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結(jié)局一 畫地為牢（HE）……
午后陽光和煦, 靜謐地灑滿這一方空間，窗外傳來啾啾鳥鳴。
姬珩靠在竹躺椅上，雙目微闔, 朦朦朧朧墜入了夢鄉(xiāng)，似醒非醒之際，依稀聽見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他沒有睜眼, 只道：“不是說了，別來打擾朕么�！�
來人沒有回話, 半晌, 他覺察出不對，睜開眼, 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映入眼簾。
神思恍惚片刻, 他自嘲地嗤笑：“竟然都出現(xiàn)幻覺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想要觸碰那張魂?duì)繅艨M的臉，可當(dāng)指尖觸及那溫?zé)岬钠つw時, 他恍然意識過來, 這不是幻覺, 沒有哪個幻象能如此真實(shí)。
“你……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回來了？”
驚慌之下, 他一時問出了傻話：“可是落下了什么東西？”
婉瑛搖搖頭, 小聲說了兩個字：“風(fēng)箏。”
“……什么？”
她抬起淚眼看他：“今年的風(fēng)箏，你還沒給我。”
“……”
姬珩半天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內(nèi)心五味雜陳, 激動, 緊張，悵然，失而復(fù)得的歡喜……俱化作一陣苦笑。
“風(fēng)箏？是啊, 風(fēng)箏……”
昔年他曾承諾，往后她每年生辰，都做一只風(fēng)箏給她，年年都守約了，只有今年的還沒送。
婉瑛被他笑得有幾分不安，抬眼偷偷去瞧時，笑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她被一只大手擒過去，眼前天旋地轉(zhuǎn)，還沒回過來神，唇就被人堵住了，舌頭擠了進(jìn)來，后腦被他的手強(qiáng)勢掌控著，動彈不得。
婉瑛猶豫片刻，雙手輕輕搭住了他的肩膀。
這微弱的回應(yīng)令姬珩幾欲瘋狂，吻勢愈發(fā)兇猛，他大口吮吸她的嘴唇，就像個渴到極致的人，迫不及待地吞咽掉她分泌的所有津液。
婉瑛開始窒息缺氧，本能地去推他的胸膛，他一手圈住她的兩只手腕，不允許他們之間有絲毫縫隙存在。
“嗯……呃……”
婉瑛急促地喘息著，臉憋得通紅，像擱淺在岸上的魚。
他終于舍得放開她的唇，但吻沒有停止，繼續(xù)在鼻翼、臉頰、下巴處流連。
新鮮空氣涌入肺部，終于能夠呼吸時，他又狠狠地吻了上來，他們看上去不像在接吻，而像兩頭野獸在互相撕咬。
不知不覺間，衣裙散落了一地，婉瑛躺在他的身下。不知為何，有些害怕，她蹙起眉頭，眼角紅成一片，似要哭的樣子。
姬珩安撫性地親吻她的眼睛。
“抱緊我�！�
他將她的兩條手臂懸掛在自己脖子上。
婉瑛不自覺地纏緊，兩人上半身緊緊貼著，毫無縫隙，但很快，她的手又掉了下去。
“不好好抱著嗎？”
嚴(yán)厲的話語傳入耳朵，語氣有點(diǎn)兇，帶著訓(xùn)斥意味。
婉瑛嚇得睜開眼睛，看見他陰沉的臉。
事實(shí)上，姬珩在床上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控制欲過強(qiáng)的一面，無論是興奮到發(fā)紅的眼角，額角蹦出的青筋，還是過于粗暴的動作，都非常嚇人。
“呃……”
婉瑛發(fā)出哽咽，淚水迅速在眼底凝聚。
他嘆息一聲，俯首下來吻她：“要好好抓著我，對不對？這樣小九就不會掉下去�！�
婉瑛委屈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
“所以手應(yīng)該放在哪里？”
這回也不用他教，婉瑛自顧自摟緊了他的脖子。
“做得好�！�
他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以示獎勵，吻很溫柔，卻惡狠狠地質(zhì)問：“小九都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
婉瑛泣不成聲：“因……因?yàn)轱L(fēng)箏……”
“答錯了�！�
這句話之后，是對她的懲罰，婉瑛痛苦地發(fā)出呻.吟。
“是不是因?yàn)樾【派岵坏秒�，所以才回來？�?br />
身下的人沒有回答，兩眼失神，他又逼問：“是不是？”
婉瑛咬著唇哭道：“是……”
“那小九說一句喜歡朕。”
“喜……喜歡……”
她的頭腦已經(jīng)完全一片空白，只能跟著他呆呆地重復(fù)。
“喜歡誰？”
PMDUJIA “陛下……”
“重新說，喜歡誰？”
婉瑛愣住，在他陰郁的目光下，終于反應(yīng)過來：“阿照……喜歡阿照……”
姬珩這才滿意，低頭與她交換了一個長到窒息的吻。
直到窗外夕陽西下，屋子被霞光籠罩，他們才從這種抵死纏綿的狀態(tài)中停下來。
婉瑛趴在他的身上，早已累得昏睡過去，因?yàn)闇喩碚礉M汗水，所以看上去閃著光澤。
姬珩一下又一下地?fù)崦饣募贡�，揉按著那凹陷的腰窩。
似乎是覺得不舒服，睡著的人發(fā)出細(xì)弱的聲音，腦袋向上動了動，臉埋在他的頸窩里，像終于找到了一個喜歡的位置，呼吸變得平緩悠長。
姬珩梳理著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親吻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說：“既然回來了，就不能再走了，要永遠(yuǎn)喜歡朕，知道嗎？”
*
婉瑛是被熱醒的。
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一堵精壯胸膛，她被皇帝夾著雙腿，粗重的手臂如藤蔓般緊緊纏繞著，整個人被他摟在懷里，難怪會被熱醒。
她揉揉眼，看見窗外漆黑一片，但床頭點(diǎn)了一盞燈。
其實(shí)她已不怕黑了，但他還是習(xí)慣性地為她點(diǎn)燈。
心情有些奇怪，但婉瑛習(xí)慣性地不去多想。
借著燈光，她看見男人赤.裸的胸膛上遍布陳年舊傷，還有一些比較新的劃痕，縱橫交錯，是他親手割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指尖下的觸感凹凸不平。
怔怔出了半晌的神，可能是之前哭得太久了，忽然有些口渴，想要下床去喝茶。
她小心翼翼地搬開腰上的胳膊，方欲起身，腰間驀地一緊，像被蟒蛇纏住，她摔了回去。
“去哪兒？”
頭頂傳來的嗓音冷得能凝成冰。
婉瑛抬頭看向他，不知怎么緊張起來：“喝……喝茶�！�
他緊繃的神態(tài)放松了些，眼神也重新變得親切溫柔：“小九口渴了嗎？”
“嗯。”
“一起去�！�
他也不讓婉瑛下地，直接將她抱到桌前，摸了摸桌上茶壺，皺起眉，低頭問懷里的人：“是冷茶，你能喝嗎？”
婉瑛點(diǎn)點(diǎn)頭，她實(shí)在是渴了。
姬珩便提壺斟了一杯茶，連著喂她喝了兩杯，這才說不要了。
他自己也喝了一杯，然后抱著人原路返回，讓婉瑛壓在他的身上。他喜歡這種不舒服的睡姿，身上的重量能讓他清楚地感知到，婉瑛是真實(shí)存在的，而不是他思念過度產(chǎn)生的幻覺。
他撫摸著婉瑛的長發(fā)，又用手掌蓋住她的眼睛，低聲說：“睡罷，還早。”
眼前一片黑暗，婉瑛卻覺得安心，她恍然發(fā)覺，無論是那粗糙的掌心，還是低沉絮語的聲音，自己竟然有幾分懷念。
眼皮越來越沉，將睡未睡之際，忽然聽見他說：“以后要叫醒朕，不管是去哪里�！�
意識徹底墮入夢鄉(xiāng)之前，她記得自己點(diǎn)了頭。
又回到了承恩宮，婉瑛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好，反正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外面的世界雖好，可對她來說，太可怕了，她害怕熙熙攘攘的人群，害怕孤身一人，害怕天地之大，她卻不知何去何從。
有時她會想，出宮那天，她站在丹鳳門外，為什么要頻頻回首？她在等待什么？半路遇見那列以為是來抓自己的侍衛(wèi)時，她的心底究竟是害怕多一些，還是期待多一些？
也許是這座宮廷最終馴服了她。
日子平靜無波，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只是皇帝越來越黏她，不允許她走出他的視線范圍之外。他不再去上朝，在御書房處理政事的時候，也要婉瑛陪在身側(cè)。
“陛下真的不去上朝么？”
有一日，婉瑛坐在他的膝頭，終于忍不住問道。
他一手?jǐn)堉褙炞⒌乜粗嗾郏Z氣一本正經(jīng)：“朕還要養(yǎng)病。”
婉瑛略有些無語：“不是都好了么……”
昨天晚上還龍精虎猛的呢，半點(diǎn)不像有病的樣子。
他突然笑了，放下奏折，捏著她的下巴問：“嫌朕煩了？”
“不……不是，”婉瑛紅了臉，支支吾吾，“就是覺得這樣不好�！�
其實(shí)大楚有內(nèi)閣這套運(yùn)轉(zhuǎn)體制，天子上不上朝也不甚要緊，他只是不上朝，并不是不處理政事，但早朝畢竟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況且臣子們需要陛見天顏。
她絞盡腦汁地想了想，說：“陛下是明君，古往今來，明君都是要起早貪黑上朝的�！�
姬珩聽了撲哧一笑，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嘆道：“誰說小九是妖妃，分明就是個良于勸諫、堪比房杜的賢妃，朕若不去，豈不是辜負(fù)愛妃忠君體國之心了？”
“……”
第二日，他就上朝去了。
但焦慮的病癥沒有絲毫減輕，他夜里開始睡不著，婉瑛半夜偶然醒來時，總能對上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睛，他就這么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所以有時會被他嚇到，小心地問：“陛下不睡么？”
他靜靜凝視著她，目光執(zhí)著，陰暗，黏膩，像幽深的沼澤，藏著太多讓人看不懂的感情，令人感到不適。
“朕睡著了，小九偷偷走了怎么辦？”
“……”
實(shí)在是無法理解他的想法，自己都主動回來了，難道還會逃跑嗎？無法說服一個瘋子，所以婉瑛只好搖頭：“不會的。”
“真的？”
“真的。
“那牽手罷。”
他伸出寬大的掌心，婉瑛猶豫著放上去。
當(dāng)晚就這樣牽著手睡了。
后來他漸漸地能在她身旁入睡，但睡得很輕，稍微動一下就會驚醒，再后來，能睡得沉一些了，但手腳還是牢牢地鎖住她，只要一動就立即收緊。偶爾起夜忘記叫醒他，他會突然坐起來，在背后冷冷地質(zhì)問她去哪里。
在他做出改變的同時，婉瑛也有了些小小的變化。
她開始試著跟女兒接觸。
起初只是姬珩抱著孩子來找她，一個春天過去，孩子又長大了些，因?yàn)槿槟锬?汁豐富，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眉眼長開之后，瞧著越發(fā)像婉瑛了，是個天然的美人胚子，依稀可以窺見日后的絕代風(fēng)華。
這個時候的小孩是最可愛的，表情也更加豐富，姬珩又十分擅長逗小孩子，有時將孩子逗得哈哈大笑，婉瑛總?cè)滩蛔⊥低等デ疲患х癜l(fā)現(xiàn)了，就將孩子遞給她。
“要抱抱嗎？”
她一愣，搖搖頭。
姬珩便也沒說什么，繼續(xù)拍著孩子哄她睡覺，只是神色有些許低落。
“我不會抱，怕摔了她�！�
不知怎么，婉瑛脫口而出一句解釋的話。
他怔了怔，隨即笑了：“朕知道的�！�
他從來不勉強(qiáng)婉瑛抱孩子，也不逼著婉瑛同孩子親近，只偶爾帶著孩子過來給她看看。小孩子長得飛快，一天一個樣兒，他擔(dān)心錯過了這些，日后婉瑛想起來會后悔。
后來有一日，他因有急事出去了一趟，孩子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間大哭起來。乳母一時又沒跟在身邊，寢殿里只有婉瑛一個人，她急得不知怎生是好，見搖籃里孩子哭得小臉通紅，似要背過氣去，又不能不管，最后只能一咬牙，像取燙手山芋似的，插著孩子的兩腋，將她抱起來。
說來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天生血緣上的吸引力，還是這個陌生懷抱的氣息很好聞，孩子一被她抱住，立馬就不哭了，嘴里啊啊叫著，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稚嫩的小手在她的臉上胡亂地摸。
婉瑛心頭一動，似被什么給擊中，眼神剎那變得柔軟起來。
姬珩進(jìn)來時，看到的就是母女兩個其樂融融的場面，他一時腳步滯住，直到婉瑛的一綹頭PMDUJIA發(fā)被女兒抓住，疼得叫出聲來，他才趕緊走上前去，哄著孩子：“朝陽乖，不能扯阿娘的頭發(fā)。”
孩子已經(jīng)到了認(rèn)人的時候，看見父親，張開雙臂要他抱。
姬珩將她接過來。
婉瑛站在原地猶豫片刻，說：“她哭了，我才抱她的。”
姬珩溫和地笑了:“朝陽也是你的女兒，不用跟朕解釋這些�！�
這之后的接觸便順理成章了，她逐漸可以抱孩子，親孩子，帶著孩子睡覺，偶爾心情陷入抑郁，而孩子又放聲大哭時，會有輕微的煩躁，這時姬珩便會讓宮人將孩子抱走，也不會責(zé)怪她。
孩子滿周歲那年，他正式將她冊封為公主，封號“朝陽”，終大楚一朝，封號與名字重合的公主，就只有這么一位。
這一年，天下改元“永安”。
永安元年春正月，帝大祀天地于南郊，親饗太廟，下諭宣告臣民，咨爾美人慕氏，婉娩有儀，秉性柔嘉，宜進(jìn)封皇貴妃。
皇貴妃有冊寶，僅次于皇后之下，位同副后，因?yàn)檫^于位高權(quán)重，容易對中宮造成威脅之勢，所以向來不予冊封，只在死后追封。
自先皇后逝世后，皇帝虛懸后位多年，如今又遣散六宮，只留慕氏一位后妃，眾臣民本以為她封后是遲早的事，卻沒想到，最后封的是皇貴妃，一時都大感意外。
“會不高興嗎？”姬珩私底下問過她此事。
婉瑛只是淡淡搖頭。
她從來不在意名分這種東西，姬珩知道，哪怕他將她冊為皇后，她也只會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婉瑛才是真真正正的淡泊名利之人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向她溫聲解釋：“皇后不好當(dāng)，當(dāng)你坐到那個位子上，你便不再是你自己，而是億兆子民的母親。你要承擔(dān)起相應(yīng)的責(zé)任，要接受全天下人目光的審視，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禮制，稍有不對便會受到抨擊，這副擔(dān)子太過沉重，先皇后就是累死的。”
說到這里，他微微笑道：“小九，朕要讓你做朕最鐘愛的皇貴妃。”
婉瑛聞言，也沒多想，點(diǎn)點(diǎn)頭。
無論是皇后還是皇貴妃，對她來說都相差不大，但心里卻陡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他還在意克妻這種荒誕不經(jīng)的話嗎？
正月初九，婉瑛生辰，為了恭賀皇貴妃千秋芳誕，御花房派人送來了幾盆精品牡丹，供皇貴妃賞玩。
據(jù)說宮里最近來了個新花匠，是洛陽人，最擅蒔花，他也真是花了不少巧思，還未到牡丹花開的季節(jié)，可這幾株牡丹卻一朵朵大如海碗，嬌艷動人，最難得的是還花開并蒂，前來送花的宮女是個伶俐人，笑說這象征著帝妃恩愛無雙。
這話便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當(dāng)即龍顏大悅，對她大加賞賜。
這里一片歲月靜好的恬淡光景，那邊卻陷入了混亂狀態(tài)。
再好看的花到了孩子眼里，也是不知珍惜的。朝陽公主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jì)，見那花開得鮮艷，便毫不猶豫摘了往嘴里塞，嚇得一幫太監(jiān)宮女臉色都變了。
剛剛還在說花開并蒂象征帝妃呢，現(xiàn)在摘了是什么意思？
眾人忙道使不得，紛紛制止小公主辣手摧花。
他們越是阻攔，朝陽公主越覺得有趣，咯咯笑起來，將花瓣凌虐得滿地都是。
“讓她摘罷，”忙亂中，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摘幾朵花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宮人們循聲一瞧，紛紛跪了下去。
“三殿下�！�
來人一襲月白錦袍，胸前繡著金龍，氣質(zhì)溫潤，如一塊無暇美玉，約莫十五六歲年紀(jì)，正是剛下了學(xué)的三皇子。
他在妹妹身旁蹲下，溫聲道：“今日是慕娘娘生辰，朝陽，我們就摘一朵，送給慕娘娘當(dāng)禮物好不好？”
幾個哥哥中，朝陽公主同這個哥哥最親近，見他到來，十分開心地?fù)溥M(jìn)他懷里，抱著他的脖子，吧唧親了他一口。
三皇子笑著擦掉臉上濕漉漉的口水，問她要哪一朵。
公主指了其中一朵。
他便掐下那朵開得正盛的姚黃，塞進(jìn)妹妹手里，隨后抱著她去找慕娘娘。
婉瑛正坐在秋千架上，皇帝低頭小聲同她交談，兩人緊緊挨著，親密得旁若無人。
朝陽公主看見他們，拍拍哥哥的胳膊，要自己下地走。
三皇子將她放在地上，卻不敢走遠(yuǎn)，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護(hù)著她。
公主才學(xué)會走路沒多久，走得還不是很穩(wěn)當(dāng)，她邁著小短腿，蹣跚著挪到婉瑛跟前，將手里的花遞給她。
婉瑛吃了一驚：“給我的？”
朝陽公主剛滿周歲，還不怎么會說話，“啊啊”叫了兩聲，固執(zhí)地將手里的牡丹往婉瑛眼前遞。
她的手又小，那朵花幾乎比她的臉還要大，也不知她是怎么一路捧了來的。
婉瑛哭笑不得，將花接了過來，摸摸她的臉蛋，柔聲說：“謝謝。”
朝陽公主便抬起肥嘟嘟的雪白下巴，仿佛很驕傲似的。
姬珩見了，笑瞇瞇地逗她：“朝陽，只有娘親有花嗎？爹爹呢？”
朝陽公主一下眼睛瞪得溜圓，看看婉瑛手里的花，又看看爹爹貌似很傷心的臉，她握緊小拳頭，決定了，再去摘！
于是還沒來得及請安的三皇子被她牽著衣角拉走了，牡丹花們又迎來了新一輪的摧殘。
待一大一小兩人走遠(yuǎn)，姬珩笑著問婉瑛：“你覺得阿洵如何？”
阿洵便是三皇子，單名一個洵字。
婉瑛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起這個，便說：“挺好的�！�
頓了頓，又說：“他對朝陽很有耐心。”
姬珩點(diǎn)點(diǎn)頭：“他資質(zhì)平平，唯獨(dú)有個旁人百般不及的優(yōu)點(diǎn)，便是脾氣溫和，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他的生母早逝，這些年在宮里，過得很是孤苦。朕想讓他認(rèn)你為母，養(yǎng)到你的膝下，你認(rèn)為如何？”
這轉(zhuǎn)折來得猝不及防，婉瑛不由得詫異：“為什么？”
收養(yǎng)個小的倒也罷了，三皇子都這么大了，不太合適罷？
姬珩見她不明白自己話里的意思，干脆笑著挑明：“朕有意立他為太子。”
當(dāng)年先皇后并未留下個一男半女，中宮沒有嫡出孩子，三位皇子都是庶出，他又自恃年富力強(qiáng)，多年來未曾考慮過立儲一事。但這回重病一場，想法自然也就變了，認(rèn)為還是早立儲君為好。
幾名皇子當(dāng)中，三子不是最適合入繼大統(tǒng)的人，但他看中這孩子心性純孝，又因年幼失恃，懂得感恩，所以才讓婉瑛認(rèn)他為養(yǎng)子，待自己百年之后，或許他能感念當(dāng)年恩德，善待婉瑛母女倆一二，這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留給妻女的一條后路。
夜里，云雨過后，婉瑛精疲力竭地靠在他懷里，輕輕喘息。
“我們?nèi)シ棚L(fēng)箏罷。”
他親手替她穿好衣衫鞋襪，牽了她的手出門去，到奉天門下，正要習(xí)慣性地去背她，婉瑛卻輕輕推開他。
“我想自己走。”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石階上結(jié)了冰，兩人攜著手，小心翼翼地登上城樓。
姬珩將今年的風(fēng)箏交到她手里，那是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他如今做風(fēng)箏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骨架端正，色彩濃烈，連鳳凰的翎毛都描畫得纖毫畢現(xiàn)。
婉瑛拿在手里看著，竟有些不舍得放了，恰巧此時一陣風(fēng)起，將手里的風(fēng)箏卷了去，她怔怔望著風(fēng)箏離去的方向，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嘆息了一聲。
“風(fēng)箏做好就是用來放的，不要難過，明年還有�！�
低沉的聲音鉆入耳朵，一如既往的，身后的人總是能輕易察覺她所有微妙的小情緒，并能很快化解。
婉瑛仰頭問：“真的每年都有嗎？”
他笑道：“未來十年的都做好了。”
婉瑛覺得奇怪：“為什么是十年？”
他似噎了一下，半晌才說：“朕年長你許多，壽數(shù)是最說不好的事，說不定哪一日就先你而去了�！�
可為什么偏偏是十年呢？
婉瑛疑惑不解，心里有點(diǎn)沉悶，像壓上了一塊巨石。她陷入自己的思緒，連姬珩在耳邊叫了她好幾聲都沒聽見，過了好半天，才悶悶地說了一句話。
“我想你活得久一點(diǎn)�！�
“……”
霎時間，姬珩心頭百感交集。
他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婉瑛不太容易被打動，因?yàn)橛讜r處在一個貧瘠匱乏的環(huán)境里，所以對她來說，生存高于一切，她的心門封閉得太緊，能真正走入她內(nèi)心的人，也許只有和她相依為命的阿娘，從小一起長大的春曉。
她曾經(jīng)有過離開的機(jī)會，卻甘愿畫地為牢，繼續(xù)留在他身邊，那不是因?yàn)樗卸鄲鬯�，而只是因�(yàn)樗?xí)慣了，她不敢去嘗試未知的生活，那對于她來說太孤獨(dú)，太可怕，所以她選擇回來，她不是愛他，只是離不開他。
時隔多年，姬珩早已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shí)，愛情里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付出不一定會得到相等的回報，他是一敗涂地的輸家。
他不再去祈求更多，只要她愿意留下，他便余生充滿感激，可在聽到她這句話時，眼眶竟然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熱。
“好，我們一起長命百歲。”
起風(fēng)了，風(fēng)箏越飛越高，直上云霄。
他將剪子遞給她：“飛得夠高了，來，剪罷�！�
“喀嚓”，手中線應(yīng)聲而斷，風(fēng)箏被風(fēng)吹遠(yuǎn)，逐漸化作一個看不清的黑影。
*
永安十年冬，帝不豫，崩于西嶺翠微宮，朝野大慟。
帝沖齡御極，緯武經(jīng)文，威服四海，澤被蒼生，上承高祖之志，下啟百年太平，群臣上尊謚明皇帝，廟號世宗，葬長陵。
翌年春，皇三子洵克承大統(tǒng)，奉皇貴妃慕氏為皇太后，加朝陽公主封號安國，食一萬戶，賜公主第。
帝性仁厚，侍母至孝，太后每嘗有疾，必親侍湯藥，朝夕視膳問安，十年如一日。景德十一年，帝崩于上陽宮，年三十有六，廟號孝宗�；侍蛹次唬鹉绞蠟樘侍蟆：牍馐迥�，太皇太后崩，享年七十一，謚曰純懿，與世宗合葬長陵。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空了三十余年的長陵地宮，終于迎來了另一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