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翌日再醒時, 走到廊外一瞧,果然,昨兒還是精心繁茂的小花園, 如今已經七零八落, 殘花沾上了塵土, 也不必憐惜哀嘆,花開花落自有時。
且花殘了,綠葉又添新濃,何嘗不是另一種美呢?
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混合著泥土花葉芬芳的好聞氣息, 心情很美的江瑤鏡洗漱完畢就去找祖父蹭早膳。
祖孫兩用過早膳后,江瑤鏡毫不預兆地開口, “程星回在閩越有新人了,說是妾,實際上是停妻再娶。”
江鏖:?
“噗——”
一口茶水噴出, 震驚地看著平靜的孫女, 疊聲急問, “什么時候的事兒?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我現在就去拆了程家,狗膽包天了他們!”
江鏖可不是光說不做的主, 話沒說完呢,他已經竄到了門口, 江瑤鏡淡定喊他,“回來, 我還沒給你說經過呢, 你急什么?”
江鏖腳步一停, 回身, 大刀闊斧的坐在江瑤鏡對面,虎目圓睜, “從頭到尾老實交代,一絲一毫都不準隱瞞!”
這是把自己當犯人審了?
江瑤鏡這次沒有瞞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包括江驍的回信。
中間江鏖幾度暴走,幾次質問,為什么不告訴老夫?為什么寧愿江驍那個小崽子去查都不找我?咋的,你和祖父生分了?是不是程家說老夫壞話了?
質問著質問著重點都跑偏了。
江瑤鏡不理他,只道:“我攔著你,是因為我已經打算和離,等他一回來就辦,也就一個多月的功夫了。”
“你現在去程家鬧,除了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沒有任何好處。”
“怎么沒好處了?”江鏖瞪眼,“老夫氣順了!”
“你是氣順了,然后呢?”
“就不說程家父母,也不說那些看熱鬧上趕著拱火的,就說程家的親戚,咱家的友人,怕是會一波一波上門勸解調和,說不得陛下都會關注。”
“您確定,這一個多月,您要這樣度過?”
江鏖:……
跨出去的右腿收了回來。
“那就等拿到和離書就把程家砸了!”
砸吧砸吧,江瑤鏡已經懶得管了,只蹙眉道:“我就是覺得那小妾奇怪,江驍居然查不出她的底細,我心里總掛念著。”
“一個小妾有什么難查?那程星回又不是什么曠世神將,這么早就有人下注拉攏他了?”江鏖話說得很是難聽。
他現在一肚子火,可話難聽,也是實話。
雖然程星回作戰時常有出彩表現,也被上峰作為儲備將領在培養,能稱得上一句天才,但正常天才和神,那是完全不同的領域。
他也確實沒有優異到能讓人如此遮掩的去拉攏。
那就只能是沖著定川侯府來的。
“這事怕是文臣那邊。”江瑤鏡聲音很輕。
雖然最初是秦王送來的消息,但江瑤鏡相信,秦王不是特意去盯著程星回的。
既然不是特意,那就是偶然碰到了就順手收集了情報送回京城,又被秦王看在了眼里。
可自己這邊,祖父這邊,甚至江驍都沒察覺到動靜。
那就是故意防著武將這邊的人。
那就剩下兩波人。
文臣,世家。
可祖父從前一直在西南那邊征戰,那邊的世家可沒有被除族,只殺了幾個頑抗的,依舊錦衣玉食,那邊的仇恨不至于隔了這么遠還要來下手。
那就只剩文臣了。
“您跟誰有仇?”
江瑤鏡問得直白,江鏖答得更直白,“你應該問我跟誰沒仇。”
江瑤鏡:……
您不是純臣么,什么時候走上孤臣的路子了?
“那這事就只能慢慢查了。”看他臉色還有些凝重,江瑤鏡笑道:“反正我已經決定和離,等我離開程家,它若還有別的招數,咱們有了防備,肯定會察覺到的。”
“不說這事了。”江瑤鏡問他,“您這幾天在書房干嘛呢,別告訴我,您這年紀了,突然起了勤學的心思?”
除了兵書,任何書都看不進去的江鏖,書房完全就是個擺設。
“想太子呢。”
江鏖很是后悔,“早知道當初和太子關系好一點就好了,如今貿貿然想去接觸,到底是差強人意。”
“怎么突然想要接觸太子了?”江瑤鏡不解。
江鏖沒說要防秦王一手的事,當初秦王做的那個決定,陛下是下令封口了的,誰也不能私下談論傳-播,一旦被抓住,極刑處之。
就是襄王都不敢說這事。
也幸好陛下封口了,不然以秦王那俘虜無用就殺的領軍態度,已經隱隱有人屠的意思了,再讓人知曉他還曾經坑殺數萬人,名聲就真的不能要了。
對秦王,江鏖雖然疏離,但其實心里很欣賞他。
是果斷,是心狠,也是替父親背了罪名。
畢竟那個決定,秦王不做,就要陛下來開口。
“太子如今勢弱,但其實陛下一直都念著的,心里很是愧疚。”江鏖把握不住秦王,元豐帝的心思還是能猜到幾分。
“趙至卿不靠譜,其他人也沒聰明到哪去。”
“太子這條船雖已回港不再遠航,但也是最穩,最不會出錯的一條船了。”
以陛下對太子的愧疚,剩下的這幾年,他對太子,一定是百依百順的。
江瑤鏡不清楚太子和陛下之間的羈絆,但她那日也聽到了,太子雖不再處理政事,但依舊著手編纂整理醫術成典。
這事看似和朝堂沒關系,但和百姓息息相關。
一旦整理好發行出去,對皇室的名聲會有巨大的提升。
“不是要醫書么?”江瑤鏡想了想,“咱們家里也有,正好這一個多月我也沒事干,我也抄書去。”
“既然有心和太子交好,那就從現在處處留意,總有機會的。”
“事急則不圓。”
也只能如此了。
江鏖點頭。
話說到這,祖孫兩都要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誰知管家一臉興奮地飛奔而來,“老太爺,姑娘,今兒秦王又血撒太和殿了!”
“而且今天一下朝秦王就直奔劉宰相的府邸了!”
江鏖:……
江瑤鏡:……
秦王殿下這一天天過的,還挺活力四射?
劉問仙好好在家里求醫問藥,力求回朝時發頂能冒烏茬,為此他一心鉆研醫術,兩耳不聞窗外事,被下人從房里薅出來時,他手里還攥著醫書呢。
當得知秦王帶兵強闖時,劉問仙怒了。
欺人太甚!
老夫已經退了無數步,為何還不肯放過老夫?!
痛打落水狗這招可不能用在老夫這個一國宰相身上。
手中醫書啪一聲丟開,冷著臉整理好穿戴,肅穆著臉,氣勢驚人得直沖秦王而去,今天不說個子午寅卯出來,老夫必然要去乾清宮哭訴的。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劉問仙做夢都沒想到,秦王這次竟然真的有正當理由,背刺自己的居然是妻女。
他不可置信的回身,死死看著一臉心虛完全不敢和自己對視的妻女。
怎么想的?
嫁妝準備得比當初的太子妃還要奢華,你們要上天啊?
*
這邊江瑤鏡在整理自己的小花園,準確來說,是媽媽們在拾掇,她在撿花。
昨夜那場驟雨,今天遍地殘花,她把形狀完整的撿了回來,全部歸入塵土也是可惜,用來做花簽花染也是好的。
等江團圓帶了一肚子的八卦回來時,廊下已經曬出了一條花廊,而江瑤鏡本人,正在亭中品茶,這上貢的碧螺春確實不同,鮮味竟可比擬雞湯。
“姑娘!”
江團圓飛奔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她旁邊,滿臉興奮,“你可不知道,秦王今天可太威風了,他就守在宰相府,把他家準備的嫁妝一件一件拿出來對,逾制全部擺出來。”
“好家伙,滿滿當當擺了一前院!”
江團圓去晚了,實在是擠不進去了,但她人甜嘴討喜,很快就弄清了前情。
“宰相還想攔呢,秦王帶過去的兵也不打不搶,就把宰相架著著舉在半空,腿一直蹬也下不來,更不過手,讓他們家下人自己整理出來檢查。”
把一國宰相舉至半空蹬腿?
江瑤鏡光靠想象,就知這畫面有多荒誕。
他,他也太促狹了。
江瑤鏡不會去想岑扶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帶了什么深意,也不會刻意避開他的事情,只要平常心面對即可。
江團圓還在念叨宰相府有多少逾制的東西,江瑤鏡忙阻止了,“你可別念叨了,誰家沒點逾制的東西,咱家也多著呢。”
別的不說,就說那一倉庫的蜀錦,根本就經不住查。
誰家外派的時候不撈點油水?都心照不宣了。
江團圓連忙捂住嘴。
但她實在激動,湊近,期期艾艾道:“姑娘,這幾天宰相和秦王怕是會有不少好戲上演,我能在外面多呆呆不?”
“可以啊。”江瑤鏡早就知曉她愛湊熱鬧,而且,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秦王到底還能鬧多少幺蛾子出來,只囑咐道:“別湊太近,若是被牽連,我固然可以撈你出來,但我不在當場,總要費些時間,那這段時間你吃得苦可就只能你自己受著了。”
“姑娘放心!”小胸脯拍得啪啪響,“見勢不對我就撤,絕對是第一個跑的!”
又閑扯了幾句,江團圓忽然小臉一紅,小小聲道:“姑娘,秦王生得可真俊,我還是第一次見有男子把粉衣穿得這般,這般……”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
“就是好看,非常好看,而且還是絲毫女氣不沾的好看!”
秦王今日穿粉衣?
江瑤鏡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粉綢繡百合花樣的袖口,又覺這一定是個巧合,沒有放在心上,只道:“旁的不提,他那張臉,確實得天獨厚,所有色彩都可以輕松駕馭。”
——
見善今天一直小心伺候,他本以為王爺在宰相府發泄了一通,心情總該回暖,誰知王爺心情好似更差了。
整個人如同出竅的利刃,只看一眼便覺兇氣驚人,劍氣足以殺人。
好在王爺不是會遷怒下人的性子,雖平日嘴里不饒人,但確實不會輕易打罰下人,現在就一個人坐那生悶氣呢。
但一直生悶氣也不行呀,氣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見善心里急的不得了,又瞅了一眼悶葫蘆似的囚惡,無用,還是得自己來!
他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了一個適合發泄的好去處!
躬身上前,小聲開口道:“王爺,近日宗正寺那邊,不太穩妥。”
元豐帝沒有兄長,只有兩個弟弟,都無甚大才能,好在也不是上躥下跳的性子,岑家得了天下,他們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好好尊養著呢。
但兩位王爺不惹事,下面幾個小的,可就一言難盡了。
岑扶光抬眼看向見善,黝黑瞳孔中蘊藏的風暴幾乎凝固成實質,見善猛地垂頭,聲音有些顫,他極力控制自己,“有、有強占民田的,有欠了賭坊債被追著上門堵的,還有位強搶民男的……”
強搶民男?
岑扶光都楞了一下。
站起身來,閉目,原地左右扭了扭脖子,發出一陣脆響。
長腿跨出。
“走,去看看本王的人肉沙包。”
今日在劉問仙那邊,只能算折辱只能是笑話,哪里算什么發泄。
必然是要拳拳到肉刀刀見血才是發泄。
于是第二日,江要鏡在家中書樓整理醫書呢,江團圓又興沖沖跑回來,“姑娘,昨兒晚上,秦王把宗正寺犁了一遍,聽說宗室年過十五的青壯男丁都被揍了,可慘了,面目全非的那種。”
“今兒一早,寧王和淳王哭著進宮去找皇上了!”
江瑤鏡:……
秦王這日子過得,下午折辱宰相,晚上收拾宗室,夠忙,也夠刺激!
第25章 ……
“姑娘。”江團圓不理解, “這秦王好端端的,跑去宗正寺打人做什么?”
“我也不知其中內情。”江瑤鏡搖頭,岑家才得江山兩年, 宗室還在堆積底蘊呢, 便是想要惹是生非, 也不是這兩年的事。
等等。
忽然想起秦王的頭痛癥,祖父說過,早就好了,但如今秦王在朝廷之上還是時不時的發瘋, 皆因有些事有些話皇上和太子都不方便開口,這時便要秦王上了。
所以, 這次也是如此?
江瑤鏡越想越覺得這般才符合邏輯。
雖然岑家江山才兩年,但縱觀前面的歷朝歷代,宗室都是極難處理的, 放出去, 恐有藩王之禍, 留在京城,他們無事生產又貴為皇親, 總能惹出些是非來。
莫不是陛下這次要對宗室改制了?
肯定是這樣的。
不然秦王無端折騰宗正寺做什么?
只再囑咐江團圓,“宗正寺的熱鬧就不要去湊了, 那邊都是皇親,萬一被牽連,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撈你。”
江團圓乖乖點頭。
而此時的乾清宮, 元豐帝滿目尷尬的送走兩個涕淚橫流的弟弟, 揉著太陽穴, 咬牙,“那個孽障在哪呢?”
張守成下去后, 新的首領大太監是劉盡,他肅著一張臉,眼里卻難掩笑意,“就在殿外候著呢。”
剛才兩位王爺紅著眼出去,始作俑者就在門口,面不改色打招呼,淡定得仿佛昨夜行惡的不是他一樣。
劉盡看著那兩位僵著身子繼續往外走,連背影都寫滿了憋屈二字。
“讓他進來,你們都出去!”
岑扶光進去時,殿內除了元豐帝,再無他人。
看到孽子大搖大擺進來,元豐帝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大步走了過去,手也跟著高舉,岑扶光就站在那,不閃不避,等著他的巴掌落下來。
手僵在半空,元豐帝臉色也跟著漲紅。
為什么不躲?
你不躲,這個臺階朕要怎么下!
左等右等也沒打下來,岑扶光將手里拿著的一疊紙遞給元豐帝。
元豐帝順勢收回手接過,“這是什么?”
“自己看。”
岑扶光面無表情給出三個字,就垂下眼簾站在原地不動彈了,即使他極力控制,對自己兒子十分了解的元豐帝依舊察覺出了他平靜下的暴躁。
“怎么了?”
手按在他的肩膀,把人上下打量了個遍,“你也受傷了?他們居然敢還手?!”
“沒有。”
說什么,說自己把人逗狠了又沒法子去哄人?
不去,放任她生氣后面還不知前途幾何。
去,本人還沒搞定呢,江鏖就得先跳出來咬人。
主要是最近和定川侯府走得有些近了,已經有很多人在跟蹤窺探,這時候絕不能去找她,任何緣由都不行,這個時候把她牽扯到明面下,不管有沒有證據,那些人都會毀了她的。
這情愛的甜蜜還沒感受過呢,迎頭痛擊倒是先一步來了。
“你看吧,看完就會覺得昨夜兒臣打得輕了。”
這殿里沒外人,父子兩不講虛禮,岑扶光徑直轉身走到一旁的烏木黑龍騰海的塌上坐下,也不叫人上新茶,就著冷卻的茶湯連飲幾杯。
元豐帝看了他一眼,也跟著坐在對面,低頭看手中紙。
只看完第一張時,臉色就已經變了,再接著往后翻,翻一張,臉黑兩分,直到六頁紙翻完,臉已經黑得能滴墨。
“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
手中紙狠狠摔了出去,散落在地上。
這才短短兩年,沒想到下面那群小的已經張揚至此,欺男霸女搶占良田也就算了,竟也敢插手吏部了,沒影的事呢,就敢收銀子保證下次考核一定是優,還能升遷換一個好位置?
“這還只是一個晚上的粗略搜尋。”岑扶光聲音淡淡,“若是詳查,怕是會有更多的驚喜。”
“您想好關于宗室的制度了嗎?”
說起來這個,元豐帝就只覺頭大,成了天下之主,親戚自然跟著雞犬升天,不給封地就在京城榮養,大不了多廢些銀子。
可偏偏,某個王朝最后就是被宗室拖垮的。
這群宗室,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反正兒子還是從前的建議,于國無大功者,世代降等,五代止,徹底成為平民百姓。”
元豐帝其實是認可這個建議的,唯一猶豫的是,五代后,是否就徹底成了百姓,這樣是不是太狠了點?
*
岑扶光今天沒心情陪他躊躇,陡然換了話語,“宗室里的,還有年輕一輩的那幾個公子哥兒,我都帶*7.7.z.l去軍營操-練一番。”
“還有閩越回來的大軍,讓他們加快速度,趕在端午前回來。”
元豐帝:“為何?”
岑扶光垂眸掩住眸中深思,“新兵還沒見過血,都是紙上談兵,正好那邊剛從戰場回來,血氣尚在,用他們磨練新兵,正好。”
“養傷的不必動,將領和四肢完好輕傷的小兵加快回京。”
戰后正是將士養生的好時機,就算身體強壯,急行軍回京,真的還能和新兵對打?這個念頭剛出,元豐帝的注意力馬上就被他的下一句給徹底占領。
“端午龍舟與民同樂,這時候下賞將士,也是錦上添花,共襄盛舉。”
元豐帝下意識捂住胸口。
疼。
讓他發賞賜發賞銀,比掏心都疼!
國庫真的沒銀子了啊!
他捂著捂著,視線逐漸看向了一旁正在出神的岑扶光。
所有皇室子弟中,老二是最有錢的,就連自己的私庫都比不上他,誰讓老二發了太多次的戰爭財呢?
視線過于滲人,不過幾息岑扶光就回神,側頭就對上了元豐帝毫不掩飾的,看肥肉搶大戶的眼神。
岑扶光:……
“兒臣告退!”
起身就要跑,元豐帝一個飛撲直接拽著胳膊硬生生把人抱住又給摁回去坐好,硬擠出慈祥和善的笑,“扶光啊,你從來都是最體貼父親的,肯定會主動為父親解決難題的,對吧?”
岑扶光硬生生被惡心了個哆嗦,又暗暗使力,額間青筋都冒了,竟還沒掙脫?
父皇什么時候力氣這么大了?!
財大氣粗的岑扶光當然不理解窮字可以激發元豐帝的無限潛力。
手中的力氣愈發大了,恨不得把岑扶光鑲在這塌上,因為用力,笑容愈發猙獰,“不著急走!咱們父子談、談、心!”
岑扶光:……
就知道這糟老頭沒好安心,當初秦王府初建的時候,他還特地感嘆過好幾回庫房真多真大,怕是那時候就在打主意了吧!
“要錢?”
岑扶光不掙扎了,竟給了個準話,“可以。”
元豐帝大喜,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后面馬上又跟了個但是——
“不管是為人臣還是為人子,您有難,兒子都該盡心盡力。”岑扶光掙開他的禁錮,慢條理斯整理袖口衣領,“但您不止兒臣一個兒子吧?”
元豐帝:……
得,又是沖著老三來的。
不是他偏心老三,而是老三真沒多少錢,他當初又沒上過戰場,上朝也不過半年還沒有正經的差事,就是想收孝敬也不知從哪收。
而劉家那邊,確實,皇子的妻族會貼補一些,但那也得成婚后,用妻子的嫁妝做一層遮羞布,這還沒成婚呢,劉家也不會上趕著送銀子。
老三那三瓜兩棗的家底,還是自己為了不丟人摳摳搜搜給的。
“老三給多少,兒臣就翻倍添給您。”
翻倍?!
元豐帝:“當真?!”
岑扶光:“兒臣從不妄言。”
又似笑非笑地看著眼里直冒精光的元豐帝,“必須是老三的,銀子也好,悄悄變賣的東西也好,只能是他的。”
“您要是假公濟私悄悄往里填,兒臣不要證據,只要抓到一個苗頭,那兒臣一個銅板都不會給。”
元豐帝:……
好,不作弊,那就掏空老三!
于是襄王生無可戀從南書房回到延恩宮時,看見的就是一個雪洞般的宮殿,莫說陳設擺件,就連廊柱上的金粉都被人刮走了?!
“哪個膽大包天的賊子竟敢來宮里盜竊?!”
“本王要活刮了他,啊啊啊啊啊!”
元豐帝美滋滋地在算錢,算一個就念一次翻倍,當然不會拿去變賣了,直接收回私庫,反正這些東西老三確實沒了。
翻倍翻倍翻倍……
——
江瑤鏡日子過得很平淡。
原本還有江團圓帶回來的八卦,誰知先是宗正寺,后面緊跟著就是京郊大營,這兩地方的熱鬧,都不是能輕易看的。
秦王就在這兩個地方折騰了,江團圓每天在外頭晃蕩,最多只能知曉誰被打的鼻青臉腫了,誰又被擔架從軍營抬著回家的,具體緣由,卻不能知道了。
眼看著她開始無聊起來,江瑤鏡讓她去給程家的田產鋪子使些絆子。
襄王宰相一黨已經安靜蟄伏下來,近期沒人回去找程家麻煩,但不能讓趙氏知曉,她這人就得有點事做,一旦東想西想,就要出幺蛾子。
使點小絆子,既能穩住趙氏,又能讓星月繼續學習掌家事,正好。
江團圓歡喜領命。
于是程家那邊,程星月以為都巡視兩次了,可以休息了吧?誰知小意外頻出,趙氏也跟著神經兮兮起來,又開啟了第三次巡視。
程星月:要死要死,這日子不能過了!
本來江瑤鏡是要自己手抄醫書的,但醫書這一類,沒點根基就是天書,偏偏她是個看書就要弄懂的性子,互相折磨了三天后終于放過了自己。
算了,還是讓別人抄吧。
愉快地翻出了自己最愛的史書。
日子一旦平靜,就過得非常快,江瑤鏡覺得自己還沒看幾本書呢,江鏖已經解禁,恢復上朝了。
下朝后帶回來一個消息。
“大概還有十天的功夫,大軍就回來了。”
“這么快?”江瑤鏡驚訝,“按以往的腳程,應該還有一月才是。”
“大概是皇上想要趁著端午再辦個軍營賽事吧,雖然急行軍累了些,回來還要對抗,但給銀子,我聽說數目還挺多。”
江鏖摸著下巴,“皇上這次怎么這般大方,閩越那邊還在尋找布局呢……”
管他呢,反正不是自己的銀子,江鏖直接把這個念頭丟開,又沖著江瑤鏡樂,“我這一個月的自省可是虧大了。”
“這一個月秦王威風大振!”
“穿得越鮮艷,打人就越狠。”
“現在他們都不敢根據衣裳顏色猜測秦王心情了,統一六個字形容。”
江瑤鏡有些哭笑不得,這秦王不在眼前,但時常能聽到他的動靜,“什么形容?”
“五彩斑斕的黑!”
不管外面啥色,心肝都是黑的,黑透了的那種!
“所以最近陛下要對軍營動手,還是哪里要打仗了?”江鏖在回憶各處邊境的消息,“秦王天天在軍營折騰,那些紈绔子弟,尤其是軍二代,全部被蹂躪了個遍……”
“現在是預演,等閩越的銀子到手就要打?”
江瑤鏡也認同他這個猜測,“大概吧,不然秦王折騰軍營做什么,又不是閑得沒事做。”
“這個就只能靠您自己想了,我確實知之甚少。”江瑤鏡告訴他,“過幾日我要去廣慧寺還愿。”
江鏖當場掛臉,“還什么愿?他又沒死外面,死外面才去還愿!”
“當初是我跟佛許的,人確實完整回來了,那就該還愿。”
江瑤鏡心境平和,程星回這三個字早已不能起伏她的情緒,“人心易變,世事難料,這是我們自己的糾葛,與佛無關,自然要虔誠謝過才是。”
江鏖磨著牙,不停在心中預演,等拿到和離書,一定把程家砸個粉碎!
*
今天見善囚惡都在軍營隨行。
囚惡側耳聽過下面人的回稟后,眼神看向正退場緩緩朝這邊走來的王爺,他的身后,是躺著的,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的,一坨不明物品。
眉目冷戾,黑龍騰云翻滾,集天地威勢,直視就能灼傷雙眸。
簡直就是殺神臨世。
即使伺候多年,剛從場上下來的王爺,見善也是絕對不敢往上湊的,誰知囚惡竟然腳一抬就迎了上去。
真勇士啊!
囚惡:“江姑娘明日要去廣慧寺還愿。”
“還什么愿?”
“當初程將軍出征時許的愿。”
岑扶光:……
誰家情敵能做到自己這般模樣?!
不僅花了一大筆銀子把人早點弄回來,后面比賽的賞銀也是自己出!
說不定這筆銀子就有一丟丟要落進情敵荷包!
誰讓自己進退兩難呢?誰讓自己嘚瑟過了頭呢?誰讓自己不敢真把江鏖得罪死呢?
臉色黑沉沉,拳頭捏得邦緊,指節上殘留的,旁人的血跡也跟著滴落。
見善心一緊,是不是要給囚惡收尸了?
下意識上前兩步,好歹要勸兩句,誰知就隱約聽到了囚惡又問,明天穿什么顏色的衣裳?老天爺,這個時候還問衣裳?問問你的小命吧!
他一個箭步上前,還沒幫著求情呢,就聽得王爺十分迅速的回話,今晚把紅色系的全部拿出來,慢慢挑。
見善:?
難道自己真的看不懂王爺心思了嗎!
第26章 ……
臨近端午, 酷暑的步伐已經臨近,但清晨的風依舊微帶涼意,已經茹素三天的江瑤鏡, 帶著江團圓和已經備好的鮮花蔬果坐上了出府的馬車。
彼時正好日出東方, 天際一片橙紅, 又漸漸熏染變成了金黃,掀起車簾看外面景致的江瑤鏡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這是一枚很有特色的翡翠手鐲,底妝素白干凈,看著有些平平無奇, 但它頂部正好一抹鵝黃貫穿,恰似此情此景, 日出金山,不外如是。
這個小驚喜讓江瑤鏡心情十分愉悅,都沒上車就昏睡, 一路清醒著到了山腳。
再次踏足廣慧寺的山腳, 抬頭看著向上蜿蜒的盤山石板路, 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雖是為了同一個人而來, 青黛如舊,和風不改, 心境卻早就變了。
原來物是人非之感也并不需要經年,一月即可。
心里空嘆一聲, 和江團圓一起提著還愿的禮品, 踏上了登山路。
進入廣慧寺后, 在門前請了三炷香, 進入檀香氤氳的大殿,看著上方依舊無悲無喜的莊嚴佛像, 江瑤鏡安靜看了一會兒才上供禮品,燃香作揖,三拜后把香置于香爐中,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默念。
在真誠感激過佛主成全后,對于新的許愿,江瑤鏡有些躊躇猶豫。
其實她的初心一直都很堅定,有個孩子,能繼承定川侯府,讓祖父能夠老有所依。
但是否要再低嫁,江瑤鏡就真的不確定了。
萬事都要親身經歷過一遍后才能真正看清內里的優缺,經歷過在程家的兩年生活,已經看清了低嫁會受的苦。
那高嫁的難呢?
難不成還要高嫁一次嗎?
這些天也不止單看書,也曾留意這京城的適齡男兒,各有優缺,總有找到不能容忍的毛病。
可轉念一想,自己已是再嫁身,這般挑挑揀揀,旁人說不得也在挑剔自己呢?
你看別人一堆缺點,別人看你,亦是污泥滿身。
有時夜深人靜心情低落時,也會有陰暗的念頭,找個贅婿行不行?去父留子行不行?并未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姻緣,只想要個孩子,就這么難?
這些念頭,在睡醒后的理智回歸中,又強行壓了下去。
佛主在上,信女不求真情,只愿得一孝順聰慧孩兒,萬望我佛垂憐,夙愿達成之日,必定虔誠叩首,擺香案散布施塑金身。
磕頭過后起身,江瑤鏡又看了一會兒高高在上的莊嚴佛像,也不知是否聆聽到了自己的愿望?誰知剛回身,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門外出口處正中間的岑扶光。
江瑤鏡眨了眨眼。
剛跟佛主許愿想要一個孩子,秦王就驟然出現,這,這什么意思?
難得的,她有些呆愣地看著岑扶光,清冷霜雪的臉上都沾上了一絲憨傻。
“很意外我會出現在這里?”長腿跨過門檻,岑扶光緩慢而又堅定的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在咫尺時才停下,“你不是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心意而有意疏離么?為何還要驚訝?”
這個距離太近,加上他本就傲人的身高,壓迫感更甚。
江瑤鏡屏息連退兩步,這才驚覺原來這人生得這般高,自己似乎只到他肩下的位置。
更沒想到,他會極其突兀的把話點明。
垂下眼簾,強作鎮定。
“王爺說笑了,您的心思,如何能輕易被旁人察覺呢?”
又恭謹福身,“臣女還有事,就不耽誤王爺禮佛了。”
岑扶光看著她垂首向外,也沒攔她,只在她將要踏出門檻之際,才緩緩道:“這個殿,我只攔了一刻鐘,一刻鐘后,香客會照常入內。”
江瑤鏡看向外面,朱紅木門已闔上,莫說香客,連僧彌都不見,只有院中的古樹依舊,紅綢隨風而動。
“你是要跟我在這聊呢?”岑扶光兩步就走到了她身側,帶笑的聲音清晰傳入她的耳畔,“還是跟我去別的地方聊?”
“我有的選么?”江瑤鏡抬頭,怒視他。
“當然有的選。”
“在這里聊,一刻鐘之后,你我二人之間關系的猜測和流言,很快就會出現在京城中。”
“跟我去別的地方,那就一切如舊。”
岑扶光揚眉一笑,恰逢清晨日光落在他出眾的眉眼之上,將本就色若春華的容顏又添新色,“怎么不是選擇呢?”
長得再好看,聲音再柔和,笑容再和熙也改不了他此刻的強勢惡劣!
江瑤鏡收回視線正視前方,一絲笑容都欠奉,聲色冰冷。
“帶路。”
以手段來達成目的,受冷臉是應該的,岑扶光依舊笑得斯文有禮,領先一步帶路。
江瑤鏡依言跟上。
——
江團圓從秦王出現的那一刻就懵了。
又在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后更懵了。
這話里的意思,姑娘和秦王之間有來往?自己天天伺候姑娘,咋一點苗頭都沒發現呢?!
她一路腦袋都在來回轉悠,看一眼江瑤鏡,又看一眼前面帶路的秦王,來回幾次后,湊近,在江瑤鏡耳邊小小聲,“姑娘,你和他的衣裳,好像一對哦……”
聞言,一直垂眸思考對策的江瑤鏡抬頭看向前面的岑扶光。
他竟也穿了一件月白微帶杏黃的勁裝。
整體其實很是素雅,除了黑色的腰帶和長靴外,也只雙袖口的護手處以金絲描繡了異獸圖樣,不過腰帶和長靴上的菱形黃寶石依舊貴氣十足。
這一身襯得岑扶光身姿格外挺拔,寬肩窄腰,尤其從后面看過去時,那雙腿,又長又直,偏江瑤鏡無心欣賞男色。
她的目光落在他右手大拇指若隱若現的黃翡扳指,又抬頭看他半束著的發冠,一枚晶瑩剔透的漓龍繞柱發簪橫穿其中。
咬牙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
因是來寺廟,不能太鮮艷,全白也不妥,就在月白的裙上外套了一件杏黃的紗氅,身上也無過多的配飾,只手腕的鐲子和發間的一枚鳶尾黃翡長流蘇發釵。
心中郁悶更添幾重。
哪里有這么多巧合,分明是家里出內鬼了!
江瑤鏡咬著一口銀牙,一路都在憋氣。
前方帶路的岑扶光聽著身后越來越重的腳步聲,唇邊笑意更深。
廣慧寺后面有一整片的桃杏林,岑扶光也沒找偏僻地方,只樹林深處一六角亭,地勢頗高,進入亭內回望就能將林中美景收入眼底。
雖已過花期,不見粉霞漫天之景,但碩果累累的桃林和鼻尖濃郁的桃香依舊讓人流連忘返。
江瑤鏡無心欣賞美景,她直直看向岑扶光,岑扶光卻先她一步開口,“上貢的碧螺春試過了,龍井要不要嘗嘗?”
龍井?
被這個猝不及防的問題給噎住了的江瑤鏡眉心依舊含霜,岑扶光又微微俯身,聲音低沉又帶著絲絲笑意的尾鉤,“這是我從父皇那偷出來的,攏共就兩斤,我偷得可小心了,真不嘗嘗?”
偷?
兩斤?
這三個出現在秦王口中就顯得有些微妙的字眼讓江瑤鏡下意識看向亭中石桌上早已布置好的茶臺,注意力第一時間被那套透明琉璃的茶盞給吸引住了。
竟是一整套的透明琉璃茶具,還是花瓣杯,矮墩墩又是圓潤的花鼓狀,看著極有趣味,
欣賞剛浮現,注意力卻又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奪去,杏黃的扳指將他的手指襯得更白皙了些,看他提梁溫盞,看他投茶聞香。
先前情緒被憤憤填滿,只覺他可惡,如今看他安靜做茶,當真是應了那句話,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1
他這張臉,這身氣質,著實有些犯規了,動靜皆宜。
江瑤鏡沒出聲,安靜在對面入座。
當杏黃扳指再度出現在眼簾時,花瓣杯里已裝七分黃綠明亮的茶湯,上貢的龍井果然不凡,還未品茶,鼻尖就隱隱嗅到嫩香,再細聞,蘭花香也已彌漫上涌。
江瑤鏡垂眸,端坐在那,不動如山。
對面沒有出聲,更未催促。
只又過了幾息,桌面傳來摩擦聲,杏黃扳指又再度出現,這次他是輔助,食指中指推了一碟桃花模樣的點心到自己面前,又慢慢收了回去。
江瑤鏡懷疑自己眼睛出問題了。
鬼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只雖白皙卻格外有力的手上看出了小心翼翼戀戀不舍之感?
她還是沒動。
于是,不過兩息,杏黃扳指又再度出現,又推了一碟茶點在自己面前。
這次更無語,狗狗祟祟的感覺都來了,嗖一下就收了回去。
江瑤鏡還是沒動,她現在就想知道,這桌上原就只有兩碟茶點,如今都在自己面前,他還能弄出什么新花樣變相催促?
也沒讓她等太久,這次確實沒有摩擦聲,杏黃扳指也沒再出現,無聲出現在她眼底的,是她曾經贊過的虎口胭脂紅痣的左手。
食指中指模仿著走路的姿勢,一前一后沿著茶臺一路‘走’到了自己眼底。
暫停片刻后,手背微微上抬,食指中指微微叉開,然后指節毫無預兆地下彎。
啪得一聲,食指中指就這么‘跪’在了江瑤鏡面前。
江瑤鏡:……
“噗——咳咳咳!”
第27章 ……
江團圓和囚惡都被口水嗆到了, 一時咳個不停,兩人一邊掩唇一邊后退,直接退出了涼亭外。
江瑤鏡也沒好到哪里去, 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仍‘跪’在眼前的兩根手指。
雖然她早就知道秦王這人性格多變, 不能以常理推斷, 但他這般利索‘下跪’,實在也太百無禁忌了些。
真后悔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直接喝,矯情片刻,就得到了一堆讓人啼笑皆非的幺蛾子。
伸手握住茶杯送至唇邊, 黃綠茶湯入口的那瞬間,鮮爽甘醇就在口中彌漫, 嫩香蘭花香一起襲來,香味剛散回甘又緊隨而來。
一口的功夫就能品出這般多滋味,不愧是貢茶。
淺飲了半杯, 江瑤鏡也順帶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終于抬眼看向對面, 下一刻星眸圓睜,“你、你在干什么?”
“看你啊——”
尾音是夏日熱風都吹不散的蕩漾。
他胳膊肘抵在石桌上, 掌心撐著下顎,就這么一直看著對面的江瑤鏡, 從來乖戾的鳳眸罕見縈滿笑意,目色灼灼。
江瑤鏡從未被人用這么熾熱直白的視線注視過。
而且還, 還笑得這般禍國殃民!
他這樣看自己多久了?
她忍不住低斥, “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岑扶光不僅答非所問, 還意有所指, 目光停在她已經紅到滴血的耳垂。
江瑤鏡知道他在看哪,也知道此刻自己雙耳的灼意。
閉目, 放空心神,不管對面的人,不能陷進他的節奏里,默念了好幾遍《心經》,終于讓情緒平復了下來,再睜眼時,眸色已靜。
“如今除了中原,四方皆不算穩,南疆只拿回一個閩越,西戎過兩年大約也不太平,北狄和東夷的邊境更是摩擦不斷。”
“當初王爺六年征伐,百戰百勝,是咱們大齊當之無愧的常勝將軍,更是百姓心中的國之棟梁。”
“不敢妄議這兩年您的所作所為,但真心認為,您該回到屬于您的戰場。”
不要在京城中消耗自己。
一句比一句真心,都是真情實感。
又一口一個您,都是在疏遠自己。
岑扶光舌尖抵了抵上顎,一時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口里說著不明白自己心意,處處又都是見縫插針的委婉拒絕。
撐在石桌上的右臂收了回去,江瑤鏡心中一喜,還以為自己搶回了節奏,他也正經了起來,誰知這人下一秒就兩只手肘都抵在石桌上,身子前傾,滿臉委屈,語氣心酸極了。
“我只是心悅你而已,沒有強求更未強迫,你就要送我去-死?”
“姐姐,你的心也太狠了——”
江瑤鏡:?
“我不是,我沒有,我——”
姐姐又是什么?他為什么突然喊自己姐姐,還喊得甜膩膩的,這個稱呼語氣喊得江瑤鏡心里一個哆嗦。
身子又前傾了兩分,微微偏頭,把自己這張臉最完美的角度使勁往江瑤鏡眼底放,岑扶光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也非常擅長利用自己的長處達到目的。
聲線刻意壓低,既心酸又無奈,就連眼尾,都被他生生憋紅了幾分,“我這兩年的荒唐名聲,姐姐以為是誰在縱容?”
鳳眸似有清波,藏著無法對人言說的苦悶。
江瑤鏡:……
你這跟明說是皇上縱容的有什么區別?
這是自己能聽的話么?
真的不想知道你和皇上之間有什么博弈啊!
江瑤鏡剛調整好的節奏瞬間崩塌,整個人都郁郁了,更可氣的是,煩悶之際時看到他那張老天爺靜心雕琢的臉,這氣,竟緩緩下去了。
江瑤鏡:……
直接側過頭去,不看他的臉,又在心中默念《心經》,誰知才開了個頭,耳畔就傳來一聲微帶喑啞的淺笑。
耳尖再度染出了晚霞。
江瑤鏡:……
不行,秦王這人實在過于詭計多端,不能以常理推斷,也不要試圖和他擺事實講道理,因為他根本就不聽。
她靜靜深呼吸了一口氣,再回首看向岑扶光時,眼眶竟也跟著紅了,“王爺,您是男子,您可以不用在意名聲,甚至或許在男子眼里,卷入風流艷事,說不得還會自傲。”
“可我是女子。”
“我的一生,都在為名聲二字所困。”
“祖父縱容我,閨閣時期歡樂甚多,但正因如此,在程家時,我矜矜業業不敢行差就錯,不為旁人稱贊,只是想叫世人知曉,定川侯教養出來的姑娘,理應如此。”
原是賣慘,說到此,竟有些真情實意了起來。
“王爺今日這般舉動,對于我這樣一個還是別家婦的女子來說,實在過于不合時宜,若叫旁人知曉,哪怕零星半點,所有平靜都會瞬間離我而去,蜚語流言會緊緊纏繞我,直到我失去所有生機……”
“其實你真不該這樣說的。”岑扶光打斷她的話,面上笑意依舊,甚至嘴角更上揚了些。
“我是一個好人么?”他忽然這樣問。
“我不是。”
不等江瑤鏡回應,他就自問自答。
“我是一個不折手段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定定看著她,眼底明明白白寫著勢在必得。
“我不僅不會因為你的示弱而心軟,我反而更會拿捏你的軟肋來達到脅迫你的目的。”
“你說——”
他展顏一笑,眉目依舊惑人,如圭如璋,又添幾重威儀貴重攝人。
“我能拿捏住江鏖嗎?”
當然能。
即便他不是戰功赫赫的秦王,哪怕只是一個紈绔,只要他是皇上的兒子,他就可以。
從進入這六角亭到此時,不過兩柱香的功夫,江瑤鏡就深刻體會到了他的善變強勢以及惡劣。
江瑤鏡收起了裝出來的所有凄然,冷著一張俏臉,聲色更如霜雪,“既然王爺已經胸有成竹,又何必來這一遭?”
“一切按照您的心意來就是,不必告知我,反正我只能接受,沒有第二個選擇。”
說罷,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誰知,岑扶光也跟著站了起來,長腿一跨,就正好堵住了出亭的路口。
江瑤鏡怒目而視,岑扶光一臉失落,泫然欲泣地看著她。
“姐姐不好奇嗎,我為何會心悅你?”
不過數息又變了一副嘴臉,江瑤鏡已經深刻體驗過了他的善變,直接無視那雙要哭不哭的鳳眸,只側頭看向亭外的桃林,“王爺如何想,與我無關。”
“時間不早了,我要歸家了,還請王爺讓開。”
岑扶光定定看著她的側顏,看她眉心的悲憫,更看她眼里的冷漠。
不似皓月,倒更像那輕輕淺淺朦朧無聲的月華,看著是比霜華要柔和些,其實更令人絕望。
霜華尚觸手可及,月華如何擁如懷?
“世人都說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
“我卻覺得乍見之歡更為可貴。”
他微微俯身,又湊近幾分,“那一刻的怦然心動,足以讓人此生銘記。”
“姐姐以為呢?”
本以為不會有回應,誰知下一瞬江瑤鏡就回過了頭,直直看向他的雙眸,她甚至是笑著的,“真羨慕王爺能夠體會此等濃烈情感。”
“只是可惜,我沒有遇到過呢。”
岑扶光:……
“乍見之歡也好,一見鐘情也罷。”江瑤鏡臉上浮著的,是明明白白的嘲諷,“在我看來,都是見色起意,不過披著一層動心的皮囊而已。”
她鮮少如此直白的,當著本人的面,去嘲諷去陰陽怪氣。
今天實在是被氣狠了。
她也做好了秦王會勃然大怒的準備,誰知這廝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湊近幾分,面上還帶了幾分驚奇,“這張臉還不夠姐姐起意?眼光好高啊。”
江瑤鏡:……
“已為人婦,不會起。”
不是不敢,而是不會。
又一次明明白白的拒絕。
岑扶光一聲長嘆,到底側身讓開了路口,江瑤鏡步履略顯急促地往外走,卻在擦肩而過時頭頂傳來他的低語。
“別讓我等太久啊……”
“姐、姐。”
江瑤鏡身形一滯,最后步伐驟然加快,近乎小跑離開,江團圓比她矮一些,直接提著裙擺跑了起來,主仆兩很快消失在了桃林中。
“呼——”
直到徹底遠離那個涼亭后,江瑤鏡才停下了腳步,長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剛才自己沒看到他的神情,亦沒聽出語氣有任何的不妥,可最后的那聲姐姐,近乎氣音的低喃,硬是聽得自己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那就是個瘋子。
“姑娘,沒事吧?”江團圓扶著她,一臉關切。
江瑤鏡搖頭,沒說話。
江團圓只是個普通人,又守在亭外,里面的談話她只隱約窺得幾分,但她知道秦王厲害,“咱們快回去吧,把事情告訴老太爺,他一定有法子的!”
“不要。”
江瑤鏡馬上阻止。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祖父,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
江瑤鏡主仆兩離開后,岑扶光也沒走,只站在欄桿處,看著這一片安靜的桃林。
囚惡在亭外等待許久,見王爺始終負手佇立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想了想,無聲踏上臺階走至他的身后。
“王爺,您為何要如此強勢?”
“可能會適得其反。”
囚惡是話不多,但他伺候岑扶光多年,還是頗為了解他,也清楚,王爺二十歲了還沒有正妃,不是不想要,而是想要一個心靈契合的靈魂伴侶。
如今人選出現,可王爺應對的態度……
這樣強勢下去,怎么可能心靈契合?
“尋常殷勤討好對她根本無用。”岑扶光看向她離開的方向,那里早無佳人倩影,“她太冷靜了。”
也太冷情了。
前兩日定川侯府悄無聲息地給閩越捐了一波銀子,你說巧不巧,那筆銀子的數目,恰好和兩盒紅藍寶石等同呢。
若非自己偶然得知,怕是還在沾沾自喜她收下了禮物呢。
真的一點余地都不留。
“只能劍走偏鋒,兵行險招。”
先把人撈碗里,后面的日子,慢、慢、耗。
——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江團圓坐立難安,她想了又想,到底還是看向自從進馬車后就一直倚著車廂出神的江瑤鏡。
“……姑娘,這事真的不告訴老太爺么?”聲音很是忐忑。
“告訴祖父有什么用?”馬車的顛簸也不掩蓋不了她話語中的無奈,“若是同為臣子,那我肯定立刻馬上告訴祖父。”
“可那是皇子,是皇上的親兒子。”
把乾清宮鬧出個窟窿來也沒用,做老子的,還能犟得過兒子?
江團圓一時失語,只眼眶漸漸紅了,江瑤鏡還是聽到啜泣聲才驚覺這丫頭自己把自己嚇哭了,忙忙安撫她,“哭什么,最壞的結果就是秦王妃。”
“秦王妃難道是什么不好的事么?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地位,你還哭上了?”
秦王妃當然很好,江團圓抹了一把眼淚,“可那不是姑娘你愿意的……”
在江團圓心里,姑娘愿意,姑娘高興比什么都重要。
江瑤鏡心里一暖,伸手拂過她的發,溫聲道:“沒什么愿不愿意,日子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而且這還沒到最后結論的時候,不要自己嚇自己。”
“姑娘可是有主意了?”江團圓眼睛一亮,忙不迭詢問。
江瑤鏡搖頭,哪能這么快就想出解決的法子呢?見她又喪了回去,想了想,倒有了個解氣的促狹法子。
“來,你附耳過來……”
家里有內鬼是一定的,但這人真的不好查。
因為目前只知他在跟隨自己的每日裝扮,這點怎么查?這個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而且正常人也不覺得主子的穿戴需要隱瞞,說不定內鬼自己都沒覺得這是背叛。
既然不好查,那就不查了。
你既然這么想知道我的消息,那就傳給你好了,多多的傳!
——
回到侯府后,江團圓大喇喇拿著一沓紙往蒼梧院而去,路上遇到的婆子無數,很多人好奇,但無人上前來詢問。
直到管家也在半路撞見了她。
“你這拿的什么呢,要送到誰那去?”
“送到老太爺那邊去。”江團圓含糊不清道:“姑娘說了,這批都不行,得換。”
管家一聽就知道這紙上都是什么。
京城適齡兒郎的資料。
姑娘既然都決定和那姓程的和離,也是時候該著手考慮下家了,畢竟這嫁人可太重要了,已經錯了一次,第二次萬萬不能再出錯了。
他也上心,“我跟你一起見老太爺去。”
江團圓欣然同意,兩人一同去見了江鏖,江鏖得知他兩的來意后,也跟著上了心,第一次瞎了眼,這次,可得好好挑!
江鏖一用心,這*7.7.z.l京城諸多兒郎的消息就嗖嗖往定川侯府鉆。
他用的是當初一路從戰場跟隨自己至今的親兵,尋常人家根本察覺不到他們的動靜,只少數幾家有所察覺,但也沒深究,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
看吧,就說這血緣關系斷不了。
這江鏖和宗族鬧得這么難看,還不是為了那幾個待嫁姑娘在看兒郎的資料。
知道的都很淡定,只除了岑扶光。
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從皇后宮里請安出來,聽母后說李妃關禁閉也不老實,變著法的爭寵,又聽聞老三也去乾清宮哭訴了。
他也溜達著往乾清宮去,誰知半路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囚惡看著自家王爺瞬間冷硬下來的臉,斟酌著開口,“這應該是故意氣您的。”
這么淺顯的招,不會中了吧?
“本王知道。”岑扶光很快就恢復了以往的云淡風輕,繼續往乾清宮去。
囚惡心內松了口氣,就說嘛,王爺這么睿智的人怎么可能明知是故意還會生氣呢。
然而他這口氣顯然是松早了。
他眼睜睜看著自家王爺在襄王即將哭訴成功看到勝利曙光時,一陣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用詞之犀利,別說襄王傻了,就連皇上都楞在當場。
成功把襄王的‘刑期’又往后延了一個月。
這還不夠,他還特意等在襄王回延恩宮的必經路上,繼續刺激他,終于把人激得率先動了手,然后自然就沒有然后了。
囚惡看著悲憤倒地只能挨揍毫無還手之力的襄王,在心里為他默哀了一聲。
今天的王爺有些幼稚,真是對不住您了。
囚惡以為這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結果第二天又收到了關于江姑娘的消息,恩,她帶著婢女正在街上四處采買呢,聽說是為了迎夫君歸家特意打扮自己的。
囚惡:……
江姑娘,您氣王爺就氣王爺,有考慮過我們這些屬下的死活嗎?
他面無表情地說完了江瑤鏡的消息,岑扶光也面無表情地聽完,兩兩相望,只有沉默,就在囚惡以為王爺這次終于爭氣了之際,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
囚惡:……
明知是故意,你還氣到磨牙?
“江姑娘都要和離了,怎會裝扮自己去取悅他呢?”
就是故意氣您呢。
囚惡難得說了一長串。
“本王知道。”
岑扶光依舊云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模樣,囚惡這次卻不信他了,你知道,知道還牙關咬得死緊?腮幫子都硬了。
真的是沒眼看。
——
“姑娘……”江團圓拉住了江瑤鏡,買衣裳首飾她沒意見,可這些明顯和自家不匹配的擺件物甚買來做什么?
江瑤鏡還真打算給程家買些東西,她記憶力出眾,當初程星回的院子幾乎被自己來了個大換血,雖然大件都封存好了,還是挺多小擺件不知去了哪里。
既然要離開,自己的東西要帶走,那原本的院子,也該恢復如初才是。
江團圓聽她這般說,也跟著一起回憶,兩人有商有量買了許多東西。
江瑤鏡逛街的興致被徹底勾起來了,看到中意的就直接掏錢,還給江鏖買了許多料子,他成日里不是黑色就是朝服,總得換些其他顏色,誰說老人就不能穿艷色了?寶藍,絳紫,靛青也是穩重的。
既然買了做衣裳的料子,那配套的腰帶鞋襪自然也不能少,
配飾也順帶買齊了。
主打的就是把江鏖從頭到尾都包圓了。
狠狠的散了一波銀子出去后,江瑤鏡心頭的沉悶也跟著散去了不少,整個人都舒朗了起來,果然,有氣不能憋在心里,不管何種方式,散出去就對了。
前面兩次,江瑤鏡確實是存著氣岑扶光的心思的,她深知他小肚雞腸,哪怕明知是坑,他跨過去之前也會呸一聲,能讓他氣悶,哪怕一時半會也是值了。
后面則是逛高興了,只想著打扮江鏖,先前的心思早就忘了。
偏偏,最后一件事,讓岑扶光當真了,還格外在意。
他知道,前面的事都是她故意的,雖然自己確實自愿上當,但還有理智尚存,但后面這一直瘋買男人的衣服配飾是怎么回事?
那顏色那料子,也不是江鏖會上身的吧?
等等,聽說她和他新婚之時也算琴瑟和鳴鹿車共挽,她不會還對程星回抱有幻想,余情未了吧?
這個猜測一出來岑扶光就呼吸一滯,很快就又被自我否決。
不可能的。
他此刻思維極度清晰,深知江鏖就是她的底線,程星回在南疆停妻再娶的舉動已是嚴重藐視定川侯府,輕視侯府,就是輕視江鏖。
她不可能原諒。
那她為什么要去討好程星回?
岑扶光坐在書桌旁,嘗試帶入江瑤鏡的角度,去揣摩她此舉的用意,而猜測一個人的行為,必須先明確她的出發點在哪。
江瑤鏡的出發點是什么?
程家沒有她在意的,小姑子只是關系比較好,也沒好到讓人甘愿留在程家吃苦的地步。
不是程家,也不是程星回。
當初她驟然得知丈夫在外另有新歡的事,沒有吵鬧沒有歇斯底里,反而是去查那小妾的底細,重點還是那小妾的來歷是否會妨礙到定川侯府。
由此可見,她對程星回的情誼,應該是很稀薄,說不得現在已經消磨殆盡了。
既然,那邊沒有她留戀的東西,那她的動機又要再往前推。
索性從頭開始。
她和程家的結緣,是因為江鏖看中程星回的將來,也是因為程家勢弱,可以接受她第一個孩子上江家的族譜……
等等,孩子!
岑扶光終于捕捉到了重點,這就是她的動機?
在和離之前懷個孩子,既踹了孩子生父,還能拒絕自己,畢竟父皇再縱容自己,也不能去強逼一個孕婦。
挺好,一舉兩得。
為了拒絕自己,不惜找程星回借種。
自己劍走偏鋒,她就找到了更刁鉆的角度。
好樣的。
囚惡一直隱在角落,畢竟這次和前兩次的玩笑不同,這次江姑娘她,好像真的對程將軍余情未了?
他一直在等王爺爆發,誰知他得到消息后就一直沉默到現在。
明明是初夏的天氣,風是燥熱的,屋子是悶人的,都快到可以上冰的時節,囚惡后背衣裳都被冷汗侵濕了,頭垂得愈發深,連呼吸都放緩了。
“呵……”
寂靜無聲的屋內一聲突兀的冷笑,囚惡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就見自家王爺笑得愈發滲人,眼睛都笑紅了。
完了,王爺被氣瘋了!
第28章 ……
江瑤鏡完全不知道岑扶光那邊的跌宕起伏, 更不知他因為猜測自己的行為動機而思路歪到了天邊,拿著一個錯誤結論把自己氣成了夜鷺,眼睛通紅。
她此刻正從湖上小舟下來。
特意放空思想, 去體驗了一把雨過天晴駕小船, 魚在一邊, 酒在一邊1的野趣。
無能為力的時候最好順其自然,她也從不會在憤怒的狀態下做出任何決定,因為這絕對是失去理智的,也一定會后悔的決定。
大買特買一通散了大半郁氣, 又在湖上獨酌晃蕩了一個多時辰,眼前是碧綠無盡的初荷, 腳下是清澈見底的碧波,一壺小酒下肚,人也跟著微醺起來, 任由小舟隨著漣漪淺蕩, 思緒很快清空, 什么都不想,只想留住這一刻的寧靜。
若非江團圓在岸邊喊, 她還真不愿意回來。
也幸好她來喊了,已經不止微醺, 下船時腳步都有些踉蹌,江團圓連忙伸手扶著她, 絮絮叨叨念了半天, 江瑤鏡只彎著眼笑, 雙頰陀紅。
看這樣子是真的醉了, 江團圓也不再多言,把人半扶半抱帶回了長庚院, 又伺候她梳洗。
好在江瑤鏡酒品還不錯,醉了也不鬧人,就是看著呆愣愣的,反應有些慢,不過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聽話了。
江團圓很快就把她送到了床榻上,守著她入睡后,又在床邊小案上留下一壺溫水,這才起身離開。
睡得早,醒得就更早。
朝霞都未顯,天際還是一片鴉青時,她就已經睜開了眼睛。
喝的是佳釀,后面江團圓還哄她喝了醒酒湯,所以她并沒有宿醉后的頭疼,反而有種大夢一場后的透徹憊懶。
在被褥里賴了一會才起身,拉開床帳,下床穿鞋,走過有些昏暗的房間,推開窗戶,積攢了一夜的綠林清香瞬間襲來,感覺整個人都被沖刷了一遍,從身到心。
看天邊隱隱浮現的朝霞,又看肥綠上晶瑩的路水。
理智已經徹底回籠。
不用再去詢問祖父有關秦王的行事作風,那日的所見所聞就足以自己判定,他是個認定后就極其執拗的人。
那要不要跟他徹底鬧開呢?
心中不停計較利益得失。
是的,利益得失。
是有過生氣,氣他強勢,氣他不顧自己意愿。
可那又能如何?
自己能仗著定川侯府的勢去頂撞趙氏,他自然也能用他的權勢去脅迫祖父,雖然他現在還沒有如此做。
生氣無用,還不如早點考慮得失。
如果和秦王鬧掰的話……
誠然,祖父是皇上的心腹,但秦王可是他的親兒子,還是目前最器重的兒子,孰輕孰重,根本無需爭辯。
或許祖父可以力抗秦王在皇上面前據理力爭,如今岑家才得天下兩年,皇上重名聲,雖然機會渺茫,還是有可能壓制住秦王,畢竟,君奪臣妻,實在是不好聽。
可這樣做,真的好嗎?
皇上那邊壓制住了秦王,自己如愿以償,可然后呢?
祖父的前程,和自己孩子日后的前程,該如何辦?
就算皇上不會遷怒到祖父身上,但他一定會遠離祖父,讓祖父離開權利中心,這是父子天性,我的孩子,我可以責罵,但旁人不可以看不起他。
皇上心里一定有芥蒂,而這份芥蒂,會讓他逐漸疏遠祖父,直到再也看不見。
鬧掰不行,代價太大。
那就順了他的意?
其實,自己對秦王本人,并無任何意見,雖然他睚眥必究、小肚雞腸、性子惡劣、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等等。
但他還是有優點的。
那張臉,就是自己,唯一能看見的優點。
程星回是祖父精挑細選的,也是自己點過頭同意的,如今還不是走到了和離的地步,其實和盲婚啞嫁無甚區別,都是拼男子的良心而已。
程星回可以,岑扶光自然也可以。
嫁給秦王好處也多,最明顯的優點就是實現了門第的跨越,從公爵之家躍進了皇族,但他也有最明顯的缺陷。
長子顯然不能動,后面的幼子,哪怕可以承定川侯府的爵位,哪怕從侯爵變為公爵,也注定不可能姓江。
那這跟皇室回收爵位有什么區別?
這個爵位,是祖父,是父親,是母親用身上無數的傷疤和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換回來的,可以接受后代無能丟掉爵位,但不能這么輕易的就還回去。
所以這一個難題,要怎么處理呢?
——
知道今天江瑤鏡要回程家,江鏖特地叫她來自己院子一起用早膳,可人出現在眼前時,他直接愣在當場。
江瑤鏡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
她今兒上身的是自己做的衣裳。
準確來說,是一件素白無任何花樣的裙子,上面的花樣都是前些天撿的花自己染的。
幼時學女紅時,江瑤鏡被針扎得嚎啕大哭,到底沒能學下去,所以她幾乎不會任何女紅,明明這衣裳攤在桌上時,自己下手花染時也講究了配色聚散。
誰知穿上身后這么一言難盡。
也不能說丑,只能說,過于花里胡哨了些。
“挺好,看著挺熱鬧的……”江鏖干巴巴評價了一句。
“這個樣子,您怎么夸得出來?”江瑤鏡哭笑不得坐在他對面,“一會兒我就去換了,以后再也不自己動手折騰衣裳了。”
還是做花簽吧,用它們做花染,還不如歸于塵土呢。
本來這裙子一上身江瑤鏡就想換的,忽地就想到了那日岑扶光的穿戴,當場就決定至少穿半個時辰還要在府里晃一圈。
就不信了,這衣裳你能找出配套的來?
愿意換就行,若她以后都穿這類的衣衫,江鏖還真夸不出來,迅速提出今日重點,“帶一群人去程家,回去就收拾東西,等程星回一到,話說開就走。”
“我就在家里等著,他要是不寫和離書,老夫親自跟他談!”
一個談字,說得殺氣沖天。
“明天才到呢。”江瑤鏡給他盛了一碗青玉河蝦羹,“今兒就收東西,您倒是在家里好生坐著,我這一晚怎么過?單單程家夫婦就夠我頭疼了。”
“還是說您要和我一起,在程家住一晚?”
江瑤鏡一直認為結親是兩家人的事,但一段姻緣的結束只能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程星回那邊談好,自己離開即可,至于他的父母親戚,就得他自己應對了。
自己去程家住一晚像什么樣子,那自然不行的。
江鏖砸砸嘴,“行吧,明兒……”
不對,他突然回神,想到了昨兒晚上收到的消息,“那你還得在程家多住兩天。”
江瑤鏡:?
“也不知道秦王或者皇上又鬧什么,昨兒秦王去京郊大營了,回來的將領直接去那邊,就地開始比武。”
就地?江瑤鏡不理解,“這一路急行軍的勞累就不提,兩年了,家人親眷也都盼著人回來呢,好容易回來了還不歸家要去比武,就不怕民怨沸騰?”
“倒不會民怨。”江鏖搖頭,“賞銀翻倍了,只要贏一場就有錢拿,而且秦王還會親自下場,說不得就被秦王看中飛黃騰達……”
就是不知道秦王或者皇上此舉是何意,難道真的哪里又要開戰了?
江鏖在沉思。
江瑤鏡也在沉思。
她第一個反應是,程星回應該會被揍得很慘?
下意識就認定秦王是沖著程星回去的。
昨兒不過小打小鬧,就能刺激他到如此?
理智告訴自己,秦王不會這般幼稚兒戲,可她仔細回想那人的行事作為,不是一般的百無禁忌,他好像真能干出這種事?
在情之一字上,這么沖動的么?
江瑤鏡眉心一跳,隨即瞳色一定,心里有個模糊的預想。
或許可以借此來……
“先不和離了。”她忽然道。
正在回憶西南資料的江鏖被驚回神,看了她幾眼,“你又腦子進水了?”
江瑤鏡:……
“幾天,我就耽擱幾天。”江瑤鏡已經想好了借口,“那個小妾的事,都多少日子了,你也沒頭緒吧?”
“我去探探她。”
“哪里就需要你委曲求全?就算查不到她的底細,老夫就在這,有什么陰謀詭計只管來使,老夫等著!”
“明明耽擱幾天就能可能拿到線索,非得繞一大圈?”
江瑤鏡耐著性子勸,“就幾天的功夫,耽擱不了什么,我就試試,不行就直接走,不會委屈自己的。”
江鏖一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已經下定決心。
她的幼年都是在戰火紛飛中度過的,江鏖特地給她養出了沉穩善思考不放棄的性子,如今回旋鏢扎了回來。
看似柔順,實則做出的決定誰都改不了,包括自己。
“行行行,都隨你。”
——
時隔兩月,又回到了程家,看著頭頂的忠武將軍府匾額,走時還春風和暖,如今已是烈陽高懸,只看一會便覺酷暑難耐,頭頂熾熱襲來,到底也沒能看多久,有些惆悵地拐角從側門入了府。
程星月早早就等在外內院交接的月洞門前。
看到江瑤鏡的時候眼睛賊亮,直接飛撲了過來,親昵地挽著手,甜甜撒嬌,“嫂嫂,我都好久沒見到你了,你終于回來了。”
“你可不知道,我這兩月過得有多慘,天天被娘抓著學習理家事,我都跑到外祖家去了,還被抓了回來……”
抱怨了一通也不需要江瑤鏡的回應,自個兒又高興了,話題又拐到了花草上,“嫂嫂你不要擔心閑庭落的花花草草,我每日都去看它們一回的,照顧得很是盡心,它們都開得可好了!”
“還得多謝我們二姑娘精心照料呀。”江瑤鏡也笑,“我該怎么感謝咱們家的好二姑娘呢?”
“哎呀,嫂嫂,你別打趣我了。”程星月不依,跺腳晃手,一頓纏磨。
江瑤鏡就笑看她作怪,是真的很喜歡她身上這股古靈精怪的勁兒。
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閑庭落,花濃早就領著一眾丫鬟婆子等在了門前,見人終于到來,所有人下跪行了大禮。
江瑤鏡笑著讓他們起身,又看了一眼江團圓。
江團圓朗聲,“這兩月,你們守家辛苦了,都賞三月月銀。”
眾人一陣歡呼。
程星月撒開了江瑤鏡的胳膊,“那嫂嫂你先去梳洗,我在娘那邊等你。”
回家了總要去拜見長輩的。
“好,那就一會兒見。”
江瑤鏡目送她離開,也沒耽擱太久,換了一身衣裳就去了趙氏的正院。
隔了兩個月,趙氏好似又回到初嫁時的和睦,句句關心,半點含沙射影都不曾有,江瑤鏡也笑著奉承,再加上程星月時不時作怪一番,倒是一番合樂景象。
“唉,我還以為馬上就要回來了呢,誰知過家門不入,要先去軍營。”
這又是趕路又是比武,誰吃得消?
江瑤鏡沒開口附和這話,程星月倒是心大:“有銀子拿呢,而且萬一哥哥被秦王看中了,日后前程不是更順了?”
聽得這話,趙氏也是點頭,當事情不可轉圜,自然就得盼最好的那一面了。
江瑤鏡:……
還是祈禱他別碰到秦王了,不然可能是豎著出家門,橫著被人抬回來了。
經年不碰家事,如今管了兩月,又恰逢襄王宰相那邊可能會作亂,這兩個月,趙氏真的是時時刻刻都把心提在嗓子眼。
真真是累慘了。
如今看到江瑤鏡就想繼續把家事都給她,可看到她纖細的腰身,立馬想到要事。
孫子!
兒子回來了,江氏也要保養自身,好好懷一個孩子才是正經。
那自己就再勞累兩年,左右兒子回來了,主心骨有了,江氏也回來了,打個下手也行,自己可真是個好婆母,為了孫子,一把老骨頭還要操勞家事。
趙氏心中自鳴得意,面上也帶出幾分,不過江瑤鏡不是她肚里的蛔蟲,猜不到她此刻的興奮是為何,只又閑談了幾句,順著趙氏關切的話語起身告辭。
江瑤鏡走后,程星月想也不想的要跟去。
趙氏一把拽住她,“你個死孩子,你嫂嫂才回來,院里要打掃歸置,你這個時候湊上去除了添亂還能做什么?”
程星月:“行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嫂嫂玩。”
趙氏:……
看著女兒單純的雙眸,又不能說讓你嫂嫂好好休息幾日,等你哥哥回來兩人你儂我儂正好要個孩子,隨口扯了個理由,“你去整理客院。”
“你哥哥回來了,孝期不能宴請賓客,你外祖他們或許不會登門,可你們這幾個小的倒是沒妨礙,肯定會來小住幾日的,你去拾掇拾掇。”
“正好看你這兩個月學習得如何了。”
若是以往,程星月自然跳腳,可她這兩個月過得水深火熱,再如何也該有長進了,又看趙氏不信任自己,當即勝負心大起,一定會讓趙氏刮目相待!
打發走了不省心的小女兒,趙氏也沒閑著,再次去了閑庭落旁邊的院子認真查看,這個院子以后就是兒子主用了,自然該好好上心。
——
趙氏讓她好好休息,她就真的好好休息,就穩穩待在院子里,和往常的作息一樣。
其他人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花濃,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想了又想,終于察覺到了端倪,見江瑤鏡此時無事,正對鏡整理耳珰,上前,期期艾艾道:“夫人,您不派人去打聽大爺的消息嗎?”
這幾日,京郊大營的演武賽辦得風生水起,雖然不允許百姓入內,但在外面打聽消息是沒問題的,甚至還有莊家出來開了盤,就連那些將士的資料都已經人手一份,無數人參與,賠率也是各有分析。
花濃可還記得,大爺也是榜上有名,她當時可激動了,在屋子里繞圈了好久,既自豪又擔心。
好像,夫人,那時就沒什么動靜?
花濃越想越覺得可怕,夫人已經對大爺漠不關心了嗎?
江瑤鏡認真看向花濃,經過兩個月的調養,她眼見的豐腴了些,隨著年紀的增長,是徹底的長開了,再認真打扮一番,一定是個可人的小佳人。
知她細心,也知她聰慧,只道:“放心,你們有自幼相識的情分在,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他都是你的港灣,不會棄了你的。”
這個類似臨別囑咐的話讓花濃心內一陣狂跳,她差點就要忍不住問,夫人你是不要大爺了嗎?可看到江瑤鏡平靜的面容,又強行忍了回去。
她只是個奴婢,夫人決定了的事情,就連老太太都沒法子,自己能說什么?
江瑤鏡想了想,又道:“我那還有幾匹顏色鮮嫩的織花料子,你去找劉媽媽,讓她給你吧。”
“難道那個小妾很難對付嗎?”花濃心神極度緊張。
這夫人看著是要和離的意思,還專門賜料子給自己做新衣裳。
江瑤鏡搖頭,“我還不曾見過她,只覺得顏色適合你就給你了,不要多想。”
說起那小妾,江瑤鏡承認,自己是真的越來越好奇了。
本以為程星回去軍營比武,那小妾總不能還帶著吧?說不得就會提前送回來,誰知,到現在都沒她的影子,藏得可真好。
花濃有心還要再詢問一些,卻見江瑤鏡正在凝神細思,不敢打擾,只好滿懷心事地退了出去。
花濃心有顧慮不敢造次,江團圓就沒這顧忌了,她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極度興奮的小小聲:“姑娘,這幾日秦王都穿得可花了!”
江瑤鏡都快忘了她那件自制的花染裙子,她本以為秦王去了軍營,那么嚴肅那么威武的地方,他該收斂些的,誰知不是?
“怎么個花法?”
“倒沒有一整個花園都穿在身上,就今天牡丹明天芍藥,今兒是紫藤花。”
“現在外面都在傳穿得越艷麗打人越狠呢,尋常將士沒有秦王亂穿衣的底氣,不過也開始佩戴帶艷麗花卉樣式的荷包。”
江瑤鏡:……
一想到一群穿著盔甲的彪形大漢,腰帶配著的都是花卉樣式的荷包,這簡直,簡直……
造孽啊!
江瑤鏡決定把那件裙子徹底封存,以后絕對不會再碰花染了。
*
程星回終于馬上就到家了。
雖然沒有長輩迎接小輩的道理,但他離家兩年,這眼看著馬上就要到了,程父和趙氏實在是坐不住,干脆一家人都等在了大門處,伸著脖子墊著腳望向來路。
江瑤鏡落后一步站在樹蔭底下,也側首眺望長街,不過她眼里沒有程父趙氏程星月的殷切期盼,在熾熱暑光中,雪中碎冰依舊藏于眸底。
她在等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決定了后續對秦王要如何行事。
這次猜測準不準呢?
程星回是站著回來的,還是被人抬回來的?
沒有讓人等待太久,街頭很快出現了一大群人,江瑤鏡很快就注意到了人頭涌動中間的那處凹陷,眼睛微瞇,隨即淺淺笑意覆蓋秋瞳。
猜對了。
在情之一字上,秦王果然很沖動。
程星回是被抬著回來的!
程家三人齊齊圍了上去,又是心疼又是詢問,好在軍營那邊備著太醫呢,已經診治過,斷了兩根肋骨,要在床上將養幾月,頭一個月連起身都最好別,倒是沒有生命危險。
紅著眼睛的趙氏連忙直念菩薩保佑。
這會子可沒宴席了,忙把人送進了閑庭落,期間程星回一直在所有人環繞,江瑤鏡也沒有試圖擠進去,就一直安靜呆在外側。
直到程星回面露困意,程父才忙忙招呼眾人散了。
得讓大兒子好好休息,睡得久傷才養得快。
程父帶著程星月走了,趙氏倒是在廊下拉著江瑤鏡一通囑咐,她也耐心應了,也打算這幾日好好照顧他,就算是和離,也沒想著讓對方去-死。
聽著趙氏翻來覆去的話,江瑤鏡終于送走了她,揉著耳朵回到房內,看著自己獨睡兩年的床榻上,躺著的,那個男人。
兩年的戰場時光,讓他原本清綣的眉眼也染上了風霜,有些粗糲,又添了不少男兒氣概,讓他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程星回自然也是好看的。
正因為低嫁,才更需要仔細考量,祖父考察他是方方面面的,不僅能力人品,相貌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眼睛生得格外好,一雙多情桃花眼,注視著你時,滿目都是深情,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及你一人重要。
只這氣質和身份不搭,溫潤如玉,不似戰場殺敵的武將,倒像那著青衫的書生了。
“如今我面容滄桑,是不是嚇到你了?”
略顯虛弱卻又帶著笑意的溫潤男聲在耳畔想起,江瑤鏡從記憶中回神,抬眼就撞進了那雙熟悉的桃花眼里。
依舊滿心是你,依舊滿目深情。
“你沒睡?”
“我想和你說說話,可是我找不到你。”
刻意忽視他裝滿委屈的桃花眼,只問他,“你的傷,是怎么來的?”
這種想親昵卻被人突兀截斷的感覺是極其明顯的,又觀她似回到了初見時的冷淡模樣,程星回瞳孔一凜。
“我有幸和秦王討教幾分,是我學藝不精,殿下已是手下留情。”
江瑤鏡抿唇。
還真的是他,還是親自動的手。
“你把咱們家照料得太好了,花團錦簇,世外仙源,我竟不敢認,以后下足估計也是小心翼翼,恐驚了花間仙靈。”
江瑤鏡有些詫異,“先前你被眾人環繞,還有閑心打量院中風景?”
“因為我想看你在哪。”
江瑤鏡:……
“瑤鏡。”程星回忽然喚她名字,“你坐到床邊來好不好,我現在動不了。”
江瑤鏡楞了幾息,抬腳走了過去,依言坐在床邊。
“程冬。”程星回朗聲喚人。
早就等在外面的程冬入內,他手里抱著一疊盒子,笑道:“夫人,大爺可是給你帶了好多禮物呢。”
也不等江瑤鏡回應,他就略顯興奮地開始介紹,“這個包裹里全是大爺在閩越收集的當地特色花種。”
程冬一邊說一邊打開包袱,里面都是一個個疊得方正的小油紙包。
花種?
江瑤鏡回憶當初,那時才新嫁,便是有心想要收拾院落也不會馬上行動,只仿佛記得,跟他閑聊過一次,說要在院中種滿鮮花,他就記住了?
這兩年信件來往也算頻繁,倒從未聽他提起過。
程冬不敢看江瑤鏡的臉,但他認為,大爺如此用心,夫人應該很是感動才是,于是體貼地站在一旁,給江瑤鏡留足了感動的時間。
“這個是大爺親自做的。”
他小心翼翼打開一個包裝嚴實的長盒,里面竟是半盒的雪白細沙,還有一個用海螺和貝殼拼湊出來的船只。
“這里面的每個海螺和貝殼,都是大爺空閑時間親自去海邊撿的。”
江瑤鏡:……
塵封的回憶又冒了出來。
自己沒有見過海,不知沙灘是何模樣,亦不知廣闊的大海是否真的和天相接,在信中和他說過遺憾。
程星回在一側補充,“我還試圖把海水裝進竹筒,裝進琉璃瓶內,倒是能密封好,護送得當,也勉強能帶回來。”
“只是這海水,看著藍汪汪的,裝進瓶子里,竟就成透明的了,除了味道是咸的,外面看起來和河水沒有任何區別,在瓶子里超過五日還臭了,就放棄了。”
江瑤鏡:……
若非秦王神來一筆,自己不知他停妻再娶的事,此時怕是已經感動得眼淚汪汪了吧?
多體貼細心的人啊。
只可惜,哪怕拋開利益牽扯,他的貼心也從來都不是只對自己一人。
第29章 ……
接下來的禮物倒沒什么特殊意義, 都是閩越那邊的特產,圖個新鮮稀奇,但即便是這些小東西, 程星回也是用心了的, 至少花色都是江瑤鏡喜愛的。
準確來說, 是她新嫁時喜歡的。
如今倒也不是不喜熱烈璀璨,只是沒了那份心思。
程冬介紹完禮物就識趣退下,屋內一時又回歸了寂靜,程星回在等江瑤鏡的反應, 桃花眼始終都凝望著她。
而她在看著那個海螺和貝殼組成的小小帆船,看了它許久, 眼眶逐漸濕潤,卻始終沒有伸手觸碰它。
所以你為什么要停妻再娶呢?
哪怕只是正常納一個小妾,哪怕你真的就是見色起意, 只有身后沒有其他的利益牽扯, 自己也會容忍下去。
“……瑤鏡。”她久久不言, 程星回終于按捺不住出聲喚她。
江瑤鏡回神,側頭看向程星回, 從來含笑的杏眸微紅,最初程星回以為她是感動, 正要打趣她幾句,可她眸色極度復雜, 看著自己的視線也似冷非冷, 和感動扯不上一點兒關系。
“怎么了, 可是我哪里惹到你不快了?”
“我先跟你道歉, 別生氣好不好?眼睛都紅了……”
江瑤鏡以為自己早已對他心如止水,如今這般, 感動不知道,憤慨倒是滿滿,恨自己不夠理智,更恨他明明是個冷心冷肺之人,偏事事周全,做足了體貼的情深模樣。
她歪了歪頭,狀似不解,“花種是新嫁時的閑談,對大海的向往,是你初初去閩越時的暢想,這都是兩年前的話了,你都記得。”
“那,半、年、前,我曾寫信與你,想要一些好看的貝殼做簾子。”
“貝殼呢?”
“兩年前的閑言都記得,半、年、前的囑咐倒是渾忘了,那時的你,很忙啊?”
“你到底為了討我歡心而準備這些東西,還是在為了之后的某些事情而提前賠罪,你我心知肚明。”
連著兩次語速放緩的三個字,意有所指得實在太明顯,后面幾乎是明牌。尤其程星回原本以為她不知,但現在看來好似已經知道了。
那,她知道了多少?是僅僅看到了表面,還是已經查到了深處?
他*7.7.z.l一時情緒很是激蕩。
若是尋常,他倒是可以強作鎮定,插科打諢也行,強行轉移話題都可,總之先把這件事混過去,等心緒理清楚再慢慢思量。
偏他此刻重傷在身,不止傷處疼,在軍營用過藥后頭也愈發昏沉,一路堅持到現在都是強撐,此時情緒一激動,就止不住的咳。
“咳咳咳——”
江瑤鏡給他拍了拍,等他咳勢稍緩就住了手。
“睡吧。”
她的教養讓她做不到此刻和一個重傷之人情緒激烈的爭辯,也不等他的回應,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出門就看到了正在廊下徘徊滿目憂色的花濃,遂了她的意,直接讓她進去貼身伺候。
*
“姑娘,你沒事吧?”
她獨自一人在涼亭枯坐許久,江團圓知她此時定然情緒復雜,本不想打擾,只是姑娘都在那呆了大半個時辰了,到底忍不住上前。
“我只恨自己不爭氣,我以為我可以坦然面對。”
誰知還是心有不甘。
“姑娘你這就是著相了。”江團圓挨著她坐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管好的壞的,都是曾經的親身經歷,沒有誰能丟掉記憶,都會被影響的。”
“難過歸難過,可還是得朝前看才對。”
“并非是為情意難過。”江瑤鏡搖頭,“我只是怨他,因他行事不端做事不謹慎,毀了我的平靜生活。”
更甚,還牽扯出了秦王這個大麻煩。
可如果沒有秦王的神來一筆,自己至今被蒙在鼓里,說不得就在孕期爆發出來,也許會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
不過確實連帶秦王一起都更討厭了。
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在遷怒,人都是利己的,也從未自詡過圣人。
也確實該振作起來。
秦王那邊還是個大麻煩,那小妾也不能遺忘了,根本就沒有功夫讓自己在這悲秋畫扇。
“我本來以為他會直接把那小妾帶回家來,誰知到現在都還沒個蹤影。”眸色微涼,面覆冷色,“閩越太遠實在鞭長莫及,如今都在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出那小妾。”
“你派人傳信給祖父,把那小妾的暫居的地點找出來。”
“找出來后也不要打草驚蛇,就盯著她,看她和誰有聯絡。”
“好。”江團圓領命,親自去吩咐此事。
江瑤鏡也沒閑著,又略坐了片刻,起身后徑直去了小廚房,親自給程星回煎藥,坐在小馬扎上,拿著蒲扇緩緩扇動,看著爐內火焰隨著自己的動作而明明滅滅,她微微垂下眼簾,蓋住了眸中晦澀。
以前從未和秦王交集過,宮里都沒有自家人手,秦王府就更沒有了。
此時再試圖添人進去只會引起他的警覺,說不得還會被將計就計。
那就不關注秦王,只等他后續的反應就可以。
侯府都有他的內鬼,程家沒有?不可能的。
反正在面對自己時,他確實幼稚,也實在沖動。
——
接下來的時間,雖然在屋內無人時看程星回的表情格外冷淡,但在外面時,她依然是那個萬事游刃有余的當家主母,只眼眶時常微紅,情緒也很是低落,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來勁,人也跟著清減。
家中人都覺正常,丈夫重傷要躺數月,做妻子的,自然擔憂。可家里一攤子事呢,總不能只守在床前萬事不管,夫人如今的狀態,才是合情合理的。
莫說程星月,就連趙氏也盡量什么事都自己處理,不去打擾江瑤鏡。
期間程星回一直昏昏沉沉的,醒來也只能喝藥用膳,話也說不了幾句,或許真的是喝了藥沒精神,也可能是他還沒想好怎么辯解,總之輕易不和江瑤鏡對視。
江瑤鏡也沒強問,繼續照著自己的節奏走。
如此過了兩日,秦王那邊的反應還不清楚,反而是那始終深藏不曾露面的小妾終于有了動靜。
“姑娘!”江團圓直接關上了房門,壓低聲音,“老太爺查到那小妾了。”
聞言,江瑤鏡心神一震,“快說!”
江團圓也不含糊,直接道:“她現在就暫居在南門旁邊的鴻運客棧,和大爺一起回來的,一入京她就去了那邊。”
“聽老太爺說,至少入京后她很老實,就連好奇都不曾有,莫說出去逛逛,就連房門都不出,這幾日也沒有和其他人有過聯絡。”
“也派人去客棧打聽了,她本人不清楚,但一直伺候的她一個老嬤嬤倒有點像京城口音,只是可能在閩越地區呆了太久,口音混雜,有些含糊,也不能十分確定。”
這情況顯然不對。
若她只是個普通妾室,那她最應該好奇的就是自己,因為程星回沒有第一時間帶她回來,自己也沒喝過她的妾室茶,若說難聽點,她現在連名正言順的妾室都還算不上。
就算她在京城沒有人手,程星回也不準她瞎打聽,那在客棧問一問小二不難吧?
但她居然一點動靜都無。
不好奇自己,也不好奇京城風光。
再連上那個老嬤嬤的口音有點偏京城,至少一半以上的概率,她曾是京城人士,或者說,她在京城生活過。
可她入京后,又不曾聯絡過任何人。
“盯著她。”江瑤鏡斟酌開口,“隱秘些,別打草驚蛇了。”
后面估計有大‘驚喜’。
“查她一時半會沒頭緒,那就查跟著她的人,嬤嬤也好,小廝也成,都過一遍。”
江團圓領命去了,江瑤鏡又坐在桌前沉思半晌才起身去做別的事,也是湊巧,今日用過晚膳后,程星回竟然沒有陷入昏睡,而是一直側頭望著自己。
即使燭光昏暗,那雙失了血色的桃花眼,依舊遣倦纏綿。
江瑤鏡動靜一頓,隨即轉身去搬了一個椅子放在床邊,正對著程星回,撫裙入座,微抬下顎,“說吧。”
“讓我聽聽看,你想了幾日的理由,能不能說服我。”
她一上來就擺明車馬,程星回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反而眸蘊無限歉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把我從河里背出來的。”
“沿路被鄉親看到了,名聲已失,我不得不納了她。”
不得不?
這三個字一出來,江瑤鏡只想冷笑,她又不是不能容人,花濃此刻就在門外候著呢,多一個救命恩人又如何?根本不必隱瞞。
不過她也沒拆穿,就等著看他還能說出什么話來。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那時我連養傷的時間都沒有,只短暫休息了幾日就回到了戰場,等我再空下來,已是兩月后了。”
程星回定定注視著面容依舊含冰納雪的江瑤鏡,“我身在戰場,自然知曉戰爭已到尾聲,很快就能回京。”
“所以沒有寫信告訴你這件事。”
“信紙太單薄,也寫不出我真正想要表達的感受,所以當時我就決定,要回來親自說與你聽,也免了你收到信后的擔憂多慮。”
“呵。”江瑤鏡沒忍住笑了出來,“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為了我好才不告訴我的?”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誠實告訴你,隱瞞你的初衷。”
程星回輕聲否認,又見江瑤鏡依舊眸色冷冷,知她沒有被打動,或者說,她對自己給出的解釋,并不認同。
接下來的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講,面上滿是躊躇,臉也跟著蒼白了幾分,燭光明暗下,莫名的,竟有種破碎的頹喪之美。
若是花濃在,怕是早已心疼的撲過去。
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江瑤鏡,她沒有任何動容,就冷眼看著。
沉默許久之后,到底還是程星回率先開口,聲音極輕,在寂靜的屋內也要側耳凝神細聽,“她,她……生得和你有些許相似。”
江瑤鏡:……
“有多像?”
“只輪廓些許一二。”
江瑤鏡長長吸了一口氣,耐性正在逐漸減少,“這世間相似的人何其多,在你眼里,我就霸道至此,連一二分相似都容不下?”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
他忙忙否認后,聲音再度回落蚊蠅,心虛到難以言表,“是我不該,我見她和你有幾分相似,所以納她進門的時候,不想那么簡陋,總覺得是玷污了你,所以,所以……”
——
江瑤鏡一直沒有打斷他,就是想知道他要怎么圓名為納妾實則停妻再娶的事實。
結果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
不僅羞辱我,還要把鍋蓋到我頭上?!
“哈。”生生被氣笑了。
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程星回,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嫌惡地看著他,“你真讓我見識到了男人惡劣起來能有多惡劣。”
“明明是你停妻再娶,你還恬不知恥的把一切都蓋在我的頭上。”
“這世上和我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果個個都陰差陽錯和你產生聯系,你是不是個個都要以妻禮迎進門?”
“然后回頭還要說,都是因為我,她們才如此盛裝進門?”
“你真是讓我惡心到了極點。”
“瑤鏡,我不是這個意思……”程星回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這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手肘抵著床榻,掙扎著要起身。
“如果你的傷口因為你現在所作所為而崩開,你吃了藥繼續昏睡,受眾人批判的,會是誰?”
聽到這話,程星回的動作僵住,又躺了回去。
“我不……”
“閉嘴,聽我說。”
江瑤鏡此刻真的是耐心全無,口里的話也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接把所有虛偽表象撕開,露出了里面最真實的樣子。
“你我二人的結合,本質上也是利益結合。”
“我圖你的將來,你圖我的現在。”
“我們只相處了一個月,從熟悉的陌生人勉強到了相敬如賓,別跟我說什么一見鐘情,新婚時都沒說過,現在再說,只會讓人發笑。”
“日久生情就更扯淡,一個月算久?”
“當初你離家時,母親讓你帶上花濃,你雖然拒絕了,但也是你猶豫了一天才做出的決定,是真的不重女色也好,畏懼祖父也罷,這足以說明你的心從來都不在我一個人身上。”
“現在又來裝什么情深不悔!”
程星回瞠目結舌地看著爆發的江瑤鏡,預想過她會非常生氣,但沒想過她能氣到把一切都給撕開。
“我……”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所以,能讓你如此不計代價編造謊言來欺騙我,那個女子能給你帶來多少利益?”她驟然平靜,又一針見血直指核心。
程星回瞳孔一縮,連呼吸都短暫停滯了一下。
雖然他極力控制,呼吸間就調整了過來,但還是被一直牢牢注視著他的江瑤鏡給捕捉到了。
可也沒給她繼續問的機會,又是一陣嗆咳,又是臉色漲紅煞白。
不想再聽他編什么謊言,也清楚再強逼下去,他肯定就要‘暈厥’過去了,江瑤鏡也懶得浪費時間,只丟下一句,“藏好了,可千萬別被我查出來。”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程星回大喘著粗氣怔怔看著帳頂,眸中神色變幻飛快。
江瑤鏡并沒有馬上踏出房門,而是在屏風背后微微垂頭,醞釀了好一會,再抬頭時,原先怒到極致而面無表情的臉,竟已眼眶通紅,眼淚已經落滿頰。
游魂似地飄出了房門,體面尊嚴好似都拋開了,甚至有些踉蹌的差點撞上了廊柱,驚呆了外面的一眾丫鬟婆子。
江瑤鏡無暇在意她們,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丟了魂似的繼續沿著走廊往前走。
“夫人——”
被她哭著出來而震驚傻了的花濃回神,小跑著追了上去,一路跑到了她前面,倒退著看她,問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夫人,您別嚇我……”
江瑤鏡呆呆地看著她,瞳色一片空洞迷茫,眼淚卻大滴大滴的滾落,蒼白無神,又莫名讓人覺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碎掉了。
花濃眼睛一眨,也跟著哭了出來,哽咽道:“夫人,您別哭了,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您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想辦法?”
江瑤鏡不理她,驟然加快速度進了隔壁的廂房,也沒給她跟進去的機會,砰的一聲就把房門緊緊關上。
花濃守在門前,又對著仍然呆傻的小丫頭低吼道:“還愣著做什么!”
“團圓也好,劉媽媽也好,快叫夫人的陪嫁來!”
眾人忙忙應了,好些人一起拔腿往外跑,有人去找江團圓,有人去找劉媽媽,而有人,卻趁亂由隱蔽處一路向外……
——
閑庭落這邊是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秦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自從程星回被抬回程家后,岑扶光的心情就急轉直下,直接冷成了人形冰雕,尤其在那邊傳來消息,說江姑娘對程星回的照顧是親力親為后,整個秦王府都快成冰窖了。
挺好,大夏天的,都省了冰了。
見善苦中作樂的想。
本來江瑤鏡那邊的事一直都是囚惡負責的,可這次軍營比武的事也是他在忙,有些疏忽,到底讓見善知道了王爺近日的奇怪狀態是為何。
怪不得王爺近日如此善變。
原來是終于開竅了。
就是這開竅的點不太對,人家都已經嫁人了。
見善既已知曉,囚惡也不再瞞他,隱瞞了一些細節,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見善非常有興趣,搓著手就準備去找岑扶光出主意。
主子沒道德,屬下只會更沒道德,見善更是其中翹楚。
囚惡見他如此上進,趁機提出和他交換,他去辦其他事。
見善欣然同意,并且在心里蛐蛐囚惡,悶葫蘆一個又是單身漢,哪里懂得感情之事?這事就該自己負責,誰也搶不了!
事情一撒手,囚惡直接跑沒了影。
雖然有些詫異他離開的步伐實在過于迅速了些,但也沒放在心上,興沖沖就去找王爺要出謀劃策,然后就直直撞上了人形冰雕岑扶光。
見善:……
怪不得囚惡那廝跑那么快!
秦王府以詭辯出名的見善,從最初的苦口婆心到最后的心如死灰,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陷入愛情謎瘴的王爺也太難伺候了!
岑扶光抱著一個巨大的酒缸,席地而坐,毫無形象地耷拉著腦殼,醉眼朦朧,一臉憔悴,口里還嘟囔著:“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1……”
見善:我不是人唄?
隱隱作痛的腰背在提醒他,不要再多話,不然王爺的飛毛腿又要橫踹過來,可眼看他念了幾首酸詩還不夠,又忽然把酒缸一摔,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無神的瞳孔漸漸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
“王爺!”
見善一聲大喝打斷了他即將到來的‘施法’,這幾天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真的不想再挨揍的見善牙一咬心一狠,直接以毒攻毒,“程家又不是定川侯府,隨意進去也不會被人發現,王爺實在放不下,做一回梁上君子又如何?”
岑扶光佇立在原地,定定看著他。
被他視線鎖定的見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時決定王爺待會兒再動手就撒腿跑,平日里沒什么,踹著也不疼,王爺知道控制力氣,除了丟人沒有任何損失。
但這幾日王爺喝了酒,有時忘了收斂腳力,是真疼啊……
誰知岑扶光眨了眨眼,躍躍越試漸漸涌上鳳眸,隨即又是遲疑,見善一看有戲,忙道:“程家沒有底蘊,家丁最多些許拳腳功夫,肯定不會被發現的。”
“王爺,想再多也不如眼見為實,去看一眼?”
岑扶光明顯意動,又琢磨了一會,才抬腳往外走,見善連忙跟上,誰知還沒出院門呢,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又穩住不動了。
見善:?
岑扶光回頭,有些可憐巴巴又期期艾艾的瞅見善,“不敢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能毀了她的清譽……”
口里說著不想毀人清譽,那眼巴巴看我做什么?我給出建議,我還得死命勸,除了事還得我背鍋是吧?
見善嘴角大幅度上揚,扯出一個標準的假笑,陰森森道:“不會的呢,王爺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屬下就帶著所有親衛以死謝罪。”
周遭侍衛:……
王爺折騰你,你就折騰我們是吧?!
岑扶光終于心滿意足,轉身繼續向外走,誰知剛跨過門檻,就有人急奔而來,“王爺,程家那邊傳來消息說,江姑娘哭了。”
哭?
岑扶光一瞬間站直身子,脫口而出就是重點,“為何哭,誰欺負她了,現在情況如何?”
那人搖頭:“目前還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只知江姑娘是和程將軍單獨呆在房里,再出來時,已經淚流滿臉。”
岑扶光眼神一凜,轉瞬就消失在了院門前。
見善:???
等他匆忙追上去,岑扶光已經翻身上了馬,高高揚起的長鞭一落下,駿馬嘶鳴一聲就往外飛奔,見善擔心他酒氣上頭做出無法挽回之事,忙點了幾個人一起追了出去。
岑扶光一人打馬在夜深人靜的長街上狂奔,心中一夕千念。
她不是早就知道程星回在南疆干的齷齪事?早已知悉的事情為何會情緒崩潰到流淚?還是說他們之間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耳邊忽聞遠處傳來略微急促的馬蹄聲,本不欲理會,可它傳來的方向,好像是從程家過來的,心神一動,手中韁繩微緊,速度降了下來。
隨著馬蹄聲變大,三輛清油馬車從夜色中駛來,這馬車看著普通,也沒什么標識,駕車的馬夫岑扶光也看不出來是誰家的。
或許是老天爺都想助力他一把,擦肩而過之際,馬車一個顛簸,車簾抖動,恰好露出正倚窗出神的江瑤鏡。
眼眶通紅,神色呆滯,臉上淚痕斑斑,甚至車簾落下的瞬間,一滴淚,又從眼角滾落……
岑扶光徹底拉住了韁繩。
目送那三輛馬車往定川侯府而去。
見善追上來的時候,就見自家王爺停在長街,一直側著脖子看著某個方向,他一頭霧水上前,“王爺?”
“去查。”岑扶光依舊定定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很平靜,平靜到見善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本王要知道今晚發生的所有事。”
“……是。”見善狠狠垂頭領命。
然而,終究是徒勞。
今晚的事,只有程星回和江瑤鏡知曉。
江瑤鏡那邊見善不敢妄動,程星回這邊,也不知是昏睡過去了還是逃避事實,哪怕因為江瑤鏡的突然離去而大亂的程家,他也沒有睜眼。
且程家人一直圍著程星回,一個空閑時刻都沒有。
見善就是有萬般手段都使不出來,只能硬著頭皮回去稟告,心中不停唾棄自己,甚至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讓你搶囚惡差事,遭報應了這是!
——
程家因為江瑤鏡的突然離去而亂糟糟一團,侯府也沒好到哪去,江鏖頂著雞窩頭一臉不解從被窩里出來,“怎么了,怎么突然回來了?”
江瑤鏡站在背光處還微微側著頭,沒讓江鏖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只道:“說開了,就直接回來了。”
不給江鏖反應的時間,又馬上接著道:“明天估計程家夫婦就會上門來賠罪。”
程星回肯定不會來,他現在動都動不了,強行起身負荊請罪,毀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他絕對不會這樣做。
他最大可能就是鼓動程家父母來賠罪,還應該是大張旗鼓那種,率先做出弱者姿態,后面再煽風點火一番,自家有理都變得無理了。
“現在就把他在閩越做得惡心事散出去,在明天程家父母出門之前,至少咱們兩家周遭鄰居都要知曉才好,不然他們先下一城,我們就會很被動。”
江鏖不擅陰謀詭計不代表他傻,尤其是江瑤鏡的話語已經格外直白。
世人總是同情弱者,尤其,和定川侯府相比,程家一直都處在弱勢。
哪怕這件事是程星回先做了負心人,但只要他擺足了悔過姿態,再多痛哭流涕幾次,不算那起子故意惡心人的,也會有很多人站在他那邊來勸自己這邊。
江鏖深知這世道對男子有多寬容,就對女子有多刻薄!
注意力完全被明天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給吸引走了,一聲獰笑,“放心,程家翻不出風浪來!”
頂著雞窩頭就大步離去。
一心想要老太爺給姑娘做主的江團圓:……
江瑤鏡站在房門前,回身看著江團圓,“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要告訴祖父,其他人也不許談論這件事。”
她現在情緒已經平靜,除了干澀的雙眸和微腫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她先前痛哭過。
“姑娘。”江團圓湊近,“今天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晚膳的時候她出去處理了一下事情,就離開了那么一刻鐘,再回來時就得知姑娘哭了,還一個人躲在房里哭?
她初初聽到消息時甚至有點想笑。
怎么可能呢?
自從老爺太太去世后,就沒見姑娘哭過,而且她早就知道大爺在閩越干得好事,怎么可能會哭?!
誰知這事竟然是真的。
這對她來說太過匪夷所思,嘴巴張了幾次都不知道該怎么勸,又聽得姑娘說要回家,又馬不停蹄的回了家來。
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好好問問。
“沒什么,不過是先下手為強,做傷心人給外人看罷了。”
是嗎?
若真是如此,在程家也就罷了,那剛才在馬車上怎么還哭呢?
江團圓直覺姑娘沒說實話,可也沒給她接著問的機會。
“今天演了這一出,實在是累了,我直接就睡了,你也早點歇了吧。”
說罷就輕輕關上了房門。
江團圓:……
她在門前站了好一會才皺著小眉頭走了。
屋內只點了兩盞夜燈,勉強能微微視物,即便如此,江瑤鏡的神色依舊沒有任何破綻,是頹喪的,是破敗的,亦是彷徨的。
要想騙人,尤其要騙的那位還及其聰明,那就只能先把自己也騙入戲。
她在房中枯站了兩刻鐘,直到帶回來的人都已梳洗入眠,整個長庚院回歸寂靜后,才邁著有些僵硬的腿走向角落的櫥柜,從底層掏出一個香料盒子,盒子打開的瞬間,初聞只覺甜膩,細品后又有些許苦澀的尾調。
是百花香,亦是草木枯。
她將香粉撒在自己房間周圍,尤其是窗臺屋檐樹梢。
長庚院本就被百花環繞,這個香粉一散落就很絲滑的融入其中,不過幾息就徹底聞不出香粉的味道。
江瑤鏡很快回身回到房內,也沒睡覺,看書看到了丑時,卯時剛至又頂著快要炸裂的太陽穴起身。
這次不用再強裝難受,沒睡夠的萎靡已經足以。
江團圓睡眼蓬松飄過來時,看到已經坐在窗前發呆的江瑤鏡,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姑娘,你起這么早做什么?”
“擔心程家那邊出幺蛾子,夢里也惦記著,索性早早起了。”
這個理由很合理,情緒看起來也已經徹底恢復,但江團圓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只一個勁兒地盯著江瑤鏡看。
“看我做什么?”她莞爾一笑,“你今兒該去跟著祖父,程家那邊肯定要上演一番熱鬧的,我不能出去看,就等著你回來告訴我了。”
江團圓的注意力被瞬間拉走。
是哦,得注意程家那邊。
“還有就是你告訴祖父,”江瑤鏡垂下眼簾,“我總要當幾天傷心人的,家里也不能保證人人都和咱們一條舌頭。”
“不然被人知道我藏里家里吃喝玩樂,完全沒有傷情的樣子,也不好。”
江團圓不疑有他,確實江瑤鏡這邊不需要人伺候,就興奮地往前院跑。
她離開后,江瑤鏡也安靜進行著自己的生活,或看書或賞花,又或是去湖邊竹林散步走一圈,乍一看,和平時的她沒有任何區別,只除了愈發明顯的出神和無力感。
——
昨兒晚上,趙氏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無用,這臭小子他真的干了那蠢事,納妾就納妾,你用娶妻禮迎進門算什么?
莫說江氏,就連自己都忍不下這個虧!
一晚上過去,趙氏嘴邊起了老大幾個泡,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勸江氏平了這口氣,急得在屋里直打轉。
“行了,你可別轉了。”程父一臉憔悴,“星回說得對,不管怎么說,是咱們錯了,現在該上門認真道歉才是。”
“多帶些東西,哪怕侯府看不上,也得拿出咱們家的誠意來!”
是這個理。
趙氏完全沒有多想,其實昨晚睡不著的她已經備了一桌子禮品出來,現在又覺不夠,又跑去翻庫房,完全沒看到程父眼里的精光一閃。
直接坐上馬車出府,程父還在低聲囑咐,“侯爺怕是不歡迎我們登門,多有刁難,說不得門都不撬不開。”
“你只管認錯就是,可千萬別說事實說出來,家丑不可外揚!”
趙氏有些懵,只認錯又不說為何錯了,真的能敲開侯府大門?而且在大門呼喊,不是更會引起旁人非議嗎?只是她也習慣家中大事都是程父做主,見他這樣說,也就準備這樣做了。
及至到了定川侯府,果然,門房一看到程家的馬車就直接轉身回府,朱紅大門也直接給關上,門前直接空無一人。
程父看了一眼趙氏,趙氏深吸了一口氣踏上臺階。
“侯爺!”
“這事是我們家星回做了,他真的十分后悔,以后也再不敢如此了……”
趙氏在那拍大門,程父也在一旁唉聲嘆氣。
她連著喊了好一會兒,手都給拍痛了,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倒是把侯府對面的鄰居給拍出來了,“干嘛吶你兩?”
程父一臉不好意思,不停道歉,臉上滿是無措,“這,這真是不好意思,擾了您的清凈了,可這侯府是高門大戶,我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聯系,只能出此下策了……”
對面的也是武將,五大三粗一蠻漢,說話也格外直白,“我聽你兩嚎了半天,只說錯了,至于如何錯為何錯是只字不提。”
“咋的,停妻再娶這四個字燒口啊,愣是說不出來?”
男人又指著被停妻再娶這幾個字給刺激得當場呆滯的程父道:“還有你,裝什么老實人,真正老實的人,壓根就不敢來侯府叫門。”
“你兩倒好,恨不得鑼鼓喧天宣告所有人,偏又不肯說為何錯了,只一味求饒,把侯府高高捧著,明明你們是始作俑者,偏還要倒打一耙把受害者架到高處讓人議論。”
“呸,惡心!”
“江侯爺有你們這樣的親家,真不是一般的晦氣!”
隨著這武將的破口大罵,周遭很多人家都紛紛看熱鬧,他們的眼神都很意味深長,跟看猴戲似的,顯然,他們早已知曉一切前因后果。
心里的陰暗心思被人早早知曉還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來說,程父的臉色眼見的迅速漲成了紫紅色,眼白一翻直接厥了過去。
“老爺!”
趙氏忙忙過去扶他,又忍著眾人打量的視線,和馬夫一起把人架到馬車上,灰溜溜走了,臉皮臊得通紅。
若她知曉,程家那邊的鄰居也都已知曉并且行動力快的都直接上門來看熱鬧了,怕是也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江鏖大刀闊斧地坐在堂上,一遍又一遍聽著門房小子的來回報信。
敲門了。
認錯了。
哭喊了。
撒潑了。
鄰居出來了。
被鄰居拆穿羞憤跑了。
江鏖早就已經氣過了,現在心情還算平和,甚至還隱隱有了自責。
自責自己看錯了人。
那程星回,是自己觀察了幾年才決定的孫女婿,是他一直如此只是藏得深,還是在閩越短短兩年,人就變了呢?
各個方面考察了數年,結果還是把孫女推進了火坑。
想到這,火氣又來了,偏偏現在不能去程家打砸!
昨晚小月亮回來就沒說程星回的情況,聽說他斷了幾根肋骨都起不來身,就算小月亮收斂了,但兩人情緒估摸都很激動,說不得那程星回現在都要吐血了。
這時候上門去打砸,他一激動,死了怎么辦?
那時候自家就真的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都怪秦王,他好端端把人打這么慘做什么?斷手斷腿不行?這兩斷了再怎么刺激他也不會致命,這肋骨在胸膛里面,誰知道有沒有內傷,壓根就不敢刺激他,少不得要再忍幾天。
江鏖也是遷怒的好手,在心里把岑扶光罵了一通才把臉上的怒氣一收,使勁揉了一通眼睛,直到雙目通紅才算滿意了,凄凄然出門了。
程家的戲唱完了,該老夫登場了。
——
“或許,江姑娘這是先下手為強呢?”
昨晚的事見善實在查不到,他為了將功補過,不止程家,定川侯府那邊也十分留意,自然也就知曉了江鏖從昨晚到今早的動靜。
他不敢說江瑤鏡是裝的,只道:“屬下是這么想的,江姑娘是受了負心漢的背叛,就算心里不在意,面上總要裝出來幾分,不然,旁人又該有非議了。”
“而且這一步棋顯然是走了,端看今早程家夫婦的行為,趙氏如何不好說,那程父,的確是個真小人。”
若是沒有長街上那驚鴻一瞥,岑扶光就贊同見善的推測了。
是,先下手為強,那馬車上都沒程家人了,為何還要哭?
他始終記得她安靜抵著車窗,原本燦爛的眸子如燈火一般徹底湮滅,只剩下無邊的枯寂,那一滴淚,到底是為何而流呢?
她對程星回,應是沒有多少情誼的。
為何要哭呢?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個疑惑簡直讓岑扶光若鯁在喉,偏他也不敢真的對程星回如何。
和江鏖的顧慮一樣。
死了怎么辦?
都說人死如燈滅,活著沒有多少感情,萬一他死了,江瑤鏡又念上了呢?活人哪比得上死人,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岑扶光不允許它發生。
程星回必須活著,最好是茍延殘喘的活著。
第一次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那個小妾!”岑扶光原本想慢慢查,反正這事一點都不緊急,現在卻沒耐心慢慢耗了。
你程星回不是很在意那個小妾,甚至不惜以妻禮迎進門。
行。
“把那小妾綁了,關在咱們的地方,活著就行。”
攻守對換,不想這枚棋子*7.7.z.l失去作用,就來秦王府拿!
看看到底是誰先沉不住氣。
“是。”見善領命正要出去吩咐,又被岑扶光叫停。
他緊緊皺著劍眉,心中不停思量,總是忘不了長街那一眼,總覺得她的狀態不是很對勁,放任下去可能會出事。
“讓咱們的人偽裝成程家人,給侯府添點麻煩。”
見善:?
“不是真幫程家做事,只要侯府的人認定他們是程家人就行。”
如此,江鏖就會增派人手在外面。
定川侯府不是程家,江鏖的人都是從戰場上跟著他下來的,后代也都在練真功夫,他還真沒十足的把握夜探侯府絕對不會被發現。
但散出去一半人手的話,就應當無虞了。
想親眼看看她,確認她是否真的無事。
第30章 ……
程家夫婦第一天就被鄰居撕開了面皮, 雖然他們沒有再試圖親自登門,但早中晚掐著點兒的打發人來送東西。
這次倒是學聰明了,東西放下就跑, 追都追不上。
這招確實有點惡心人, 你把這些東西丟在侯府門前, 收進去,嫌臟了地兒,就放在門前吧,一是有糟蹋東西之嫌, 二是總有那不明事理的對著侯府指指點點。
江鏖都被氣樂了。
真就是當一個人最惡劣的一面爆發出來,你才能真正知曉他能有多無賴。
江鏖也不慣著程家, 就你們會丟?
果斷招呼人手,也不嘗試去追放下就跑的下人了,直接提著東西直奔程家, 也不拘正門側門的, 反正只要里面是程家, 隔著高墻,胳膊掄圓了, 丟,哐當一聲砸實了才好。
這些東西侯府不稀罕, 但程家不管為了什么,拿的確實都是自家能拿出來的頂好的東西。
反正侯府不心疼, 程家心疼就別送了唄。
心疼是一定心疼的, 趙氏疼得心肝脾腎都在疼, 但程星回堅持讓繼續送, 且她自己也感覺到,堅持幾日后, 鄰里關于自家的議論雖然仍在繼續,但至少不再是全部的冷嘲熱諷了,已經開始有少數幾人對自己唏噓嘆氣了。
雖只唏噓而非支持理解,但這是一個好的開端不是嗎?
為了自家岌岌可危的名聲,趙氏咬牙繼續送,連嫁妝都可以往里填了。
別說,你還真別說,是真的有用的。
世人總是同情弱者,哪怕它是罪魁禍首,只要它擺足了悔過的姿態,總會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來炫耀它那無處安放的同情心。
壓根不管它此刻對加害者的同情心是否是戳向被害者的尖刀。
一群沒腦子的。
程家堅持了幾日,還真有了些效果,甚至都有人委婉勸江鏖,氣性別那么大,男人哪有不偷腥,只要你在,他就不敢欺辱你孫女的,何必鬧這么疆呢?
江鏖當場就回祝他,行,既然你這么大度,等日后你的女兒孫女成婚后,老夫就敲鑼打鼓多送幾個美妾上門,反正你們家很大度,那就大度到底!
那人被臊得直接掩袖而去。
江鏖平日里嘴賤,被他得罪的文臣沒有一百也有九十,難得能看江家的好戲,好幾個人都躍躍欲試,誰知打頭的就被厥回去了。
他這個莽夫,還真有可能做出給人送美妾的事來。
為了挑釁江鏖,把自家攪得水深火熱?
那不行,這買賣太虧了。
就連已經被放出來重新上朝的襄王都悄悄收回了邁出去的右腳,他現在可不敢得罪劉問仙,本就是父皇強行賜婚給綁過來的,延恩宮里又被父皇給收刮了一遍。
襄王仍記得那日的噩夢。
柱子上的金粉被刮走了不說,庫房更是慘淡,一眼望去,空空蕩蕩,連根毛都沒留下。
那日延恩宮上的哀嚎怒罵聲綿延不絕。
他喊得實在凄厲,喊得元豐帝都有點良心不安了,到底是皇子,這宮殿也確實太空了點,摳摳搜搜又給了些東西,好歹裝點下門面。
誰知元豐帝這東西還沒給出半個時辰了,岑扶光就殺進宮了。
沒別的說頭,就兩字,還錢!
元豐帝指天發誓,真就給了一些大擺件裝點門面,他的私庫依舊是空的,好歹是個皇子,總不能住山洞吧?
岑扶光不聽,岑扶光不管,一直就兩字。
還錢!
元豐帝窮得都打劫兒子了,怎么可能還錢?
于是,那邊已經知曉前因后果,正在咒罵岑扶光的襄王,心里其實還是有點慰藉的,好歹父皇還念著自己,這事也能讓父皇愧疚而優待幾分。
誰知這稀薄的父皇還能收回去?
一打聽,又是老二那個賤人造得孽!
他咬牙切齒,他一怒之下,他怒了一下。
最后還是李妃看不過去,偷偷摸摸送來了挺多東西。
可李家前朝無人,便是看在她經年受寵的份上給些孝敬,也確實不多,只能勉強支撐延恩宮的門面。
可宮外還有襄王府呢?
父皇給的建府銀子早就用完了,他的私庫就是預備著襄王府的裝飾的,如今都沒了!
母妃給不了,父皇也別想了,襄王只能看向了劉問仙。
你也不想你女兒嫁過來后住雪洞吧?
劉問仙:……
忍痛舍出去一大筆銀子,連女兒的嫁妝都挪動了,現在也不必擔心嫁妝逾制的問題了,能保大半已是全族共同支持的結果了。
好在經過這一遭,元豐帝確實對老三有些愧疚,他也終于有了正經差事。
花落禮部。
對于禮部的差事,襄王自然是不滿意的,他想去的是吏部,但他很快振作起來,只要自己在禮部做得好,父皇一定會把自己調去吏部的!
于是他專注在禮部指手畫腳攪弄風云,短短幾天,莫說辦好差事,反而大大拖累了禮部原本的進度,參他的折子也飛上了元豐帝的龍案。
元豐帝按住不發,但把那些折子給劉問仙看了。
劉問仙:……
原本知道襄王最終去了禮部后,劉問仙就一聲極為復雜的長嘆,如今還要給他收拾爛攤子,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了。
對于江鏖,劉問仙從不認為兩人是政敵,就是政見不合,如今他一腦門的禮部官司,實在顧不上看江鏖的熱鬧。
于是在襄王退縮,劉問仙沒動靜后,其他文臣也沒多話,這場朝會結束后的小插曲,江鏖大獲全勝。
對事情的發展已有預料的江鏖也早就想好了對策。
當天下午他就拉著趙至卿在京城最大的酒樓見面,就在樓下大堂,幾壺烈酒下肚,酒氣上涌,臉色通紅,江鏖直接就開始了他的表演。
先是唉聲嘆氣,趙至卿也配合,說是規勸,實則都在火上加油,幾句話的功夫,江鏖就掀了桌子,頓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我怕他?我定川侯府,我江鏖,我會怕他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兔崽子?!”
噢喲。
這就是江鏖,近期京城最大熱鬧的主人公?
所有人紛紛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哎呀。”趙至卿也站起身來拉扯他,嗓門賊大,“我不是說你怕他,我是說人受傷了,傷得還是肋骨內臟,你可不能現在去刺激他,萬一吐血喪命,你們家真就有理說不清了!”
刺激二字一出,江鏖也快被刺激風了,嗓門大得直沖天際。
“我哪里敢刺激他,我都快把他供起來了!”
“明明是他停妻再娶,明明是他羞辱我定川侯府在先!”
“我一沒亂說,二沒報復,我甚至都沒打壓過他,從前給的好處也沒想過收回,我就想他跟我孫女和離,好聚好散,這是什么天地不容的大錯嗎?”
“我甚至都沒有找他,我知道他在養傷,沒想過刺激他,就跟他父母留了話,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可他父母是怎么做的,是怎么對我的?!”說到這里,江鏖老淚縱橫,“他們不停送東西上門,不收就直接丟那,你以為這是悔過?”
“這是要把我定川侯府釘死在恃強凌弱的牌子上!”
“明知道我們要合離,死活不肯應還上門糾纏,而這糾纏,也不是給我看的,是給不知事情真相的普通百姓看的。”
“誰家丑事不藏著掖著?他家倒好,恨不得把家里那些破事擺到宮門口來說!”
“就在大眾眼里博同情,對我們家呢?你要是真心悔過,你現在起不來身,口述讓人帶封信沒問題吧?”
“沒有,什么都沒有,除了往我們家大門丟東西,他程星回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也沒對這件事做出任何挽救舉動!”
我去。
人群中有數聲驚呼想起。
其實大部分人都對定川侯府和忠武將軍府兩家和離持肯定態度,人是低嫁,還扶持你上青云路,你還沒真的發達呢就開始欺辱人孫女,誰都忍不了,必須離。
就一小部分腦殼有包看不清事實真相的在同情程家。
當然,也在繼續關注著這件事,免費的熱鬧誰也不想錯過。
自然也留意了這些天程家不停送禮的舉動,還有人特地湊近看過,雖然和江鏖同處一個階層的認為沒多少價值,但確實是程家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
還行,至少態度擺出來了。
可如今聽江鏖這么半真半假一哭訴,猜到他是在做戲,但至少大部分是真話,所以,程家就光送東西,程星回連封道歉信都沒給過?
就是做給我們這些普羅大眾看的,加強他們弱者的身份贏取同情心?
嘶,這是真小人啊……
江鏖的表演還在繼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不忘拉著趙至卿囑咐,“老趙啊,你可千萬要記住我的教訓,低嫁真的要不得,門當戶對還是有道理的……”
“這次但凡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再如何糾纏,為著名聲好歹不會把家丑攤到大庭廣眾之下,可這程家,真的是……”
“一定不要低嫁,你的女兒千萬不要低嫁!!!”
趙至卿:……
老子來幫你的,你個老潑皮還詛-咒老子女兒低嫁?!
江鏖深知,一場熱鬧,看過笑過最后再議論幾日,也就忘了,時間久遠后,程家說不得沒有任何損失,還能繼續強裝弱者的身份去誆騙世人。
但利益有損就不一樣了。
他不懂那些小人的陰險算計,但他知道只有自身利益受損,才會讓人真切痛到,也更會記得真正的始作俑者。
江鏖似是醉過去了,頭一歪就栽倒在趙至卿身上,口里還不停呢喃,“千萬不要低嫁啊,老趙,別低嫁……”
趙至卿:……
老子沒有低嫁,老子女兒也不會低嫁!
跟拖死豬似的咬著牙拽著江鏖往外走。
主人公離開后,大堂內的議論聲轟然變大了起來,有人站江鏖,有人站他,但篤定這貨絕對是在演戲,今天這話至多能信一半。
還真有那腦子有病的,就是同情程家,還大言不慚這只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當場就有一個貴婦高聲回:“行,我馬上打發人告訴你夫人,讓她也大度點……”
那人頓時羞憤臉紅,掩面跑了。
哄堂大笑中,也有人撞了撞友人的肩,“這江侯爺的例子已經擺在這了,你還堅持要讓你女兒嫁那個窮舉人?”
“想清楚了啊,那舉人家里就一個潑辣寡婦老母,你女兒真的搞得定?”
“這既是低嫁又是扶貧,江侯爺都看走了眼,你比他更厲害?”
“別到時候和離,她直接坐到你家門前哭……”
友人臉色一陣青綠,本來已經做好的決定又回到了猶豫階段。
后續還真有幾家,本來都已經雙方都心里有數,可以開始走流程了,誰知突然就反悔了,又沒有真的定親,想哭都沒地哭去。
而這些人家,無一例外都是嬌女低嫁。
高娶那方是真恨上程家了,你不要你的青云路,也別斷了別人的青云路啊!
那舉人寡婦母親最為潑辣,直接提著五谷輪回之物潑上了程家的大門,還早中午定時定點去程家門口破口大罵。
程家心里如何想不知道,但斷親的那家是真的松了口氣。
幸好吸取了江侯爺的教訓,不再低嫁扶貧,不然自己就會擁有這樣的親家,日后有個不好,她提著五谷輪回之物就來了,嘶,嘔……
—— —— ——
雖然江瑤鏡不能親眼看到外面的熱鬧,但她有江團圓這個小耳報神,天天在外面看好戲,回來就一五一十學舌給江瑤鏡聽。
不同于前幾日的悲憤,今天的她格外興奮,把江鏖在酒樓的表演重復了一遍,末了還點評,“老太爺這出戲唱得可真好,這下子看程家還能使什么惡心招數來,大家都把他們看透了!”
前幾日江團圓可難受了,還主動報名要去程家丟東西,可惜,臂力不夠,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
今天終于舒心了,老太爺最棒!
江瑤鏡心內也贊揚,祖父這招確實厲害。
直接跳出了自家和程家的恩怨,把重點強調在了低嫁不靠譜身上,要知道,大齊才建國兩年,現在很多夫妻都是戰時結的緣。
戰火紛飛時確實不講虛禮,命都不一定能保證,誰還跟你講門當戶對?
許多人都是兩家看對眼就成親了,一路扶持到如今。
現在情況已經大改,大齊已經穩定江山,正在重續禮儀,大家的階級定位越來越明顯,而家世不匹配的夫妻,矛盾也已出現。
而且,還有男人的劣根性。
一朝發達,不說一定會拋棄糟糠妻,但美妾也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祖父這一句門當戶對,怕是會點燃很多人心中早已存在的怨憤。
等他們的事情爆發出來,自家的熱鬧就會轉移,不會有人在追著自家問和離的事,而是去看別人的熱鬧。
祖父如此用心會自己打算,不僅費心料理程家,還連以后自己可能會面對的流言蜚語,他都一力去擋下了。
如此祖孫情,讓自己感動,也更讓自己堅定,繼承定川侯府的人,必須要姓江,哪怕是岑扶光,是皇姓,自己也要斗膽一試。
“姑娘……”江團圓興奮許久,發現她沒有附和,本也尋常,姑娘平時話也不多,只是她左看右看,“你是不是瘦了?”
還伸出手掌去比她的纖腰。
江瑤鏡抓著她亂動的爪子,沒好氣道:“告訴你的話又忘了。”
“我是傷心人,總是要茶飯不思的,自然會憔悴幾分。”
“我也沒有過度,只是不食葷腥而已,用幾天素食,就當清理腸胃了。”
江團圓皺著小眉頭,這話應是不假,雖然這幾天自己沒有貼身伺候,但姑娘膳食用了多少都是有數的,一問便知。
還是悄悄比過她的腰,確定沒有瘦太多,這才放心點頭,還不忘囑咐:“裝幾日就得了,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放心,我不會的。”江瑤鏡認真點頭。
江團圓又八卦了挺久,直到江瑤鏡面露倦意,她才告退了出去了,出去后也沒閑著,精神十足的又跑前院看熱鬧去了。
聽說最近程家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反抗,但實際上自家人出去散布真實消息的時候,還遇到挺多阻攔,同情程家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用說,肯定是程家暗戳戳出手了。
一家子小人!
面上看起來老實,背地里陰壞,自己可不能閑著,也要出去逮程家人!
*
江瑤鏡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此時正是午后閑暇好時光,她無心午睡,又值暑熱,池塘邊陽光正曬,也不是個好去處,想了片刻,去了清幽的竹林。
家中這片竹林自己也不知道它們生長了多少年,只知高大密閉,一進竹林,清幽襲來,就連烈日都被阻攔在外,至多撒下星點光斑。
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在林中石桌上,也沒馬上入座,而且觀察四周,看翠綠的竹葉,看已經老去的竹筍,看腳下這一地干枯的竹葉咿呀。
靜靜站了好一會,才打開食盒,里面只有一套茶具,沒有茶點。
將茶具一一取出,又打開茶盒,碧螺春的鮮爽再度傳來,今年的新茶自然要在今年飲完,空放到明年才是真正可惜。
茶盞已溫好,正要投茶之際,熟悉的百花香影影綽綽地從后方傳來,雖然經過竹林清香覆蓋,已經稀疏到只殘留一點余香,但江瑤鏡確實聞到了。
投茶的動作暫頓,很快恢復如初,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岑扶光歷經千親萬苦終于混進了定川侯府,幸好近日江鏖派出去了近半人手,不然這定川侯府是真的不好探。
不是說打不過,對自己的武藝很有信心,強闖定川侯府都不會懼怕,但人家是打不過你,還發現不了你?
定川侯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打不過自己是一定的,發現自己,也是一定的。
即便少了一半人手,為防萬一,岑扶光還換上了家丁衣裳,做足了偽裝,不能得罪江鏖,只好這般委婉行事。
進了長庚院沒看到人,呆了足有一刻鐘才知她去了竹林,總算摸了過來。
一進竹林就看到佳人一身白衣,安坐石凳,及腰長發就這么披散在背后,白裳烏發,只一個背影,就叫岑扶光心喜。
他無聲地挪,再挪,終于挪到了前方,借著竹林的掩印,又知她不通武藝,肆無忌憚地看她,從低垂的眉眼到握著茶杯的纖纖玉手,盡數都收進了眼底。
江瑤鏡:……
這次確定了,他真的來了,就在前面。
也只有他會這般跟頭餓狼似的看自己了。
她努力忽視掉前方灼熱的目光,繼續自己的平靜生活。
品茶,發呆,看竹林,繼續出神。
她在這里呆了多久,岑扶光就看了多久。
劍眉逐漸緊皺,眉心川字出現,眸中癡戀散去,滿是凝重。
她看起來很正常。
中途有婆子進來向她稟告家事,她也處理得游刃有余,看起來確實不像受情傷的樣子,只是當婆子后退后,岑扶光用極優秀的目力發誓,她確實卸力了幾分,并且雙目都是茫然。
茫然什么?
程星回哪里值得她茫然?
本以為親眼來看過一回就能放心,誰知疑慮更重。
她真的出問題了。
江瑤鏡只管自己的節奏,在竹林發呆了半下午就起身回了長庚院。
進了長庚院后還有心情和新來的小丫鬟們調笑幾分,尤其在江團圓回來后,聽她說那些八卦和熱鬧,她也很是捧場,一直都是笑著的,看起來就和常人無異。
甚至還有心情和江團圓一起保養自己,摘了新鮮的花瓣再佐以花露來泡手。
可自從江團圓離開后,屋里就剩她一人時,她的力氣就陡然卸了,屋中的安靜也渲染放大了她臉上的枯寂,整個人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對外事不聞不聽。
屏風后面的岑扶光緊緊攥著拳頭。
是因為程星回嗎?是因為他,才變成如今的模樣嗎?
可程家的情報自己看了數次,他們二人之間,根本沒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根本不至于情傷,更遑論她早已知悉程星回的背叛。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江瑤鏡從沉思中回神,按照自己往常的習慣,到點就去洗漱換衣,準備睡覺。
暗處的岑扶光,猶豫再猶豫,還是不忍唐突佳人,到底背過了身去。
等他再回身時,江瑤鏡已經換好里衣坐在床邊,屋里只剩她手邊小桌上的一盞夜燈,這盞夜燈,不僅照亮了她面上的蒼白,更將她眼下的青黑疲憊顯露無疑。
所以,白日里的白里透紅好膚色都是妝容,現在洗去脂粉,才算露出了她的真實情況。
岑扶光看著她眼下的青黑疲憊,心疼到眼眶都有些酸澀。
到底幾日沒睡了?
江瑤鏡沒在床邊坐太久,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就翻身上了床榻,拉下床帳,蓋好了薄毯。
可這一夜,到底安寧不了。
她不聽的輾轉反側,明明早早就上了床,偏快到卯時了,呼吸才徹底平穩下來。而同樣站了一夜的岑扶光輕輕拉開床帳,看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即便睡夢中,秀氣的眉心依舊緊蹙。
岑扶光拉著床帳的手背青筋驟顯。
到底怎么了?!
程星回對她做了什么,短短幾日功夫,她就憔悴至此?!
直到天快破曉,灼人的視線終于離去,又等了片刻,江瑤鏡才睜開了眼,星眸布滿血絲卻沒有絲毫睡意,滿目清醒。
她翻身躺平,看著頭頂床帳,雖眼里滿是疲憊,卻又詭異地冒出一股執拗來。
冷靜,要冷靜,不能急。
就是要他好奇,要他無限的好奇,要把他的情緒沖到最頂點,后面的爆發才有意義,無限的好奇才可以轉為無限的憐惜。
定川侯府是臣子,不敢也不能挑釁皇權。
可自己的孩子必須上江家族譜。
所以,如果你執意屬意我,一定要和我糾纏……
那么,桀驁的秦王,肆意的皇子,反正你早已忤逆過皇上無數次了。
不要你赴湯蹈火,也不要你肝腦涂地,只要你為我,再忤逆一次皇上,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