頂飛過,穩穩插進了操場最高的那塊校訓匾額上。

    同時巨牛慘叫一聲,轟然倒地濺起鋪天蓋地的紅光,然后再無聲息。

    江騖也被甩出去狠狠砸到地上,他胸腔涌上一股鐵銹味直沖喉嚨,他意識到要吐血了,硬是強咽著把血咽回了肚子,黝黑膚色疼得都變成了慘敗。

    巨牛死了,另兩只猛獸毫不受影響,利落的一個噴火,另一個甩動尾骨攻擊江騖,就在饕餮尾骨砸向江騖的那一秒,江騖抓住機會,雙手穩穩抓住饕餮的尾尖骨,骨上全是密麻尖銳細刺,掌心被刺破,江騖只臉色又白了幾分,跟著尾骨的弧度騰空而起,避開火焰攻擊的同時,抓緊饕餮的尾骨,提起全身力氣,扯著尖銳的尾尖直插虎頭獸的左眼。

    登時又被飆出的血濺了一臉,江騖喉嚨壓著的血,這時才放心吐了出來,透明的血混合著濃郁的熱血一滴接一滴落在江騖手背,在饕餮被他扯著砸過來的時候,他松開手從兩頭獸間的縫隙躍了出去。

    還未落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兩頭巨獸相撞,虎頭獸為報左眼之仇黑角狠狠插進了饕餮的胸口,饕餮也報仇著甩起骨頭尾巴卷住虎肉獸,越纏越緊,兩只巨獸就這樣同時閉眼,雙雙轟然倒在巨牛的旁邊。

    魔人軍團被嚇到不動了。

    江騖砸到地上瞬間,確認了巨獸的死亡,他臉砸在青草地上,還是鉻得生疼,但他早已沒力氣疼了,他抓緊時間休息了幾秒,正起身,突然看到前方白招行和李道扭曲驚恐的五官,他們嘴巴快速動著,他耳畔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他辨認了他們唇形幾秒,讀出來了兩個字。

    快逃!

    身后襲來血腥滿滿的呼吸,江騖意識到了什么,他用了剛恢復了幾分的力氣撐著上身回頭,就看到了一只巨型三頭獸。

    一顆虎頭,一顆饕餮頭,一顆牛頭。

    第四只上古兇獸,就是三只兇手死后重生的混合三頭獸!

    三只獸頭同時咆哮著飛向江騖,江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在想,他沒機會去找回陸嵊了。

    血沫橫飛,江騖的視野模糊了,他什么都看不見了,在不支倒地的最后一刻,天震地駭的哀嚎聲響起。

    同時江騖被摟進了再熟悉不過的懷抱。

    第50章 050

    【050】

    三只獸頭重千斤, 光速砸落在地,直接砸出了好幾個深坑。

    泛著泥土味的青草四濺,空中似在下一場濃烈寒冷的綠色暴雨, 江騖緩緩抬頭, 模糊不清的視野里, 唯有陸嵊的臉清晰無比。

    那張尊貴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傷疤, 且深淺不一混著不同色的血跡,總是一絲不茍的黑發也有了幾分凌亂。

    細密的草碎掉進江騖的眼里,他眨了眨眼睫毛,眼底涌上澎湃的濕意, 他試著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只能兩只手慌張地、緊緊、無比緊地用力攥住陸嵊的衣角。

    陸嵊突然笑了,他抬起左手, 冷不丁瞥見手指間沾著血,眉峰不悅地揪了兩秒, 不動聲色換了右手,摸了摸江騖被血澆得半濕的頭頂, 只對他說:“我們回家。”

    陸嵊側面半蹲, 攬著江騖靠到他背上,起身便走。

    有人在后急破聲, “大魔頭快來了!帝君您不能走啊!”

    陸嵊毫無反應, 他背著江騖沉穩前行, 漫天的草屑草皮里,周圍魔人軍團驚懼著四處逃竄, 混亂嘈雜,滿地刺鼻的血水, 整個世界籠罩在暗沉灰色的群魔亂舞里。

    唯獨陸嵊背江騖走過的地方,魔人軍團不約而同避開,草屑草皮也被無形的結界隔絕在外,在江騖的耳畔,世界從未有過的寂靜。

    他下巴靠在寬闊的肩頭,微側過臉,映入視野的是陸嵊襯衫的衣領,純黑的衣領以后挺括,江騖無聲靠近,嗅了一秒,血腥味爭先恐后鉆進了鼻間。

    視線上移,灰暗交輝的光影里,陸嵊的眼睫又長又密,若非被血黏成幾縷,會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眼睫。

    那削薄,總很冰冷的嘴角,也沾上了星點的血跡。

    江騖趕緊埋頭,臉頰在陸嵊的大衣用力蹭了幾下,才抬起臉,“對不起,我又連累你了。”

    他聲音沙得厲害,每說一個字,喉嚨都火辣辣的疼。

    陸嵊說:“那就別再受傷。”

    江騖盯著陸嵊凌厲的下頜線,那句“你在擔心我嗎”沖到嘴邊,轉了好幾圈,最后江騖還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又把頭挪回最初的位置,他太疲倦了,眼皮控制不住往下掉,他望向前方,最后的視野里,是飛來的藍光長劍,一劍劈開了困住云階月地的光罩。

    隨后青年聲音很輕地回:“嗯,記住了。”

    彼時云階月地混亂不堪,魔人軍團如同來時一樣意外地離開了,剩下的工人,老師學生恐懼魔絕,紛紛嚇得往外逃。

    唯有一人原地未動。

    匆忙逃離的人群里,謝清源半邊身體被血染透了,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陸嵊背著江騖消失的地方。

    良久,他嘴里低低的,惡狠狠的咒罵——

    “憑什么走運的總是你?你明明是一坨沒人要的狗屎!只有我才是天之驕子!”

    *

    陸嵊帶江騖回到家,江騖睡得很熟,放到沙發上,呼吸也依舊平穩柔和。

    橘色的床頭燈落到江騖虛弱慘白的臉上,本就很小的臉,似乎又縮小一圈,下巴也尖銳不少,以往水潤的雙唇滿是細小的傷口。

    公良也候在走廊,總是泛著茶香的房間飄來難言的鐵腥味,那套無價的中古沙發很快沾滿了血污,江騖就像剛從尸堆里撈回來的一樣。

    公良也猶豫一會兒,還是問了出口:“主人,需要叫影仆幫小江先生清理嗎?”

    陸嵊面無表情揮手,房門無情在公良也面前無聲關上了。

    陸嵊先脫了江騖的外套和毛衣,給他留了一件背心,雙手下移落在褲扣上,陸嵊停住了,他淡淡問了一嘴,“褲子你自己來還是我幫忙?”

    回答他的自然還是綿長的呼吸聲。

    陸嵊繼續了,他解開扣子,指尖提起褲鏈一拉到底,停頓了一秒,東西利落脫下江騖的長褲,飛快拽過被子給江騖裹上,輕松抱起變身毛毛蟲面包的江騖,幾步到床放下。

    接觸到柔軟的床鋪,江騖很輕地翻了身,裹著被子睡得更沉了,陸嵊又去衛生間弄了熱毛巾,來回數趟給江騖擦干凈清爽了,又嚴實掖好好被角,轉身剛邁腳,一只清瘦的手就從被子伸出來抓住他手腕,江騖的聲音被被子蓋得有些嗡嗡的,“可以等我睡著再走嗎?”

    陸嵊眼底閃過笑意,“害怕?”同時另一只手微指,外廳的長椅無聲挪到了床畔。

    “怕。”

    陸嵊的手腕還被江騖抓著,他沒抽回手,坐進椅子里,嗓音像是溫柔轉動的留聲機,能催人入睡,“在云階月地你膽子可大得很,單挑上古三大兇獸。”

    “不是怕這個。”

    抓著陸嵊的手又收緊了,江騖埋著的頭從被子里冒出來了一片光潔的額頭,以及那雙困意都快裝不下的淺棕色大眼睛。

    陸嵊問:“那怕什么?”

    “怕你不回來。”江騖又閉上眼,頭縮回了被子里,蓬松柔軟的羽絨被冒出一團小小的鼓包,“很害怕。”

    陸嵊喉結猛然滑動兩下,抓著他的手過了會兒就松開了,被子傳開再次綿長的呼吸聲,陸嵊的手腕恢復自由,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直到窗外透進光亮,他才關掉臺燈離屋。

    關門瞬間,一只小蜘蛛趁機偷溜進了房間,陸嵊沒阻攔,進了另一間房洗澡。

    洗完澡下樓,客廳桌面擺著一只廉價的雙肩包,包里的東西都被水淹了,此時癟得像兩片咸菜布。

    陸嵊喊來公良也,“去買12包——”他拇指輕擊了一下食指,換了一句話,“吩咐廚房把剩下的雪參全熬了,再備好肉粥點心面條,江騖先醒了,先喂他喝參湯再進食。”

    陸嵊走到玄關,黑影仆人手捧著大衣等著了,他拿過大衣剛要出門,公良也終于大著膽子開口詢問:“老爺,小江先生與您的來歷有關嗎?”

    江騖看著嚴重,但全是皮外傷,那幾枝萬年雪參掰一截細根丟水里,常人喝一口已經能延年益壽,垂危之人更是立即活蹦亂跳,上次陸嵊已經給江騖用了一根,現在更要全熬給江騖治皮外傷——

    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些?

    陸嵊聲音寡淡,“做好你份內的事。”

    公良也登時嚇出一身冷汗,最近這段時間江騖住進來,家中有了溫度,陸嵊也有了幾分人氣,導致他幾乎忘了他的主人是冷血冷面,獨來獨往的閻王,不與人接觸,也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的領地。

    唯一特殊的,只有江騖。

    門落了鎖,公良也才后怕地飛快擦掉冷汗,快步去取雪參了。

    超市開門沒幾分鐘,員工還在擺放貨品,食品區就有了一名格格不入的顧客。

    陸嵊停在擺有方便面的貨架區,他比貨架還要高幾厘米,低頭面無表情掃視種類繁多的方便面。

    有員工路過想來服務,瞥到他生人勿近的氣場又默默走開了。

    陸嵊從貨架前找到貨架尾巴,終于在一塊角落發現了江騖買的牌子。

    陸嵊拿了12包方便面,又去找火腿腸,再拿12根,推著空曠的推車去了收銀臺。

    旁邊就有自動結賬機,收銀員瞥了一眼陸嵊,沒敢讓他自己過去結賬,拿過泡面掃出一塊二的單價,收銀員悄悄在心里吐槽,這么有錢,結果買一塊二的泡面?

    嘖,有錢人就是摳門兒,還不如他呢。

    收銀員在吐槽,陸嵊也在看他。

    男人頭頂上方,漂浮著一行黑紅預告。

    【2月17日晚9點28分,暴斃于趕往酒局途中。】

    這不是陸嵊第一次看到沒有原因的暴斃。

    這段時間暴斃的人,已經寫滿了三本生死薄。

    結完賬,陸嵊提著東西出了超市,天色反而更暗了,飄著細細密密的小雪。

    臨近過年,人行道兩側的景觀樹已經掛上了喜氣洋洋的小燈籠,天色昏暗,小燈籠都亮著光,一道小影子在光影里不停閃過,悄悄跟著陸嵊。

    走到家門口,陸嵊稍一揚手,距離他最近的那盞小燈籠悄然熄滅,一聲痛苦的嚎叫,那道小影子也應聲化作一捧塵灰,沉淀在小小的燈座里。

    *

    陸嵊剛進屋,公良也馬上回報江騖還未醒。

    公良也瞥了一眼陸嵊提著的、格格不入的塑料袋,立即眼觀鼻,鼻觀心說:“我會吩咐廚房時刻備好吃食,小江先生口味清淡,又受了傷需要補充營養,我列了張菜單您看看,什錦小炒,羊肉爐,南乳排骨,鮮奶花椒燉乳鴿,口蘑雞丁,無花果瘦肉湯,豆豉鯪魚油麥菜……”

    陸嵊完整聽完了,同時也將方便面和泡面搭檔裝回了書包,他又添了幾樣菜色,說:“他醒了第一時間送上樓。”

    江騖這一覺睡到了華燈初上,他掀開眼皮,房間亮著一盞壁燈,半分爬在他枕邊,看到他醒了,那米粒小的幾只眼睛竟能看出幾分高興的淚光。

    江騖摸了一會兒半分,卷著被子緩慢坐了起來,這才打量陌生的房間。

    昨日半睡半醒,他沒看分明,環顧一圈,這并不是他的房間,他視線緩緩移動,最后落到了前廳茶臺上。

    同陸嵊在云階月地宿舍的那張茶臺一個樣。

    江騖垂眼望著純黑色的被面,指尖輕扯了一下手感柔軟細膩的布料,他在陸嵊的臥室。

    “叩叩。”

    門響了,半分同時光速溜了,江騖抬眼,聽到了臥室主人的聲音,“餓嗎?”

    江騖很餓,饑腸轆轆,他迅速洗漱完,穿著挽了幾圈的長褲快步去了茶臺。

    只擺過茶具的桌子,此時擺滿了豐富噴香的美食,甚至還有一個翻滾著鮮蘑菇小火鍋,兩碗油亮的白米飯也香氣撲鼻。

    這些菜色江騖全是第一次見,但都是他的口味,他端起碗筷,眉眼彎彎和陸嵊說:“我開動了!”

    陸嵊眼皮動了動,先盯著江騖喝光了雪參湯,隨后拿過公筷,夾了一塊南乳排骨放到江騖的餐盤說:“多吃點肉,你太瘦了。”

    “嗯!”江騖先吃口米飯,又咬一口排骨,滿足地瞇了瞇眼睛,“好吃。”

    陸嵊也跟著夾了一塊南乳排骨,嘗試著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后說:“還不錯。”

    江騖是真餓了,滿滿一茶臺的菜,他都掃干凈了。

    兩人落了筷,黑影就魚貫而入來收拾了。

    收拾茶臺,搬走昨日沾了血污的沙發地毯,換了一張新款式的雙座沙發和羊毛地毯。

    陸嵊又倒了一杯牛奶給江騖,“去過藏書室了?”

    江騖暫時沒碰牛奶,他肚子現在連一粒米飯都塞不下了,他點頭,“去了。”他主動說,“我看見長桌有一本無字書。”

    陸嵊若無其事說:“那是天書。”

    江騖,“……”

    不等江騖開口,陸嵊又說,“不過只是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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