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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051

    【051】

    江騖錯愕一秒問:“另外半本是壞還是不見了?”

    “被搶了。”陸嵊淡淡說, “在你進(jìn)云階月地兩個月前。”

    那夜雨勢磅礴,凌晨兩點(diǎn),柴校長, 白招行灰頭土臉找來陸宅。

    “陸理事, 大事不妙了!”柴校長從懷里掏出一只密封錦盒, 紅著眼說出來龍去脈, “我同白副校長今夜請出天書再算天罰,剛進(jìn)地洞,一道黑影突然竄出強(qiáng)搶天書,我和白副技不如人, 拼死才搶回了半部,現(xiàn)在只有你保存才安全了。”

    白招行表情不爽, 咬重聲音冷笑,“柴正校長, 我早提醒過不要總?cè)フ執(zhí)鞎菢拥纳裎锏胗浀娜丝刹皇且粌蓚, 你偏不聽,問來問去, 天書還不就是那個答案。現(xiàn)在好了, 上古神物被搶走半部,還是能預(yù)言未來, 重中之中那半部!以后想問可沒得問了。”

    柴校長咬緊牙根, 突然朝陸嵊跪下了。“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一定追回被搶的下部天書!現(xiàn)下只有你保管最安全了,陸理事, 請你務(wù)必保管好這半部天書!不能再讓妖邪搶走了!”

    ……

    陸嵊停下突然說了一句,“天書有上下兩部, 上部可追溯過去,下部預(yù)言未來,你想要的答案屬未來,在下部。”

    江騖分不清陸嵊是否是在解釋,當(dāng)初陸嵊用天書引誘他去云階月地,無論是為了把他放到眼皮底下監(jiān)控,還是其他目的,他都不在意。

    那時兩人彼此不熟悉,他還影響著陸嵊的安全,也對陸嵊沒有完全信任。

    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同了。

    江騖眨眨眼,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什么天罰?”

    “天書預(yù)言今年冬至?xí)俳蹬R一次天罰。”陸嵊說著自然伸手碰了碰杯子,牛奶涼了,他翻手包裹住杯身,催動靈力加熱到冒氣,又松開說,“同時預(yù)言能抵擋天災(zāi)的人是一名年輕男性,鶴骨松姿,仙貌玉色。”

    江騖想到了幻境窺見的藍(lán)衫男人。

    他無法看清男人的相貌,卻冒出一股篤定,若有能配得上鶴骨松姿,仙貌玉色的男人,只會是他。

    江騖目光不由飄向了陸嵊的右手,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上,那粒紅痣似乎更紅艷了幾分。

    與藍(lán)衫男人并肩的那人,分明是陸嵊的臉。

    江騖收回視線,端起熱熱的牛奶喝了一口,直接問了,“你右手食指的紅痣是從來就有的嗎?”

    陸嵊有些意外,他側(cè)手望著紅痣,眸色深了幾分,說:“睜眼就有。”

    江騖吞下牛奶,眼皮跳動,陸嵊的說法很別致,正常人出生都會睜眼,看似肯定,卻又不完全肯定,“睜眼?”

    陸嵊具自陳道,“你應(yīng)該看過史書對我的記載,只是筆者不知情的是,我不是四百年前出生,是在四百年前蘇醒。”

    余光里是江騖青春年輕的臉龐,他眉峰猛跳,突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江騖喝著牛奶,喉嚨卻緊得干澀,他一口喝光剩下的牛奶,他還是認(rèn)為,陸嵊就是幻境里那個男人。

    他聲音稍稍低了些,“以前降臨過天罰嗎?”

    “據(jù)我所知四萬億年前有過一次。”陸嵊問,“詳細(xì)得問天書,要去嗎?”

    江騖點(diǎn)頭,“去。”

    *

    陸嵊端上牛奶去了藏書室,天書原封不動翻開著。

    陸嵊瞥著站對面的江騖,他指腹輕轉(zhuǎn)著水杯,嘗一口便沒動了,說:“來我這兒用心問題。”

    江騖繞到陸嵊旁邊,先問了一個問題,“我可以先問一件別的事嗎?”

    “當(dāng)然。”

    江騖望著空白紙頁,心跳逐漸激烈,他淺淺吁了口氣,在心中問:“他是誰?”

    藍(lán)衫男人,他是誰?

    等待的時間,江騖呼吸跟著提起來了,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天書。

    1秒、2秒、3秒……

    71,72……

    掛鐘滴答著轉(zhuǎn)動,兩分鐘過去,紙面平靜如初,空無一字。

    江騖扭頭看陸嵊,“沒有。”

    陸嵊正要開口,江騖眸光爍亮,又繼續(xù)說:“我問的是一位過去的人,我在你記憶里看到的人。”

    陸嵊放下杯子,“我的記憶?”

    “上次碰到你腰,我看見了你的記憶。”江騖坦誠,“后來在蓬萊島我又夢見了他,能出地洞也是因?yàn)樗!?br />
    陸嵊瞳孔微微收縮,他問:“他什么樣?”

    江騖搖頭,“看不到臉,他身穿一襲藍(lán)衫,和你……”他停頓了一秒糾正,“像你的一個男人在一起。”

    江騖指向陸嵊右手,“那人外貌身材和你一樣,除了沒有紅痣。”

    陸嵊明白了,“你問紅痣就是因?yàn)樗!?br />
    江騖點(diǎn)頭,“我確定他沒有紅痣,但——”他停住了。

    那般氣勢,不會有第二人。

    他肯定那就是陸嵊。

    “或許是我。”陸嵊說。

    江騖這下真愣住了,“或許?”

    陸嵊見他驚訝,嘴角有了些許弧度,“還有件事沒告訴你,我在四百年前蘇醒,至今沒有任何記憶。”

    江騖反應(yīng)兩秒,脫口而出,“你不記得他了?”

    這次的“他”是指藍(lán)衫男人,陸嵊聽出來了,他神色沒有波動,“沒任何印象。”

    江騖沉默了,片刻回神問天書,“四萬億前的天罰。”

    這一次,天書有了反應(yīng)。

    潔白紙面,逐漸冒出閃光金字——

    【混沌之初,萬物生靈,神州大地逐漸孕育出數(shù)百個人類部落,他們供奉信仰著不同神明,相安無事地繁衍后代,到四萬億年前,一個部落尋找到了一片水草豐滿,資源豐富的水源。

    禍端由此開始。

    其他部落覬覦水源,在一個部落為搶奪水源打響第一戰(zhàn)后,大地戰(zhàn)火四起,各部落供奉的神也降世參與,攪得滿目蒼夷,生靈涂炭,引得天罰降臨,烈火連下九九八十一日,天地間熾焰不絕,就在末日來那日,萬神之祖化為一場甘霖,連降九九八十一日,終熄滅烈焰,挽救蒼生……】

    神族史書第一頁便是介紹萬神之祖,江騖自然看過,只是那些記載更接近大家腦洞的故事,萬神之祖許多經(jīng)歷更像是筆者的精彩潤色。

    據(jù)記載,萬神之祖為天地初開的第一滴水,滴石成川滋養(yǎng)大地,大地從此有了生機(jī)孕育萬物生靈,而那條川水就是天地第一位神,水神。

    不過從天書關(guān)于天罰的記載,史書關(guān)于水神隕落的原因確也八九不離十。

    在史書中,水神是為阻止諸神之戰(zhàn),自毀神根殞身救世,上古諸神因此團(tuán)結(jié),留下的便是新的神族。

    江騖心念一動,心中又問:“水神畫像。”

    天書上的字一個接一個消失,卻沒再浮現(xiàn)新的畫像。

    江騖又換了問法:“水神外貌。”

    天書依舊沒反應(yīng)。

    “……”江騖放棄了,他看向牛奶,“你還喝嗎?”

    陸嵊眉心微動,“不喝了。”

    江騖就端起水杯,一口喝光了剩下的牛奶,堵在胸口的郁悶這才減弱了一些,陸嵊突然咳了一聲,“再給你準(zhǔn)備一杯?”

    江騖搖頭,“不渴了。”他放下杯子,突然雙手合十虔誠地看著陸嵊,“陸先生,能請你幫個忙嗎?”

    初次見面,江騖對陸嵊的稱呼就是陸先生,后來叫得少了,但也特別禮貌,今天這聲“陸先生”卻透著幾分毫不掩飾的親近。

    落地窗外的景象登時變成了春景,綠意盎然百花盛放,春日暖陽柔和地落到青年的眼角眉梢,蒼白的肌膚因此多出幾分生氣明媚。

    四目相對,陸嵊先移開了目光,他喉嚨緊得越發(fā)低沉,“說吧。”

    江騖馬上說:“幫我掘兩座墳。”

    *

    晚十點(diǎn),郊區(qū)墓園,南方小城不同北方,溫度還有二十來度,夜空也亮得不需要照明。

    兩座無字碑白晃晃的,像兩塊打磨光滑的玉石頭。

    江騖懷里抱著一束新鮮的海芋花,他沒有隱瞞,坦誠向陸嵊說出他的猜測,“這個地方是我跟蹤白招行發(fā)現(xiàn)的,我懷疑這其中一座墓里是——”他微微停頓,很輕地吸了一口氣,“李扶枝。”

    陸嵊神色一動,“我沒記錯,李扶枝應(yīng)該是四百年死在蓬萊島,尸骨無存,她的法器代替他入了李氏的祖陵。”

    “所以需要你幫忙。”江騖彎神輕輕將花束放到墓前,低聲說,“打擾了。”

    站直眉目彎彎和陸嵊說:“要錯了,就拜托鬼帝大人安撫不痛快的墓主人了。”

    陸嵊,“……”他自然不會安撫什么鬼魂,錯就錯了,沒人,也沒鬼敢找他的不痛快。

    他揚(yáng)手一揮,他和江騖面前的墓就打開了,不是一座,是兩座無名墓都打開了,江騖先開了白招行沒有拜祭的墓。

    普通的棺材里,是幾根散落的白骨。

    江騖又馬上去了隔壁,他沒用法術(shù),用力推開了玉石打造的棺槨。

    棺蓋應(yīng)聲打開,明亮的夜色一寸一寸照到了女人栩栩如生的臉龐上。

    女人被保存得非常生動,就像是剛?cè)胨粯樱泶┲钚膼鄣膽?zhàn)袍,懷里抱著她的長槍,睡容十分安詳。

    從五官上,女人和江騖的五官完全不同,江騖仔細(xì)看了女人許久,幾乎都要否定他的猜想了,就在這時一抹白綠光閃過他眼底,他迅速伸手進(jìn)棺,但動作十分輕柔,緩緩撩開了女人左手護(hù)腕。

    女人手腕處先是滑出一小截玉鐲,旋即完全暴露在夜色下。

    綠到通透油潤的手鐲,正是產(chǎn)自幽冥深淵的玉石,款式也同江騖手中那只一式一樣。

    江騖馬上抬眼找陸嵊,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母親的樣子。

    溫柔的,火爆的,高大的,或是瘦小的……

    他都喜歡。

    也曾幻想過母親還在世,他們重逢的那一日,陽光或是明媚,或是在一個冬日午后。

    無論哪一種,他都萬分激動。

    然而真到了這一刻,撞進(jìn)那雙深邃關(guān)切的黑眸,江騖只輕輕說了八個字。

    “陸嵊,我找到媽媽了。”

    第52章 052

    【052】

    陸嵊從撿到江騖的手鐲, 多少猜到他與李扶枝關(guān)系匪淺。

    他余光瞥向另一副棺材內(nèi)的白骨,眉心動了動。

    他能從白骨看出男人生前外形,與李扶枝相同, 男人五官氣質(zhì), 無一與江騖相似, 甚至遠(yuǎn)遠(yuǎn)不及。

    陸嵊收回目光, 從山間吹來夜風(fēng)微揚(yáng)起江騖的發(fā)梢,淡淡的洗發(fā)水味飄來,是和他用同一款洗發(fā)水,深邃的眼底倒映著江騖的五官和明亮的夜色, 陸嵊心口緊了緊,壓制住想要揉碎那張臉的欲望, 轉(zhuǎn)移目光看向棺內(nèi)沉眠的李扶枝,“去見見曾經(jīng)的她?”

    江騖上前就抓住陸嵊的手臂, 眸光熱烈,“我想去!”

    說完江騖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又迅速松開了陸嵊,臉頰燒起滾燙的熱意, 他這樣失態(tài)是第一次。

    “對不起, 我——”

    “那就去。”陸嵊到底是抬手揉了揉那頭柔軟的黑發(fā),又解釋了一句, “回過去需要找到一個媒介, 現(xiàn)在尸身作為載體進(jìn)入李扶枝的記憶, 要是她意志強(qiáng)烈,也有失敗的可能。”

    江騖點(diǎn)頭, 他想到一件事,“藏書室那扇門是通過什么媒介回去找的?”

    陸嵊挑眉, “公良也告訴你了。”

    “沒有。”江騖誠實(shí)說,“我猜的。我在圖書館看過一本野史小說,書中記載萬年前有一種吸食動物血來生長的樹,據(jù)說這種樹木可以防腐驅(qū)蚊蟲,加上你藏書室的書全部保存完好,我就合理猜測。”

    陸嵊笑了,“那本野史我也看過,得知有防腐防蟲的木材,我就借用了一次柴兆光,可惜只找到了兩棵。”

    “柴校長啊。”江騖恍然,柴校長和白招行,李道的確活了上萬年,還真是……近在咫尺又好用的“載體”。

    陸嵊行動了,他的手伸到李扶枝額頭上方,掌心彌漫開一團(tuán)黑紅火焰,火光源源不斷落到李扶枝的額心,然而火焰碰到李扶枝的皮膚便消失了。

    試了三次陸嵊收了手,不用他解釋,江騖也知道是李扶枝太強(qiáng),就算此時只是一具冰冷尸身,外力也無法進(jìn)入她的記憶。

    江騖早考慮到了這一點(diǎn),他張嘴:

    “隔壁——”

    “隔壁——”

    陸嵊也同時開口,兩人四目相對,又默契地同時閉上嘴,默契去了隔壁的棺材。

    那是一幅普通人類的白骨,江騖并無法看到他的樣貌,只是從骨架的形狀大小判斷,應(yīng)該是一名男性。

    能讓白招行葬在李扶枝隔壁的普通人類,江騖不能肯定,但也有九成把握這幅白骨是他父親。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奶奶江賽鳳女士唯一喝醉過一次,掐著他臉哭罵:“鹽鹵……鹽鹵你這死小子……沒錢了就托個夢……呸,燒給野鬼都不給你用,沒良心的東西!丟下媽和兒子不管……”

    江騖聽得懵懂,后來悄悄在紙上寫了幾遍,才明白不是鹵菜太咸了,是延魯,他父親叫延魯。

    江騖望著散落的白骨,陸嵊手心的火光籠罩著斑駁的頭骨,這一次沒有消失,頭骨上出現(xiàn)了一圈層疊的,類似黑洞的漩渦,陸嵊當(dāng)即就抓住江騖的手,不等他開口,兩人瞬間被吸進(jìn)了漩渦,消失在原地。

    *

    黑暗里江騖了不可見,他仿佛置身于無垠的黑洞,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牽緊他的那一方溫度,江騖用力回握住了。

    “閉眼。”

    這時陸嵊開口,隨后耀眼光芒閃過,江騖馬上緊緊閉上雙眼。

    一秒的時間,陸嵊低笑了一聲,“可以了。”

    江騖眼睛先瞇開一條縫,視野里有了亮光,他掀開眼簾,周圍人潮涌動,竟是一條熱鬧夜市。

    四周建筑的現(xiàn)代化的程度,絕不是四百年前。

    “大哥哥,今天是仙江第一個下雪的圣誕節(jié)哦,給你漂亮的女朋友買上一束漂亮的玫瑰花吧!”熟練清脆的聲音在左側(cè)的人行道吆喝著。

    隨后江騖聽到了男人羞澀的聲音,“她還沒同意做我女朋友……扶枝,你喜歡什么花?我送你一束。”

    江騖立即看去,掛著彩燈的樹下,面容不過20出頭的李扶枝認(rèn)真選了兩枝白玫瑰,笑吟吟遞了一枝給她身旁的男人,“這枝送你。”

    閃閃的小燈泡落在男人笑開的眉眼,男人的五官確有幾分像江賽鳳。

    “江延魯你笑什么?”李扶枝瞪著男人,耳尖在閃爍的霓虹燈里紅得還是很明顯,她試圖收回花,“不要算了。”

    江延魯趕緊抓住白玫瑰,也悄悄握住了李扶枝的手,眼底寫滿了認(rèn)真,“我要!你說什么我都聽。”

    ……

    李扶枝和江延魯一人一枝白玫瑰,說笑著牽著手走進(jìn)了熱鬧的人流,江騖正要追,就被陸嵊牽著走向了那個賣花的小女孩。

    江騖,“?”

    小女孩在整理花兒,捏著戳了洞的礦泉水瓶給桶里的玫瑰花噴水,她聽到有客人來了,立即抬頭,在看到是兩個男人時,她錯愕地眨巴著眼,但很快就熱情推銷她的花,“叔叔,漂亮的小哥哥晚上好,你們需要買花嗎?”

    江騖先看了一眼陸嵊,停頓一秒還是確認(rèn),“我是叔叔?”

    小女孩的頭搖得很機(jī)靈,“不是呀,你是漂亮小哥哥!”她推薦著左邊木桶里的玫瑰花,“這是大馬士革的玫瑰,整條街只有我家有喔!買一束送女……”她飛速瞄了一眼不茍言笑的陸嵊。吞著口水繼續(xù),“朋友吧!下雪的圣誕節(jié)收到紅玫瑰超難得哦,錯過今年下次可能要很多久呢,收到花的人絕對很高興!”

    江騖剛要拒絕,陸嵊先掏出一張黑金卡遞了過去,“全包起來。”

    小女孩驚喜得雙眼冒光,“所有的大馬士革玫瑰嗎?”

    “嗯。”

    小女孩馬上忙碌起來,桶里的玫瑰花大概有上百朵。

    江騖望著火紅似火的大朵紅玫瑰被仔細(xì)包進(jìn)精美的紙里,他嘴唇有了一片輕微的涼意,他微微抬眼,細(xì)小的雪片像是萬花筒爆開了一般,從燈光里鋪天蓋地落下來。

    真下雪了。

    江騖收回視線,同時他懷里撞進(jìn)來一樣?xùn)|西,他右手還被陸嵊牽著,下意識抬左手抱住了意外之物。

    他低頭,先是嗅到了好聞的玫瑰香,再看見了大捧美麗的紅玫瑰。

    雪花掉到玫瑰花瓣上,也落到了江騖的眼睫里,他輕輕眨掉雪花,抬眸看陸嵊,“送我?”

    “是。”陸嵊神色自然,“它和你的唇色很相配。”

    江騖收緊了花,剛要說什么,他余光掃過一道眼熟的背影,抓緊陸嵊立即追了上去,“是白招行!”

    準(zhǔn)確說是非常年輕的白招行,皮膚緊致,頭發(fā)烏黑,外形頂多20歲。

    江騖全心追著白招行,擠進(jìn)擁擠的人群里,忽然一陣熟悉的糊味襲來,緊接著周遭濃煙滾滾,淹沒了人群,江騖登時抱緊花,煙霧刺得他閉眼,等再次睜開,眼前是一間小院,院里有三棵樹,一棵開得滿樹金黃的桂花樹恣意盛放著香味,一棵是掛滿了綠皮青橘子的橘子樹,剩下一棵,是蕭條的櫻桃樹。

    廚房的窗戶打開著,擺著幾盆水靈靈的嫩蔥,只是不斷滾出來的濃煙破壞了這一方小院的安靜。

    “咳咳咳,媽,什么東西糊了?大老遠(yuǎn)就聞到了!”江延魯推開院門,腋下還夾著一只公文包,匆匆跑進(jìn)廚房。

    廚房里,江賽鳳也被嗆得滿臉通紅,她舉著鍋蓋試圖翻著鍋里的東西,“在煎魚!咳咳……”

    有了江延魯?shù)膸兔Γ瑥N房很快被拯救了,江賽鳳難以理解地翻著糊成一塊碳的魚,“照著菜譜做的啊,怎么會糊了?”

    江延魯刷著慘不忍睹的鍋,失笑道:“煎魚講究火候,你開那么大火肯定會糊。”他不解問,“你突然煎魚做什么?”

    江賽鳳生氣地點(diǎn)了一下江延魯?shù)暮竽X勺,“你瞧你這不上心的樣子!你女朋友明天第一次上家里來,你說她喜歡吃魚,我總得先練練手吧,明天給她留個好印象,早點(diǎn)定了你們的婚事,我也好早點(diǎn)抱上大胖孫!”

    江延魯刷鍋的動作停了一下,他低頭,又仔細(xì)地擦著起殼的鍋底,平靜說:“媽,有件事要提前告訴你一聲。”

    “說吧。”江賽鳳突然開始解圍裙,“我去買條別的魚來試試,可能品種也……”

    “她無法生育。”

    廚房瞬間安靜了。

    幾粒桂花被風(fēng)吹落,掉進(jìn)江騖懷里的花束里。

    他沒有太在意廚房里發(fā)生的事,等江賽鳳發(fā)脾氣跑出家門,他把花塞給陸嵊,“幫我拿一會兒。”

    江騖追出去的時候,江賽鳳已不見蹤影了,江騖毫不猶豫就往有江的地方跑。

    江賽鳳難過的時候,就喜歡跑到江邊坐著發(fā)呆。

    他沒找錯,在日落黃昏,他在江邊看到了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提著一大盒已經(jīng)涼掉的薯?xiàng)l,在江賽鳳嫌棄的目光里,坐到了她旁邊。

    “奶奶,請你吃薯?xiàng)l。”江騖先拿了一根,裹了厚厚一層番茄醬塞嘴里,滿足地瞇了瞇眼睛,“太好吃了。”

    江賽鳳沒想理他,想想還是沒壓住脾氣,“我可沒你那么大的孫子!”

    氣起身準(zhǔn)備換地方,就被拉住了,她低頭就要發(fā)脾氣,就看到青年紅透的眼睛。

    “您陪我吃完這盒薯?xiàng)l吧!求您了。今天是我生日,沒人陪我過生日。

    江賽鳳,“……”

    盒里的薯?xiàng)l不斷減少,眺望著夕陽下金燦燦的江面,江賽鳳堵著的胸口舒服多了,吃完最后一根薯?xiàng)l,她擦干凈手指,笑著說:“謝了小朋友,早點(diǎn)回家吧。”

    江騖卻沒動,定定看著她,就在江賽鳳以為他是傻子時,江騖張開雙手用力擁抱了她。

    “奶奶,對不起。”

    江騖做好了被江賽鳳暴揍一頓的準(zhǔn)備,下一瞬,他敏銳察覺到了氣流的變化。

    還沒來得及睜眼,耳畔先傳來女人壓抑的痛苦聲,也再度聽到了陸嵊的聲音,“蓬萊島?”

    江騖立即睜眼。

    昏暗視野里是熟悉的山洞,躺在玉石床上的的李扶枝,以及握刀的江延魯。

    李扶枝滿臉滿身的汗水,五官疼得幾近扭曲,唯獨(dú)眼睛亮得驚人,她抓緊江延魯?shù)氖掷锏牡叮瑥淖炖锖俺鲆粋擲地有聲的字。

    “剖!”

    第53章 053

    【053】

    江延魯咬著牙, 面部和握刀的手皆抖得厲害,“太危險……”

    李扶枝臉上竟突然煥發(fā)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她鼓勵著握緊江延魯?shù)氖? 語氣溫柔下來, “為他赴險值得, 這是我的使命, 阿延,幫我完成好嗎?”

    他?

    江騖瞳仁微縮,李扶枝口中的“他”是指他嗎?如果是他,什么叫生下他是李扶枝的使命?以及李扶枝死在四百年前, 為了生下他,李扶枝是特地回到了400年前的蓬萊島嗎?

    在江騖思考的瞬間, 江延魯終是點(diǎn)頭了,他握刀的手不再顫抖, 正要動手,江騖和陸嵊齊齊轉(zhuǎn)頭看向入口處。

    數(shù)道紫焰光劍瞬間飛向玉床, 或者說是李扶枝的腹部,以及江延魯?shù)氖种心前训丁?br />
    江騖率先出手, 只是他的劍氣剛發(fā)出就熄滅了, 只指尖冒出幾縷淡淡輕煙。

    陸嵊解釋道:“外力無法改變既定的記憶。”

    江騖點(diǎn)頭,是他太急了, 忘了他此時出現(xiàn)在這兒, 說明李扶枝和江延魯無恙, 至少在當(dāng)時那一刻沒有出事。

    果然李扶枝反應(yīng)特別迅速,她揮手擋住了所有光劍, 翻身而起將江延魯護(hù)在身后,但她正分娩, 以往簡單的動作直讓她疼痛難忍,冷汗直流,身體肉眼可見在晃動,江延魯扶住她才沒有跌倒。

    同時一名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緩步入內(nèi),那張臉竟與賀蘭有幾分相似,只是年長不少,更顯成熟穩(wěn)重。

    “初次見面,我是賀頃,魔族現(xiàn)任族長。”男人謙卑有禮。

    江騖耳尖微動,他靠近陸嵊低聲,“洞外還有許多人。”

    陸嵊眸色微沉,洞外腳步聲不僅訓(xùn)練有素,還沉穩(wěn)有力,來的是軍隊(duì)。

    “是一支軍隊(duì)!”江騖又說,“還記得我們在蓬萊島碰見的戰(zhàn)場遺址嗎?”

    陸嵊不語,偏頭注目著江騖,他的注目太過強(qiáng)烈,江騖馬上看過來,“我猜錯了?”

    “沒有。”

    兩人離得近,陸嵊呼出的氣息噴到江騖鼻尖,竟是有了溫度,“沒其他意思,我只是在看你。”

    江騖眼睫動了動,嘴唇剛動,他們這邊有些滾燙的氛圍就被飄來的談話打斷了。

    “李戰(zhàn)神,適才情急之下的行為還望諒解。”賀頃說,“您斬殺魔絕,致力推進(jìn)神魔兩族和平相處,一直是我們魔族最友好的朋友,我們對您絕無惡意,但您腹中胎兒決不能出生。只要您同意,我?guī)砹俗铐敿獾膵D科醫(yī)生,擔(dān)保您會平安無事流產(chǎn),不會感到痛苦,也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同時我保證您先生也平安無事。”

    李扶枝還在不斷冒冷汗,她依舊站得筆直,“你在威脅我。”

    “不敢。”賀頃目光始終在李扶枝腹部,“但您若要一意孤行,我必須坦白,此刻島上有魔族的上萬軍隊(duì)。”

    李扶枝冷笑,“我脾氣不好,別人越不希望的事,我就做定了。我明確告訴你,我生定了!有本事就來殺了我。”

    賀頃嘆氣,“這是我最不愿見到的結(jié)果,只好委屈您——”

    “大膽!誰敢動我們神族戰(zhàn)神!”一聲暴喝打斷賀頃。

    人未至聲已至,江騖聽出了來人的聲音,是年輕氣盛許多的白招行。

    以及腳步聲——

    白招行帶來的數(shù)以萬計的軍隊(duì)。

    江騖想到蓬萊地洞內(nèi)的尸坑,便是這一戰(zhàn)。

    白招行很快來了,他恨極瞥了一眼江延魯,再看李扶枝就變成了擔(dān)憂和傾慕,“族長你放心,我絕不讓他們動你一根手指頭。”

    一聲令下,蓬萊島上刀光劍影,賀頃目標(biāo)明確,直取李扶枝的腹部,白招行想攔住他,忽一道黑影襲來,卡住白招行的脖子直撞到洞壁,白招行發(fā)出一聲悶哼,賀頃詫異了一秒,馬上回頭專心對付李扶枝。

    李扶枝左手后推將江延魯輕推到遠(yuǎn)處,面色蒼白著抵擋賀頃。

    李扶枝鼻尖不斷沁出豆大的冷汗,她胎動得厲害,力道一招比一招綿軟,昔日最強(qiáng)戰(zhàn)神被逼得連連后退,眼見賀頃就要攻到她腹部,江延魯大喊一聲沖上來,“別傷她!”

    江延魯抓著一塊石頭想砸賀頃,然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離賀頃還有幾米遠(yuǎn),就被賀頃輕松揮手平地摔飛,砸到地上皮開肉綻。

    江延魯眼前花得厲害,嘴里不斷冒血,同時整個空間地震山搖。

    然而地沒有震動,山也并未搖晃,這是因?yàn)榻郁斈X海震蕩,因此他的記憶也跟著在晃動。

    隨著江延魯眼皮往下掉,洞內(nèi)也逐漸黑了,江騖變得模糊的視野里,只來得及看到李扶枝堅定的眼神,以及主動用腹部撞上賀頃的劍……

    她要借刀剖腹!

    滿視野的紅色,大片濃郁的血腥里,賀頃驚訝出聲,“怎么會是死胎!他眼睛……”

    李扶枝聲音漸漸虛弱,“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這時江騖腳下忽如上了萬千發(fā)條,整塊地,整座島都在猛烈顫動,這次是真地震山搖了,滿目鮮紅的血浸入地底,地面頃刻裂開細(xì)細(xì)密密的縫隙,在那斑駁的縫隙中,江騖看到了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睛。

    江騖猛然一怔,走神瞬間他腳下陡然斷裂,他毫無預(yù)兆就往地底掉落,在視野徹變黑前,他被那只熟悉的手拉住了,提進(jìn)了那個寬闊溫暖的胸膛。

    江騖臉緊緊貼在陸嵊心臟的地方,猛然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隨后只剩下沉穩(wěn)有力、加快的心跳聲。

    等四周安靜了,江騖從陸嵊懷里抬頭。

    明亮的夜空悄然冒出了一兩顆星星,周遭樹木靜靜佇立著,樹影落到敞開的棺材里,白骨森森卻并不顯得冰冷。

    江騖靜止了幾秒才離開陸嵊的懷抱,這次他沒用法術(shù),親手將李扶枝與江延魯?shù)墓撞脑獠粍由w回封好。

    江延魯?shù)挠洃浗Y(jié)束了,但后來的結(jié)局大概也能猜到——

    神魔兩軍最后一次大戰(zhàn),數(shù)萬的人永遠(yuǎn)留在了400年前的蓬萊島地洞內(nèi),江延魯死了,李扶枝也死了,唯二存活的是白招行和他。

    他之前判斷沒錯,白招行認(rèn)識他。

    “是白招行對你下了終生障眼法,旁人看你就是他早已設(shè)定好的幻像。”陸嵊突然打破了沉默。“一時障眼法術(shù)不難,尋常神魔族都能辦到,終生障眼法除去耗盡修為,還需性命為引,唯有施法者死才能會解除。”

    陸嵊眉峰攏緊,他一直知道江騖被施了終生障眼法,卻不想是白招行。

    江騖也想到了,當(dāng)年是白招行將他從400年前的蓬萊島帶回給江賽鳳,那改變他外貌,并篡改了江賽鳳部分記憶的人,大概率就是白招行。

    不過得知終生障眼法的引子是白招行的命,他陷入了沉思。

    任何人做事總有目的,若說白招行目嫉恨江延魯,所以拿命讓江家后代在別人眼中是一張丑陋可怖的臉,這實(shí)在不合常理,畢竟白招行甚至也將江延魯?shù)氖w帶回了現(xiàn)實(shí)世界,還葬在李扶枝隔壁。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白招行想保護(hù)他,保護(hù)住李扶枝唯一的血脈,不惜用命做代價隱瞞他的存在。

    因此李扶枝的記載中沒有子嗣,白招行看到他出現(xiàn)在云階月地,想方設(shè)法要趕走他。

    這也能解釋那次在關(guān)押魔絕的禁區(qū)里遇險,白招行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同意他留校,是察覺到他有危險,必須留他在眼皮底下保護(hù)。

    但還有疑惑——李扶枝口中,他的出生是李扶枝的使命,白招行卻又死命掩蓋他的存在,抹掉他存在的證據(jù)。

    太矛盾了。

    江騖回頭,定定望著陸嵊的眼睛,他不意外陸嵊能看見他真實(shí)的臉,以陸嵊的實(shí)力,很少有他辦不到的事。

    “你……”江騖攥了攥指尖,他是不出汗的體質(zhì),此刻指尖卻濕漉著全是汗水,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繼續(xù)說道,“你看見了嗎?我看見了。”

    陸嵊點(diǎn)頭,“看見了。”

    在江延魯記憶結(jié)束的那一秒,那雙在地底睜開的眼睛。

    冷漠的黑,沉穩(wěn)又冰冷。

    江騖望著眼前同樣沉穩(wěn),卻不再冷漠的黑眸,輕咳一聲,“我覺得和你很像。”

    “是很像。”陸嵊認(rèn)同,他如同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只是我并不感興趣,如果你想讓我進(jìn)你的記憶得到答案,需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江騖馬上點(diǎn)頭,“我答應(yīng)!”

    過去存在過就必定在他記憶里,只是被白招行人為抹去了。

    當(dāng)年陸嵊尋萬年前的木材選了柴校長為媒介,估計就是白招行時常警惕,無法成為媒介。

    現(xiàn)在唯一能再回一次400年前的蓬萊島的辦法,就是陸嵊獨(dú)自進(jìn)入他的記憶。

    他有預(yù)感,沉睡在蓬萊島的男人就是陸嵊,也是陸嵊救了嬰兒時的他。

    內(nèi)心涌動起強(qiáng)烈的渴望,江騖仰頭對上陸嵊的目光,認(rèn)真又補(bǔ)一句,“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

    陸嵊不語,只突然捏住了江騖的臉。

    江騖,“?”

    陸嵊黑眸微瞇,“長10斤。”

    江騖,“……”

    陸嵊又揪了一下柔軟的臉頰,這才緩緩松開,“我的條件,你今年內(nèi)長10斤肉。”

    陸嵊的手心停在空中,江騖愣了一秒,馬上抬高左手,輕輕擊上了陸嵊的掌心,眉眼彎了彎,“成交。”

    第54章 054

    【054】

    嬰孩時期的記憶沒有成人清晰, 陸嵊說要找到準(zhǔn)確記憶得花上一點(diǎn)時間,或許幾分鐘,或許幾日。

    回到陸宅, 等陸嵊進(jìn)入江騖記憶后, 江騖也沒休息, 馬上聯(lián)系了賀蘭。

    “賀頃?認(rèn)識。”賀蘭聲音低了下去, “他是我曾祖父,他去世400多年了,我沒見過他。我爺爺說他曾是魔族最年輕有為的族長,是賀家的榮光, 只是他在蓬萊島全軍覆沒后,其他魔族便排擠我們, 賀家從此衰落……”

    提到往事賀蘭卡住了,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才笑問:“怎么突然問起我曾祖父了?”

    “有點(diǎn)事。”江騖也換了話題, “龍麟有消息了嗎?”

    “還沒。哦對,有件事我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賀蘭輕咳一聲, “你偷溜出宿舍那幾次,龍麟床上的其實(shí)只是他的肉身, 其他人或許看不出, 但我家祖?zhèn)鞯撵`魂離體術(shù),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龍麟也確實(shí)厲害, 能夠長時間靈魂離體, 我還是第一次見。我爺爺修行了千年, 只能離體半小時……我勉強(qiáng)離體50多秒,還是同輩中唯一學(xué)成的。”

    江騖眼皮動了動, 腦中閃過在學(xué)校禁地碰到的儺面具男。

    身形聲音確實(shí)不像龍麟,但那人對他沒有敵意, 似乎還對他非常熟悉——

    電話里賀蘭還在說話:“獵頭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你了,收到?jīng)]?”

    江騖收回思緒,挪開手機(jī)翻出短信,有一條來自賀蘭的未讀,“收到了。”

    賀蘭就放心了,“行,那我有事先掛了……”他忽然停頓,“學(xué)校這次徹底變廢墟了,通知說得修葺一段時間,延遲到年后開課了。你、你還來上學(xué)嗎?”

    離過年只有幾天了,年后也就下周。江騖回:“嗯。”

    “下周見!”賀蘭開心掛了電話。

    江騖放開手機(jī)點(diǎn)開了未讀短信——張茂,18966……

    江騖記住號碼下樓了。

    他是沒錢沒勢的普通人,聯(lián)系上獵頭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得找個大佬買家。

    “好。”公良也聽完江騖的來意,恭敬頷首,掏出手機(jī)撥了張茂的電話,并按了免提。

    嘟、嘟、嘟……

    回鈴響了一會兒,懶洋洋的男聲響起,“誰啊?”

    公良也游刃有余,“你是張茂吧。”

    公良也此時很是有大佬的風(fēng)范,電話里的聲音明顯積極不少,“您是?”

    “你可以稱呼我公良先生。”公良也看著江騖,江騖舉著手機(jī),在輸入框里打了一行字,公良也照著念了,“我有一筆生意,你今天什么時候有空,見個面聊聊。”

    張茂笑了一聲,“公良先生,見面談生意沒問題,您既然能聯(lián)系到我,想必也了解行情——”

    張茂沒說下去,江騖同時打了一行字,“錢不是問題,只看張先生能不能辦成了。”

    公良也照說后,張茂笑了一聲,報出一個地址,“今晚我請客,您千萬給我這個機(jī)會。”

    欣然同意了晚上的會面。

    掐斷電話,公良也馬上說:“他說的這個地方是半山的一個酒吧,只接待會員。”

    江騖就懂了,張茂還是留了心眼。

    半山是仙江市的頂級富人區(qū),出入酒吧的非富即貴,假如他和公良也沒有進(jìn)去的資格,張茂就沒有和他們見面的必要了。

    江騖問:“陸嵊是會員嗎?”

    他倒不是質(zhì)疑陸嵊四百年累計的地位財富,只是比起酒吧,陸嵊出入茶館的可能性更高。

    公良也聽江騖直呼其名,震憾了一秒趕快鎮(zhèn)定下來,眼觀鼻鼻觀心說:“老爺很少外出,不過仙江所有行業(yè)都有給老爺送了貴賓卡,半山酒吧在其中。”

    公良也突然看江騖,“小江先生,剩下的事您親自談比較好。我為您準(zhǔn)備一套行頭吧。”他微笑,“那樣的場合,著裝非常重要。”

    江騖身上還是學(xué)校免費(fèi)發(fā)的衣服,他笑著點(diǎn)頭,“麻煩您了。”

    離見面還有一段時間,江騖回房洗了澡又補(bǔ)了個覺,再次睜眼,窗外已臨近夜色。

    聽到動靜,公良也敲門,“小江先生,衣服備好了。”

    新衣服是含羊絨的長褲,襯衫,深藍(lán)色V領(lǐng)羊絨衫,麂皮短靴,以及一件陸嵊同款羊絨大衣,只是將單排扣改為棉麻扣繩的牛角扣,更顯年輕活潑。

    江騖以為是現(xiàn)買的成衣,上身才發(fā)現(xiàn)不對,從里到外簡直是為他量體裁衣一樣,他轉(zhuǎn)頭問公良也,“這不是今天買的吧?”

    公良也驚詫瞪大眼,“您真聰明!”他趕緊解釋,“這套衣服啊,其實(shí)在您第一次來的時候,主人就備好了——”

    在公良也的敘述聲里,江騖稍微走神了。

    他和陸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是他被一群怪鳥攻擊,快被咬死時被陸嵊救回了家。

    原來那時候,陸嵊就為他準(zhǔn)備了那么多套衣服。

    江騖嘴角淺淺勾了一下,套上短靴,輕巧溫暖,是他冬天穿過最舒服暖和的鞋。

    他認(rèn)真系了兩個漂亮結(jié)扣,起身說:“出發(fā)吧。”

    *

    半山酒吧。

    接待員驗(yàn)證了公良也遞過的會員卡,沒幾秒,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跑來,目光在江騖和公良也身上轉(zhuǎn)了兩秒,立即微笑看向江騖,“里面請,我為您帶路。”

    江騖目光掃過男人胸前的銘牌,是這家酒吧的經(jīng)理。他跟著經(jīng)理進(jìn)了酒吧,充足的暖氣襲來,他脫下大衣,經(jīng)理主動要接,他微笑搖頭,遞給公良也后說:“張經(jīng)理,找個包間談吧。”

    經(jīng)理正是張茂,他驚到了,他驚疑打量著江騖,“是你、您聯(lián)系我——”

    “中午是我與張先生通的電話。”公良也適時出聲,他臂彎掛著江騖的大衣,恭而有禮,“張經(jīng)理應(yīng)該清楚我主人的身份,這是我小主人,事情辦好了,報酬少不了你。”

    張茂偷瞄了江騖幾眼,轉(zhuǎn)了方向領(lǐng)他去了二樓的私密包間。

    到了包間,江騖就接過大衣,讓公良也先回去了。

    等公良也離開,張茂無聲關(guān)門,他眼球瞬間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回頭又是標(biāo)準(zhǔn)的笑臉,“小陸先生有事直說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他聽公良也稱呼小主人,便以為江騖也姓陸。

    江騖沒有糾正,開門見山說:“三個月前,有人在你這兒發(fā)布了懸賞。”

    張茂回憶兩秒,神色猛然緊繃了,他掩飾很快,還是被江騖抓到了,江騖神色不變,繼續(xù)說:“他懸賞一千萬的人頭就是我。”

    “……”張茂嘴唇蠕動,知道否認(rèn)不了,從嘴邊擠出干巴巴的笑聲,“您說笑呢,完全不像您。”

    江騖說:“樣貌奇丑,年紀(jì)不大,你說哪條不像我?”

    張茂,“……”他左右瞄了瞄,露出幾分討好的神色,“我就是做中間商賺點(diǎn)信息差錢,絕對沒有害您的意思,坦白說,做我們這行,泄漏客人身份是犯了行規(guī)大忌,以后我的職業(yè)路……”

    江騖安靜聽著,沒打斷張茂賣慘,張茂邊說邊觀察著江騖,說得差不多了,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您是陸先生的家人,別說是斷送我的職業(yè)生涯,就算斷我的命,我也要為您和陸先生用心服務(wù)!”

    “……”江騖到底聽不下去了,“快說吧,我還有事。”

    “是是是。”張茂眉開眼笑,“我不耽擱您時間,我知道的就是那人是神族。”

    江騖眉梢微挑,“你還接神族的單?”

    這時服務(wù)員在外等候,送的小點(diǎn)心到了,張茂去端回來,熱情給江騖倒了一杯溫水,繼續(xù)解釋,“那自然不接,再說了,神族多光明偉岸,哪看得上我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又夾起一片鮮青檸做點(diǎn)綴,張茂恭敬放到江騖手邊,“只是他偽裝再厲害,還是逃不開我這雙眼睛。”

    張茂抓緊時間推銷自己,“我在這行做得風(fēng)生水起,就是靠這雙鑒貌辨色的眼睛。那日找我的男人四十出頭,中等身材,短黑發(fā),國字臉,不大不小的眼睛,有點(diǎn)鷹鉤鼻,嘴唇很薄,耳垂特別厚。魔族的圖騰在他耳后,紋了一只小鳳凰。”

    “偽裝挺完美,但我看得出他那塊圖騰是貼皮。”張茂胸有成竹,“他殺了一個魔族,取之圖騰肉皮貼自己耳后,還特意露出讓我看到,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他的真實(shí)身份。”

    張茂說完又謙卑看江騖,“我知道的全告訴您了,您還有別的事嗎?”

    江騖端起杯子喝水,他沒吃晚飯,現(xiàn)在餓感很強(qiáng)烈,在酒吧吃飯好像有些奇怪,但既然來消費(fèi)了——

    他放下杯子,“能點(diǎn)飯嗎?”

    張茂愣一秒,立即收拾桌子,“能!”

    “最快的一葷一素,再加兩碗米飯。”又想起長十斤肉的目標(biāo),江騖補(bǔ)充,“還有一份薯?xiàng)l三份番茄醬,一杯熱可可。”

    頂級消費(fèi)場所的速度相當(dāng)快,張茂前腳離開,沒一會兒就又推著餐車來了,除了江騖點(diǎn)名的東西,多了一份新鮮果盤,一個點(diǎn)心塔。

    “免費(fèi)贈送。”張茂笑吟吟說,“祝您用餐愉快,我不打擾您了。”

    包間門關(guān)上,江騖還是用法術(shù)掃描了一下食物才進(jìn)餐。

    沒一會兒所有食物解決干凈了,江騖就起身離開了包間。

    張茂追來要送江騖,江騖婉拒了,剛出酒吧,一道人影猛地追上前,擋在他面前,目光灼熱望著江騖,“江騖,你怎么在這兒?我找……”他眼睛熱得發(fā)紅,眼底有有水光浮動,“上次之后,我一直找不到你!”

    江騖繞過葛北就走,忽然他耳后一涼,脖頸處的皮膚瞬間爬上密麻的雞皮疙瘩。

    他感覺到,他被盯上了。

    這一次,不是普通的私人偵探,不是那些奇形怪物,在他背后的,是一道陰冷潮濕,毒蛇般的目光。

    江騖淡淡開口,“葛西,我們不是校友了,你沒必要找我客套。”

    “……”葛北面部抽動,喜悅的五官瞬間坍塌,“我叫葛、北!”

    江騖抓住機(jī)會回頭,眼光快速掃過院落里那棵巨大的臘梅樹。

    滿樹金黃的花瓣,一雙黑中帶藍(lán)的瞳仁靜止一秒,隨即飛速往里縮了回去。

    一片葉,一瓣花都沒有動過。

    目的達(dá)成,江騖現(xiàn)在要盡快甩開葛北,“叫什么無所謂,別再跟著我。”

    葛北不甘心,“我要跟著你!我喜歡——”

    江騖突然露出一個微笑,不疾不徐打斷了葛北,“我不希望我男朋友誤會。”

    “你見過的,上次在商場。”

    第55章 055

    【055】

    甩開葛北, 江騖沿著環(huán)山公路下山。

    來時是公良也開車,江騖記得有看見一處下山的人行步道,植被茂密, 若是有明亮月光的天氣, 月下散步很是愜意, 但今天這樣夜黑風(fēng)高, 飄著夾有冰渣的密集雪米——

    適合堵人。

    走半小時左右,雪米越落越大,成了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的大雪, 樹林陰影里人行步道像一條瞇眼縫隙。

    可以容納三個成年人并排行走的步道不算寬,也不算窄, 大片茂密的植沒被季節(jié)影響,成片濃密的樹葉子, 來回?fù)u曳的樹影鋪在鵝卵石路上,猶如無數(shù)張瘦長扭曲的臉孔, 層層疊疊,影影綽綽, 蔓延至無盡黑暗的盡頭。

    干雪、被打落的樹葉不斷砸到江騖臉上, 江騖輕輕揭開一張貼到臉的小葉子,沒有丟掉, 夾在指尖把玩著, 走進(jìn)了張牙舞爪樹影里, 背影逐漸遠(yuǎn)去消失了。

    風(fēng)漸漸弱了,步道上只有落雪的聲音, 江騖耐心聽著,幾秒后, 他松開了手,半綠半黃的葉片晃悠悠穿過大雪,落地瞬間,多出一聲細(xì)微的“咔”。

    江騖當(dāng)即躍下樹干,展開手掌,一簇幽蘭火光驟然閃亮。

    他手心藍(lán)火小小一簇,卻瞬間照亮了整片樹林。

    離江騖幾步之遙的距離,乍然現(xiàn)出了一張臉——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四十出頭,粗短的黑發(fā),國字臉,不大不小的眼睛,虹膜像是糊了一層濃厚的痰,與眼白渾然一體,泛著淡淡的青色,瞳孔確是濃郁的黑,死死盯著江騖,透出陰冷的寒意。

    有點(diǎn)鷹鉤鼻,嘴唇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耳垂特別厚,右耳下方,藍(lán)色的小鳳凰倒映著藍(lán)色的火光。

    兩人的目光在瓢潑大雪里交匯了一秒,同時動作了。

    他們都沒有出聲,江騖手心的藍(lán)火瞬間化為泛藍(lán)光的長劍,男人的耳后的那小只藍(lán)鳳凰脫皮膚而出,竟也是化作了一把通身藍(lán)光的長劍。

    劍尖對劍尖,落下的一片雪花瞬時被劈成了四瓣,不見硝煙的劍氣肆意橫飛,不到一分鐘,兩人已交鋒上百招了。

    江騖眉心微動,刀光劍影的縫隙里,男人開口了,陰森森的寒意從森白齒間涌出,“你就這點(diǎn)本事?”

    聲音也是偽裝!

    江騖沒被激怒,抓緊每一秒觀察著男人。

    外形、聲音都能偽裝,骨骼卻無法改變,這個人是名老者,骨骼有過嚴(yán)重?fù)p傷,上半身重心慣性地向□□斜,他左手持劍平衡骨骼帶來的失衡,只左手不是他慣用的手,出招力道削弱了幾分。

    江騖暫時能和老者過上數(shù)百招,也是占了這個先機(jī)。

    再不找到破解之法,他會死,還在他記憶層的陸嵊也會被牽累。

    江騖目光鎖定在了長劍上,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劍中的藍(lán)色其實(shí)要深一些,江騖抓緊機(jī)會試探,在又交鋒幾招后,他更加肯定這柄長劍中間內(nèi)有乾坤。

    男人見江騖完全無視他,五官忽然擠成一團(tuán),普通的臉孔現(xiàn)出一種猙獰的瘋狂,再出招已然帶了暴戾殺意。

    江騖卻利落迎了上去,在男人眼露找死的得意瞬間,江騖空著的手從長劍里虛空一拔,竟真的拔出了一柄通身透明,似水做的短刃。

    江騖毫不遲疑,反手將短刃精準(zhǔn)刺進(jìn)了男人的胸口。

    刀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很快又迅速的消失了,粘稠的血液順著刀身,滴滴答答落到地面。

    鮮紅的色彩很快將男人身下的雪堆染成了紅色,他臉上還停留著得意的笑,他不動了,低頭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咕嚕冒血的胸口,又彈簧式抬頭,那雙陰寒的招子猛地睜大,盯著江騖看了幾秒,那幾乎不見的嘴唇竟是發(fā)出了“哈哈”的狂笑聲。

    “不愧是你。”

    男人感嘆著說了一聲。

    他認(rèn)識他?江騖剛蹦出念頭,男人又大笑一句,“可我早不是我了!”

    話音落,男人的身體突然爆炸,江騖下意識拔出刀刃后退,他剛退后幾米,就看到四濺的血肉如同天女散花一樣,混合著雪花噼里啪啦掉到地上,還像沸騰魚片一樣彈了幾下才安靜,地面的雪又紅了幾層。

    風(fēng)雪里夾雜進(jìn)了鐵銹般的腥味,“嘔……”江騖實(shí)在沒控制,大口大口吐了出來。

    他這段時間經(jīng)歷不少,見慣了血肉模糊,但第一次看到“人類”的肉身在眼前爆炸,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接受程度。

    江騖吐得昏天暗地,男人化作一灘血水后,他松開五指,短刃就又回到劍中,消失在了他手心。

    “嘔——”又干嘔了一陣,江騖擦干嘴角,掏出手機(jī)找公良也的電話,人行步道現(xiàn)在和案發(fā)現(xiàn)場一樣,得快速清理干凈。

    地面那一大灘血肉太過豐富,江騖背過身,撥了公良也的號碼。

    “嘟——”

    同時江騖身后傳來異動,江騖反應(yīng)很快,沒回頭拔腳就跑,卻來不及了——

    那堆模糊的血肉悄無聲息合體,這次成了光頭锃亮的矮墩胖子,他自身就是一把重型武器,騰空而起高速旋轉(zhuǎn),四周雪花都被清空了像是停了雪,如陀螺一秒追上江騖后背,重重砸了下去。

    江騖聽到了他骨頭斷裂的聲響,整個瞬間被砸飛出去,直有幾十米遠(yuǎn)。

    墜落進(jìn)雪里時,江騖感到四肢都和他分離開來了,干涸的喉嚨涌上溫?zé)岬囊后w,他雙唇被迫張開,噴出了一大口透明的血。

    落進(jìn)雪地,沒有任何變化。

    江騖手掌撐地想要站起,手剛使勁,又“咚”一聲重重砸回地面。

    他全身如同碾碎了,眼前是一陣蜘蛛網(wǎng)般的重影,再次飄落的鵝毛大雪里,他看到一團(tuán)銅墻鐵壁的肉身向他走來。

    江騖用最后的力氣左右看了看,模糊的視野里,不像有陸嵊的身影,“呼……”他驀然吁了一口氣,空中升起一小團(tuán)白氣。

    沒出現(xiàn),很好。

    希望在記憶里,同感也會失效。

    江騖很清楚他現(xiàn)在沒召喚神器的力氣了,他不再做無謂掙扎,安靜趴在地上,望著老者離他越走越近。

    從矮墩光頭,又變成了那個年四十左右,鷹鉤鼻,中等身材的男人,快進(jìn)了,又變成了步伐蹣跚的老者。

    “哈哈,你輸了。”老者發(fā)出蒼老的聲音,“江騖,你終于輸了!你輸給我了!”

    江騖沒回。

    他不是不想回,他很想爆一句粗口,只是他實(shí)在沒力氣了,他腦海回憶著翻閱過的書籍,確定沒見過這種招數(shù)。

    不僅僅是外形的變化,而是不斷轉(zhuǎn)生。

    老者近了,停在江騖的眼前,那雙千層布鞋變成了紅色的高跟鞋。

    隨即一個漂亮嫵媚的女人蹲下,她身穿紅色長裙,涂抹著鮮紅花汁的指甲,如白雪一樣雪白的食指輕輕挑起江騖的下巴。

    “哼。”女人滿眼厭惡,“該死的東西,竟然用這張丑皮囊!”

    江騖,“……”

    “江騖。”女人高高在上喊著他的名字,帶笑的眼睛居高臨下,“你認(rèn)輸,這次我就放過你。”

    “我……”這次江騖費(fèi)力都往外擠字,“認(rèn)……輸……”

    女人的臉色頓時五彩繽紛,錯愕、難以置信,又壓不住的生氣,她指甲猛地掐入江騖的下巴。

    生生被指甲戳破皮肉,江騖吃痛地皺了下眉,卻沒有發(fā)出聲響,溫?zé)岬囊后w淌過下巴,女人發(fā)狂了,她失去了游刃有余,高貴全無,咆哮著嘶吼,“你從不認(rèn)輸!!!”

    尖銳的分貝刺得江騖更疼了,他想回他經(jīng)常認(rèn)輸,打不贏就認(rèn)輸,這不丟人。

    但江騖根本沒有開口的力氣和機(jī)會,女人突然又變成了一個高大無比的壯漢,粗糙有繭的雙手用最原始的手法掐緊他的脖子,將他從地上提起來,雙腳離地兩三厘米懸掛著。

    江騖的呼吸急促了,紛亂陸離的視野漸漸變黑,即將陷入黑暗時,江騖猛地掐緊手心,眼皮猛地張開。

    他不要死!

    江騖突然有了力氣,兩手再次抬起擊中壯漢胸腔。

    清脆的斷裂聲,壯漢疼得松了手連連退后摔倒在地,連吐了幾口血。

    江騖擺脫了禁錮,也被甩飛到一側(cè)撞上了一棵高樹,震得紛紛散散的葉子和雪撲簌簌往下砸。

    他反手圈住樹干,背靠著樹干勉強(qiáng)站著了,他劇烈喘著氣。

    就在壯漢跑起,惱怒著又要上前下殺手時,鵝毛大雪猛然靜止,風(fēng)聲也消失了,無垠夜空突然冒出無數(shù)道暗涌的紫電,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以及男人沉悶的聲音響起。

    “滾。”

    壯漢望著不遠(yuǎn)處搖搖欲墜的江騖,兩只眼球快速轉(zhuǎn)了幾圈,轉(zhuǎn)身強(qiáng)忍疼痛跑走了。

    江騖連眼皮都在痛,他抬起眼皮,兩道紫電分別飛進(jìn)他眼睛,他視野就恢復(fù)了清明。

    視野里,魔絕一身純黑長袍,齊腰銀發(fā)扎了一個簡單的高馬尾,停在離江騖兩米左右的位置,清薄的嘴唇溢出一個“嘖”。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強(qiáng)點(diǎn)。”他微瞇眼眸。“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能和那只鼠輩打上那么多回合。”

    江騖的力氣似乎也回來了,他嘴角揚(yáng)起禮貌的弧度,“謝謝您救我。”

    魔絕冷笑,“我不會救任何人。你是李扶枝的血脈,她死了,在你我打一架前,你不能再死。”

    江騖,“……”

    “陸嵊在哪兒?”魔絕話鋒一轉(zhuǎn),他觀察著四周,“你們關(guān)系親密,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江騖眼睫微動,隨即莞爾:“不知道。”

    魔絕沉了臉,“半月后我會再來,陸嵊若不在,你最好養(yǎng)好你的傷,我不喜歡打傷殘,更不喜歡等待。”

    魔絕離開了,江騖確定方圓幾百米就只有他一人了,這才松開抱著樹的手,憑著記憶往前走。

    不知過去多久,當(dāng)視野出現(xiàn)那道熟悉的大門,他最后按了一下門鈴,再支撐不住,失去意識徹底暈了。

    第56章 056

    【056】

    下一秒, 江騖熱得窒息,仿佛置身于火爐中,熊熊火焰燒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周遭滿布悲嚎, 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還有其他動物,貓、狗,牛,羊、鵝、鳥……

    聽得心悸, 江騖試圖睜眼,可四周又突然急速降溫, 四面八方滲透裂骨寒意,全身皮肉瞬間緊繃冰寒。

    悲嚎聲卻更甚了, 綿綿不斷的各種聲音近在咫尺,空中似乎砸下來一具又一具尚有余溫的尸體, 冰冷的血流滿了他的每一塊皮膚。

    額發(fā)、眉毛、眼睫,鼻尖, 嘴唇……

    不!江騖十指猛然蜷曲, 絕望著坐了起來。

    柔和淡橘色的燈光里,江騖抬起左手食指尖緩慢摸向鼻尖, 滾燙的黏膩感, 他視野只瞧得見零碎的光影, 靜止一秒,他才下移食指, 在鼻尖努力嗅著。

    他嗅覺也失靈了,聞了好半晌才確定不是血, 是在做噩夢。

    江騖突然如同被拔掉了塞子的氣球,整個疲軟下來,他沒再停留,兩只手在虛空里摸索著、下了床,又一路前行。

    穿過一段又一段長廊,燈光越來越明亮,落到江騖身上,他還是像才從水中撈出來一樣,全身濕得精透,頭發(fā)也絲絲浸透,濕漉漉緊貼著他皮膚,他胸口劇強(qiáng)烈起伏著,兩片眼簾濕漉漉地睜著,跌跌撞撞往前走。

    光漸漸弱了,視野又陷入黑暗,江騖摸索著走進(jìn)一間漆黑的屋子,摸黑走了一段路,他微微彎身,終于摸到了熟悉的柔軟細(xì)膩。

    江騖手腳并用爬上床,十指緊緊抱緊被條摟在懷里,頭埋進(jìn)枕頭底,嗅覺也在此刻恢復(fù)了,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呼……”他長長吐出氣,背拱出一個弧度,雙腳蜷曲著,冷熱交替的身體終于消停,沉沉睡著了。

    這一次,江騖沒再做噩夢,只偶爾會聽到低沉,含笑的聲音,溫柔喚著——

    “阿騖。”

    很熟,很熟悉。

    ……

    再次睜眼,窗簾隨之跟著打開了。

    落地窗外是明亮的秋天,連綿起伏的群山,漫山遍野的紅楓,隔窗都能聞到秋日的氣息。

    江騖低頭望著懷里還緊緊抱著的鵝絨被,一時有些懵,他怎么會在陸嵊的臥室?

    快速整理著記憶,3秒后,那雙淺棕色的瞳仁張大了,他受傷后回到家就暈了,做了個噩夢驚醒,中途就摸來陸嵊房間睡著了!

    江騖臉頰開始發(fā)燙,他又迅速看了一圈周圍,沒發(fā)現(xiàn)陸嵊的身影,他悄悄松了口氣,趕緊放開被他抓了整整一夜的被子。

    他剛松開手,被他捏出少許褶子的背面瞬間平整了,江騖爬下床,腳踩到地毯,記著脊背有傷,他剛要慢慢動作,忽然就坐直了,也沒有疼痛感。

    骨頭修復(fù)了?

    江騖詫異按了幾下后背,身體比他任何時候都更要輕松,如果是普通傷口,他并不奇怪,他身體的恢復(fù)能力一直很強(qiáng),可昨晚是他第一次受這么重的傷,他幾乎以為會死,現(xiàn)在卻比皮膚裂一條口子修復(fù)得還快?

    江騖幾下整理好床鋪跑回他房間,快速沖完澡洗漱完畢,他換上衣服去找公良也了。

    他記憶結(jié)束在他占用陸嵊的床睡著了,他記得他那時半冷半熱,上了陸嵊的床卻立即沒事了。

    不會是床的原因,他以前睡過,睡眠質(zhì)量確實(shí)非常棒,但并沒有治病之類的功效。

    他猜測是公良也又給他喂了什么萬年人參根,或是——

    陸嵊回來過!

    想到這個可能,江騖腳下生風(fēng),跑得更加快了,一樓大廳卻意外的安靜,沒有陸嵊,也沒見公良也,只有沉默的影子在擦地板。

    江騖避開一排排黑影,掏出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機(jī)了,他開機(jī)還沒來得及撥公良也的號碼,雷填填先來電了。

    “阿騖你可開機(jī)了!”

    聽到“阿騖”,江騖突然想到睡夢里溫柔的男聲,和陸嵊的聲線很像,也不像。

    陸嵊不會用那般……深情的聲音喊他。

    “你在聽嗎?”

    雷填填的疑惑喚回了江騖的思緒,他捧著手機(jī)去廚房,“嗯。”

    “你這段時間干嘛去了?”雷填填有些激動,“我給你打第一通新年電話是關(guān)機(jī)!”

    江騖腳步猛地停住,“年過了?”

    “過大半月了!”雷填填咆哮,“你整整失聯(lián)了一個月,你今天再不開機(jī),我就要去仙江市報警了!”

    “……”

    江騖挪開手機(jī),時間顯示三月……他昏睡了一個月!

    雷填填又說了幾句什么,江騖才回神說:“我馬上回學(xué)校。”又問了一句,“最近有碰到白校長嗎?”

    雷填填吐槽,“天天碰見!今早還碰到他在島外檢查書包,背空包的要被罰禁閉一小時!”

    這時江騖到了餐廳,他剛出現(xiàn),廚師主動就端著食物出來了。

    熱騰騰的香味,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厚薄均勻的牛肉片鋪在油亮的醬油湯面,面上撒了幾粒蔥花,江騖肚子立刻就鼓動了,他掛了電話坐下,拿起筷子先問,“陸嵊、先生回來過嗎?”

    廚師跟江騖很熟了,她搖頭,“這段時間別說陸先生了,管家也不見幾天了。”

    得到不算好的信息,江騖的胃口頓時下去了,但他還是吃完了面條,趕去學(xué)校了,陸嵊始終沒消息,他必須找白招行探探情況。

    廚師望著江騖的背影,等看不見了,她回到廚房,另一個廚師在處理食材,她也繼續(xù)研究新菜單,調(diào)味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放下勺子,有些許的疑惑,“你剛才看見小江先生沒,他怎么變樣了?”

    另一位廚師切好了豆腐,放到水里,瞬間變成了細(xì)如棉線的豆腐絲,他回了一句,“沒看見。”

    廚師就沒再出聲了,拿勺子嘗了下味道,點(diǎn)著頭嘀咕,“真漂亮!”

    ——

    冬天的尾巴,天氣比江騖暈倒前要暖和不少,快中午,風(fēng)吹臉上已經(jīng)不再像刀子,隱隱能嗅到春的味道了。

    只是人依舊少。

    仙江最擁堵的地段,路上僅有幾輛車,行人也是寥寥無幾。

    江騖心中升上一種怪異的感覺,他還在想,突然一個很高的年輕人快步跑向他,這個男生短時間內(nèi)跑太快,臉頰有些滾燙的紅暈,他望著江騖欲言又止,捏著手機(jī)的手在微微顫抖。

    江騖主動問,“有事?”

    男生連連點(diǎn)頭,他臉皮漲成了深紅色,吞咽了幾次口水,終于擠出了聲音,“能加個微信嗎?”

    江騖,“?”

    男生很是緊張,兩只手都抬高擺動,急急解釋,“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是……是……”他又偷瞄江騖幾眼,露出了羞澀的純情,“能交個朋友嗎?”

    江騖詫異一秒,禮貌頷首,“不能。”

    他繞過瞬間沮喪的男生,進(jìn)了公交車站,剛好他搭乘的公交進(jìn)站了,車上乘客倒意外的多,沒有往常那樣人擠人成壓縮餅干,但也沒有空位了。

    江騖上車刷了錢,司機(jī)和顏悅色朝他笑了一下。

    江騖走到靠近下車門的地方,手還沒碰到拉環(huán),坐著玩手機(jī)的男人突然起身,笑容靦腆和他說:“你坐吧!”

    以為他準(zhǔn)備下車,江騖退開讓路,說:“不用,謝謝。”

    男人卻沒下車,過了數(shù)站都只站在江騖旁邊,不時偷瞄江騖。

    到江騖下車的站點(diǎn),車門打開了,江騖問了一句:“下車嗎?”

    男人喜悅搖頭,“還沒到!”

    江騖沒回了,在車門動作的瞬間,他快步下了車。

    同時公交車門合上了,隔著玻璃,男人懊惱的神色一覽無遺。

    公交車走遠(yuǎn)了,江騖眉心微微起伏,要加微信的男生和這個男人皆沒有魔族圖騰和印記,不像是找機(jī)會要?dú)⑺墨C人。

    這兩件小插曲太過無厘頭,直到江騖到了云階月地也沒想出合理的解釋,他沒有再想,進(jìn)了學(xué)校先去主教學(xué)樓找白招行。

    這個時間點(diǎn),白招行通常在辦公室。

    一個月沒來,云階月地早恢復(fù)了往日分的風(fēng)景,只是通往主教學(xué)區(qū)的路安靜了不少,接連遭遇兩次襲擊,不少學(xué)生退學(xué)了。

    江騖進(jìn)到主教學(xué)樓,正逢下午上課,熱鬧不少,廣播里放著鋼琴曲,樓道、電梯廳都是上樓的學(xué)生,江騖掃了一眼指示牌,副校長辦公室在二樓,他隨著人流走了樓梯。

    江騖不是第一次被圍觀,但第一次被友好圍觀,不少人在友好偷瞄他。

    “……”江騖垂眼快速掃過他的穿著,普通的外套和長褲,也沒破。

    到二樓,江騖左轉(zhuǎn)去找辦公室。

    還能聽到后面的議論聲。

    “新來的學(xué)生嗎?到我們班就好了!”

    “氣質(zhì)真好!”

    “想要他同款眼睛!”

    ……

    他們的內(nèi)容很像在談?wù)撍總詞都跟他大相徑庭,江騖沒做多想就走開了,順著走廊走,他沒花太多時間,很快找到了副校長辦公室。

    廣播還在放著很有冬日氛圍的鋼琴曲,江騖叩了兩下門。

    “白校長,我是江——”

    沒說完,門無聲息打開了。

    卻無人開門,透過越來越大的門縫里,江騖在門外就一覽無遺室內(nèi)的場景。

    白招行沒在,辦公桌上攤開著一本書,右手邊除了一只鋼筆,還有一只白瓷茶杯,茶盞反扣在桌面。

    應(yīng)該才離開不久。

    江騖就在門口等著,等了幾分鐘,頭頂?shù)匿撉俾曂W×恕?br />
    喇叭里一道清麗明媚的女音說:“我要匿名舉報,上月的月考有學(xué)生作弊,他在第三輪考試結(jié)束時間后才回到學(xué)校,他的成績不能做數(shù)!”

    江騖眼皮很輕地動了一下,下一秒,果然聽見了他的名字。

    “該生姓名,江騖。”

    啪!

    同一時間,一只藍(lán)金色的鳥叼著東西橫沖直撞而來,差點(diǎn)砸到江騖身上。

    江騖手快接住鳥,他低頭一瞥,眼皮又跳了,鳥嘴叼著的東西,是一張眼熟的懶羊羊……

    “找到了!校長,找到他了!”

    驚喜的喊聲靠近。

    江騖捧著鳥和懶羊羊面具抬眼,寬敞的走廊里突然就擁堵了。

    柴校長領(lǐng)著一群老師,不可置信、齊齊望著江騖。

    剛廣播就來處理了,這么快?江騖剛要開口,柴校長一個箭步?jīng)_了過來,不由分說就張開雙手緊緊抱住江騖,熱淚直接從他蒼老的眼眶里飆了出來。

    “終于找到你了!”

    隨后稍稍放開江騖,雙目放光問他,“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江騖,“……”

    第57章 057

    【057】

    嗡——

    同一時間江騖手機(jī)瘋狂震動, 他抬眼瞥了一秒人群后方站著的謝清源,隔著綽綽人頭,兩人四目相對, 彼此都沒有詫異。

    謝清源認(rèn)得江騖腳上的鞋, 那雙廉價地攤貨是他親自陪江騖在夜市買的, 原價59, 打完折21。

    這名耀眼青年,就是穿21塊地攤貨的江騖!

    謝清源一直盯著江騖,江騖卻只看一秒便移開了視線。

    他明白今天所有怪異的原因了,只有他和陸嵊能看見的真實(shí)相貌, 現(xiàn)在全部人都見到了。

    他身上的障眼法解除了,說明白招行出事了。

    辦公室的門還敞開著, 江騖余光又掃了一眼屋內(nèi)的場景,以及那杯還在冒熱氣的茶杯, 片刻,他垂眼輕輕將小鳥揣進(jìn)他口袋里, 一手捏出面具,一手掏出手機(jī), 整個過程不過兩秒。

    來電是雷填填, 江騖劃過了接聽。

    “阿騖!”雷填填上火的大嗓門兒震得窗玻璃都在顫,“你到學(xué)校沒?現(xiàn)在廣播有個傻比舉報你考試不合格!”

    走廊瞬間安靜, 除謝清源外的所有人震撼著張大雙眼, 不可思議盯著江騖, 包括柴校長。

    他們早認(rèn)得江騖,卻難以將眼前青年和那個外貌崎嶇坎坷, 毫不起眼的江騖聯(lián)系起來!

    柴校長第一個找回聲音,他驚訝又激動, 想再抱住江騖,又掐著自己掌心壓制住,啞聲問出口,“終生幻象法……你是……”

    戛然停住,柴校長換了三個顫抖不停的字,“是你嗎?”

    有人小聲,“第一次聽到終生幻象法,是什么?”

    “我聽老前輩提過一次,終生幻象法必須從出生那一刻下咒,施法者還需以自己性命為條件,施法成功后,所有人、包括被施法的人都無法得知他的真實(shí)面貌。”

    “……這種法術(shù)有什么用?誰會那么蠢用自己的命為代價,只換對方一輩子不被看見真臉?”

    議論聲特別低,但現(xiàn)場太安靜,在場的人全聽得一清二楚,無不在心底認(rèn)同,但又忍不住偷瞄著江騖,不約而同冒出一個自然而然的念頭——

    不過要是施法者是嫉妒眼前青年的外貌,似乎、好像也能理解。

    這張臉太過逆天,不是人能長出的臉。

    他們是神的后代,就算是記錄在族譜里的祖先,多多少少也存在著外形上的缺陷。

    所謂神族,最初也都是人。

    而青年是一筆一劃精心描繪的精致立體,他的眼睛水做的一樣清澈靈動,只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多靠近一步都是對他的褻瀆。

    人群屏息,不敢直視江騖,又忍不住偷瞄,實(shí)在太匪夷所思了!就算是所謂的終生幻象法,如果沒有青年的親口承認(rèn),他們真的很難相信他和江騖是同一個人。

    “嗯,我知道。”江騖先對著電話說,“不用急,我處理好去找你。”

    掛了雷填填的電話,江騖終于迎上了前方五花八門的打量,回答了柴校長,“是。”

    他是江騖,也是戴懶羊羊面具救了火車上萬人的無名人。

    柴校長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緊攥住顫抖不停的雙手,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終于、終于找到你了!我——”

    “校長!”一聲義正詞嚴(yán)打斷了柴校長,“他既然是江騖,您正好現(xiàn)在就開除他吧!”

    一高個男生從人群后方擠上前,他不敢直視江騖,用力吸了好幾口氣才接著說:“廣播是我放的,我有證據(jù),在第三輪考試結(jié)束的最后一秒,我錄了最后一群進(jìn)校的考生,沒拍到江騖!他是考試結(jié)束后才回校!”

    他掏了幾遍才找到手機(jī),“我現(xiàn)在就可以放視頻。”

    他捏著手機(jī)抬頭看柴校長,一字一句,“您應(yīng)該不會違背校規(guī)吧。”

    云階月地校訓(xùn),所有人都得遵守紀(jì)律,無論家世地位。

    柴校長神色頓時僵硬,人群也沉默了。

    第三輪考試結(jié)束那日,魔絕越獄,他們都忽視了考生回校時間,對江騖出現(xiàn)的記憶的確是考試結(jié)束后,天降出現(xiàn)在F區(qū)宿舍樓前揍趴魔絕手下。

    有人出聲了,“別說你的視頻做不了證據(jù),就算他——江騖同學(xué)沒能在考試結(jié)束前回來,可他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救了我們,救了云階月地,至少也功過相抵了!”

    “沒錯!”

    “對,江同學(xué)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只是晚了點(diǎn)回來,能理解的。”

    附和聲此起彼伏。

    柴校長臉色緩和了些,嘴唇剛張開,男生就幾個大踏步?jīng)_上前,冷哼幾聲,“校長您還記得給我們親筆寫的錄取通知書嗎?”

    柴校長舔了舔嘴唇,“那是……”

    “您親筆所寫——”男生高聲打斷他,“云階月地是屬于學(xué)生的凈土,無論身份地位成績,校規(guī)面前人人平等。江——他考試作弊,對其他同學(xué)不公平,必須開除他!”

    柴校長摸了摸鼻尖,不說話了。

    人群又冒出聲音,“沒有江騖同學(xué),學(xué)校早炸沒了,你還能在這兒講公平?”

    “一條視頻能證明什么?你說是最后一批學(xué)生回校時間就是了?”

    “對,視頻造假動動手指的事,是真是假還真不好說。”

    “正常人會特意守在校門口拍自己同學(xué)嗎?造假是居心叵測,是真——呵,品行低下。”

    “是沒品行。”

    ……

    男生聽著議論,紅色從他脖子根一路紅到臉頰,他手機(jī)汗津津的,差點(diǎn)沒抓穩(wěn)手機(jī),他用力咬住后槽牙,突然繞步走向江騖,他鼓足勇氣看了一眼江騖,又飛快挪開,聲音不再有底氣,“你、你敢……敢說你是在考試結(jié)束前回學(xué)校嗎?”

    江騖記得男生,剛開學(xué)的時候,他們在食堂碰見過一次,男生問謝清源他們是否是朋友,謝清源否認(rèn)了。

    男生問出這句后,擁擠的走廊靜得只剩下刻意壓住的呼吸聲。

    鴉雀無聲,男生嘴角剛向上裂了一毫米,就聽見了很是認(rèn)真的兩個字。

    “不敢。”

    男生下意識抬頭,錯愕望著江騖,江騖沒任何表情,往下說:“我沒在規(guī)定時間回來,所以不敢。”

    男生,“……”

    柴校長差點(diǎn)沒站穩(wěn),江騖手快扶住了他,柴校長低著頭壓低聲音,“你啊……”

    沒說完,江騖扶穩(wěn)他就松了手,男生被江騖整得愣了幾秒,回神過來慌忙開口,“你承認(rèn)就行!沒在規(guī)定時間回來就是沒通過考試,你該自行離校!”

    江騖點(diǎn)頭,“你說得沒錯。”

    柴校長又站不穩(wěn)了,左手哆嗦一下,趕緊伸右手撐住墻,這才沒有摔倒。

    男生,“……”

    人群,“……”有人想發(fā)言又咬住舌頭止住了。

    男生愣了幾秒,回神后臉都亮光了,嘴角才上揚(yáng),又聽江騖說:“你對校規(guī)那么熟,321條應(yīng)該記得吧。”

    男生僵住,“什么?”

    “云階月地校規(guī)756頁第321條,若學(xué)生碰上緊急情況,可便宜行事。”江騖不緊不慢,拿出手機(jī),“在考試時間內(nèi),我所在小組已完成考題,雷填填,賀蘭。”他停頓一秒,“龍麟都可以作證。”

    走廊一片竊竊私語,“有這條嗎?”

    “我查查。”

    “有!756頁321條!”

    柴校長也連連點(diǎn)頭,“是是是,321條校規(guī)是這樣規(guī)定,遇到突發(fā)情況,學(xué)生可以另作處理,不受校規(guī)限制!”

    男生臉皮漲成了紫紅色,額頭冒出細(xì)密的冷汗,他捏緊手機(jī),人群密密麻麻的聲音他都聽不見了,慌手慌腳地擠壓出色厲內(nèi)荏的吼聲,“你在找理由!你能碰上什么緊急情況!”

    江騖還沒開口,走廊再次靜下來,全認(rèn)真看著江騖,等著他說話。

    江騖輕輕吐了一口氣,說:“我找到了四百年前,神魔最后一次交鋒的戰(zhàn)場。”

    這話一出,現(xiàn)場回蕩著高高低低的呼吸聲,在場大部分是神族后代,他們每個的祖先都至少有一名犧牲在四百年的最后一戰(zhàn),至今不見尸骨。

    而現(xiàn)在江騖說找到了他們犧牲的地方!

    有人高聲,“我爺爺在里面!懇請江同學(xué)帶我去尋他!”

    一人開口,接二連三的懇請響起,全都涌向江騖。

    再無人在意什么校規(guī),找到消失的英雄尸骨,找到消失四百年的親人,江騖就是想炸了云階月地,他們只會親手奉上炸藥。

    謝清源冷眼睨著,他最后看一眼江騖,轉(zhuǎn)身走了。

    男生被激動的人群擠開,狼狽地撞上墻,他吃痛回頭,看到謝清源走遠(yuǎn)的背影,他咬死后槽牙,猛然回頭咆哮,“江騖!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嗎?我們憑什么相信你,誰能給你作證!”

    “我。”

    寒得毫無起伏的聲音傳來。

    激動涌動的走廊瞬間按下了暫停鍵。

    被緊緊包圍住的江騖抬眸,晃動的光影里,那道熟悉身影漸漸走近,沉穩(wěn)的腳步聲清晰入耳。

    陸嵊的眼里只看得見直直看著他的青年,瞬息之間,他眼神就溫柔了。

    隔著洶涌的人頭,江騖鼻子有點(diǎn)酸澀了。

    他很少這樣。

    或者說,他是第二次這樣。

    第一次是被那些小孩害怕地避開,他們盯著他說:“我們要離他遠(yuǎn)點(diǎn),他是怪人!是怪物!”

    那時候他特別想有一個誰,媽媽,爸爸,或是奶奶,不需要幫他擦掉眼淚,他自己會擦掉,他們站他身邊就行。

    有一個人,愿意站他身邊就好了。

    江騖揉了揉鼻尖。

    陸嵊這才移開目光,他微側(cè)臉,眼底情緒蕩然無存,沉聲問。

    “我作證,夠嗎。”

    第58章 058

    【058】

    眾人認(rèn)出陸嵊都屏了氣息, 聽見他的話,也無一人敢回一聲。

    就算是要回恭敬的“夠”。

    當(dāng)代活閻羅,明顯不悅的語氣, 誰想不開敢觸他霉頭。

    男生更嚇傻了。

    他沒想到陸嵊會這么快出現(xiàn)!

    他知道陸嵊對江騖不同, 這也是謝清源非常嫉妒江騖的一點(diǎn)。

    但今天陸嵊分明沒來學(xué)校, 怎么會來那么快?!

    不過想到謝清源, 男生又恢復(fù)了幾分勇氣,他鼓足干勁抬頭,就見陸嵊走向他了!

    剛擠到喉嚨的話瞬間駭回肚,男生臉色褪成了青白色, 十根手指慌張地不知如何放,雙腳不由自主后退撞上墻, 哆嗦了幾下,趕快低頭盯著地面降低存在感。

    黑到發(fā)亮的皮鞋卻還是進(jìn)入了他視野, 且停住了。

    男生快哭了,他低腰張嘴, “夠……”

    只發(fā)出一聲音節(jié),陸嵊便冷冷截斷, “我一人作證不夠, 就再加一條物證。”

    陸嵊沒給任何人辯駁的時間,從口袋摸出手機(jī), 直接放進(jìn)男生手里。

    男生, “……”他手發(fā)軟差點(diǎn)沒碰住, 趕緊彎腰抱住手機(jī),恐慌抬臉就撞進(jìn)陸嵊冰冷的俯視, 漆黑無底的眼里有星點(diǎn)的紅光閃爍,“你親自來放, 像你廣播給全校那樣。”

    男生這次沒再撐住,抱著手機(jī)跌倒在地。

    走廊里響起竊竊的私語,“會是什么物證?”

    “用手機(jī)放,或許是錄音?”

    “有道理,陸理事也說要廣播給全校。”

    大家往多媒體教室走,走廊漸寬松了,只有兩人還在原處未動。

    “我真在哪兒見過。”其中一男人望著江騖走遠(yuǎn)的背影,頗為郁悶地抓了抓頭發(fā),“我肯定以前就見過江同學(xué)!”

    “你記錯了。”他旁邊的老師有理有據(jù),“柴校長說了,江同學(xué)出生即被施了障眼法,外人所見皆為幻象,今天才顯露廬山真面目,這樣的臉……”

    老師又忍不住驚嘆一番,接著說:“這張臨摹都無法復(fù)刻的臉,你怎么可能見過第二張!”

    前方江騖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入多媒體教室,不見身影了,男人搖了下頭,尷尬著聳聳肩,“你說得有理,我大概是記錯了。”

    他邁腳就跑,“快,去看看陸理事的物證是什么!”

    *

    多功能會議室內(nèi),男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手機(jī)視頻投上了巨大的幕布。

    與此同時,云階月地全部教室,食堂,禮堂,體育館,圖書館都在同時轉(zhuǎn)播——

    一段拍攝自400年前蓬萊島仙洞的視頻。

    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從屏幕溢出的血腥味。

    那些尸體——就是他們消失的先祖。

    在場所有人神色無一不肅穆起來,被迫播放視頻的男生也震撼了,怔怔望著屏幕里染血的無聲。

    神魔大戰(zhàn)的幾次記載存在在或薄或厚的史書里,這是年輕一代,第一次親眼目睹真實(shí)的戰(zhàn)爭。

    遠(yuǎn)比文字記錄的,更加殘酷血腥。

    有人在低聲啜泣了。

    就在眾人以為視頻會一直拍攝古戰(zhàn)場遺跡時,忽地,一聲悶悶的哭聲響了。

    是從屏幕發(fā)出,還有人活著!

    大家趕緊在屏幕尋找,接著拍攝視角一轉(zhuǎn),在層層疊疊的人堆里,一個男人懷抱啼哭的嬰孩跪在一具尸體面前。

    男人頭發(fā)黑白交間,柴校長第一個出聲,“是老白!”

    白招行的學(xué)生也紛紛點(diǎn)頭,“沒錯,是年輕許多的白老師!”

    “等等!那是……”柴校長猛然張大眼,他快步上前,緊緊盯著白招行跪拜的女人,脫口而出,“她是李族長!”

    李氏出的族長不少,但成為了李族長代名詞的只有一位,有人驚呼,“校長,您是說李扶枝戰(zhàn)神?”

    柴校長眼底涌上淚水,他緩緩點(diǎn)頭,“是,是她沒錯,她是我最出色的學(xué)生……我不會認(rèn)錯。”

    江騖站在最后方,聽見柴校長的話,他很是意外,他知道柴校長,白招行,李道三人與李扶枝是同輩,不知柴校長卻還是李扶枝的老師。

    他扭頭,不意外地撞進(jìn)陸嵊的眼里,兩人對視著,誰都沒有先開口。

    江騖有很多問題想問,只是這不是合適的場合,他只能默默看著陸嵊。

    慢慢、仔細(xì)地望著陸嵊肩上的塵灰。

    太急著趕回,連那么點(diǎn)灰塵都來不及拍掉。

    立體環(huán)繞的音響回蕩著白招行的哀泣,漸漸平靜,幾分鐘后,他沙著聲音說:“對不起阿枝,這是我第一次不聽你的話……”

    “他是你唯一留下的血脈,讓我自私一次,我想他做個普通人,平安過完一生。”

    江騖這才轉(zhuǎn)頭,再次看投影。

    沒有用法術(shù),白招行親手擦干凈李扶枝臉上的血污,然后背上李扶枝,將懷中嬰孩牢牢系在懷里,走到洞口,停頓了半分鐘,又回神大踏步走到一處,木著臉撿起一具尸體,直接拖著走。

    江騖認(rèn)出,那是江延魯。

    離開蓬萊島,白招行先找安葬了李扶枝和江延魯,這才去了一個地方。

    小小一方院子里,桂花樹,橘子樹都枯黃了,中年江賽鳳在客廳里講著電話,“我要報警,我兒子兒媳失蹤——”

    白招行揚(yáng)手一揮,江賽鳳聲音停了,閉眼倒在了沙發(fā)上。

    白招行抱著嬰孩進(jìn)屋,嬰孩始終安靜,沒再哭過。

    這是一個絲毫不像初生兒的嬰兒。

    皮膚雪白透亮,淺棕色眼睛又圓又亮,紅紅的嘴唇唇形流暢,還有一頭茂密柔軟的短黑發(fā)。

    粉雕玉琢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

    解開嬰孩塞到江賽鳳身邊,白招行悶哼一聲,“不會長,完全不像阿枝!不過也好,至少不像你那丑——”到底說不出違心話,“普通爸!”

    “普通……”白招行停住,又仔細(xì)端詳著嬰孩,半晌下了結(jié)論,“還是丑好,丑不惹人注意。”

    同時他翻動手掌,手掌停在嬰孩臉上方,一股若影若現(xiàn)的流光自他手心飛出,籠罩了嬰孩全身。

    沒幾秒,白招行還殘留的五分黑發(fā)光速變白,他的臉也急速衰老。

    嬰孩也在變化——

    他的皮膚瞬間黝黑干燥,茂密黑發(fā)消失,成了幾根枯黃的胎毛,眉毛也沒了,明亮的大睛成了兩條又短又窄的細(xì)縫,高挺鼻梁向兩側(cè)擴(kuò)開,臉頰失去光澤凹了進(jìn)去,嘴唇變厚變黑,像是兩根烤糊的香腸。

    這就是終生障眼法!

    四處皆是痛惜惋惜聲,還有敏銳的人頻頻回頭瞄江騖了。

    難道他還是——

    很快白招行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現(xiàn)在改掉你的記憶。”白招行的手移到了江賽鳳頭頂,“你的兒媳不是神族戰(zhàn)神,她是一個普通的職員,她難產(chǎn)去世,你兒子跟著殉情,你唯一的孫子……”

    白招行臉色都柔軟了幾分,“阿枝為他取名,江騖。”

    ……

    眾人齊刷刷回頭,全部目光再次聚焦在江騖身上。

    江騖是……

    戰(zhàn)神血脈!李氏后人!

    男生更是傻眼了,他姓李,按輩分……他得喊江騖一聲老祖宗……

    無人敢出聲,還是柴校長打破了沉默,不過這次他沒再沖上前擁抱江騖,只萬般欣喜說:“你還是李氏血脈!你與我們同族!”

    江騖余光看陸嵊,這就是陸嵊要的效果嗎?

    李氏雖沒落了,卻也曾是神族六大之首,余威尚在,現(xiàn)在都知道他是李扶枝的血脈,往后他就不再是被無視嫌棄的普通人江騖。

    江騖安靜幾秒,點(diǎn)頭,“我也是在蓬萊島才知道。”

    柴校長激動得雙眼通紅,“太好了!我立即通知李氏族人!”

    不到片刻,李氏現(xiàn)任族長就帶著一大群李氏后代涌來了云階月地。

    面對排山倒海陌生熱情的臉孔,江騖一一婉拒了他們的盛情,沒隨他們?nèi)ゾ鄄停x開人群去了另一處地方。

    *

    校外。

    謝清源放好行李正要上車,忽然渾身一僵,他控制好情緒,揚(yáng)起笑臉回頭,朝江騖點(diǎn)頭,“這么巧,你也回家?要不要搭一程?”

    江騖說:“不回了,來送你一程。”

    謝清源眨眼,“什么?”

    “知道當(dāng)初我和你做朋友的原因嗎?”江騖

    平靜問。

    謝清源掐著掌心,他維持著笑容,轉(zhuǎn)身去掰車門,“我還有急事,下次再聊。”

    江騖繼續(xù)說:“葛北那群人太煩了,有你這個朋友,能減少很多麻煩。”

    謝清源破防了,他知道江騖不會說好話,但這句話堪比核\彈,炸得他再也無法假裝云淡風(fēng)輕。

    他才是天之驕子!他紆尊降貴找江騖交朋友,是他在可憐江騖,施舍江騖!是他掌握著主權(quán),不是江騖!

    謝清源嘴角抽動,“你胡說,你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江騖反問,“和你一樣擅長偽裝,嫉妒到蹲守幾天拍視頻,陰暗躲在暗處,像老鼠一樣偽聲廣播的人嗎?”

    謝清源臉色煞白,重復(fù)著,“你胡說……”

    “你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給出答案了。”江騖聲音平靜,沒有絲毫起伏,“謝清源,忙完記得刪除我的聯(lián)系方式,換號碼要十塊,為你這種老鼠,我舍不得。”

    江騖沒走,原地安靜看著謝清源。

    毫不掩飾的藐視讓謝清源徹底破防了,他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教養(yǎng)風(fēng)度,喪家犬一樣逃上車,啟動了幾次車才要走了。

    謝清源臉皮火辣辣的疼,雙眼通紅,咬碎了半顆牙,“江騖,你給我的羞辱,我一定千萬倍還給你!”

    “你想找他報仇,輪回千萬次都辦不到。”

    突然近在咫尺的聲音,謝清源驚詫回頭,后座空空,他以為幻聽,再側(cè)頭瞥到副座,他登時僵住,車在路上一轉(zhuǎn)方向,直沖路邊的綠化帶。

    即將翻車,車就自動換回車道,平穩(wěn)著繼續(xù)行駛。

    “你……”謝清源往后貼住車門,瞳孔微震盯著副座憑空出現(xiàn)的中年男。

    男人四十出頭,粗短的黑發(fā),國字臉,不大不小的眼睛,虹膜像是糊了一層濃厚的痰,與眼白渾然一體,像是毒蛇的眼睛。

    謝清源極力壓著恐懼,終于問出完整的話,“你是誰?”

    男人低低笑了一聲,“和你一樣,希望江騖死的人。”

    他笑,“我們合作吧,一起送江騖下地獄。”

    ——

    同一時間,江騖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熟悉的身影。

    江騖剛要跑過去,陸嵊先朝他走來了,“真話?”

    顯然他聽見了剛才江騖與謝清源的對話,關(guān)于朋友那段。

    江騖想了幾秒,搖頭,“不知道。人的記憶太容易模糊了,也許那時我真那么想,也可能一個太久了,只要來個人都想珍惜。”

    他上前一步,微微墊腳拍掉了陸嵊肩頭的那抹灰塵,問:“還有視頻吧。”

    剛播放的視頻里,嬰兒的他已經(jīng)得救存活了,可分明上次他們進(jìn)入江延魯記憶時,那時的他眼睛在流血,是個死胎。

    中間少了一段。

    “是。”陸嵊沒否認(rèn),他深深望著江騖,“看了會改變一些事,你確定好好看,我們就回家看。”

    他將選擇權(quán)交給江騖,江騖也沒有猶豫,“我要看。”

    江騖話音一落,周遭瞬間變幻,等視野清晰,江騖看到了熟悉的裝修。

    回家了。

    一間他沒來過的影廳,大銀幕在昏暗的空間折射著星點(diǎn)的光影。

    陸嵊摸出手機(jī)點(diǎn)了幾下,銀幕亮了。

    鮮紅的血迅速染紅了巨幕,絲絲密密穿越上萬米地洞,滴落在那雙沉睡著的黑眸。

    下一秒——

    男人瞬間睜開了雙眼。

    第59章 059

    【059】

    這一次, 江騖看到了男人的臉。

    不只眼睛,其他地方也和他身邊的陸嵊一模一樣。

    江騖沒扭頭去看陸嵊,他第一時間看向熒幕里男人的右手。

    右手食指右側(cè)——

    捕捉到光潔的皮膚, 江騖瞳孔微微閃爍, 沒有紅痣, 真是和藍(lán)衫男人并肩的男人。

    胸腔的位置猛然躍動, 江騖緊盯著熒幕。

    在男人蘇醒那一刻,熒幕里的世界靜止了,哀嚎、哭聲,山地飄搖破碎聲, 全都停止了。

    李扶枝垂首,仍是緊緊抱著嬰孩的姿勢。而那名嬰孩通身雪白, 眉毛,眼睫毛, 嘴唇都是白的。

    他身體里的血流盡了。

    是一個死嬰。

    蘇醒的男人瞬間出現(xiàn)在地洞,他沒使用法術(shù), 蹲下望著死嬰,片刻, 他抬起右手, 食指的指尖溫柔落到嬰孩額間。

    透明似水的血源源不斷灌入,死嬰立刻出現(xiàn)了變化。

    雪白的眉毛、眼睫毛逐漸變回深色, 透明的嘴唇也恢復(fù)了粉色。

    柔軟的眼睫毛微微扇動, 嬰孩就要蘇醒了, 他張開雙眼,看到陌生的世界, 他本能張開嘴,咬破了嘴皮。

    一滴圓潤的血珠自嬰孩唇珠冒出, 男人收回食指,輕拭掉唇珠上那一抹鮮紅,同時他食指的右側(cè),出現(xiàn)了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紅痣。

    “……”江騖沉默了。

    男人果然是陸嵊,唯一沒想到,是陸嵊那粒紅痣,原來是他最后一滴血!

    困惑全解開了。

    他的透明血,所看見的死亡預(yù)告,陸嵊和他共感……

    全是因?yàn)樗w內(nèi)流動著的,是陸嵊的血。

    淺淺吸了一口氣,江騖繼續(xù)專注看著熒幕。

    隨著嬰孩蘇醒,山洞也有了恢復(fù)跡象,就在這時,伸手想觸碰嬰孩的男人再次沉睡,又一次墜入深淵。

    地面裂開的縫隙恢復(fù)如初,嬰孩懵懂盯著地面,藕節(jié)一樣的手掙開李扶枝的懷抱,想爬向男人消失的地方。

    萬物在這一刻徹底復(fù)蘇,白招行撕心裂肺的吶喊打斷了嬰孩的行動,“阿枝!”

    ……

    畫面在這一刻停住了。

    影廳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過去多久,陸嵊開口打破了沉默,“餓不餓?”

    江騖愣了一下,嘴角翹了起來,“餓了。”

    江騖是真餓,滿滿一碗春筍蘑菇面,他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

    放下碗,他才扭頭問陸嵊,“當(dāng)初你接近我,是天書上部給了你解決共感的答案吧。”

    他幾乎是肯定了,他和陸嵊的共感屬于過去,天書有答案。

    而陸嵊,也會問這個問題。沒人會放任一個威脅自己的存在,更別提是陸嵊。

    “天書給了什么答案?”江騖猜測,“讓威脅消失?”

    陸嵊眉峰擰了一下,江騖太聰明,瞞不了他,他思忖兩秒,回:“沒錯。”

    江騖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你怎么沒動手?”

    他清楚陸嵊不會以強(qiáng)壓弱,但陸嵊只要不救他,就能毫無負(fù)擔(dān)地,旁觀他這個危險消失。

    陸嵊卻三番兩次救了他。

    “你錯了。”陸嵊看出他的想法,低笑一聲,“我從不是你想象的正義,換做他人,早不存在這個世界了。”

    江騖第一次無法接話,他沒談過戀愛,卻也知道陸嵊這句話的份量。

    但非要鉆牛角尖,也不是只有一種解釋,鬼帝大人的情,還可以是親情,也能是友情。

    江騖望進(jìn)陸嵊的眼里,“還記得我說過,我在你記憶里看到過那位藍(lán)衫天人嗎?”

    陸嵊回:“他是誰對我不重要。”

    “那如果他是我呢?”

    陸嵊猛然一震,他很快又恢復(fù)沉靜,“不可能。”

    江騖是短暫閃過這個念頭,只是知道陸嵊不會嘲笑他自比天人,才會詢問出口,其實(shí)這個猜測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實(shí)在是窺見的記憶中,那名藍(lán)衫天人是他難以觸及的冰清玉潤。

    但陸嵊條件反射的反應(yīng)反讓他起了疑,江騖試探著,“你對他沒記憶,怎么篤定我不是他?”

    他觀察著陸嵊的反應(yīng),“我看見的過往,他和你相熟相知。四百年前,我的血喚醒了你,又是你用你的血救回我,這難道只是巧合?”

    陸嵊這次沒有異狀了,他眼眸微瞇,竟是有了笑意,“那你解釋一下,你口中的天人,為何要轉(zhuǎn)生為小嬰兒。”

    這確實(shí)問到江騖了。

    如他所推測,藍(lán)衫男人是那位救蒼生化作一場甘霖的水神,那確實(shí)很難想象他會轉(zhuǎn)生投胎為李扶枝的孩子。

    難道為了再救一次世界嗎?

    畢竟天書預(yù)言今年冬至又會降臨一場天罰,能救世的人是一名鶴骨松姿的年輕男性。

    那么這位預(yù)言中的新神,是誰也不可能是他。

    偏心無法做神,他的心,偏得厲害。

    他不會是水神,也不想做神。

    江騖緩緩?fù)铝艘豢跉猓麆傄_口,手機(jī)鈴聲急促著劃破影廳。

    江騖掏出手機(jī),來點(diǎn)是雷填填,“你在哪里!”

    雷填填第一次那么兇。

    半小時后,門鈴響了,江騖開的門。

    幾乎門剛打開,雷填填就闖了進(jìn)來,他完全顧不上屋子里有他最畏懼仰慕的鬼帝,就要抓住江騖審問。

    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地跟他說清楚,什么叫臉從出生以來就是幻象!

    結(jié)果沖進(jìn)玄關(guān)看到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雷填填滿身牛勁蕩然無存,他錯愕望著江騖,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江騖有幾分愧疚,“抱歉,不是有意瞞著你,我是覺得——”

    他誠懇點(diǎn)頭,“眼見為實(shí)!”

    要有人頂著一張凹凸不平的臉告訴他“其實(shí)我長得還不錯”,他真不會相信。

    “不是……”雷填填回神張大雙眼,三百六十度打量著江騖,整張五官都在激動,“我見過你,真的!我在我家保險柜見過你!”

    江騖,“?”

    雷填填猛點(diǎn)頭,“真的!我五六歲的時候喜歡抽卡嘛,我爸說我玩物喪志,扣了我的零用錢!我就自己去我家保險柜拿,我家密碼都是我生日,很容易就打開了,然后保險柜里就有一張你的畫像!一模一樣!額……”

    他干巴笑了聲,“不能說全一樣,也有不一樣的,他長發(fā)頭,你短發(fā)。”

    江騖,“……”他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雷填填搖頭,他掏出手機(jī),“我馬上問!”

    電話接通,雷爸聽到雷填填的問題,他馬上破防了,“逆子,我就知道那年保險箱是你小子撬的,你當(dāng)時還拒不承認(rèn)……”

    “爸!”雷填填打斷,“你先回答我,那張圖上是誰?”

    雷爸一秒收回情緒,“不知道,那是你祖奶奶留給你媽的傳家寶。”

    “我祖奶奶呢!”

    “她老人家現(xiàn)在全國旅游,只有她主動聯(lián)系我們,沒人能聯(lián)系上她。”

    “……”雷填填嘆氣,“爸,我對你很失望。”

    雷爸,“……”

    雷填填掛了電話,現(xiàn)在抱歉的人變成他了,他垂頭喪氣很不開心,“對不起啊阿騖,我沒幫上忙。”

    江騖被他逗笑了,拍拍他肩,“你告訴我這條信息已經(jīng)是幫大忙了。”

    雷填填馬上恢復(fù)了元?dú)猓笆菃幔磕軒蜕夏忝秃茫 彼ь^又看到了江騖的臉,忽然十分失落,“阿騖我能說一件事嗎?”

    “嗯。”

    “你現(xiàn)在的臉挺好,真的。”雷填填鼓起勇氣,“可是以前的臉也不差,真的!我從來不覺得你以前的臉難看,我就覺得很漂亮,和現(xiàn)在的臉一樣漂亮!我保證不是在說謊話。我還挺想念你以前的臉……糟了,我好像開始想不起來你以前的臉了!”

    江騖眨眼,“我有照片,看嗎?”

    “看!”

    所謂的照片,其實(shí)就江騖的畢業(yè)照,雷填填拿手機(jī)拍了一張留存,又纏著江騖和他說了蓬萊島地洞發(fā)生的事,等兩人聊完,公良也敲門叫他們吃晚飯了。

    雷填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說誰請我吃飯?”

    公良也恭敬,“這棟莊園的主人,陸嵊先生。”

    “……”雷填填想遛了,他這種廢柴小蝦米,哪配和鬼帝大人同桌吃飯!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勞煩你轉(zhuǎn)告鬼帝大人,我有事先——”

    “什么事?”陸嵊突然出現(xiàn),他越過雷填填,看向屋內(nèi)明顯表情輕快許多的江騖。

    朋友來訪這么高興?

    陸嵊眉梢微動,終于看雷填填了,“我可以代辦。”

    “……”雷填填從喉嚨里擠出鴨子音,“回,回您,沒、沒事了……”

    陸嵊點(diǎn)頭,吩咐公良也,“開飯。”

    幾分鐘后,三人分別在餐廳落座。

    莊園里第一次來客,兩個廚師激動得做了一大桌菜,雷填填雙腳并攏,吃得很拘謹(jǐn),頭快埋進(jìn)碗里了,偶爾偷瞄一下對面自然聊天的兩人。

    他覺得……

    這個畫面真的無比和諧!哪怕江騖和陸嵊相差四百年。

    一頓飯吃完,雷填填撐著肚子離開了陸宅,回到他家車上,他才想起來忘了告訴江騖一件事。

    他和賀蘭收到龍家的回電了,龍家人說,龍麟得急病去世了。

    沒有相處過,但短暫做了幾個月舍友,雷填填還是有些不好受,他來回編輯了幾次,才將這條噩耗傳給了江騖。

    江騖彼時在房間寫著東西,收到短信,他看了內(nèi)容,并沒有反應(yīng),回了雷填填就放下手機(jī),繼續(xù)記錄。

    白紙上寫著一行字——

    李扶枝回到四百年前的蓬萊島產(chǎn)子?

    他閉上眼,在腦海里揪出不合常理的地方。

    李扶枝為什么會回到四百年前產(chǎn)子,為什么選蓬萊島?

    以及最大的問題——

    江延魯?shù)挠洃浝铮宄f過李扶枝無法生育,后來為什么能生了?

    江騖有預(yù)感,只要能找出這些不合理的答案,他就能知道藍(lán)衫天人是誰,他是誰。

    冥想許久還是沒頭緒,江騖沖了澡上床休息了。

    這段時間他沒睡過一次好覺,現(xiàn)在陸嵊平安歸來,他得好好補(bǔ)覺了。

    那些問題,明天睡醒再想。

    江騖關(guān)燈閉了眼。

    黑暗的房間里,呼吸聲始終平靜,大約一小時后,啪嗒一聲,電燈隨著開關(guān)聲亮了,江騖黑著雙眼坐起身。

    他很困,但睡不著。

    直勾勾盯著前方催眠了幾次還是睡不著,江騖放棄了,他掀開被子,抱起他枕頭出去了。

    他知道在哪里能睡著。

    穿過回廊,他抱著枕頭抬手扣門,輕聲,“陸先生?”

    敲一下,門開了。

    陸嵊頭發(fā)有些凌亂,真絲睡袍的敞開了大半,垂眼問江騖,“有事?”

    江騖點(diǎn)頭,雙眼清澈問:“今晚我能睡你的床嗎?”

    第60章 060

    【060】

    陸嵊, “可以。”

    沒一秒的遲疑,轉(zhuǎn)身回里間。

    江騖瞥了一眼門,沒關(guān), 抱著枕頭跟進(jìn)了屋。

    里間臥室亮著盞落地?zé)? 昏暗的橘光落在蓬松的羽絨被上, 江騖果真有了困意。

    下一秒, 陸嵊掀被上床,揚(yáng)手一揮,外間的門無聲無息秒關(guān)上。

    “……”江騖遲疑了一秒,“不是同意我今晚這兒睡嗎?”

    陸嵊閉眼, “床有兩米,夠你睡了。”

    他似乎很困, 語落屋內(nèi)就安靜了,只有柴火噼啪燃燒的聲音。

    外間的壁爐正燒著柴, 火很旺,屋內(nèi)暖和, 又彌漫著濃郁的松木香氣。

    總之一切都非常適合睡覺。

    光影里陸嵊的睡顏看不太清,江騖看了兩秒, 輕手輕腳繞到床的另一側(cè), 掀開被角迅速鉆了進(jìn)去。

    羽絨被里暖得堪比小火爐,偶爾飄來噼啪的柴火聲, 江騖閉上眼, 意識漸漸沉浮。

    不知過去多久, 一聲模糊不清嘟囔,“明天睡醒, 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好——”陸嵊掀開眼,漆黑的眼底清明一片, 他無聲扭頭,還沒來得及看,一團(tuán)柔軟冰涼的東西猛然滾向他,帶著熟悉的清冽氣息,陸嵊立即翻過身,張手牢牢接住了江騖。

    江騖此刻渾身冰涼,連皮膚都透出一股悠悠的藍(lán)色,他卻渾然不覺,睡得安穩(wěn)深沉,下巴窩進(jìn)鎖骨,腦袋緊緊挨著陸嵊的胸口。

    陸嵊垂眼,從遠(yuǎn)處照來些微光亮,只能看到毛茸茸的頭頂和半邊光潔的額頭,以及額間隱隱約約躍動的藍(lán)光水紋。

    與海同色。

    陸嵊眼眸微動,他到底是動了,低頭輕輕的,無聲地在那潔白冰涼的額間落下一個滾燙的親吻。

    隨后他收緊雙臂,將人穩(wěn)穩(wěn)抱于懷中,溫聲呢喃,“好夢。”

    ……

    江騖的冷意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正凍得難受,一股炙烈火焰鋪天蓋地而來。

    他驚得睜開了眼睛。

    黑暗的視野瞬間火紅,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濃黑的煙霧,偶爾閃爍著刺眼的紅光。

    江騖知道,那是火,無法停息的火。

    他也知道,他又進(jìn)入了一個夢,或者說,一個曾發(fā)生過火災(zāi)的時間點(diǎn)。

    他心口突突跳得厲害,瞬間想到了天書里的記載。

    【混沌之初,萬物生靈,神州大地逐漸孕育出數(shù)百個人類部落……人類部落爭搶水源,戰(zhàn)火四起,各部落供奉的神也降世參與,最終引得天罰降臨,烈火連下九九八十一日,天地間熾焰不絕……】

    他在——

    四萬億年前的火災(zāi)!

    江騖心跳越來越急,心跳聲甚至蓋過了烈火的燃燒聲,他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那位神……

    那位天地初開所孕育出的第一滴水,滴石成川滋養(yǎng)萬物的萬神之祖水神,即將重回甘霖,結(jié)束這場生靈涂炭的天罰,拯救萬物生靈。

    江騖有著強(qiáng)烈的預(yù)感,水神……是他!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隨即前方一道明亮的藍(lán)光劈開了漫天黑霧,江騖睜眼望去,黑紅藍(lán)交界之處,一襲藍(lán)衫若隱若現(xiàn)。

    近在眼前,實(shí)際遠(yuǎn)在天邊,江騖拔腳向著那襲藍(lán)衫奔去。

    他想……

    他真想看清他的臉!

    江騖穿過一個又一個部落,全世界在燃燒,殺戮戰(zhàn)爭卻沒有因此停止。

    分不清誰是神,誰是人,無數(shù)揮動的刀尖染上一層接一層鮮紅的血,哀嚎聲不絕于耳。

    江騖離那襲藍(lán)衫越來越近,他的腳步也越來焦急。

    瀑布般的汗水浸透他的短發(fā),長長的眼睫毛如同在下雨,夢中人的身影也能跟著模糊了。

    預(yù)感到將要發(fā)生的事,江騖著急吶喊,“不——”

    沒說完,清冽的男聲在他耳畔響起,“殺一人而百人活,千千萬萬人活,你會怎么選?”

    問他嗎?

    江騖抹了一把眼睛,他剛要回答,剛擦過變清晰的視野里,那抹藍(lán)光身邊出現(xiàn)了一人,玄袍束冠,冷鋒硬朗的側(cè)臉是再熟悉不過的輪廓。

    “陸嵊!”

    江騖脫口喊出。

    那人卻沒聽見他的喊聲,只凝視著眼前人,沒有回答。

    問話的人似乎也沒想要他的回答,溫和著笑了一聲,自答了。

    “我死而千千萬萬人活,我選后者。”

    “我知道,你從來不會阻攔我。”他再次笑了。

    江騖停住了,不知是被汗水,還是被火光照亮的瞳孔里倒影著——

    水神微微踮腳,很輕地親了一下陸嵊的嘴唇。

    “好好活著,陸嵊。”

    這是水神的最后一句話。

    瞬間天地變色,雷電交加,水神自陸嵊懷里化作一柱水直沖漫天紅火,湛藍(lán)水光迅速沖散了紅透的云層,頃刻間,大雨降臨……

    燃燒著的天火漸漸熄滅,陸嵊始終沒再動過,他手握著最后抓住的一滴水,緊緊攥成了拳頭,任大雨傾盆。

    明明只是一個夢境或回憶,江騖卻也被大雨淋濕透了。

    他站在雨里,看著那道遙遠(yuǎn),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低頭,虔誠地親吻了一下他緊握的拳頭,聲音溫柔繾綣。

    “等我,阿騖。”

    ……

    江騖醒了,他睜開眼,視野濕漉漉的,還能聽到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一時有點(diǎn)怔住,他還在夢里?

    “做噩夢了?”忽然頭頂傳來聲音。

    江騖猛地抬頭,就撞進(jìn)了陸嵊還不太清明的眼里。

    江騖,“……沒。”

    正要默默退出,攬在他腰側(cè)的手卻收緊了。

    江騖眨掉睫毛上的水氣,“陸先生?”

    他又喊回了陸先生,陸嵊沒解釋,再次將人摟進(jìn)懷里,閉眼說:“還早,再睡會兒。”

    落雨聲持續(xù)變大,江騖反應(yīng)過來了,沒有下雨,這是陸嵊變的催眠音效。

    耳畔是強(qiáng)力穩(wěn)健的心跳聲,江騖想了想,放棄了鉆出去的想法,也放棄了問陸嵊。

    他夢中所窺是陸嵊的記憶,還是……陸嵊回到的他的記憶?

    他昏睡一月,陸嵊在他記憶里待了一個月,不會只去了蓬萊島地洞吧?

    江騖想了一會兒,抵不住越來越催眠的暴雨聲,眼皮不由自主墜落,真又睡著了。

    這一次無夢,江騖再次清醒,是聽到了急促的門鈴聲,伴隨著敲門聲。

    江騖掀開眼皮,陸嵊還沒醒,兩只手也好牢牢困著他,江騖費(fèi)勁從他臂彎鉆出半顆頭,仔細(xì)聽了聽,門鈴敲門聲不是來自臥室外間,也是,沒人敢驚擾陸嵊的睡眠。

    是一樓。

    有人來訪。

    江騖正研究如何悄無聲息從兩只手臂里爬出去,兩只手主動松開了。

    陸嵊的聲音帶著剛蘇醒的沙啞,說話自帶低音炮音響,“餓了?”

    “……”江騖沒回頭,從陸嵊懷里起身,揉著后頸說,“有人來了。”

    陸嵊抓過手機(jī),幾分鐘前公良也傳來一條信息。

    【老爺,云階月地柴兆光來訪。】

    陸嵊放回手機(jī),余光里青年躡手躡腳在下床。

    黑發(fā)亂糟糟的,家居服的紐扣蹭開了兩粒,露出一小塊雪白的皮膚,還有凹得很漂亮的鎖骨。

    江騖沒發(fā)現(xiàn),低頭穿鞋要出去。

    早上十點(diǎn),黑影正在走廊跪著擦地板,陸嵊手指一抬,江騖敞開的衣領(lǐng)悄然合攏,兩粒扣子自動扣上了。

    江騖穿好鞋就要走,“我回房間,謝——”

    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如不說,謝謝你的床、你收留我睡你的床……

    江騖憋回去,正要走,陸嵊在后面說:“昨晚你說醒了讓我陪你去一個地方。”

    江騖想了想,好像快睡著時他是說過一句話,他這才回頭,“你有客人。”

    陸嵊的睡袍系帶早被江騖睡覺時蹭散開了,他無所謂地起身,當(dāng)江騖面有條不紊系著那根細(xì)細(xì)的帶子。

    “先陪你去。”

    江騖當(dāng)然沒意見,回房洗漱換好衣服,他跟廚房要了幾個包子,兩杯牛奶就出發(fā)了。

    陸嵊瞥了一眼江騖遞的牛奶,沉默著接過,轉(zhuǎn)手默默放到車門儲物盒里,啟動車出發(fā)了。

    駛過莊園的結(jié)界,沒一會兒他們便出現(xiàn)在風(fēng)棲市的街道上。

    等江騖吃飽了,車也停在了墓園山腳。

    再次來到李扶枝墓前,江騖仔細(xì)檢查著四周,很快他找到了不同。

    李扶枝墓邊右側(cè),緊挨著墓碑的地方,多出了一枝幼小的樹芽,是從地磚縫隙硬生生冒出的,只展開了零星兩三片葉子。

    有管理墓園的工作人員路過,以為他們是來掃墓,見江騖半蹲著檢查樹葉子,停下解釋一嘴,“這根野草我們每天都會拔!拔了又生,奇了怪了。”

    江騖垂眸望著那幾片葉子。

    這不是野草,是一棵香樟樹,可以守護(hù)李扶枝墓,驅(qū)蟲辟祟。

    他起身摸出手機(jī),點(diǎn)開余額看了看,給工作人員轉(zhuǎn)了三分之二。

    “以后不用拔它了,麻煩您有空給它澆點(diǎn)水。”

    工作人員歡天喜地答應(yīng)了。

    等工作人員離開,江騖和陸嵊說:“白招行最后來了這里。”

    用最后的靈力化作了一棵香樟樹,避開了江延魯?shù)哪梗簧诶罘鲋Φ呐赃叀?br />
    江騖繼續(xù)說:“我問過廚師,白招行去世那天,我在家障眼術(shù)就消失了,但我去他的辦公室,卻是剛離開的狀態(tài),茶水還冒著熱氣。”

    陸嵊明白了他的意思,“襲擊白招行的人在云階月地。”

    江騖點(diǎn)頭,“兇手還熟悉白招行的辦公室。”

    他沉思,“我想了很久,兇手這時候殺白招行,應(yīng)該和我有關(guān)。”

    陸嵊半晌沒出聲,墓地里只有嗖嗖的冷風(fēng)刮過聲。

    同時有冰涼落到江騖鼻尖。

    飄雪了。

    江騖正要說出他的判斷,突然聽到,“死一個人,能救千千萬的人,你會怎么選?”

    眼皮突突跳著,江騖沒有馬上回答。

    昨晚的夢里,水神也這樣問過陸嵊。

    他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就是水神,他沒看清水神的臉,沒有篤定的證據(jù)出現(xiàn)前,他無法將自己和水神聯(lián)系上。

    如果他是,他會跟水神一樣,自隕救千千萬萬人嗎?

    江騖搖頭,“不知道。”

    陸嵊笑了,他伸手撥掉落在江騖發(fā)間的雪花,正要開口,急促的鈴聲打破了他的話。

    江騖的口袋瘋狂震動,他摸出手機(jī),來電是雷填填。

    他接通電話,雷填填鞭炮一樣的聲音震得雪花都遠(yuǎn)離了江騖。

    “出大事了阿騖!”

    “有媒體曝光了神魔兩族的存在!還說魔族即將帶來毀滅世界的天罰,現(xiàn)在全世界都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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