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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

    岑扶光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狀態, 他已經在定川侯府做了好幾日的梁上君子,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日日瘦削下去。

    偏除了自己,無人察覺。

    江鏖他在處理外面的事, 而且她好像也提前打了伏筆, 說會裝作一段時間的傷心人, 江鏖也就真的不管了。

    就那么信她么?

    岑扶光真的很想搖醒江鏖,你認真去看一眼孫女好不好?!

    江鏖也就罷了,還算情有可原,那個貼身小丫鬟到底有多粗心, 就算她這段時間都不怎么用你近身伺候,成日里只顧著瞧外面的熱鬧, 你們家姑娘快碎了啊!

    一個賽一個的不靠譜,自己倒是認真負責,可沒身份上門, 更沒理由去近身安慰開解她, 尤其是, 她到底是因為什么而憔悴成如今的模樣。

    至!今!未!知!

    近日劉問仙為了處理襄王在禮部的那一大攤糟心事,在朝上可安靜了, 輕易不肯發言,他老實了, 文武關系也和-諧許多,就算有小摩擦也不關岑扶光的事。

    襄王呢, 原本志得意滿, 期望在禮部干出一番大事業, 誰知開頭就崩殂, 深受打擊,還要學習劉問仙教他的為官之道, 整個人都焉巴了,自然不會去挑釁岑扶光。

    至于皇上,他現在一心撲在閩越上,發誓要把窮山惡水改造成聚寶盆,別說和岑扶光吵嘴了,都不帶想起他的。

    太子?

    這個不行,哪怕氣死都得供著他,母后那邊也不敢招惹。

    所以岑扶光心中這股郁氣就一直憋著,完全沒有借機發泄的地方,整個人陰晴不定,就連見善都不輕易靠近他了,盡可能地躲著走。

    “那個小妾那邊,有人來嗎?”

    岑扶光已經快按耐不住心內的怒火了。

    “沒有。”囚惡依舊惜字如金,他瞅了一眼岑扶光難看的臉色,勉強擠出一句,“程星回尚未發現。”

    那邊都沒發現人被擄走了,怎會有動靜?

    岑扶光:……

    如果是見善,他死都不會在現在提程星回這三個字,偏偏是直腸子囚惡,好在囚惡也是有急智的,在岑扶光黝黑的視線看過來的那一剎那,又憋出兩字,“催眠。”

    生存的本能讓囚惡嘴皮子也利索了一會兒,“皇上的暗衛,有一個是催眠高手。”

    程星回重傷在身不能用激烈手段?

    那就催眠他再問。

    岑扶光略顯詫異看了他一眼,“你消息渠道還挺廣。”

    父皇那邊的暗衛你都摸清楚了?

    囚惡沒有表情,生存危機度過后,他就繼續他的沉默是金。

    催眠?

    岑扶光摸了摸下巴,這確實是個好招數。

    想做就做,當場起身就大步向外走,準備進宮交流一下父子感情,再順帶借個人。

    誰知臨出門之際得到消息,程星月進侯府了。

    瞬間改變方向,快速往定川侯府而去。

    *

    程星月這段時間的心情,用天崩地裂來形容都不為過。

    她很喜歡嫂嫂,也很喜歡哥哥。

    兄妹兩年紀差得有點大,她自小就跟著他轉,在她眼里,哥哥自然是千好萬好,和嫂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哥哥都做了什么?

    明明嫂子很有容人之量,花濃她都忍下了,為什么你要鬧出停妻再娶的事呢?

    經過幾個月的家事人情歷練,程星月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過分天真的她,她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更清楚,這四個字是對定川侯府的羞辱。

    嫂嫂絕對忍不了,就算現在顧忌哥哥有傷在身,沒人來說和離的事,但她心里清楚,這段姻緣,很快就會結束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把自己關在春芙院誰也不見。

    無顏見嫂嫂,更不知該以何種心情去見哥哥。

    趙氏直接讓人開院門走了進來,直接讓人給她梳洗打扮,見她一臉不樂意,直接想張口罵她沒心肝,家里這段時間忙成什么樣了,拼命想要挽回名聲,她倒好,一點忙都不幫,親哥哥也不去照顧,就窩在院子里發霉!

    可看到她瘦下去的小圓臉和迷茫無措的眼睛,到底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我和你爹都進了定川侯府的門,你去,你哥哥寫了封信,你帶去給她。”

    那日被江鏖在酒樓又揭了一次面皮,趙氏這回是真的啥也不想干了,就這么著吧,再折騰下去,那邊還不知有什么招等著呢。

    程星月壓根就不知道這段時間家里和侯府的你來我往,她只單純以為這是哥哥給嫂嫂的道歉信,她有點不想接,因為她直覺,嫂嫂不會原諒的。

    可她也想見嫂嫂了,哪怕安慰她幾句呢?

    到底接了信,整理好穿戴,出門去了。

    “星月應該是能見到江氏本人,她兩關系挺好。”趙氏愁眉苦臉的坐在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大兒子,“你信上可有好好道歉?哪怕你兩注定要和離,也不要和定川侯府結怨太深才是。”

    趙氏真的是被江鏖整怕了,現在就想著好聚好散。

    她也認為,和離是一定的,江氏忍不了,侯爺更忍不了。

    “不能和離。”即使現在沒有想到任何的辦法,程星回依舊咬死了不和離。

    “這是你說不就能不的?”趙氏一下子站了起來,苦口婆心的勸,“是你做了錯事在先,人家不愿意忍,又家大業大,我們惹不起,真的沒法子的。”

    “會有辦法的。”

    程星回還是不改口,即使急速思考讓他身體負荷眼冒金星,依舊不改口。

    先把時間拖延下去。

    “娘,您把大夫叫來。”

    “可是傷口又疼了?”

    “不是。”程星回清俊的眉眼閃過一絲瘋狂,“讓大夫減少藥量,別好那么快。”

    不,甚至可以讓傷口惡化幾分,只要不危急生命,都可以。

    他心里十分清楚,江鏖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上門,只是因為自己有傷在身,他怕出大事,這才一直忍耐到現在。

    但估計也忍不了太久,再過幾日,一定會登門的。

    定川侯府的門庭確實高過自家太多,沒有反抗的可能,那就只能下狠手折騰自己了。

    這段姻緣,絕對不能在現在結束。

    ——

    江瑤鏡先前交代過,門房看到馬車里坐的是程星月,倒也沒攔她,只是臉色冷冷的進去通報了,程星月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身份尷尬,受冷臉是應該的。

    一身拘束地跟著婆子進了內院,當看到站在長庚院門前迎她的江瑤鏡時,眼眶一下紅了,忍不住撲了過去,“嫂……江姐姐!”

    到底是改了口。

    這兩年沒白疼她,江瑤鏡眼眶也微微泛紅,仔細打量她,發現她瘦了許多,“怎么回事,這事不與你相干,你不用想這么多。”

    程星月搖頭,張口想說什么,又不知該如何說,心疼江姐姐,那邊又是自己的親哥哥,甚至連道歉的話都覺得羞于啟齒,因為哥哥真的太過分了。

    一時心中雜念萬千,只能緊緊抿唇。

    江瑤鏡也沒有開導她,而是拉著她在院內的假山旁坐下,石桌上也擺滿了精致點心,都是甜口的,希望她吃完后,心情能開朗幾分。

    用過一餐點心后,程星月情緒確實平復了幾分,她認真看江瑤鏡,很快就發現她比自己瘦得多的多,臉色白得和重傷在身的哥哥也有一拼,眼下青黑甚濃。

    顯然她心中不似面上這般平靜。

    “都是我哥哥負了你,姐姐你要顧惜自己,不要自己和自己為難……”

    “天下好男兒多的是,是我哥哥配不上-你!”

    猜到程星月這幾日約莫會進府,找了理由把江團圓打發出去幾天,又撤掉了里面多穿的里衣,整個人的變化十分大,即使她努力撐住精神氣,打眼一看,就知這人情況不對。

    所以粗心如程星月,也能在瞬間發現端倪。

    “不關你哥哥的事。”江瑤鏡垂下雙眸,余光瞥見假山縫隙處的衣擺又湊近了幾分,心內涌上笑意,面上卻更是低落。

    “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有什么問題,你哪里都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是我哥哥的錯!”程星月一著急,稱呼又錯了。

    江瑤鏡依舊搖頭,一聲長嘆,目光緩緩往向遠方,看風看云,看得視線逐漸空洞,“我自認已經足夠盡職,為何他還是不滿足。”

    “我在質疑我自己,質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星月。”她微紅的眼眶苦笑著,“不怕告訴你,在決定是程星回之前,祖父觀察了他好幾年,我也知道他幾乎所有的生平,如此謹慎,卻落得這般結局……”

    “我也一直都知道,他是有野心的,我也從不認為野心有什么錯,只要手段正當沒有禍害他人,有野心是好事。”

    “可沒想到,他的野心驟起時,第一個被獻祭的就是我……”

    假山內的岑扶光,眉宇依舊凝重。

    不,這不是真正的答案。

    是,她是天之驕女,除卻雙親皆喪時的悲慪,江鏖一直如珠似玉地養著她,也是一路走來都是順風順水的得意人生。

    忽然摔了一個跟頭,還是在婚嫁這等人生大事上,挫敗感一定是有的,但不至于折磨她到如斯地步,一定還*7.7.z.l有更深層的緣由。

    “野心?什么野心?”程星月不明所以。

    她自從知道江瑤鏡的歸家原因后,就縮在自己的龜殼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更不知道該如何看自己哥哥,就一直躲著。

    對停妻再娶的那位,她還停留在淺顯的認知上,無非就是為美色亂了心智而已,如今看來,竟不是?

    “他不是會為美人沖動上頭的人。”江瑤鏡搖頭,“他做為她做出如此迷亂之舉,一定是因為她某些方面值得他奮力一搏。”

    一個邊境破落戶有什么值得哥哥博的?

    程星月不理解,但她也知曉江瑤鏡不會騙她,能這般肯定說出,一定是察覺到了苗頭,只是還沒拿到證據而已。

    一下子站起身來。

    “江姐姐你放心,我這就回去幫你問!”

    說完就拔腿想向外跑,又忽的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猶豫數次,還是把信掏了出來放在桌上,“這是他讓我轉交的信,看與不看,姐姐你自行斟酌吧。”

    現在的程星月,當著江瑤鏡的面提自己哥哥都覺羞愧,臉色通紅地往外跑,越喊她,跑得就越快,很快就沒了蹤影。

    江瑤鏡站起身來目送了她一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又呆立了片刻,這才回身,定定看著石桌上的那封信。

    或許是程星月心慌意亂,她并沒有好好存放這封信,數道折痕團成一團,如今把信平放在石桌上,它也依舊是曲折不平的模樣。

    還真是應景啊。

    就如同自己和程星回的這段姻緣,最初時只盼著它能一帆風順,平靜度日,如今不過兩年,就成了一地雞毛。

    和這信一樣,本該平展順滑,偏奇形怪狀的僵立在石桌之上。

    她就站在石桌邊,看它的怪樣,數它的折痕,數次伸手又數次收回,指尖微微顫栗,甚至有了輕微的抽搐之感。

    程星月離開之時,岑扶光也有過短暫的離開,雖然他不認為這個小姑娘能從程星回狗嘴里問出什么話,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吩咐人跟上了。

    等他再回來時,江瑤鏡正眸色極度復雜地看著那封信,數次猶豫都下不了決心,他始終看著她的臉,不曾錯過她神色波動的一絲一毫。

    復雜,嫌惡,震怒,遺憾等等,這些情緒尚情有可原。

    可……害怕,是如何出來的?

    這只是他給出的一封信而已,就算他本人出現在這里,害怕這種情緒,也不該出現在她臉上吧?

    那個賤人有什么能耐讓她怕?!

    江瑤鏡終是下定了決心,拿起了信。

    很快拆開,展開信紙。

    這是一封代筆信,并非程星回的字跡。

    從看信之初,江瑤鏡的眉心就沒松懈過,而隨著她目光的下移,驚懼和憤怒逐漸蔓延全身,捏著信紙的指尖用力到發白,猛的呼出一口氣,手中信紙被她遠遠丟開,不停地大喘氣,眼中淚珠兒不停,看那信紙看得全身都在發抖,好似那是噬人的惡獸一般……

    “嘔、嘔——”

    岑扶光還未從她猝不及防的改變中回神,又見她情緒激烈至捂著胸口干嘔,鬢發散亂,眼角含淚,形容狼狽,他下意識就要竄出去——

    “姑娘!”

    從宗族那邊回來的江團圓正到處找人呢,驟然看到江瑤鏡如此情狀,大驚之下一個飛撲過來,半抱半摟扶著人,拍著她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連著拍了好一會兒江瑤鏡才算緩了過來。

    “好惡心,男人真的好惡心……”

    若非岑扶光始終凝神細聽,是真的聽不清楚這句呢喃。

    惡心?

    那信上到底寫了什么?!

    江團圓也好奇呢,但她沒在此時發問,而是扶著她回了房,伺候她換洗,又哄著喝了兩杯蜜水,見她握著杯盞的指尖已經平穩,這才及其小心的試探,“姑娘,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這些日子,原來瘦了這般多?”

    也是剛才親自伺候她換洗,江團圓才發現自家姑娘都快瘦成一張紙了,而且臉色煞白,眼下黑青便是用脂粉都遮不住了。

    “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就去回稟老太爺。”

    “你的狀態太差了。”

    江團圓從來都只忠心江瑤鏡一人,但現在這個情況,她處理不了。

    “我只是突然發現,男人真的好可怕……”江瑤鏡看著手里握著的青釉游金鯉肚圓杯盞,眉間倉惶,語調還殘存顫抖。

    “他說因那女子和我有幾分相似,不忍薄待了她,所以重禮迎她進門。”

    “你說可笑不可笑,因她像我,所以要厚待,那我呢?這對我來說,難道不是一場羞辱嗎?”

    江團圓眉頭倒豎,“這天下就沒有這般的道理,這明明就是他停妻再娶的詭辯!姑娘你不會真聽了吧?”

    “我當然知道他是詭辯。”江瑤鏡的聲音愈發輕微,“我只是聯想到了一個很可怕的聯想,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

    “什么聯想?”

    “如果,我們不知道他停妻再娶之事,他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尋常美妾帶回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江團圓點頭,姑娘確實很大度。

    “但這事不是他想瞞就能瞞住的,肯定會有爆發出來的那一天。”

    “他肯定也有所準備,肯定會告知我。”

    “你說,他會選擇什么樣的時機來告訴我?”

    “懷孕。”不用江團圓猜測,江瑤鏡就已經給出了答案,“只要我懷了孕,我一定會保住這個孩子,哪怕前方千難萬險,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他選在這個時候說,是對他最有利的。”

    江團圓倒吸了一口涼氣。

    姑娘對子嗣的重視,她無比清楚。

    如果姑娘有孕在身,就算當時決定和離,那也是生完孩子之后的事,孕期那數月,程星回有無數法子來糾纏,到底能不能離,就是兩碼事了。

    “他好賤!”

    江團圓氣得臉都鼓圓了。

    而且姑娘雖然身體康健,但女子一旦有孕,各種不適也緊跟而來,這種時候,萬千小心都不為過,他還偏偏來刺激姑娘,更甚,若那小妾非常不安分,即便姑娘可管束住她,但終究被影響了心情。

    有孕者,胸有郁氣是大忌。

    “我去,他不是打著去母留子的打算吧?!”

    江團圓被自己推算出來的結論嚇得眉毛都起飛了,江瑤鏡搖頭,“沒到這地步,大約,是想要個病弱的長子吧。”

    如果繼承侯府的長子病弱,更甚養不到及冠,那這爵位理所當然的往下順移,而次子肯定是養在家里的,同他感情肯定異常深厚,呵。

    江團圓也不傻,看著江瑤鏡唇邊明晃晃的嘲諷,就知病弱二字是重點,再一深想,就能看明白程星回原本的打算。

    “呵,好陰毒的算計,為了奪取咱們侯府家業,妻子孩子一并都算計了。”

    江團圓又跳腳把程星回狠罵了一通,好一會后才發現沒有附和聲,再凝神看去,發現姑娘又在發呆。

    她抿唇,終于想起了最要緊的一點。

    “便是知他是狼心狗肺之人,生氣憤怒甚至打砸東西都沒問題,姑娘何故自己憋在心里?而且,這個事實,也不到毛骨悚然的地步吧?”

    若是尋常膽子小的貴女,可能會被這個男人的心狠而嚇到。

    可姑娘不是啊。

    她幼時甚至跟著侯爺上過戰場呢,不可能怕這個的!

    “因為我發現他在不著痕跡的,以愛和各種感情之名來綁架我,馴服我。”

    馴服二字一出,江團圓很是詫異,暗處的岑扶光眉心一滯,隨即緊縮,兇駭之氣漸漸盈滿鳳眸。

    “如若孕期知道其實就兩條路,一條忍著,一條回家。”

    “忍著,天天會被他以愛之名行折辱之實,或許還要加上那名可能會上躥下跳的小妾,光是想想就知道是如何的泥沼。”

    “回家,有祖父在,小妾不敢登門,可他是腹中孩兒的父親,祖父至多氣一月兩月,不會允他見我,但大概無法阻止他看孩子。”

    “父子之情是天性,懵懂時尚且可以糊弄,等他再大幾歲,一定會往他父親那邊靠的,因為從來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縱然是我一直陪伴他,但若他的父親一直持之以恒的想要親近他,又礙于我這個母親,一直想靠近又不敢太過親密。”

    “你說,等他長大,他是會親近我,還是他父親?”

    “而對他投入了所有母愛的我,真的忍心孩子的一再懇求嗎?又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只是想要父親而已,我會不會為了他向程星回妥協?”

    “我當然也可以一直保持清醒,那又注定了母子關系會失衡,他會記得我的撫養之恩,更會記得父親那邊的求而不得。”

    “你看。”剖析到現在,江瑤鏡已經可以很平靜地給出結論,“只要我懷上孩子,他就立于不敗之地,無論我怎么走,都避不開他。”

    “唯一可能會贏的就是孩子很清醒,能分辨父母之間到底是誰的錯。”

    “可他是晚輩,那是他的親生父親,很多時候他都只能被迫行事,不能主動出擊。”

    “還有一個可能,是個女孩兒,那他的一切算計都成空,不過到那時候,失去一切的他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惡心報復我,而女兒,就是他施展手段的最好途徑。”

    “我從哪個方面想,我都贏不了他。”

    “而最可怕的是……”江瑤鏡看著驚呆的江團圓,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我們能坐在這里任意猜想后續發展,是因為我們已經知曉他先背叛,他已停妻再娶,我們已經有所準備,還先下手為強。”

    “如果,我不知道停妻再娶這件事,那么不管走的是上述哪一條路,都注定贏不了。”

    “到那時,馴服已經完成,而我,還不曾察覺到這兩字。”

    “這才是最嚇人的。”

    江團圓吞了吞口水,她覺得江瑤鏡可能想多了,但說得那些樁樁件件,確實是合理的猜測并且很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沒事的姑娘,老太爺那邊說了,至多幾日,一定和離。”

    “那些話都是咱們的胡亂猜測,不會發展成事實的,別多想,啊?”

    “老太爺一定會收拾他的,他一定會死得很難看的,不怕,咱不怕他!”

    “我當然知道我已經遠離他,我也知曉那些猜測,不會成真,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覺得他惡心。”

    “還在信上強調他愛我,仍舊堅持只因為她像我才會有優待,明明一切都已攤開來講,他還能如此厚臉皮裝作一切沒有發生過,真真讓人作嘔!”

    回想信上的內容,江瑤鏡仍有反胃之感,連忙捂住胸口。

    “我這就去程家潑大糞!”

    這口氣江團圓是真忍不下了,這就蒙頭去潑大糞!

    聽到現在,岑扶光已經知曉她最近的異樣是為何。

    慧極必傷。

    思想簡單的,就如她那丫鬟,直接和離,再不濟打一頓砸一頓,發泄出去就好了,可她不是,聰明人就愛多想。

    在這摔了一跤,她不會馬上爬起來,而是在思考為什么會在這摔這一跤,這個坑是如何形成的,我當時為什么沒看見?如果繞路,萬一坑更多呢?

    聰明人最擅長的就是自己把自己難住,然后鉆牛角尖。

    她現在就是如此。

    既有對自己看錯人的質疑,又有枕邊人原來如此下作的惡心,可能還有慶幸,慶幸現在沒有懷孕,還能有完整的退路。

    但是,也不該憔悴到這般地步呢?

    她又不是孑然一身,江鏖就是她最大的牽掛,或許她平生夙愿就是江鏖能無災無難至百歲,哪怕為了江鏖,她也不會放任自己到這般地步。

    更何況,程家對定川侯府而言,不過是一個螞蚱,抬抬手就可以碾死,就算那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算是銘心,也不至此罷?

    “嘔——”

    作嘔聲再度傳來,岑扶光從沉思中回神,抬眼看去,就見她站在書桌前不知在看什么,看一眼就嘔一聲,連續幾次后,終于徹底忍不住了,捂著嘴往內室跑了。

    岑扶光長腿幾步就跨到了書桌邊。

    這案上擺著的,赫然是京城諸多適齡男兒的畫像和資料。

    岑扶光:……

    內室里的嘔吐聲還在傳來。

    所以,現在不止程星回,連看到其他男子的畫像都會作嘔了?

    岑扶光都顧不上吃醋,也沒計較這里面沒有自己,只側耳聽著內室的動靜,滿臉心疼,現在的她很難受吧。

    這京城誰不知道江鏖現在就是半養老的階段,攢著力氣準備養曾孫呢,正因為她掛念江鏖,所以還沒和離就馬不停蹄考慮下家,誰知此時對男子的厭惡甚重,哪怕毫不相干的人,也只會逃避,完全不會想要嘗試去了解。

    而上一個嘗試了解的例子,正是造成她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

    心中抵抗防備更甚。

    偏她又不想耽誤時間,眼看江鏖一年老過一年,一直強迫自己卻沒收到好的效果,反而讓自己迅速枯萎了下去。

    所以,我現在又該以什么樣的面目出現在你面前呢?

    回到秦王府后,岑扶光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前面可以強勢,因為那時的她,生機勃勃,時不時地還會撓你一爪子,當然可以強勢,也可以不折手段。

    但現在的她,維持自己的平靜生活都已是勉強,若此刻自己還要強勢入侵,那一定會適得其反,說不定還會玉石俱焚。

    而且她現在看到男子畫像都會作嘔,自己怎敢去接近去刺激她?

    岑扶光一時之間,還真不知如何辦了。

    “程姑娘沒問出什么話來。”見善入內來回稟下午程家發生的事,“不過倒是發現程星回讓大夫減少用量,在不傷身的前提下,盡可能延緩恢復的時間。”

    聰明如岑扶光,馬上就反應過來這狗男人是在拖延時間。

    “既然要減少用量,那就直接把他的藥換了。”

    岑扶光直直看著見善,“本王要他活著,茍延殘喘的活著。”

    都是這個賤人,本來安生和離完就罷,自己馬上就能把人扒拉進碗里,誰知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現在莫說扒拉進碗里,連靠近都不敢了,少說要讓她平息數月才敢委婉試探,長的話,幾年的恢復時間都有可能。

    都怪他!

    本王要是還不收拾他,都枉為男人了!

    還敢嘗試馴服她?向天借的膽子么!

    第32章 ……

    這段時間, 岑扶光確實不敢靠近江瑤鏡。

    心病還需心藥來醫,如今的自己,沒有任何身份和立場去安撫她, 能做到的, 就是遠離她, 讓她處在平靜祥和的環境中,慢慢治愈自己。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不需要吃藥,便是養身體的藥膳,定川侯府也不缺, 實在無需自己強行錦上添花,但確實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修長指尖在烏木案上輕點, 腦中不停回想她閨房的擺件物甚。

    除卻被花木環繞,屋內本就奇香甚多,不少桌案上也擺了形狀造型各不相同的香爐, 都有使用過的痕跡, 想來是很喜歡燃香。

    香的話, 確實現在有點用處,至少能讓她寧心靜神, 不再陷入牛角尖的怪圈。

    不過自己不愛品香,屬下也沒有特意搜尋過, 如今庫房內存放的香料,都是普通的名貴貨, 只能裝點門面, 拿它們賞人可以, 送人卻是拿不出手的。

    他想了想, 起身,溜達著進宮去了。

    并非去找元豐帝要, 而是大搖大擺拿著鑰匙打開了元豐帝私庫的門。

    為什么岑扶光有元豐帝私庫的鑰匙?

    當然是因為又被打劫了。

    閩越那邊需要先投錢部署,元豐帝想了又想,死活舍不得自己出這筆銀子,就又來薅岑扶光的羊毛,還把自己的私庫抵了出去,表示一定會還錢的決心,這次絕不是空手套白狼。

    看起來決心很大,但這個私庫放的幾乎全是大號擺件,就算拿回秦王府也用不了,因為逾制了,和空手套白狼沒有任何區別。

    岑扶光心平氣和,沒有去糾纏。

    反正總會收回來的。

    他以為閩越收回來的銀子就會全部進入他的口袋嗎?

    想得美。

    他已經來過一次,記憶力非常出眾的他,記得西北角的犄角旮旯里,還遺漏了點漏網之魚沒有被收走。

    果然,在兩個巨型珊瑚擺件后面,真留下了幾個小漆盒。

    岑扶光的運氣不錯,打開的第一盒就是香粉。

    他自是不懂品香,不知所謂前調后調留存之類的,他只能輕嗅一番后細細感受,感受香粉帶給他的感受,醇厚柔和,脂粉氣濃卻不突兀,繁復瑰麗,在它消失之際,又能把人的思慮都給帶走,徒留一地空曠,隨著原野的風直上云霄。

    就它了。

    岑扶光拿著就走,壓根不管守庫太監看到他拿的這個漆盒時的目瞪口呆和欲言又止。

    夭壽了!

    夜放怎么留在這個庫房了?

    這個香,陛下也只余兩盒啊!

    想攔秦王又不敢,不過猶豫片刻就完全看不到秦王的影子了。

    他白著一張臉,苦兮兮去找元豐帝請罪了。

    拿到香后要怎么給她呢?

    岑扶光任何理由都沒找,直接讓定川侯府的內鬼放在了她閨房里。

    能讓守門小太監如此肉疼的,定是名香,她肯定知是何物,不會隨意丟棄。

    自己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

    就算現在不能親自前往,那這印象也得留下,好的壞的都沒關系。

    只要她記住自己。

    *

    江團圓雖然沒有去找江鏖告狀,但她這兩日寸步不離地守著江瑤鏡,也知曉了她看男子畫像都會嘔吐的狀況。

    當即叉著腰把江瑤鏡痛罵了一頓。

    老太爺再如何期待曾孫,也不會不顧你的身子。

    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江瑤鏡被罵醒了,由著她把那些畫像全部拿出去封存好,也由著她一天三頓給自己上藥膳滋補,慢慢的加大進食量,連著進了幾日,雖然仍舊瘦削,至少眼下的青黑淡了,氣色也跟著恢復了一些。

    江團圓松了口氣,能補回來就好。

    江瑤鏡也松了口氣,真的不想再吃藥膳了,一天,最多再堅持一天就要鬧了!

    這天,好不容易把江團圓給說通,同意上正常飯菜,她親自去了一趟小廚房點菜,再回屋時就發現了花窗下,自己常蝸在那里泡茶的小案上,多了一個黑金漆盒。

    頓了頓,對它的來歷有了大概預料。

    是什么呢?

    走過去直接打開,是一盒香粉,細細輕嗅,有些陌生,不是自己曾燃過的香,又細細感受,芽莊白奇楠,泛藍乳香,灰白龍涎,老金顏等等,初聞就出了這么多名貴香料?

    既有張揚貴氣,又有清冽飄逸,最后形成了一股奇特的深沉內斂。

    氣味多卻不雜亂。

    江瑤鏡特顯驚喜地看著眼前的香粉盒,她知道這是什么了。

    已經失傳的夜放。

    此名正是取自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意境。

    原來宮里的能人巧匠已經復刻出來了?

    她興致頗高的把自己最寶貝的象牙麒麟叼金球的香爐拿了出來,專注打香,當味道順著金球渺渺升起時,奇香也逐漸蔓延侵蝕周圍氣息。

    不愧是失傳的香方,確實獨特。

    唯獨時間不太對,如今正是午時,外面烈陽如火,若是換成晚上,外間燈火萬盞時,就更配這香了。

    她原想專注品香,思緒卻漸漸飄到了送香之人的身上。

    除了秦王還能有誰?

    她的眼簾漸漸放低,蓋住了眸中深思。

    對于接下來的計劃,要細細斟酌,不能有半點錯漏才是。

    ——

    又過去幾日,岑扶光處理完手里的事情,日光還盛,一時間竟空閑了下來,他又想到那名小妾,他本沒有親自過去的打算,偏又想起了,她和她,生得有幾分相似。

    還真起了一點好奇心,打算過去看看,誰知道見善猛地一下竄了進來,臉色很是扭曲,又驚喜又驚恐的?

    不等他發問,見善猛地把帖子遞了上來,都快戳中他鼻子了。

    “江姑娘的!”

    在岑扶光發火之前,見善果斷拋出人名。

    岑扶光定定看著那印著盛夏晚塘的帖子,看著很是清新,但愣是不敢接。

    他當然是期待和她見面的,但絕對不是現在,總覺得這次的邀約不是好事。

    上次已經明明白白的拒絕過了,這次又來?

    想到前些日子她的異常,這次大約是控制好了,應該不會見到男人就作嘔了,可,就好了那么一點兒,就迫不及待出來拒絕自己?

    岑扶光有那么點兒失落。

    我哪兒不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得意我呢?我比程星回差哪兒了?

    堂堂秦王,感情路竟坎坷至此,還沒甜過呢,苦倒是吃了一遭又一遭!

    心里不停嗶嗶,手上動作也不慢,輕輕打開請帖,躍入眼簾的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沒有其他特殊的話,只邀他明日午后在城外白云山腳下的江家別院一見。、

    岑扶光仔細回想曾看過的,她的數次字跡。

    狂草時自有一股風流。

    正楷時也格外端正清雋。

    如今的簪花小楷,又自帶一股女兒家的秀氣和雅。

    這幾種字體,能專精一種就是大才,她卻樣樣都算得上出色,可見是真的很愛習字,父皇那邊好像還有幾本幾位珍惜的字帖,要用什么法子弄過來呢……

    “王爺。”見善久等不見他出聲,急了,“咱去不去啊?”

    “當然去。”岑扶光毫不猶豫,真男人,不懼任何困難。

    “可……”對自家王爺的感情路程已經十分清楚的見善,臉都愁成了一團,“這明顯是鴻門宴啊。”

    怕是得哭著去,嚎啕大哭著回來。

    “不可能!”在屬下面前,岑扶光極為囂張,“戰場多兇險的情況爺都平安渡過了,還怕她一個小女子?!”

    見善:……

    但愿你明天回來的時候還能這般生龍活虎。

    “那明兒王爺想穿哪種顏色的衣裳?我先去尋出來,晚上慢慢挑。”

    這些日子王爺的衣裳依舊跟著江姑娘走,近期江姑娘多著白裳,王爺爺跟著,月白素白珍珠白穿了個遍,大臣們早已見怪不怪,就是大門外路過的小娘子多了些。

    岑扶光垂眸看著左手虎口的胭脂紅痣。

    “紅色吧。”

    上次本想一身熱烈去見她,不過終程在寺廟,到底不能太張揚,這次就補上這個遺憾。

    *

    江瑤鏡早早等在了別院。

    這里她不常來,布局尋常,就是普通的白墻黑瓦院落,只活水甚多,湖中建有游廊,湖中碧荷依舊,燥熱的夏風經過它們的感染,吹到人的身上的時候,也清涼了許多。

    江瑤鏡站在湖心亭邊,扶著欄桿往下看,看下方正好一尾金紅錦鯉正不斷躍高,它的最終目標是那朵新綻的粉荷,它想食花。

    就是技巧不如何,連續幾次都沒能啄到,可它也不愿放棄,圍著荷葉繞了幾圈,就跟那朵粉荷杠上了,不停換著方向繼續躍起。

    這次的起跳好像真的有希望。

    江瑤鏡撐著欄桿,盡可能的壓低身子,要把它成功的畫面收入眼底。

    高高躍起,這次的期待沒有落空,它成功了,狠狠咬下了一片花瓣,它也是得意的吧,叼著花瓣繞著荷葉游了幾圈才緩緩游向它處。

    “你是在為小魚兒高興呢,還是在為殘荷悲傷呢?”

    身側忽然傳來清冽微沉的男音,江瑤鏡動作一滯,緩緩站直身子,率先看向亭外,江團圓正焉頭巴腦的站著呢。

    姑娘啊,我不敢得罪秦王啊,他不讓通報我能怎么辦呢!

    “你還沒回答我。”催促聲又響起。

    江瑤鏡眼簾下垂了一瞬,終是抬眼循聲看向他。

    他站在三步之外,高大挺闊的身軀安靜佇立亭柱旁,帶著一身熱烈的金紅,耀眼張揚的熾熱足以將整湖的碧綠清新摧毀,只余他這一味真陽。

    他真的好適合熱烈,也天生就該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年意氣這四個字,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高興如何,悲傷又如何?”

    并非頂撞,而是真的不解,同一副畫面,非要做出個選擇?

    “若是高興,說明此時你心已向陽。”

    “若是只能感受悲傷,那你就真的需要找個大夫了。”

    真話總是讓人無所適從,尤其是,在自己心虛的時候,他的真誠就讓人格外心虛,迅速避開和他的對視,不咸不淡刺了一句,“你還真是毫不遮掩,是篤定我找不出內鬼么?”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遮掩?”

    做了就是做了。

    好的壞的,岑扶光都能坦率承認,也從來不屑掩飾自己要撞南墻的決心,世人紛擾從不管,只要定下目標就堅定前行。

    撞南墻又如何?

    本王頭硬,硬撞上去也無妨!

    他的態度,和程星回那封道貌岸然的信,簡直是,天差地別高下立現。

    明明經過六年的戰場征伐,兇惡殘忍無畏桀驁甚至自命不凡都是他的標簽,可經過兩年的修整,他依然能回到肆意張揚的少年模樣。

    秦王這人,當真不能長久相處,因為你越接觸,就越會發現他的優點,他本就是人中龍鳳,又兼具強烈的個人魅力,在你還未反應過來時,目光就已經被他徹底鎖住了。

    可惜了。

    自己和他,注定不可能。

    這點些許漣漪很快就被江瑤鏡丟開,她回身坐在石桌上,安靜開始泡茶。

    今日她一身白裳,除了發簪并無任何佩戴首飾,溫杯時廣袖上移,露出一截子皓腕,白皙無暇瑩潤柔和,看著竟比綢緞的袖口還要滑膩幾分。

    岑扶光站在旁邊遲遲沒有入座,江瑤鏡投茶時疑惑看了他一眼。

    為何不入座?

    岑扶光抿抿唇,大長腿小跨步往前挪,他沒有選擇坐在她對面。

    一步,兩步,三步……

    到這,他的目標已經非常明顯,就是江瑤鏡左手邊這個緊挨著的石凳。

    江瑤鏡:……

    這么大個塊頭,鬼鬼祟祟真的很明顯。

    她洗茶的動作一僵,到底沒說什么。

    岑扶光雙眸一喜,迅速入座,一時間眉毛都飛揚了起來,得意洋洋,好心情完全沒有掩飾,都到這里了,他還在繼續自己的小動作。

    右腳一下又一下的輕踹著衣擺,終于把自己衣擺覆在了一直安靜的白色衣擺上。

    自古紅衣當配白裳!

    岑扶光終于心滿意足。

    小動作搞完,他的明目張膽又開始了,直接扭頭,直白又專注地盯著近在眼前的秀美側顏猛瞧。

    近看更美了,更長在自己心尖上了,就連每根眉毛的生長順序都是那么完美!

    江瑤鏡:……

    她努力忽視從左側傳來的灼熱的目光,但確實做不到,只好加快手中速度,在耳尖染上紅霞之前,略顯用力地將七分滿的茶杯放在他面前。

    “喝茶。”

    別看了,你這是破罐破摔了嗎?!

    “好。”

    岑扶光不知臉紅為何物,但他此刻心情很好,自然也很聽話。

    “好。”

    依言拿起白瓷茶杯,看著右手大拇指的朱紅扳指和白瓷相撞,一紅一白,明明是兩個相反的顏色,怎么看怎么適配。

    他心情更美了。

    緩了幾息,正要品飲青綠的茶湯,忽然一頓,已經高出天際的昂揚情緒急速下墜。

    等等。

    她前些日子不是看到男子的畫像都會作嘔么?今日自己離得這般近,她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雖然岑扶光很想認為這是她已經好轉,所以不再排斥男子。

    但他心里清楚,心病哪能這么快好?

    所以,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自己從不在她的擇婿之列,也就比陌生人好一點兒,自會不會產生反應。

    岑扶光:……

    嘖,前面太順,都忘了今天是鴻門宴了。

    這杯茶喝完,就要開始正事了?

    這絕對不行。

    這死刑犯上刑場之前還能吃頓飽飯呢,前面那些小玩意哪里算飽飯,連米粒都算不上!再高興再美,它也是蠅頭小利,說破大天它也不是飽飯!

    飽飯沒吃到,斷頭茶更不能喝。

    岑扶光砰地一下放下了茶杯。

    一旁正在整理接下來話術的江瑤鏡被聲音驚醒,循聲看去,杯中七分茶湯依舊,“不喜歡?”

    這不是他拿來的,上貢的碧螺春么。

    明知她此刻的關心純粹就是客套,但岑扶光還是又高興又酸澀。高興自不必解釋,酸澀么,斷頭茶和斷頭飯有什么區別?

    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很能干!”

    江瑤鏡:?

    “我很厲害!”

    江瑤鏡:??

    岑扶光盡情輸出自己優點,“父皇不會管兒媳的事,除了母后,就連太子妃你都可以不懼。”

    江瑤鏡:……

    “我還可以助力江鏖。”岑扶光早就不知道研究江鏖多少回了,“雖然我沒在西南作戰過,但戰術是一通百通的,我可以因地制宜,不敢保證位極人臣,但我一定能讓江鏖死后哀榮拉到最高那一檔,享皇家祭祀。”

    江瑤鏡:……

    謝你好意,但我祖父現在還活著,還能長長久久的活著,死后哀榮不必現在就提。

    迎著江瑤鏡微妙的眼神,岑扶光頑強的繼續自夸。

    “我很好看。”

    恩,這點不用重點闡述了,美而自知,對自己非常的了解。

    “我很有錢。”他偏了偏身子,繼續湊近幾分,聲音壓低還是蓋不住他的自鳴得意,“非常有錢,比父皇都有錢~”

    你看,我這么多優點,哪怕不為權勢,為財,為美色,本王都有,你為哪一點都可以!

    不要拒絕了好不好?

    雖然這句話他沒有親口說出來,但他的行為已經非常直白的表達了出來,好看的鳳眸里滿是期盼,又特意壓低身子,以仰望的姿態,從下而上,滿是心機的楚楚可憐。

    恩,知道他是在裝可憐。

    可他裝得好看,若是此刻他懇求的是別的事情,江瑤鏡肯定會依了他的。

    清澈黝黑的瞳孔里,滿是江瑤鏡的倒影。

    江瑤鏡垂眸,安靜地看著他的雙眸,瞳孔微微失神,不知是在看他的眼睛,還是他瞳孔里,有些失措的自己。

    太子成親至今沒有子嗣,秦王還扛著不愿成婚,如今皇室第三代的希望,大概率是*7.7.z.l要落在襄王頭上。

    他本人應該也是愿意的,或者說,他很著急。

    劉氏女進門后估計就會奮力拼一把,最多三兩月,若她不能有孕,襄王大概就會停了侍妾的避孕藥。

    可襄王明年才大婚。

    自己不會和秦王耗這么久。

    如果秦王一定要和自己糾纏,那就有一半的概率,皇長孫會從自己肚子里出來。

    萬眾矚目的皇長孫啊……

    這事只能是岑扶光主動提,也只能是他主動攬下這一件事。只有他才抗得住這一切,定川侯府真的無能為力。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沒有雙全法。

    做了選擇,就注定放棄另一個選擇。

    岑扶光眼睜睜看著她杏眸的變化,原本些許的情動還未發芽就已經徹底消弭,再度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模樣,清冷疏離,無悲無喜。

    他眨了眨眼,心內一聲長嘆,已經可以宣告,今日熱情小狗攻勢依舊失敗。

    沒關系,我還有桀驁狼王,兇惡貔貅,謫仙白澤等等備案,如果她喜歡,傲嬌王爺不為權勢折腰的清屏清冷狀元郎,自己也可以本色出演。

    總有一個會成功!

    江瑤鏡看著岑扶光,忽然問了一個讓他猝不及防的問題。

    “你喜歡我什么?”

    她側頭看向湖面的成群碧綠,甚至還有閑心去想今年的荷葉很是肥碩飽滿,可以摘來做荷葉茶。

    “你說你是一見鐘情。”

    “雖然我不曾切身體會過,但我知曉,它是真實存在的。”

    “在這點上,你也不會騙我。”

    江瑤鏡不需要岑扶光的回應,心中早已過了數遍的腹稿,按照預演好的節奏,平靜的娓娓道出,“自從知道你是一見鐘情后,我就在想,為何會是我?”

    “我理解不了一見鐘情,所以我嘗試從別的地方來佐證。”

    “托爹娘的福,這張面容,生得還算可以。”

    “但也沒到禍國殃民讓人一見傾心的地步。”

    “我就仔細的想,想你我的初見,想你我之間來往的種種。”

    “大概猜到了緣由。”

    她回頭看向岑扶光,而隨著她話語的逐漸鋪開,岑扶光臉上也沒了之前的嬉笑怒罵,只安靜地聽著,只這人周身氣勢太重,光是面無表情就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兇氣暗浮,實在叫人不敢靠近。

    這次,反而是江瑤鏡湊近了他幾分。

    “我猜,都是因為我沒照常理行事才引起了你的注意吧?”

    “丈夫有新歡,我沒有哭嚎,反而去尋找根本緣由。”

    “知道你只是順手而為,還存著看好戲的心思,我不僅沒忍,還反擊嘲諷你。”

    她沒有錯過他瞳孔的緊縮,微揚雙唇,星眸里卻沒有半點笑意,“她怎么不哭呢?她怎么敢嘲諷我呢?誰給她的膽子?她還挺有意思的,挺好玩?”

    “是想征服我?”

    “還是求而不得屢戰屢敗,一定要拿下我來證明你又一次勝利了?”

    “這些心思,應是都有吧。”

    “一見鐘情這個詞很美好,但不適用你我。”江瑤鏡緩緩坐直身子,給出她認定的結論,“你過于美化了自己,也著實,低估了我。”

    第33章 ……

    早就知曉她很是聰慧, 但沒想到,她能猜度人心至此,幾乎算是把自己的心路歷程重復了一遍。

    “我何曾低估過你?”

    岑扶光不理解她這個忽如其來的結論。

    “不過寥寥數面, 知道彼此名字, 知道大概行事作風, 除此之外,你還了解我什么?”

    “喜歡春茶的鮮,愛花草的繁茂,沒有特定的顏色偏好, 無論配飾色彩甚至屋內的擺件都喜歡順著四季輪回走。”

    岑扶光的脫口而出打斷了江瑤鏡的話語,她略顯詫異地看著他。

    都對了。

    他怎會這般清楚?

    “不習慣麻煩別人, 也不喜別人麻煩你。”

    “對人對事都分人,對你在乎的,若她有些小問題, 你會委婉提醒或用溫和手段去改變她。”

    “對你不在乎的, 你就格外容忍, 或許說是不在乎。”

    “小問題你能放就放,可一旦觸及到你的底線, 你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干脆利落。”

    岑扶光總是想發掘她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不,是在自己面前, 沒有出現過過任何神情, 他都想發掘, 也都想看看。

    就譬如現在, 即使強作鎮定,但微顫的眼睫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可思議。

    “現在只發現這些, 確實還不夠了解。”

    “我爭取再接再厲。”

    江瑤鏡:……

    你再接力下去,人都要被你看穿了。

    她確實沒想到,就短暫幾次見面,他就能留意到自己這么多的習慣,這從戰場回來的人,洞察力都這般強悍么?

    “既然觀察了這么多……”江瑤鏡似笑非笑,“那你怎沒看出我絕不是為情所困之人?”

    “如果我會為情所困,那最初時你的目光就不會落在我身上,因為那時的我,忙著傷心忙著找祖父做主,我的所作所為符合你對后宅女子的既定印象,你會一笑置之,后面就不會有侯府之行。”

    這段話語落,岑扶光舒展的眉心終于漸攏。

    “如果我會為情所困,那我現在應該還是程家歇斯底里,我不會想要和離,我只會和那個女子一爭長短,若程星回再左右搖擺煽風點火,我會變得更瘋魔。”

    “雖然相處確實短暫,但他的確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我尚能做到果斷抽離,你,為何會認為我會被你短暫的,突如其來的,完全沒有任何未來可言的熾熱所打動?”

    “什么叫完全沒有任何未來可言?”岑扶光迅速抓取到了重點,“我從未想過褻瀆你,我一直所想都是把你當未來的妻子在求娶。”

    “那又如何?”

    江瑤鏡沒有動容,甚至容色更冷了幾分,“說句犯上的話,三五年前,岑家和江家,并無太大的區別。”

    那會兒雖然岑家已經基本得到了天下,但到底還沒稱帝。

    再往前推,推到兩人幼年時,更是相差無幾,戰時人才凋零,真正才學厚重之人,多數隱居山林,好先生都是靠搶靠擄的,祖父當時為了自己能做好學問,跨越大半疆土,愣是從贛州綁來了自己的啟蒙先生。

    這還是外祖牽的線,不然根本就不知道人藏在哪。

    當然其實也可以把自己送去江南,外祖家好先生根本不缺,但那會鶴鳴書院也是亂象叢生,外祖他們自顧不暇,且,祖父并不希望自己長成江南水鄉女兒的柔順模樣。

    這才四處打聽費盡心思,只因啟蒙一事太過重要,幾乎可以影響人的一生。

    岑家也是大抵如此,為了小輩,偷摸去找好先生,還得藏著掖著,家世相當的,好一些的,厚著臉皮把后輩送過去蹭先生。

    更有那臉厚心黑的,直接把先生給挖走了,為此撕破臉斷了來往的不在少數。

    “祖父一直把我當男兒教養,你學的,我都學過。”

    “后來確實有所變化。”

    “你去了戰場,而我因戰爭快要穩定,祖父也默認我把重心放在家里。”

    “但我們的前期,我們最初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我們的性格底色,是一致的。”

    “什么樣的性格底色呢?”江瑤鏡笑了笑,有些涼薄,又有些無奈,“大約是男子如何思考,我就會如何思考。”

    她站起身來,走到欄桿旁,看遠處碧黛青山,看鴻雁劃過天際,看眾生萬物,唯獨沒有看同樣跟著起身站在她身后的岑扶光。

    “我會查那小妾,正因為我非常明白程星回不是會為情亂智的人,他的心里藏著遠闊的山海,在未登頂之際,他不會自毀根基。”

    “我會嘲諷你,不是篤定你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計較,而是清楚,定川侯府不懼這點小波瀾。”

    “男子從來都是薄情的,看似霽月風光目無塵埃,其實最會算計的就是你們,看似迫不得已情由所原的無奈,其實都是權衡利益后的自我選擇罷了。”

    “還非得借著旁人的憐憫來給自己蓋上一層偽善的皮。”

    話說到這,岑扶光心內搖頭,這話過于極端,薄情之人,男女都會出現,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可不好。

    誰知下一刻江瑤鏡就回身笑望著他,“是不是覺得我偏激了?”

    “不用反駁我,那些都是廢話,我也就是說說而已。”

    “因為啊,我也是這樣的人。”

    “批判是給外人聽的,對自己有利,才是最重要的。”

    岑扶光一時啞然,幾度想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也知道了她未盡的話語。

    她之所以挺著病弱的身軀站在這里和自己長篇大論,也因為她清楚,定川侯府不能和自己硬碰硬,只能這般行事,甚至不惜自污,把自己貶到了塵埃里。

    只怔怔看著她此刻的燦爛笑意,心內卻不知何時泛起了酸澀,“……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江瑤鏡上揚的嘴角一滯,又迅速沉靜回落到了初時的模樣,不悲不喜,像一尊假人。

    “我們過于相似,永遠都會為心中的底線率先做出選擇,如果你我強行在一起,至親至疏夫妻1已是最好的結局。”

    “不會,不會如此。”岑扶光不知該如何反駁,但他給出了自己答案。

    “這還是最好的結局。”

    “如果我真的嫁入秦王府,我會思考,我對你的作用是什么,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讓彼此的關系更好的維系。”

    “別說什么純粹的感情。”

    江瑤鏡緊鎖眉心,“就連程星回那個樣樣都不如我侯府都敢百般算計我,你可能不會如此做,但你一個眼神,自有人為你前仆后繼出謀劃策。”

    “而我,也是看你眼色行事。”

    “那不是妻子,那是下屬。”

    “你也別說你絕不會如此待我,好話誰都會說,又有誰能真正做到一輩子都初心不改?”

    她的胸膛起伏明顯,情緒也跟著激烈了起來,唇色也漸漸失去粉嫩,身子一偏就往旁邊到去,岑扶光飛速伸手,大掌緊緊握著她的胳膊,“怎么了,是哪里難受了?”

    “我沒事。”

    江瑤鏡忍過暈眩過后就掙開了他的手,臉上一閃而過某種神色,又很快消弭。

    岑扶光的手疆停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審視她,期望是自己看錯了,但她雖然馬上就極力隱藏,但那抹深深隱藏在忌憚后的厭惡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為什么?

    是,自己貿然闖進她的生活,是唐突了些。

    但已盡力克制,顧忌她的名聲,顧忌江鏖,哪怕是那日所謂的威脅,也是避開所有人,不讓任何人發現她和自己有所來往。

    “你可以一直嚴詞拒絕我,但我自認已經足夠知禮。”

    “我殷勤討好,便是不能感動你,也不至……厭惡罷?”

    岑扶光從來不會逃避問題,發現問題就要解決問題,藏在心中除了自苦沒有任何作用,所以他馬上就問了出來。

    江瑤鏡側頭避開他凝重的視線,她本不想回答,可他疊聲催促,“為什么?就連程星回,你也是后面才開始厭惡,最初知道他背叛時,也沒有這個情緒吧?”

    “我比他還差?!”

    這點,岑扶光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既然已經暴露無遺,江瑤鏡干脆破罐破摔,將心里最深處的話語說了個干凈。

    “是,我對程星回尚可平常心,那是因為我知道,我想離開他隨時都可以,主動權在我這里,我可以隨心而為,沒有任何阻礙。”

    “你呢?”

    不知何時,她的眼眶漸漸瑩潤,眼眶蓄滿了淚水。

    “是,你在討好我,你送我許多珍寶,你還都送到了我的心坎上,所以我就應該感恩戴德?”

    “送之前有沒有問過,我可想要?”

    “我定川侯府眼皮子沒那么淺!”

    “你不會問,你也篤定,我不敢退回。”

    “你若真心想求娶我,就應該解決我最想要的。”

    “這京城誰人不知,我之所以會下嫁程家,就因為我的第一個孩子,是要上江家族譜,承侯府爵位的。”

    “我嫁給你,江家怎么辦?”

    江瑤鏡緊緊看著他的眼神,見他只覺莫名就知他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或者說,他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是,侯爵很重要,可嫁給自己后,是世子。

    難道秦王世子還比不上一個侯爵嗎?

    “王府世子是比侯爵尊貴得多。”江瑤鏡先是肯定了他的想法,又反問他,“可那與我們江家何干?”

    “他不姓江。”

    “我在時還好說,若我不在了,祖父那時也已仙去多年,他還會四時祭拜他的外祖嗎?”

    “他不會,因為他姓岑。”

    “他是王府世子,他是皇族子弟,他不會把自己當做江家人。”

    “你放過我吧……”江瑤鏡的眼淚已經大顆大顆滾落,“我只想和祖父好好過日子,我想讓他老有所依,我想他仙去后也能香火綿延不斷。”

    “嫁給你,所以的一切都是憑你的心意。”

    “你如今中意我,想要求娶我,我拒絕不了。”

    “他年你厭棄我,想要拋棄我,我同樣拒絕不了。”

    “主動權從來都在你的手里,我永遠都是被動接受,不能拒絕,無法反抗,”

    “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寧愿程星回現在上門糾纏無數次,也不想你哪天又冷不丁的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塞東西進我的屋子,因為我無能為力!”

    臉上早已淚痕斑駁,倉皇又無措,狼狽又憔悴,紅著眼懇求他。

    “求你了,放過我吧……”

    ———— ————

    自從秦王沉默離去后,姑娘在亭中枯站了片刻才走出了涼亭,江團圓本來以為這是要回家了,誰知她問這邊的婆子要了魚竿魚簍等物,就在湖邊尋了個陰涼地,草帽一戴,竟就這么做起漁夫來了?

    江瑤鏡在等那尾金紅小錦鯉,不會帶它回家,但要讓它嘗一嘗人心險惡,讓它知道,嘴饞的小魚兒是要被鉤嘴巴痛一遍的。

    專心致志釣錦鯉。

    江團圓也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她旁邊,看著自家姑娘雖然眼尾還紅,還整個人的精神氣都提起來了,好似丟開了什么包袱一般,輕松暢快。

    所以,亭內那一場,是純粹的演戲吧?

    其實這段時間,江團圓也是心有感悟,那些日子,姑娘所呈現出來的煎熬,可能也許,是裝出來的。

    不然為什么自己一兇她馬上就改好了呢?

    姑娘可從來不是會輕易動搖的人。

    那時就覺得疑惑,今日終于串上了。

    是為了演戲騙秦王?

    江團圓也不怪姑娘瞞著自己,因為她深知自己藏不住事,有點什么就掛在臉上,莫說秦王這般的聰明人,普通人都能從自己臉上看出一二分來。

    今天她一直守在亭外,把里面的對話也聽了個完全。

    雖然吧,姑娘一直在很明確的拒絕秦王,但江團圓敢以自己伺候姑娘多年的經驗發誓,絕對不止表面這么簡單。

    “姑娘……”她到底沒能忍住,“你今天這一出,到底是真的在拒絕他呢,還是在欲擒故縱啊?”

    “呀。”江瑤鏡詫異回眸,不可思議道:“你竟然開竅了?”

    江團圓:……

    “姑娘!”

    鼓臉嘟嘴跺腳。

    “是真的在拒絕,也是真的在欲擒故縱。”江瑤鏡沒有再逗她,反正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的發展,只能看天意了。

    “也不是騙他。”

    “我今日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話,不過放大了某些情緒,又隱瞞了某些事情而已。”

    就比如那句他年若嫌棄自己也無能為力。

    怎么可能無能為力,不鬧個天翻地覆讓他付出沉重代價絕不算完。

    “至于欲擒故縱……”江瑤鏡沉默片刻,才接著說下去,“反正我已經給出最佳答案,經過今天,他若還要和我糾纏,那就必須解決我提出的問題。”

    “不管他如何做,反正我第一個孩子,必須姓江。”

    “只要他攬下這件事,嫁他又何妨?”

    江瑤鏡的夙愿執念從來都在江鏖身上,其他事情,都必須為這點讓步。

    “反正如今就等,等兩個答案。”

    “秦王放棄,我可以繼續我平靜的生活。”

    “秦王堅持,那就等孩子上了江家族譜再說婚嫁之事。”

    “那姑娘覺著,秦王啥時候能做出決定啊?”江團圓也急,她是江家家生子,自然希望下一代小主子早點出現,不然若是宗族那邊突然繼承,自己這邊這些人,怕是都沒好下場。

    “急不得。”

    江瑤鏡嘗試分析岑扶光此刻的心理,“現在的他,大約是受到了打擊,也可能在思考放棄,果斷些,說不定出門時就已經決定放棄了。”

    “那咱們不是可以馬上挑下家了?”江團圓眼前一亮。

    “沒那么快。”江瑤鏡還是搖頭,“現在決定的放棄是一時的,但人的決定哪里是一成不變的呢?或許是一杯茶的功夫,又或許是看水中錦鯉暢游時,只要不甘冒出來,執念也就成了,決定自然而然就改了。”

    “等兩個月吧。”

    “兩個月內若沒有動靜,咱們就可以開啟新生活了。”

    江團圓懵懂點頭,雖然她還是不太懂,但姑娘懂就行了。

    *

    那尾小錦鯉還挺精,明明這是私宅湖泊,平日里也都是婆子喂食,它從未被人釣起過,按常理來看,它那般貪食,應該很容易被釣起來才是。

    誰知警惕心還挺強,蹲了它一下午,楞是沒有過來。

    江瑤鏡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強求,看著金烏已經逐漸西墜,拍了拍裙擺沾惹的草木屑,和江團圓一起坐馬車回了侯府。

    誰知剛到家,還沒來得及回長庚院換洗呢,江鏖就一臉輕松地丟出了一個大消息。

    “和離書拿到了,明兒去程家收拾嫁妝。”

    江瑤鏡:?

    這邊剛解決秦王的事,也就輕松了一下午,在回來的馬車上,江瑤鏡就在考慮程星回那邊要怎么弄。

    他身體健全還好,偏他如今受了傷,說不定為了故意拖延時間,連藥都少用,這個時候去找他寫和離書,他肯定會當場吐血,做足了弱者姿態。

    還在想要不要帶一位太醫上門呢,祖父就拿到和離書了?

    “怎么拿到的?”

    “程星回會寫?”

    “他沒事吧?不會是死了吧?!”

    江瑤鏡一連幾問,是真的有點著急,誰知江鏖反手掏出明黃的圣旨出來,“我沒去程家,我直接去求陛下了。”

    “陛下都下旨讓和離了,他同不同意不重要了。”

    最初江鏖也是顧忌著他的傷勢不敢上門去強逼,萬一他死了,定川侯府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人命關天,再理智的人也是偏向程家。

    雖然江鏖覺得就程星回那野心勃勃的樣子,也不是會拿命跟侯府拼的樣子。

    但就怕萬一嘛。

    所以他耐著性子演了好幾天的戲,酒樓的人都和他混熟了,每天都在估算他的傷勢恢復情況,覺得今天應該差不多了,就算自己強勢,他應該也能承受。

    正好小月亮出去散心了,等她回來了給她個驚喜!

    都騎馬往程家去了,誰知還有一個街道就到程家時,忽覺不對,總感覺今天就這么去了程家,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當即拉韁停在長街細想。

    一直在想程家可能會出的幺蛾子,自己又要如何應對,誰知想了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何必想?

    老夫拼搏了大半輩子成了皇上的心腹,可不是為了和你這種小年輕糾纏的!

    當即調轉馬頭,直接遞牌子進宮去了。

    這次不用他在乾清宮撒潑,雖然元豐帝近期的重心都在閩越那邊,但是江鏖的家事他也是清楚的,同時也對程星回很是看不上。

    有野心是好事。

    但在自己還無甚本事的時候就把野心暴露出來,就是蠢貨了。

    于是江鏖一提,元豐帝就直接寫了圣旨。

    元豐帝這般干脆,江鏖也老實,把自己為何不敢上程家要和離書的原因說了。

    元豐帝對此毫不在意。

    重傷又如何?就算他因為這道圣旨吐血將死,那也給朕忍到明天去,一個人死,還是一家人去-死,他分得清!

    于是江鏖輕輕松松拿到了和離的圣旨,就連宣旨也是元豐帝這邊安排太監去,他什么都不用管,自己溜達著回家了。

    江瑤鏡:……

    原來皇上還是能做好事的。

    雖然不至于興奮若狂,但奉旨和離,確確實實是讓人心情愉悅的,江瑤鏡把圣旨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唇邊的笑意久久不散。

    侯府祖孫喜笑顏開,程家就是狂風驟雨了。

    程星回讓大夫減少了藥量,這幾日他傷口恢復得慢,他是有預料的,也不著急,只是不知為何總覺胸口疼,比前幾日疼痛感更甚。

    問了大夫,說是正常的,傷口恢復本就伴隨著疼癢。

    他尤不放心,特地重金請了名醫來,還是一樣的答案,這才終于放心。

    病中本就該少思少慮,可江家那邊太堅決了,雖然不是江瑤鏡親口所說,但江鏖的所作所為就代表了她的態度。

    偏自己被困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

    心中有萬般計策也要等自己好起來才能實施,只要能讓自己見江瑤鏡幾次,一定能讓她回心轉意,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拖延時間。

    沒辦法,自家和定川侯府,確實差得太遠了。

    本來他是無心去想鴻運客棧那邊的事的,可江家那邊現在挽回不了,那客棧那邊就還得繼續藏,不能用容貌相似的點去說服江瑤鏡了,得換個更妥當合理的緣由。

    還沒等他想好呢,那邊有人來說,說趙姑娘幾日前就被人擄走了,那邊自己找了幾日,實在找不到,這才報上來。

    程星回:!

    還沒等他細問詳情,趙氏又喪著臉進來了。

    “宮里的太監來宣旨了,陛下做主,讓你和江氏和離了。”

    程星回瞠目結舌地看著趙氏,陛下,陛下怎管這件事?!他死死地看著趙氏,期望這是謊言,但趙氏臉上的喪氣完全不是裝的。

    這下好了,頑抗了一段日子,直接陛下下旨和離,那自家還不如一開始就老老實實寫和離書呢。

    “噗——”

    程星回一口熱血噴出,濺了滿身。

    “大夫,快叫大夫……”

    “不可以,不能叫大夫!”

    程星回一邊咳血還不忘阻止扯著嗓子喊大夫的趙氏,圣旨剛下就喊大夫,是嫌死得不夠快么!

    第34章 ……

    “你說, 王爺這是什么情況?”

    今天是見善隨行,但他沒進江家別院,也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事, 王爺出來的時候也很平靜, 沒有垂頭喪氣更沒有喜上眉梢。

    這平靜得有些詭異了。

    回到王府后的行事章法也如同往常一般, 別無二致,但見善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趁著王爺獨處的功夫,實在沒忍住去和囚惡八卦。

    囚惡一直目視前方, 連個斜眼都不肯給,直接視他為無物。

    見善:……

    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想啥呢,找誰不好,找一個悶葫蘆八卦!

    可這事, 只有他兩知道, 于是見善忍了半晌, 又悶聲悶氣地問,“今天皇上下旨讓江程兩家和離了, 這事要現在告訴王爺么?”

    正經事為什么不稟報?

    囚惡心里壓根沒有王爺可能傷情了要避諱的想法,等了片刻, 見善不動,他就直接抬腳往里走了。

    還以為囚惡也為難的見善:?

    看著他此刻格外高大的背影, 見善決定以后少罵他一句!

    話是不多, 但有事他是真上呀!

    岑扶光正靠著窗沿出神, 此時正是金烏西墜之時, 夕陽的余暉從萬字福的窗紗中透了進來,把對面掛著的寒江獨釣圖都渡上了一層金色。

    他看著畫上頭戴蓑笠的老翁安靜垂釣, 悠長寧和。

    該是平靜的,也確實是平靜的。

    說不上難過,也不算惆悵,就是感覺精神氣被一股腦抽空,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懶枕北窗,好好睡一覺。

    “爺。”囚惡叩門入內,“江姑娘和離了,江侯爺去求皇上下的旨。”

    岑扶光原本怔然的瞳色一動。

    今天就和離了?

    那還挺湊巧。

    自己出局,前夫也出局了。

    “挺好的。”

    她回到無拘無束的時候了。

    從頭到尾岑扶光就只說了這三個字,囚惡又等了好一會,上面都沒有傳來王爺說話的動靜,又無聲退了出去。

    岑扶光一直站在靜室,安靜看著那名老翁,看他滿身金淬,又橙紅覆面,明暗交錯,最后隱于夜色。

    *

    次日,江瑤鏡用過早膳后,就帶著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去了程家,后面還有一整列的馬車跟隨,就這么多人手,預計也得搬幾趟。

    江瑤鏡的嫁妝不是一般的多。

    門房沉默地打開了正門,莫說程家夫婦,就連管事婆子都沒出現一個,江瑤鏡也不在意,帶著人就去了閑亭落。

    好在趙氏也不是全然擺爛,她把花濃留下了,而她手里拿著的,正是曾備份過的,江瑤鏡的嫁妝單子。

    劉媽媽主動上前和她接洽,開了庫房后,搬一件東西,她和花濃的單子就同時劃掉一樣,期間花濃幾次回頭去看江瑤鏡,欲言又止,但都被劉媽媽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江瑤鏡沒管這些瑣事,她一個人在略顯嘈雜的閑亭落內,以步為丈,看自己精心布置過的院落,看這里也曾有過的美好回憶。

    慢慢踱步了兩刻鐘,終是走到了月洞門前,安靜片刻,穿過它又回身,抬頭,看著上方依舊干凈如新的匾額。

    縱然沒有當初的心境,但揮筆落下這三字的心情,江瑤鏡還是記得清楚。

    新嫁時的萬千美好祈愿,縱是女子,也風流。

    把這個匾額也帶走吧,以后,大約不會再有當初那個心境能寫出這般的字了。

    心內的告別已到尾聲,江瑤鏡收拾好那些輕微到幾盡不可察覺的惆悵和遺憾,目光轉向了旁邊的院子。

    程星回在那里,昨晚就挪過去了。

    要去看看他嗎?

    當然不去。

    聽說他愣是熬到今早才讓請了大夫,若此刻還在昏睡著,倒也沒什么,但自己猜他,大約是強撐醒著的,說不定還會一次又一次地望向房門方向?

    只要自己踏進那些屋子,絕對能馬上看到他望眼欲穿的樣子?

    本不想以最惡劣的方向去猜測他,但每次,都猜準了呢。

    這個人就是狗皮膏藥,現在是有傷在身實在動彈不得,等他好轉,只要能勉強下地,他一定會來糾纏自己的。

    不過這次,自己歡迎至極。

    正好,他的傷少說也要將養一兩月才能勉強下地,時間上剛剛好,直接廢物利用,拿他去試秦王的態度。

    “江姐姐。”

    程星月已經來了有一會,她看江瑤鏡一直看著哥哥暫居的院子,忍不住出聲打斷,“東西收拾好了么,我來送送你。”

    雖然那是自己親哥哥,但上次的爭吵還是讓程星月寒了心。

    哥哥真的變了。

    他不再是自己的好哥哥,也不是任何一名女子的良人了。

    江瑤鏡從沉思中回身,回眸就看到紅著眼睛還努力對自己擠出笑意的程星月,拉過她的手,“難受什么?”

    “我雖和你哥哥分開了,你依然是我的小妹妹,我會時常下帖子邀你一起玩耍的,和以前區別不大,不要擔心。”

    這次和離,雖然是自己和程星回兩個人的事,尤其這次還是陛下下旨和離,怕是要被人談論老長一段時間了。

    自己不在意,可程星月的名聲也被帶累了。

    好在她還有一年的時間才開始擇婿,這一年里,自己多帶她去宴會走走,一年后,應該就沒多大影響了。

    程星月瞪大眼,傻乎乎的,“我還能去侯府嗎?娘會允我去嗎?”

    她這幾日也知曉了自家和侯府的你來我往,鬧得不是一般的難看,在她看來,娘是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去見江姐姐了。

    “當然可以,不用擔心。”江瑤鏡說得很篤定。

    趙氏雖然對自己有些挑剔,對自己孩子是真的沒話說,哪怕她再厭惡自己,但程星月和自己來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和離后還能帶著小姑子赴宴,說明和前夫家矛盾也不是那么重,也能挽回一點程家的聲譽,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江姐姐從不會無故放失,她說過的話,從來都沒有失約過。

    程星月馬上就高興了,直接拉著江瑤鏡就往里沖刺,“快快,我也幫你收拾嫁妝!”

    既然日后隨時都能相見,那就趕緊走。

    萬一哥哥瘋了,讓人把他抬出來怎么辦?!

    江瑤鏡也不知她為何這般急切,但能讓她心情好轉就已足夠,只好忍俊不禁地跟著風風火火的她一起進去了。

    而閑庭落一墻之隔的院子里,程星回哪怕今早用過藥一直昏昏欲睡,但也強撐著不肯閉眼,還讓人給自己打理了一番,甚至故意涂脂抹粉,讓臉色看起來更為憔悴蒼白,又詭異的有種破敗的美感。

    時不時看向大開的房門,眼中滿是希翼。

    他篤定,江瑤鏡不會對自己這般絕情。

    誠然,這次是皇上下的旨意,這種和離,已經不會有復合的可能,那就不復合,只要她心里還有對自己的舊情,那么,自己就還有前程。

    這次明明是大勝從閩越回來的,竟然除了軍營比武時拿到的一百兩,再無其他任何賞賜,雖然父親沒說過,但從他愈發明顯的沉悶中,已經清楚,其他人的賞賜大約已經陸續下放了。

    就自己,什么都沒有。

    明明同級中,自己絕對是優秀亮眼的那一批!

    一定是江鏖暗中阻撓的。

    兩年的拼搏,如今終于看到曙光,就因為得罪了她孫女,就能把自己的功勞全抵了?程星回自然不甘心的,他現在都想不起來被擄走的美妾,只一門心思要挽回江瑤鏡。

    江鏖再厭惡自己又如何?只要江瑤鏡回頭,他不肯也得肯!

    心中懷著無限野望,一直殷殷看向房門的方向。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在他實在堅持不住眼冒金星之際,門前終于出門了一抹倩影,有些干枯的桃花眼*7.7.z.l瞬間星光乍現,可還不待他出聲,已經走近的花濃就低聲道:“夫人已經走了……”

    江瑤鏡自然不會從頭守到尾,貴族物品清點出來后她就也隨車離開了程家。

    劉媽媽和江團圓繼續清點剩下的東西,今天團圓要多忙一點,她不僅要清點嫁妝,還要把閑亭落恢復到最初的樣子。

    不過她干勁滿滿,就連罵人的聲音都是生龍活虎的。

    無他,姑娘多賞了一個月的月例,嘿嘿。

    一墻之隔,江團圓這邊熱火朝天,程星回的屋子就是寒冰永鑄,隨著花濃的話語落下,程星回那一瞬間的不可置信和緊隨而來的陰沉晦暗眼神,讓在外面原本忙出了一身薄汗的花濃硬生生抖了一個哆嗦。

    “大爺?”

    “無事。”先前的陰沉好似花濃的錯覺,眨眼的功夫,桃花眼就恢復了從前的清澈,依舊是那個翩翩公子。

    應當是自己看錯了吧?

    花濃松了口氣,又伺候他喝水,拭汗,動作極為柔和體貼,程星回很是感動地看著她,“還好有你陪著我……”

    還用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花濃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側過頭,聲含蜜糖,“這都是我該做的……”

    而移開視線的她,完全沒看到程星回驟然冷下來的眼神,更沒察覺,他的右手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出了幾個深深的月牙痕跡。

    ———— ————

    近期兩件大事都已算完成,雖然一兩月后可能還有糟心事,但人不能把自己繃得太緊,前面耗費了心力還虧損了身子,管他一月后是否洪水滔天,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自己開心起來。

    于是江瑤鏡回到侯府后,沒有任何規劃,只隨心走,先是跟著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嫁妝,累了就跑去小花園閑逛,因她喜歡,所以花匠照料得很是精心,枝繁葉茂花紅綠肥,就連新搭的綠葡架子上也爬滿了翠綠藤蔓,處處都是欣欣向榮。

    江瑤鏡背著手繞著小花園來回走了兩圈,始終沒抓到能找茬的地方。

    不死心地又來回掃了一圈,到底還是癟嘴走了。

    一直心驚膽戰地花匠長舒了一口氣。

    今天姑娘沒挑刺。

    也不算挑刺,姑娘挺好伺候,也真心熱愛花草,就是姑娘家愛美,時常冒出些稀奇想法,有些花雖然盛放時相得益彰,但真的不能一起種阿!

    非要并美,那就是兩花一起同歸于盡。

    好在雖然姑娘奇思妙想甚多,還經常死犟非要撞南墻,但她手寬,賞銀一波接一波的來,花匠們常常都是痛并快樂著。

    啊,今天又是沒被折騰的一天,真好啊。

    沒能折騰到花匠,江瑤鏡總覺得心里不得勁兒,她在家里上上下下到處亂竄,就連江鏖的院子都沒放過,她每到一處,那處的丫鬟婆子皮都緊了,小心謹慎瞬間上提十倍,生怕被江瑤鏡抓到。

    明明只是在家里閑逛下人們看似章法有度實則已經內心早已尖叫陣陣,牙關咬得死緊,就連年紀上來的媽媽都能一口氣提兩桶水速走不帶喘氣了。

    江瑤鏡:……

    行吧,今天不折騰你們了。

    慢點,可別把腰閃了!

    到底還記著昨天沒釣上魚的遺憾,那尾小錦鯉賊精不上當,家里的魚笨笨的,今天肯定能收獲滿滿。

    想到就做,自己拿了魚竿魚簍就溜達著去了湖邊,岸邊不吉利,今日直接去湖心垂釣!

    劃著小木舟就去了湖中心。

    而當真正處在湖中心,四周都被荷葉環繞,入目全是碧綠,鼻尖縈繞著的是濃郁荷香,又陡然失了垂釣的心,連魚餌都沒上,直接來了出愿者上鉤。

    也不守著魚竿,精挑細選了一瓣又肥又厚的荷葉辣手摧花。

    往后一仰倒下,荷葉臉上一蓋,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1

    湖上的風和荷露的清香,很快就把她送去見了周公。

    *

    這一覺并未睡得太久,朦朧睡去時烈陽高懸,如今睜眼,日光依舊大盛,只西移了幾分,但這一覺睡得十分暢快,全身都被洗滌了一遍,睜眼時就覺神清氣爽,雜念都被丟開,腦中只余清明。

    臉上的荷葉已經有些干巴,邊緣微翹,她坐起身來,將它放回了水里,看著它隨著湖面輕蕩的漣漪逐漸飄向荷塘深處,思緒漸漸飄遠。

    好歹管家了兩年,程家的消息,自己想知道還是非常輕易的,除了程星回,跟去的幾個人,竟沒有一個人說得出那女子的來歷。

    只知她姓趙,哪怕嫁給了程星回,下人已經成她為趙姑娘。

    趙啊。

    自然和趙氏無關的,若她只是趙氏安排的美妾,根本就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地步。

    可趙,也不是前朝的國姓,國母和幾位重要的妃子,似乎也沒有姓趙的。

    原本自己以為,那女子突然出現在邊境,又和程星回勾搭上了,那只能是劍指定川侯府,侯府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祖父。

    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平蜀未平。

    西南那邊從來就沒消停過,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祖父雖然已經卸甲,只是因為那邊兩年前被下狠手犁了一遍,目前還算穩定。

    一旦那邊戰事又起,且事態嚴重的話,祖父說不得還會披甲上陣。

    關聯定川侯府最深的,就是西南。

    江瑤鏡本來想著是不是前朝遺孤,以所謂前朝寶藏誘之?

    趙不是前朝國姓,誰知她是不是改名換姓了?

    早知道自己先下手為強了,如今人在秦王手里,怕是不好打探了,唔,絕對不是對前朝寶藏感興趣,絕對不是。

    不過程星回好像不知道人在秦王手里吧?

    告訴他,看他能找誰幫忙,或許還能抓出一條大魚?

    江瑤鏡劃著船回到了岸上,在回長庚院的路上就招來一小廝,低聲吩咐了他幾句,那小廝點頭領命,直接小跑著辦事去了。

    究竟是程星回無意間發現了那女子的秘密把她扣在身邊,還是說,那人是有心之人專門‘送’給程星回的?

    目前的情勢,程星回再刁鉆也夠不到王府的門第。

    如果他有上家,他一定會求助的。

    如果真有上家出現,那就說明侯府早就被人盯上了。

    想到這,江瑤鏡眸色一暗,忍下了心頭的萬千思緒,回了長庚院。

    江團圓也已從程家回來,現在依舊風風火火地指揮著小丫頭們歸置東西,就是嗓門有些沙啞,江瑤鏡圍觀了一會兒,又吩咐小丫鬟給團圓制一壺菊花茶來。

    見小丫頭領命去了,這才會內室略微梳洗了一番,又換過一套衣裳。

    然后徑直去了蒼梧院的書房,江鏖這會子不在家,他的書房也從未對江瑤鏡設防過,想來就來,想看就看,后面的密室里有什么,江瑤鏡也是一清二楚。

    在西南多年,他的書房里,自然幾乎全是那邊的資料和情報。

    全部藏起來不現實,現在貿然把它們轉移其實更吸引人注意力,若真有鬣狗緊盯侯府,說不得反而正中他們下懷。

    那就不動。

    江瑤鏡把輿圖展開,盯著上面的山川峽谷河流湖泊,還有祖父備注了的,各個大小土著勢力的分布地點,連友好程度都有標明。

    看了足夠一刻鐘,取出一副空白卷軸,當場臨摹起來。

    “你照著臨摹,都錯了三四個?”她剛落筆,不知何時回來的江鏖直接出聲。

    “故意的。”

    江瑤鏡隨意拿過一旁的書本對著卷軸扇風,吹干墨跡的同時把為何這么做的目的告訴了江鏖,“如果他有上家,除了西南,我想不到我們家還能有什么值得人如此費心惦記的。”

    “現在您又沒去戰場,那就只能是這些了。”

    “這些資料也沒個萬無一失的地方藏起來。”

    “與其被動等待,不如先把套留好。”

    這張輿圖上,六條進川路,其中兩條是天險,不到絕境不會走,那兩條路都是用人命填出來的,而另外已經趟過的四條路,入口處沒有江瑤鏡沒有改變,而深入其中且不能再走回頭路的時候,變化就來了。

    湖泊變險山,平地變土著碉堡,對中原最友好的部落其實是最仇視中原人的那一支。

    若是真有人臨摹或者偷走了這張輿圖并且極為自信的狀態下直接入川,怕是要吃大苦頭。

    聽完她的話,江鏖回身看向頂墻的書架,從里面抽了兩本冊子里面,這里面記載的都是西南那邊世家的消息和關系圖。

    “快,我口述,你把這兩冊的消息也改出來,重寫兩冊。”

    江瑤鏡:……

    “找你的老伙計幫忙吧,朝著你的字跡抄兩冊,我怕是都不知道該如何寫字了!”

    說完連桌上的輿圖都顧不得,直接撒腿跑了。

    江鏖那個狗爬字,江瑤鏡曾經模仿過一封信,就一封信,她差點不會寫字了,落筆時總覺奇怪,緩了好幾天才找回感覺,從那之后就對江鏖的字跡避而遠之。

    喊幾聲都喊不回來,江鏖癟嘴,拿著冊子找自己的老伙計去了。

    大家字跡一樣丑,根本不用刻意模仿。

    *

    岑扶光站在門外,眼里全是貨不對板的不渝,“不是說有幾分像她?”

    哪里像了,完全南轅北轍,半點神韻都沒學到。

    這位趙姑娘一直被關在這里,前面好聲好氣問過,她始終沉默,好,就不審她了,每天兩窩窩頭兩碗清水保證她餓不死。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手段。

    可光是這樣,她就受不了了。

    只抗了兩天完全沒人陪著說話的日子,情緒就有崩潰之相,自言自語半瘋半癲,下午剛發了一場瘋,已經現在徹底昏死過去。

    披頭散發,神色憔悴,臉也臟兮兮的。

    看岑扶光看人先看骨,現在躺著的這個,哪怕一身光鮮,也確實跟她沒有相似之處。

    “剛來的時候確實有幾分像。”負責這件事的是見善,“后來屬下發現她是刻意如此裝扮的,卸去脂粉后,和江姑娘并無相似之處。”

    岑扶光挑了挑眉。

    這事還真是越來越好玩了,不會真是什么前朝遺孤吧?

    “去,派人去告訴程星回,人就在本王這里,看他如何應對。”

    實在是程星回的動作太慢了,重傷在身不提,程家也無甚底蘊,哪怕秦王府擄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過多遮掩,但他還是查不到人在這里。

    太慢了。

    見善忽然沉默,沒有馬上應聲。

    岑扶光側眼看向他,“啞了?”

    “一個時辰前,江姑娘已經派人去程家通知了。”

    岑扶光:……

    他的神情先是一滯,隨即垂下眼眸,遮住眸中的悵然,好一會兒后,才緩緩道:“我們人也去一趟,以姓程的狗腦子,只會認為她在煽風點火。”

    程星回確實不信這個消息,他也確實認為江瑤鏡這事在激自己和秦王對上。

    呵,一聲冷笑。

    秦王是打傷了自己沒錯,可那是在擂臺上光明正大打的,自己如何會去報復秦王?況且現在的自己,哪來的底氣去對上秦王?

    有愛才有恨。

    這是不是代表著,她依然對自己有意,只是現在被恨意遮擋了?

    程星回正在心里不停琢磨,程冬喪著一張臉進來了,“大爺,秦王府那邊直接派人來了,說趙姑娘在秦王手里,隨時歡迎你上門。”

    程星回:?

    真的在秦王手里?!

    第35章 ……

    程星回再三確定消息是真的后, 揮手讓程冬退下,幾個重重的呼吸聲后,整個人的精神氣就陡然如泄洪般, 徹底的消失殆盡。

    怪不得, 怪不得秦王會對自己下手。

    今年這次軍營演武就很奇怪, 哪有讓剛打完勝仗的大軍疾行回京還不給休息的時間,直接上軍營擂臺的呢?

    哪怕賞銀給得再多,這次就是不合常理。

    還有,明明自己的前面幾位都是和同級的將士比武, 自身武藝都在伯仲之間,只是擅長的方向不同, 一個善強攻,一個重防御,打得有來有回, 喝彩聲無聲。

    當時自己心里也已大概預判到對手是誰, 戰術都已經制定好, 誰知,自己中了大彩, 秦王親自下場了,還點了自己。

    當時真覺是大彩, 親王是誰?

    都不必提他皇子的身份,就秦王二字一出, 就能瞬間吸走軍營所有人的目光, 就連皇上親至都不及秦王在軍營的威望。

    跟秦王對打, 不管輸贏都是天大的好處。

    當時的自己真的是既興奮又強行克制, 甚至還自負的想要不要不動聲色的輸掉。

    最后果然是自負了。

    秦王能走到如今的地位,還真就是自己真刀實槍拼出來的。

    莫說讓招, 就連維持基本體面對打幾個來回就用盡了所有招數。

    但仍然沒有堅持太久,不到一刻鐘就重傷不起。

    對于自己的重傷,只要沒傷到根基,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在太醫給自己開藥方的時候,還在分心想著,這次自己大概,在秦王心里留下了一絲痕跡吧?

    而且這次軍營演武雖然皇上沒有親至,但秦王的事他肯定會過問幾分的,說不得,自己也能在皇上面前博個好印象,要知道,此次勝仗的嘉獎,還沒下放呢!

    懷著無限美好遐想回了家,然而回到家后,所有美好暢享都戛然而止。

    先是江瑤鏡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甚至都來不及細究她是如何知曉這件事的,還在琢磨如何挽回呢,她就已經干脆離開,半點機會不給。

    趙姑娘那邊也出了意外。

    本來以為是被江家人帶走了,還不是那么著急,因他篤定,女人的眼界就那么點兒,她看不到其他的重點,只會緊緊抓住感情糾葛這點不放,女人一直都是如此,江瑤鏡也不例外。

    誰知在秦王手里?

    所以,軍營演武那次,不是自己運氣好被秦王挑中,而是他早就察覺到了端倪來抓自己的小辮子的?

    人在江家,自己不擔心,哪怕江鏖察覺到了不對,還有江瑤鏡,只要她是女子,她就注定會被感情操控,自己總能找到機會。

    可現在人在秦王手里……

    狠狠閉目,蒼白的臉上全是猙獰。

    他是不是有病?!

    一個四品武將的小妾,這點小事,秦王為什么會關注到!!!

    自從給程星回送了真消息后,江瑤鏡心里就惦記著,雖然她覺得以他的腦子,不會馬上就慌不擇路,少說要猶豫幾天,說不得還要鬼鬼祟祟去秦王府確定真假后,再繼續猶豫,真正的行動,怕是要十天半月后了。

    第二日清早,她用過早膳后,還是問了一嘴程家的事。

    這邊管家剛說沒動靜呢,江風就一路飛奔過來,“姑娘,程家那個花濃,帶著她的老子娘,還有一群婆婆媽媽一哭著就往咱家來了!”

    江瑤鏡:?

    花濃哭什么?

    程星回這是玩的哪一出?

    而這個消息也及時送到了剛下朝的岑扶光耳邊,他也罕見的茫然了片刻,不是說人在自己這里,他又去江家整什么幺蛾子?

    *

    除了自己的老子娘,身后的一大群都上了年紀的媽媽們,一群老弱病殘哭哭啼啼地在大街上前行,為首的還是一名哭得雙目紅腫的妙齡女子,問她們怎么了也不說,只會說侯府欺人太甚!

    就算是突如其來的普通人,這一行人也已經足夠吸引視線,勾得不少人跟隨。

    更別提還有最初的群眾跟后面的人分享,也不多說,就四字。

    程家侯府。

    所有人都跟著恍然,又馬上跟后面的人介紹詳情。

    這幾日的京城,誰不知道程家和定川侯府的糾葛,能讓皇上下旨和離的,近幾十年來,也就這兩家了。

    本以為程家會就此沉寂下去,今天又有新熱鬧看啦?

    直接呼朋喚友,一大家子齊上陣。

    于是等真的到定川侯府的門前時,真的是浩浩蕩蕩的好大一群人,甚至好些個剛下朝的大臣,連官服都沒來得及脫就在人群中探頭探腦。

    江瑤鏡不知花濃這是鬧得哪一出,但既然已經得到了消息,這戲臺子已經擺上了,他們愿意唱戲給旁人看,定川侯府也不懼就是了。

    把身上的家常舊衣換下,一邊整理穿戴一邊對著進來幫忙的劉媽媽道:“媽媽,你去隔壁幾家知會一聲,老太太老爺子們或許會出來看一回熱鬧。”

    一群老弱病殘哭嚎著來侯府,不管他們想做什么,還是換湯不換藥,依舊是用示弱來達成她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劉媽媽先是一楞,隨即大喜,“我這就去!”

    隔壁那幾家的老太爺老奶奶可是真正的人精,一眼就是看清事情的本質,而且他們已經榮養,說話無需顧忌誰,而且程家也沒什么讓他們顧忌的地方!

    劉媽媽提著裙擺跑得飛起。

    江團圓這會兒沒空湊熱鬧,她動作飛快地伺候江瑤鏡換上了一身玄色描金繪藍團紋拖地長擺大袖衣衫,這衣裳主體是玄色,但上面布滿暗繡,衣擺袖口又添華麗金絲飛鶴,莊嚴大氣,絕不會墜了侯府風范。

    “黑珍珠,把黑珍珠那一套拿出來。”

    換衣的同時江瑤鏡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也決定好了佩戴的首飾。

    張媽媽應了一聲,小跑著去了后面的內飾,很快就抱著一個螺鈿長漆盒回來,沒放在妝臺上,直接打開蓋子捧在手里給江瑤鏡看。

    一整套的黑珍珠頭面,個個圓潤飽滿油亮,大小也幾乎一致,莫說侯府,就是宗室那些閑散王爺家里都不一定能拿出這等黑珍珠的頭面來。

    和今天的衣裳保持一致的風格。

    低調內斂又不失華貴。

    “就它了。”

    江團圓看了一眼頭面,很快就確定好了頭發要怎么梳,在她的巧手下,朝云近香髻很快成型,不止珍珠頭面,還挑了幾枚花絲鏤空金釵點綴。

    張媽媽剛給江瑤鏡帶好珍珠項鏈,江團圓選好了蝶飛雙翼的長流蘇耳珰。

    江瑤鏡自己則是戴上了同套的黑珍珠手串,并非滿圈,而是似星子般,以纏花掐金絲有序分開,互相錯落間黑金同輝。

    今日既然穿戴大氣,妝容自然也不能清淺素淡,亦不可過于濃重,不然穿戴妝容兩者相疊加的效果,可能會有盛氣凌人之嫌。

    只在眉尾加重幾筆,略添些鋒芒,其余眉眼處基本沒有著墨,甚至胭脂都沒上頰,只唇脂用了濃烈飽滿的正紅,白的素凈,紅的張揚,再看向鏡中姑娘那平靜漠然的雙眸,三者交匯,形成了獨特的魅力,只一眼,就能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江團圓揚起大大的笑容,“姑娘,我敢保證,今日過后,不必咱們去看那些適齡男兒的資料了,咱們家的門檻,一定會被求親者踏破的!”

    江瑤鏡看著鏡中的自己也很是滿意,緩緩站起身來。

    “走吧,也該咱們登臺了。”

    然而,定川侯府率先上場的不是準備充足的江瑤鏡,而是下朝后和趙至卿在殿外聊了一會兒,耽誤了些許時間慢一步歸家的江鏖。

    “干嘛啊這是?”

    “你們都圍在老夫家門前做什么?!”

    他本就生得高壯,嗓門又大,再加上那句老夫家門前,另一外當事人來了!

    人群很快給江鏖讓開了一條道。

    江鏖幾步跨了過去,看著為首的花濃一頭霧水,“你誰啊?在老夫家門前哭什么?你要是有冤屈,你就去京兆尹,這里可不是斷案的地方!”

    “江侯爺!”

    花濃一個飛撲就跪到了江鏖面前,哭得眼淚鼻涕橫流,盡可能的扯著嗓子高喊,“侯爺!是我們家大爺負了江姑娘,是我們的錯我們認,您要是有什么不滿,你大可以告訴我們,家里一定會想盡法子讓您滿意。”

    “可您不能扣著咱們大爺的功勛啊……”

    花濃哭得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

    “江姑娘的事是我們錯了,可大爺在邊疆拼搏了兩年,那些血汗都不是假的,甚至如今都還起不來身,就算他人品有瑕,可功勞也不該全數抹去啊!”

    “此次閩越同歸京的將士們,家中都已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就我們家,一絲動靜都無,長街永遠冷冷清清……”

    “侯爺,侯爺!”她又爬了起來,直接跪行幾步過去想要抱江鏖的大腿,被江鏖側身避過,也不糾纏,就一直磕頭,力氣極大,很快額頭就通紅一片。

    “求您了,把我們大爺該得的還給他吧,侯爺您高抬貴手,求您了!”

    不止她磕頭,她帶來的那群老弱病殘也開始哭著磕頭,她老子娘最為起勁用心,頭都嗑破了,血順著額頭淌了滿臉。

    江鏖:……

    他總算弄清楚了眼前人是誰,也知道她來意是為何。

    “來個人!”江鏖被一群人的哭嚎聲震得腦門疼,“把她們都給我拉起來,不準再哭,說不聽的就直接把嘴巴給老夫堵上!”

    話落,不止今日隨行伺候的,門房的小子們,還有府里提前得到消息正在門里聽熱鬧的,都一窩蜂跑了過去,很快就把這一群人給控制住了。

    大多數恐嚇兩聲就止住了淚,就花濃的老子娘不老實,不停掙扎,直接被小廝反鎖手臂,還拿手帕堵了嘴!

    花濃瞪大眼看著侯府諸人很快控制好了場面,心跳得極快,她沒想到江侯爺這般果斷,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大庭廣眾之下也敢下令堵人嘴。

    她也被嚇住了,抽噎了好幾聲,莫說磕頭,就連哭嚎都不敢了,就滿目驚懼倉皇地看著江鏖。

    現場終于安靜下來,江鏖肅著一張臉,“我算是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程家都認為是老夫耍詐,扣了他程星回的賞賜,對吧?”

    花濃縮著肩膀點頭。

    江鏖差點被氣笑,若非此刻尚有許多人圍觀,他真的要破口大罵了,只勉強耐著性子道:“老夫如今已是半榮養,除了訓練新兵,身上都沒一件正經差事。”

    “得勝歸來的將士的獎賞,是由兵部、吏部、禮部共同商議后,一起呈到皇上案前,由皇上來做最終決定。”

    “老夫便是有三兩好友,那也僅限兵部,老夫沒那么大能耐可以打通吏部禮部也為老夫所用,更何況當今圣上圣心獨裁令出必行,皇上既然跳過了程星回,自然有他這么做的道理,可不是老夫能影響的。”

    “你們覺得不滿,大可以聯系他的上峰,可以去吏部問,若都不應,你也可以敲登聞鼓,熬過刑罰就能直接面見陛下,讓陛下當面解釋給你聽。”

    江鏖自覺仁至義盡,連解決的方法都給了,已經足夠了吧?正要揮手讓圍觀諸人散了,誰知花濃又是一個磕頭。

    江鏖:……

    前面解釋的那一通花濃根本就不聽,她早就被程星回洗腦了,這次的事,肯定是江鏖干的,他在報復程家報復自己!

    “侯爺,侯爺,求您了,放過我們大爺吧,我們程家自知廟小無福,留不住江姑娘這等的天之驕女,但您也不能斷了寒門子弟的上進路啊!”

    “你把我們大爺該得的還給他吧,求您了!”

    “嘖。”站在最前面,江家隔壁成天釣魚遛鳥前戶部尚書的老太爺不高興地癟嘴,“什么是自知廟小無福,明明是你們先負了江丫頭,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且這才幾天,在你們嘴里,就成了江丫頭嫌棄程家了?”

    “一家子都是信口雌黃的腌臜貨,實在讓人心煩。”

    還轉頭吩咐自家大兒子,“孫女的婚事你可得瞪大眼,低嫁真的不可取,咱可不能跟江鏖這瞎了眼的反面例子學,坑了自家丫頭不說,還被惡心人纏上,甩都甩不掉。”

    他大兒子現任戶部侍郎,官服都還沒來得及脫呢,嚴肅著一張臉不住點頭。

    江鏖:……

    這個死老頭子,嘴巴還是那么毒!

    花濃沒想到,江鏖沒反駁,他的嘴毒鄰居先出擊了,這邊老爺子的話剛落,不給她狡辯的機會,又有一雍容華貴的老太太出聲了,“江鏖都告訴你解決法子了,登聞鼓不敢輕易敲,問上峰一句,不難吧?”

    “偏你什么都不聽,就只在這哭嚎。”

    “呵。”她一聲冷笑,“莫不是自己在戰場做了虧心事,被人查明了,如今賞賜不下來責罰也沒來就已是寬容,你們家倒好,一點都不知足,還想綁架江鏖去幫你們把好處討回來?”

    “死心吧。”

    “你們家這樣對江丫頭,江鏖不報復就已是他這些年養氣功夫足了,還要他幫你們?”

    “做夢比較快。”

    她的話語落,好幾位都在附和,附和之人無不是家里的掌家老太太,她們的眼睛利著呢,哪里看不出花濃的底。

    “我竟不知,程家已經落魄到,讓下人來搖旗吶喊了,總該派個正經主子來才是。”

    一道清棱棱的女音從上方傳來。

    眾人循聲回望,就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大門前的江瑤鏡。

    小月亮怎么出來了?

    江鏖上前一步正想讓她回去,這事自己可以處理,卻在看見她的穿戴后又閉上了嘴,看這穿戴,就知她早已得到消息。

    那就不慌了。

    江鏖不慌,群眾確實議論聲四起。

    就連幾位老太太都很是詫異,原來江鏖這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子,孫女竟如此鐘靈毓秀,天姿灼灼。

    別看她們喊江丫頭喊得親切,實際上,還真沒見過面。

    大家成為鄰居也就這兩年的事,剛開國,誰家都忙,江家更忙,還忙著準備江瑤鏡的婚事,而她作為準新娘,也不會到處竄門。

    而嫁給程家后,新婚那幾月,鄰居不會下帖子,誰知緊隨其后她又帶了孝,更不會登旁人門了。

    再加上江鏖實在是個滾刀肉,他的行事作風總是讓人避之不及,自然,對他的孫女也不甚期望,親孫女么,總歸有零星半點像祖父的。

    江鏖這張臉如果生在女孩兒臉上……

    嘖,還是不要好奇的好。

    所以,這京城的權貴人家,還真沒幾人見過江瑤鏡。

    隔壁的老太爺難得瞇著眼湊近去看江瑤鏡,越看越覺得這姑娘生得真好,氣質也出眾,一身雍容,便是皇子妃也就她這樣了。

    拍大腿后悔。

    早知道當初嫡長孫的媳婦定下她該多好!

    江瑤鏡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在極度心虛完全不敢直視自己的花濃面前站定。

    “程星回還是個男人么?讓你一個女子來沖鋒陷陣,你如今身份都不明,甚至都還算不上是他的妾室,鬧過這一場,你可知,你的名聲全毀了?”

    熟悉的溫柔聲音,率先關心的,也是自己的名聲。

    花濃的眼淚再次落下,這次沒有嚎啕大哭,只是無聲流淚,“大爺他就連睡夢中都在念叨這件事,連藥都喝不下去了,奴婢看著他一天一天枯瘦下去,是真的忍不住了……”

    “江姑娘!”她終于抬頭,通紅的眼眶死死看著江瑤鏡,“一日夫妻百日恩吶,大爺是錯了,但罪不至死啊,你幫幫他吧……”

    “這事與我們家無關,我為何要幫?”江瑤鏡還是一張慈悲面,甚至是微微笑著的,“我們家不報復就已是寬容,還想我們主動相幫,不可能的。”

    江瑤鏡知道人多,也知道這些話出口,自己的名聲也會有損。

    但她不在意。

    早就已經撕破臉,又何必裝好人。

    看著花濃震驚不可置信的模樣,江瑤鏡笑意不減,唇邊的紅艷愈發明媚,“不僅我不會幫,我還要去京兆尹狀告程星回。”

    “祖父身為侯爵,程星回僅四品武將,無權質疑他的任何事,你們今天這一出,不僅毀了我定川侯府的清明,也是在質疑編排皇上的決定。”

    “不尊上位,越級鬧事,聚眾喧嘩,妄圖以弱者之態行強盜之實,甚至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質疑圣上的決策。”

    “恭喜你,這次為他豁出一切不僅拿不到可能也不是他應得的賞賜,身上的官職,說不定都保不住了呢。”

    在花濃眼里,夫人一直都是溫柔的。

    哪怕是身份尷尬的自己,也從未厲聲呵斥過,今天來侯府,她知道自己的名聲保不住,也知道侯爺可能會勃然大怒,但她始終沒想過,給自己最重一擊的,竟是兩年里從來賢惠,從來體貼任何人的夫人!

    “夫人,您……”

    “扣下程星回嘉獎的,是本王。”

    又是一道低沉男音出現,話尾的本王二字,讓圍觀諸人都來不及看是誰,就率先順著聲音讓開了一條大道。

    岑扶光早就來了。

    他看到了盛裝的江瑤鏡,也看到了冷艷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甚至耳力極為出眾的他也聽到了,好些老太爺都在打聽江瑤鏡,這才和離,沒那么快決定下家吧?

    這聲音太過熟悉,江瑤鏡來不及思考就循聲回望,直直撞上了一雙陰沉萃冰的黝黑鳳眸,他也定定看著自己。

    似有驚怒。

    驚什么,又怒什么?

    江瑤鏡不明所以,岑扶光率先移開了視線,長腿邁出,也走到花濃面前站定,“因有人狀告程星回貪墨他人功勞,還有夸大己功之嫌,已派人快馬去閩越核實查探。”

    “在真相回來之前,功過都暫時不論。”

    大爺貪墨了其他人的功勞?

    怎么可能呢,大爺不會這樣做的!

    花濃自然不信,可她不敢對著岑扶光喊叫,哪怕這位生得極為俊美,但那雙眼睛,直視一下就叫人心底發寒,不敢妄言。

    只驚惶不已地癱坐在地。

    定川侯府門前的熱鬧還在繼續,而幾條街外的程家,悄無聲息地駛出了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馬車,程星回強忍疼痛坐在馬車內。

    必須要這樣做。

    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是否會損壞身體根基了,這一關若是過不去,就沒有任何未來可言了。

    他掀開車簾的一角,看著越來越近的襄王府,桃花里滿是瘋狂猙獰。

    這座王府的主人還沒住進來,但沒關系,直到自己說的事后,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第36章 ……

    其余人都被‘送’回了程家, 江瑤鏡單獨把花濃留了下來。

    而當她孤身一人入侯府時,自然沒有閑情逸致去看侯府景致,只狠狠提*7.7.z.l著一顆心, 腦海里已經有千萬種接下來可能會受到的責罰。

    誰知預想的責罰沒來, 江瑤鏡直接讓人領著她去后面梳洗換衣。

    江團圓沒動, 有個機靈的小丫頭沖上前來,雖也是一張冷臉,倒也盡職盡責告訴她東西的擺放,自然也不會有人伺候她, 小丫頭說完就關上門出去了。

    花濃一個人怔怔站了好一會,才褪去身上早已臟得不能看的衣裙, 當全身都邁進溫熱的水中時,她緊緊閉著眼,又一次哭了出來。

    這次不是為程星回做戲, 而是為自己。

    她知道, 她的名聲徹底完了。

    幸好, 哥哥已經娶親,嫂嫂生的也是小子, 親戚離得遠根本就不在京城,好歹沒有影響族中其他女兒的聲譽。

    花濃在水中蜷縮成了一團。

    連爹娘都為自己拋頭顱灑熱血了。

    只有大爺了, 自己只有大爺這個唯一的依靠了……

    蜷縮得愈發緊了,不知是在擁抱自己, 還是緊緊綁住纏繞某個不在這里的人呢?

    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江瑤鏡也沒閑著, 將脖子和手腕上的珍珠套鏈取了下來, 珍珠實在太嬌氣了, 溫泉水受不住,人的薄汗也受不住, 但即使你把它一直放在錦盒中小心保存,它的光澤瑩潤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散,誰都不能永恒的留住它的美麗。

    既然無法永恒,那就只能小心再小心,爭取時間長些。

    若非近日侯府是非多,若非為了配得上這套衣裳,在炎炎夏日里,江瑤鏡是絕對不會佩戴珍珠套鏈的,以珍珠為主石制作的發簪耳珰戒指也只是偶爾,因為烈陽它也受不住。

    徹徹底底的嬌氣包,對它真的是又愛又恨。

    將它們放回螺鈿漆盒中,江瑤鏡起身去了家里的大庫房,那里存放著的都是家里親戚年節送來的,都是適合送禮的。

    江瑤鏡回想今日在場的諸位鄰居,很快就挑了六盒茶禮出來,又根據各位老太太今日穿戴的主色一人挑了兩匹錦綢料子,這個料子最適合老人穿。

    老太太們的謝禮好挑,就是隔壁的錢老爺子那邊不知該送什么。

    他成日里就是釣魚遛鳥,偏偏家里沒這兩樣愛好的物甚,江鏖只愛聽小曲兒,釣魚沒耐心,鳥也養不好,都不沾。

    她站在庫房內靜靜想了好一會,終于想到了一樣東西,應該挺合老爺子心意的,又回到長庚院,從自己的庫房里翻出一把特別秀氣小巧的金算盤。

    只掌心大小,做工卻極為出色,上面的小珠子是真的能使的。

    錢老爺子一輩子都在戶部打交道,大兒子如今也在戶部,應當是喜歡的。

    將各家的謝禮裝好后吩咐人送了出去,人家今日雖是來看熱鬧的,也確實幫了自家,這份謝禮可不能省。

    剛從庫房出來,就看到已經換過一身新衣頭發也已梳得板正的花濃一身拘束地站在門前,看到江瑤鏡后,馬上福身行禮。

    這個熟悉的畫面竟讓江瑤鏡有些恍惚。

    因為在程家這兩年的所有日日夜夜,花濃都是如此做的。

    她步伐一滯才又繼續前行,回到屋內后,微抬下顎示意,“你也坐。”

    花濃搖頭,“奴婢還是站著吧。”

    不坐就不坐吧,江瑤鏡抬眼看著她,看她紅腫的雙目,看她慌亂交錯的雙手,頗為恨鐵不成鋼的問她,“為什么是你呢?”

    “你真的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么?”

    “用你的名聲去為他撲湯蹈火,最后等到骨髓都被榨干,又會被一腳踢開,這是你想要的結局?”

    前面兩問她都沒有反應,最后這一問,直接急了,“怎會呢?奴婢今天豁出去一切,大爺應當珍惜才是,怎會,怎會被一腳踢開?!”

    “如果他真是良人,我又怎會和離?”江瑤鏡抬手倒了一杯溫茶遞給她,花濃也不喝,就緊緊握在手里,“他是野心過于龐大,我支撐不了他的野心,那位趙姑娘估計也夠嗆,你覺得你會例外?”

    見花濃想爭辯又不敢開口的樣子,江瑤鏡知她心里所想,“是,你和我們有本質不同,你沒想過助益他什么,你只想做他的解語花,在他煩心沉悶之際能緩解他一二就足夠了?”

    花濃迅速點頭,她就是這般想的。

    “那你的可替代性就太多了。”

    “若他功成名就,環肥燕瘦佳人萬千,他可以有太多選擇,你確定到那時,他不會遺忘你?”

    “你也不要說什么自幼一同長大的情誼,妻子父母他都可以利用,你不會例外的,而且,你已經被利用了。”

    看著花濃再度心虛眼神閃縮,江瑤鏡就知她對今天這一出鬧劇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心知肚明,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也是明知故犯來惡心自己的。

    緩緩垂下眼眸,淺笑再起,“你以為只是沖鋒陷陣這一出,你不會以為此時的他很感動吧?”

    “你出去后不過一刻鐘,他也出門了。”

    “他根本沒空想起你,你以為的一腔孤勇去換柔情憐惜,實際你不過是他聲東擊西的一個由頭罷了。”

    “什么聲東擊西,大爺他去哪里了?!”花濃手一抖,茶杯差點摔了出去。

    江瑤鏡站起身來,也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手從她手里拿回茶杯,展臂向右,當著她的面,手一松,茶杯飛速下墜,清脆聲隨即想起,四分五裂散了一地,飛濺的茶水也濺濕了她剛換的裙擺。

    “這次讓你進來梳妝換洗,是我實在不愿曾經憐惜過的人過于狼狽,也是為兩年的主仆情做一個了斷。”

    “回去后告訴他,這次他的嘉獎不是我們家扣的。”

    “但以后,他的仕途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查定川侯府,只要他查得到。”

    祖父想要為難程星回實在過于簡單,之所以沒有行動,不過是因為正在和離的風口浪尖上,這時候出手,御史臺參他的折子,大概又能飛滿皇上的案臺。

    而且報復他根本就不需要祖父親自出手。

    只要打個招呼,就能把擅長奇襲的程星回調到火炮營去,等他熟悉了再調再換,幾個來回就能把他的靈氣消磨殆盡,后面再稍作為難,他就注定碌碌無為一生。

    “……姑娘?”

    花濃沒想過,她會這般直白。

    “當然會報復的,定川侯府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

    “你走吧。”

    江瑤鏡冷臉送客。

    花濃服侍她兩年,也知道,夫人看似溫柔,但決定了的事情絕不會改,倒也沒有糾纏,小步向外走,將將走到門檻之前,回身,問出了心中疑惑許久的問題。

    “姑娘你,為何你以前對我很包容呢?”

    就連江團圓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一直冷臉,只夫人從未有過責難。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大爺,所以也不在乎自己這個妾室?

    “因為我不曾有過少女懷春的時期,但在你身上看到了。”江瑤鏡實話實說。

    自己不曾擁有,看到別人擁有也是好的。

    看到自己的少女懷春?花濃的學識并不如何,只些許認得幾個字,她無法洞察話里的深意,只忽然覺得心間一陣酸澀,想哭,又不知是為何而哭,今天的自己,真的做錯事了……

    雙膝觸地,恭恭敬敬給江瑤鏡行了跪拜大禮。

    江瑤鏡似有動容,到底還是囑咐了她一句,“他即使沒了前程,家里銀財不缺,照樣可以過快活日子,除非他窮困潦倒身邊只你一人,那還有可能和你共度一生。”

    “但這種情況基本不會發生,所以你這顆注定被辜負的心,還是收著些吧。”

    只要大爺窮困潦倒就能身邊只有自己一人?

    花濃眉心一跳,很快就把這個念頭丟開,怎么能這么想呢,自己自然是盼著大爺平步青云直上九霄的!

    江瑤鏡看著花濃離去的背影,自然也沒錯過她剛才的指尖忽然用力到發白的模樣。

    唇邊的笑意再度浮現。

    用盡一生血肉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澆灌出來的愛之花,會在某年某日,轉變成惡之花嗎?

    程星回從來都看不起女人,永遠固執認為女子一定會被男子掌控,花濃早就是他的掌心物了,可能連防備都不會有。

    如果花濃心態轉變,一定能給程星回來個慘烈教訓。

    真期待啊。

    又一步閑棋下好,時間會見證它起沒起作用,先放到一邊。

    程星回既然回去找襄王,那他手里的利益應該足夠襄王動心,襄王下場江瑤鏡也不擔心,秦王在那呢。

    只擔心這事是有人借程星回的手給侯府下套。

    想了想,抬腳去了江鏖書房,還是決定先自保再談其他,誰知剛進書房,她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明明陳設擺放都和昨日一樣,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在書房巡視了兩圈,最后視線落在被放在書架最頂端的輿圖卷軸之上,以她仰望的姿勢,只能看見它規規整整被放在格子中央的外緣。

    就算沒有拿下來展開細看,江瑤鏡已是清楚。

    這副卷軸,被人動過了。

    祖父行事粗放,這書房里的書本卷軸,拿出來后還能塞回原本的格子已是他最大的細心,還是攮進去的,指望他整理平整再小心存放,不可能。

    而現在書架頂端的卷軸,祖父最多墊腳往上一摔,怎么可能正正好摔在正中間呢?

    ———— ————

    江瑤鏡都收到了消息,岑扶光自然也知曉程星回去了襄王府,并且他還知,岑扶晞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從宮里出來了。

    難道真有前朝寶藏?

    就老三最近那個窮瘋了的傻樣,只有銀子才能讓他如此激動,甚至都沒去通知劉問仙一聲。

    可是真有?

    旁人不清楚,甚至襄王都不知道的一件事,岑扶光卻很清楚,一直都很窮的父皇,建朝前甚至打過前朝皇陵的主意,最后到底要臉,沒挖。

    但宗室里的那些碩鼠可是一個都沒放過,是真肥,國庫空蕩蕩,他們以金鑄墻,狠狠撈了一波,不然閩越哪來的銀子支撐兩年?

    宗室奸臣家里是一個都沒放過,以父皇那雁過拔毛的摳門性子,還能有前朝寶藏的漏網之魚出來?

    岑扶光不信。

    “王爺。”岑扶光久不出聲,見善忍不住出聲詢問,“別院那邊,不用增派人手么?”

    襄王雖然腦子不太,咳!但他門下的人還是頗為能干的,如果那邊不增派人手,大概率會被襄王的人劫走。

    “不必。”

    “一會兒直接去乾清宮等著便是。”

    岑扶光對老三可太了解了,不用想就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么。

    見善從不質疑岑扶光的任何決定,他說不管他就不再詢問,又見王爺明顯心不在焉,顯然心中還有別事,根本就不想對襄王的事動腦子。

    還有別事?

    見善想到今日的江姑娘,原來美人真的在骨不在皮,從前只認為她是天上仙瑤,氣質出塵,如今忽見她艷妝,又覺人間富貴花當如是。

    真真是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1

    也不怪王爺會如此上心了。

    這情愛的苦哦,王爺還不知道要吃到何時呢,見善心里直搖頭,又無聲退了出去,貼心留他一人獨自思考這讓人捉摸不透又愛又恨的情思二字。

    岑扶光確實在想江瑤鏡。

    想她今日的所作所為,想旁人對她的稱贊,想許多人都在打聽她的婚嫁之事。

    確實是吃醋的,也確實是嫉妒的。

    可是……

    可她那日的拒絕,不是突然被唐突后的生氣拒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的明確拒絕,這個時候再去糾纏,就真成了潑皮無賴了。

    雖然自己不認為和她的將來最好的結局不過是至親至疏夫妻,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但想要再度登門的條件她已經很明確的列出來了。

    長子是一定要姓江,上江家族譜的。

    若是幼子就好辦許多,偏偏是長子,這可以父皇期待已久的皇長孫吶……

    這事是真的一點都不好辦,黝黑狹長鳳眸劃過一絲暗光,眸中思緒萬千。

    *

    “秦王殿下今日終于得空了?”

    昨兒元豐帝宣岑扶光進宮,誰知這貨直接拒絕說他在忙,想撩閑就去找老三,他閑得很!

    元豐帝氣得牙癢癢,今天人一來,直接就陰陽怪氣還回去。

    岑扶光:……

    “您是真的很幼稚。”

    “既然都有心思報復兒臣了,想來是,閩越那邊的布局和未來展望,您已經胸有成竹了?”

    元豐帝:……

    哪這么容易!

    先前那些點子,若是發展得當,確實足以讓南疆脫離以往被遺忘的窘境和中原建立起良好的戶主關系,幾代耕耘下去,那邊的蠻夷百族也會以中原人自居。

    但元豐帝剛登皇位不久,正是百廢待興雄姿英發的時候,幾百年后的事情他不想,只一門心思想著若是現在就解決了閩越千年來的難題,不敢妄攀千古一帝,仁厚禮賢自己總能得一個吧?

    直接跟閩越犟上了,一定要辦好這件事!

    咳,但是吧,世間事若是光憑決心就能做好,那這世上也沒難題了。

    元豐帝昨兒就想得頭疼,想到老二一向桀驁,宣他也是為了吵嘴發散心中郁氣,誰知這廝不僅不來,還隔空嘲諷,今天不請自來就罷,還要頂嘴?!

    “你到底來作甚,無事就滾。”元豐帝惱羞成怒了。

    “來看您是天降橫財呢,還是空歡喜一場。”

    “天降橫財?什么財,從哪降?”元豐帝直接忽視后面半句,只關注銀子。

    “這得看您的親親寶貝兒子什么時候來了。”

    岑扶光衣擺一掀就自顧自入座,背脊筆直,雙目闔上,在元豐帝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閉目養神。

    元豐帝這會子沒空修理他,能讓老二用這等惡心之語形容的,除了老三還能有誰?

    直接高聲:“來人。”

    門前的劉盡小跑著上前,“皇上?”

    “去看看襄王在哪,又沒有來乾清宮。”

    劉盡領命出去,也是巧了,剛下臺階就看到長街的盡頭出現了襄王的身影,趕忙小跑著迎了上去,詫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直接被抬進來,滿臉生無可戀的程星回。

    “給襄王請安了。”劉盡笑著見禮,又道:“這可巧,皇上正念叨著您呢,您就到了。”

    “今日有大喜事,我們父子心有靈犀,自然會想到一處去的!”

    襄王滿臉得意,他已經預想到后面父皇對自己的夸贊了,這次一定能把老二那個損色比下去,他可是私下扣了人的,自己直接上交,高下立判!

    愈發高興,甚至小跑著往乾清宮沖,整個人興奮得難以言表,簡直就是脫韁的戰馬,失控的黃牛,一股子蠻勁。

    抬著程星回的人也小跑著追,這一跑起來顛簸感就愈發明顯,本來就胸內劇痛難忍的程星回差點一口熱血噴出,強行忍耐,整張臉都扭曲了。

    身上的劇痛都不及心內的絕望。

    自知完全無法和親王抗衡,宗室閑散王爺不提,太子和秦王是一母同胞不用想,那就只剩襄王,好在秦襄二人的不合已是天下皆知。

    去襄王府之前,程星回已經預想了無數個自己的下場。

    最壞的結果就是走狗烹,狡兔死。

    但肯定不是現在,至少有一段掙扎的時間,就算襄王想要鳥盡弓藏,自己也能想法求生,未必就是死路。

    最好的自然是襄王把自己奉為座上賓,如今太子已是纏綿病榻,太子之位實際已經空懸,襄王是不及秦王名聲斐然,可未必沒有一拼之力。

    若是能有個從龍之功,自家也就徹底崛起了。

    可惜,這襄王不僅不是個有大智的,他還是個腦子有棒槌的!誰家有野心的王爺在得知一大筆寶藏后不趕緊捂住消息私吞的?

    好好好,就算你不私吞,也要自己先探一回,既能確認消息真假也能先肥自己一波,再上稟皇上做孝子賢孫吧?

    襄王可倒好,直接抬著自己直奔宮里來了!

    等自己回過神來時,都已經被抬到大街上了,難道還要當街高呼吾知道哪里有前朝寶藏嗎?!這打擊來得太陡太慘烈,直接進入了心如死灰的狀態,連皇上面前的狡辯都無心去想了。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才能遇上襄王這等奇葩!

    “父皇!”

    襄王完全不管身后的程星回,撒歡沖進了乾清宮,“有錢了,我們要發大財了!”

    喊完才發現岑扶光也坐在一旁呢,當即跳腳。

    “你怎么也在?”

    “我告訴你,這事是我先告訴父皇的,你個私心甚重的家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獨吞,狡辯沒用!”

    岑扶光眼睛都沒睜開,繼續閉目養神,根本就不搭理他。

    一看他這目中無人的樣,襄王更氣了,當即就要接著罵,被元豐帝一把拽住了胳膊,只問,“什么財,發什么財?”

    “前朝寶藏!”

    襄王眼冒精光,直接指向剛被人抬進來的程星回,“他跟兒臣說的,他知道前朝寶藏在哪!”

    程星回:……

    一切都被襄王這個棒槌毀了,狡辯根本無用,程星回從椅子上掙扎著下來,實在起不來身,直接以五體投地式行禮,“還請皇上寬恕,微臣重傷在身,實在起不來身,只能這樣向您表達忠心。”

    “忠心?”

    一直安靜的岑扶光終于出聲,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程星回,眸子里滿是戲謔,“你在發現前朝寶藏就決定私吞的時候,可有忠心?”

    “私吞不成,被本王發現端倪后不僅不上稟,反而去誘-惑襄王入局和本王對抗,妄圖挑起皇子爭奪。”

    “你——”

    “到底有哪門子的忠心?”

    元豐帝本還憐他重傷準備賜座的,岑扶光這一說,直接冷了臉,就算元豐帝不是那種殺伐果斷威重駭人的帝王,但直面他凜冽氣勢的程星回依然被驚在當場,心神一亂就控制不住喉間癢意,咳嗽聲頻起,伴隨著血沫。

    “宣太醫,挪去偏殿,保住命別死了。”

    元豐帝下令,幾個小太監一起把他抬到了偏殿。

    元豐帝看了一眼滿頭霧水的襄王,知道這個指望不上,徑直看向岑扶光,“老二,你來說。”

    岑扶光沒有隱瞞,將前面的事簡略重復了一遍,說完,元豐帝還沒開口呢,襄王又挑出來了,指著岑扶光的鼻子罵,“你就是狼子野心,就算這事尚不確定真假,也該即使稟告父皇才是!”

    “你——啊,嗷嗷,父皇救命!”

    岑扶光毫無預兆地伸手,握住岑扶晞指著自己的食指,手腕一轉,讓他掌心朝上,然后沉著臉徑直往下壓。

    “斷了斷了!”

    “父皇救命啊,老二要斷我的手!!!”岑扶晞痛得齜牙咧嘴,整個人彎成了蝦米,偏掙脫不了岑扶光的桎梏,一邊嚎叫一邊喊救兵。

    元豐帝:……

    這么多年了,老三怎么還是記吃不記打,從小被打到大,就一點不記疼,今天哭著求做主,明天依然活蹦亂跳的去招惹老二,你是挨打上癮了吧你?!

    “行了行了。”元豐帝去掰岑扶光的手。

    岑扶光依舊不放,手上的力氣愈發重。

    元豐帝:……

    “你就是個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跟個傻-子較勁,你也成傻-子了!”

    岑扶光當場撒開了手,還當著元豐帝的面掏出手帕,把碰過岑扶晞的手一點一點重重擦拭過去,生怕沾到一點兒傻氣。

    元豐帝:……

    想叫他收斂點,到底是你親弟弟呢,誰知這邊襄王也不肯了,眼淚汪汪地問元豐帝,“什么叫我是傻-子?”

    “父皇!”

    “我可是有什么好事都想著您,我那王府空得跟山洞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薅劉家的羊毛了,天降大財我還是第一時間告知您。”

    “您居然說我是傻-子?!”

    元豐帝:……

    雖然又蠢又壞的直白可笑,但還是對朕抱有幾分赤忱,不然就憑你成日家上躥下跳跟個野猴似的,半點功績都無,如何能沾老二的光一起封親王?

    元豐帝額間青筋直冒,心里不停默念,這是親兒子,這是親兒子!

    而且你只能拿捏住這一個,前面這兩,能給朕臺階下都是當日心情好了,想拿捏他們簡直是做夢,就這一個普通兒子了,這是珍惜物種,要珍惜。

    元豐帝把自己哄好了,也不用多說,給了襄王一個稍后再說得眼神。

    襄王馬上就被哄好了。

    原來是權宜之計!

    父皇一定是為了救自己才口不擇言的。

    父皇果然更愛自己。

    手還在痛呢,眼角還掛著淚呢,他又朝岑扶光丟去了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

    岑扶光:……

    直接側頭看向旁邊,眼不見為凈,不能和蠢貨對視,因為你壓根不知道對視的那一刻,蠢貨的思想能歪到哪里去。

    岑扶光的‘避讓’讓襄王愈發自滿,正要暢談一番拿到寶藏要如何分配,門口小太監來報,“皇上,定川侯來了。”

    江鏖?

    雖然這事和他本人無關,到底是前孫女婿,這事他估計也有所猜測,元豐帝不意外他會來,頷首,“讓他進來。”

    對于江鏖的到來,襄王鼓了鼓臉,又想起了前段時間的敗北,但劉問仙的教導還是有點用,癟嘴,沒說什么。

    岑扶光面上一片自然,只是左手臂緩緩后移,背在了身后。

    江鏖真去京兆尹告程星回了,回來后知曉輿圖被人動過,他當機立斷,直接帶著一堆東西遞牌子進了宮。

    進來后對著三位行了禮,江鏖也不含糊,把府里的異樣說了,同時把手中卷軸高舉,“幸好昨日微臣孫女心血來潮,臨時臨摹了一副錯的輿圖,今日被動的,便是錯的這卷。”

    當知道西南輿圖被別有用心的人看過后,元豐帝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邊現在真的還不能開戰!

    幸好是假的。

    長舒一口氣,一把搶過卷軸,“你個老貨,話不說明白,嚇朕是吧?!”

    江鏖嘿嘿笑著湊近,見元豐帝已經打開卷軸,兩位王爺也好奇湊近,手指在幾處地點劃過,“這些都是錯的,若真順著這幾條路走,不折損大半兵力絕對回不了頭。”

    元豐帝看過真的輿圖,還有印象,如今假的在手,在對比真的,這可真妙,不由夸贊,“你個粗心的老貨,還有個心思縝密的孫女。”

    只要夸江瑤鏡,江鏖永遠是與有榮焉,一點都不謙虛,笑得極為自豪。

    “那是,微臣的孫女,自然是最棒的!”

    岑扶光認真看著輿圖,伸手順著上面的線路前移,看這幾條生路在深入后才逐漸形成死路,真真是好巧妙的心思,九真一假,偏偏就這一點假竄連了所有的死局。

    “誒,秦王也喜歡黑珍珠?”

    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一串圓潤飽滿黑珍珠手串。

    岑扶光面色不改,自然收回手,抬眼笑望著江鏖,緩緩道:“喜歡,就是這東西嬌氣,輕不得重不得……”

    江鏖沒覺得話里有其他意思,反而認真點頭,“是呢,雖然微臣沒研究過這些,但聽孫女說過幾句,這玩意確實精貴。”

    輿圖都被人偷了,還聊黑珍珠呢?

    元豐帝一把把歪到天際的江鏖拉了回去,問他家里還有其他異樣沒有,江鏖也嚴肅了臉色,認真回答。

    襄王也時不時問幾句,只岑扶光,安靜地站在一旁,眼簾下垂不知在想什么,骨節分明的右手正輕輕摩挲著手腕的珠串。

    第37章 ……

    幾位太醫拿出了看家本領輪番上陣, 又是灌藥又是針灸的終于把人弄醒,還勉強恢復了幾分精神氣,好歹能有了能回話的樣子, 拾掇拾掇, 又給抬進了乾清宮。

    程星回入殿后再次五體投地。

    “皇上, 末將確實是被橫財模糊了心智,請皇上責罰。”

    狡辯無用,干脆實話實說。

    他現在是戴罪之身又是重傷之人,或坐或臥都不像樣, 劉盡干脆派了兩個小太監在他身后,他跪在前面, 后面兩個小太監撐著他助力。

    “現在不是橫財的問題。”元豐帝看了一眼江鏖,江鏖出列,“剛才本侯書房, 西南那邊的輿圖被人動了。”

    “就在你指使你府中婢女在侯府門前鬧事的時候。”

    侯府自然有人巡邏, 書房更是重中之重, 但侯府多年來沒出過什么問題,兼之江鏖都已經退下來了, 又松懈了幾分,那會過于熱鬧, 幾乎全府大半的人都跑去瞧熱鬧了,守衛也空了下來, 這才被人鉆了空子。

    江鏖得到消息后就馬不停蹄進宮, 是為了請罪也是為了彌補, 而江瑤鏡正在府里調查巡邏的松懈之事。

    身為將領, 程星回自然是知道輿圖的重要性,“這事真的和末將沒有關系, 是,花濃是被末將指使過去鬧事的,可末將只是想要公道,根本就不知曉還有人趁這事渾水摸魚!”

    動了輿圖,和叛-國無異,程星回寧愿承認前面耍得那些小動作,也決不能跟這事扯上關系,稍有不慎就是九族陪葬。

    還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江鏖。

    江鏖被生生氣笑,“看護輿圖不利,本侯也要受責,你算個什么東西,值得本侯搭上前程至你于死地?!”

    “你是不是把腦子忘在戰場沒帶回來?”

    “你勝仗的嘉獎沒下來,你問上峰問吏部都可,得不到答案還可以上大理寺申述,你找人在老夫家門前鬧是幾個意思?”

    “老夫手眼通天,兵部吏部禮部都被老夫串上了?!”

    “咳!”

    岑扶光清了清嗓子,打斷了江鏖越說越不像樣的話,側身在元豐帝耳邊將今天下朝后定川侯府門前的熱鬧簡略重復了一遍。

    元豐帝:……

    一言難盡地看向程星回,也不怪江鏖說話難聽,腦子落戰場了這是,江鏖無論如何也無法在這事上使絆子。

    確實很冤。

    “你的嘉獎是本王做主扣下的,因有人檢舉你夸大己功,侵占他人軍功,已派人去閩越核實,在消息回來之前,功過都暫停不表。”

    “我沒有……”

    “好了,這件事已有人去查驗,不重要。”

    岑扶光打斷了他的喊冤,只問他:“你如何與那女子相遇相識的?你怎么確定她身上有前朝寶藏的線索的?你又是如何肯定,你一定能讓那女子心甘情愿為你所用,助你拿到前朝寶藏呢?”

    “最后這一問,算是本王私心。”

    岑扶光展顏一笑,眉目分明,鬢發如墨,只唇邊的那抹笑意,意味深長中夾雜著濃濃的戲謔,“程將軍在閩越的時候,可否想過,這潑天的富貴為何會降臨在你的身上?”

    “又或者說,你察覺到了異樣,但為了利益,你只作不知,便是他日一朝爆發,你也確實不知,便可一身清白毫不心虛的自辯?”

    看著程星回瞳孔微縮的模樣,唇邊笑意愈發明顯。

    “這么多問題,好好想,好好答。”

    “是剝去官服貶為庶人,還是一大家子人地下相聚,就算是腦子在戰場沒帶回來,你也該分得清。”

    說完,岑扶光退后兩步,依舊站在元豐帝的身后。

    剛退回去就遭了襄王的白眼,岑扶光理都不理他,襄王每每被他無視都能把自己氣得半死,他不想老二一人出風頭,也跟著站了出去,可問話的重點岑扶光都已經說完。

    他憋了半晌絞盡腦汁才嚎出一句,“好好交代,若有半點虛言本王就扒了你的皮!”

    岑扶光*江鏖緊緊抿唇,艱難忍笑。

    元豐帝剛想撫額,這邊襄王嚎完滿臉期待地看向他,還等著夸獎呢。

    元豐帝:……

    咬牙低聲。

    “滾到后面去!”

    襄王有些不樂意,但在元豐帝嚴厲的目光下,還是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又白了岑扶光一眼。

    岑扶光:……

    長本事了,行,今晚就把延恩宮的墻皮都扒了。

    元豐帝環顧四周,除了程星回都是自己人,他現在一臉凝重,大概都沒聽到老三的蠢話。

    很好,今天又是保住蠢兒子體面的一天。

    一會兒就把他送到劉問仙家里去,繼續教,往死里教!

    *

    程星回終于整理好了腦中的萬千思緒,開口道:“最初是末將在戰場上和大軍不慎脫離,中了劍傷又跌入湍急河流,陷入昏迷,醒來后得知是她救了我。”

    “末將還查證過,至少一年內,她確實經常去河水邊閑逛散步,并非偶然那一次。”

    “也有鄉親證實,確實是她率先發現了末將,并將末將帶回家中請醫問藥,細心將養。”

    在這點上,程星回沒騙江瑤鏡,最初的開始就是美人救英雄。

    “因她救末將時免不了肌膚相親,也被許多鄉親看在眼里,末將便決定納了她,不過那時戰事焦灼,末將只略修養了幾天就回了軍營,只留下信物,告知她最多三月,一定會再來。”

    話說到這,江鏖忍不住冷笑出聲,“真是一出足以上話本的好邂逅,但你后面可別說僅僅只因這救命之恩,你就能停妻再娶,踩我定川侯府的臉面!”

    “皇上真知灼見,早已看清你深情皮囊下的真實模樣,你這個人野心重的很,她若是沒利可圖,你又怎會愿意如此付出?!”

    程星回臉色又扭曲了幾分。

    但他也知,如今不能裝相,只能實話實話。

    “是,末將最初只拿她當尋常妾室看待,只想著以后要多護她幾分,讓她一生安穩,也算還了這救命之恩。”

    “可是,可是末將后來發現,她自己說的父母雙亡略有薄產,未免宗族侵占家資才不得不移居邊城的情況不太對。”

    “平日飯食倒是和尋常人家無異,但用膳時規矩極好,且她一人所用碗碟,雖無繁復花樣,但都像是內造之物。”

    “察覺到異常后,末將就仔細觀察。”

    “發現她的破綻挺多。”

    “不止個人慣用物品,茶水沉香甚至熏衣服的香料都不是尋常香料,末將對這些不太了解,只知道它們是好東西,絕對不是略有財產的普通人家用得上的。”

    “后來有一日,終于發現了她家中還有密室。”

    “進去后,疊了滿墻的大箱,*7.7.z.l隨便打開一個都是金銀書畫滿箱,當時末將就起了據為己有的心思,但仔細查看才發現,它們不是一般的財物,不僅有龍紋雕刻,甚至還有前朝皇室專用的印章……”

    “這只能說明她的身份可能是前朝遺孤。”元豐帝冷眼出聲,“你是如何確定有前朝寶藏的?”

    程星回:“末將發現后沒有擅動,卻在幾日后不翼而飛,且她出手闊綽,完全不把金銀俗物等放在眼里,更有一次醉酒后,她曾放言,空有巨財又如何,到底復不了國……”

    岑扶光已經確定,這人是被人做了局,偏他還一副自信模樣,只問他,“為何故意裝扮得和江侯爺的孫女有幾分相似?這主意,是你提的,還是她提的?”

    “她。”

    程星回老實答了,“她說進門禮對一般妾室來說過于濃重了,未免夫人不喜,還得掰扯一些其他的由頭遮掩過去才是。”

    “她出的這個主意哪里是遮掩,分明是侮辱我孫女,偏你為了那些錢財,做個聾子瞎子還依了,賤男賤女,我呸!”

    江鏖又沒忍住,罵了出去。

    這次岑星回沒有阻止江鏖,等他罵了兩句盡興了,才又接著道:“那你如何確定,她一定會用寶藏助你青云直上?”

    聞言,程星回下意識的回答竟然是,“她都是我的人了,為何不助我?”

    岑扶光:……

    他真的被他的理所當然給蠢到了,若真所有女子都柔順溫婉,哪里還會有河東獅懼內等等詞匯的出現?就算不提民間,自己翻史書,太后涉政皇后公主奪權的事還少了?

    他憑什么認定只要是他的人就一定為他所用,憑他腦子不好使嗎?

    “父皇。”岑扶光看向元豐帝,“兒臣不想再聽蠢貨說蠢話,兒臣去審那女子?”

    元豐帝抽了抽嘴角,點頭,“去吧。”

    岑扶光行禮后衣袍生風直接大步離去。

    江鏖也跟著上前,“皇上,臣也想歸家,再去家中偵查一遍,同時還想請位太醫,治一治臣這眼盲心瞎的毛病。”

    元豐帝:……

    也頷首應了。

    江鏖也虎步離開,余光都不帶掃程星回一眼的。

    元豐帝又看向襄王,你在這也沒什么用,也退了吧?誰知這憨憨反而湊近一步,信誓旦旦道:“父皇放心,不管何時都有兒臣陪著您,兒臣和老二那個薄情寡義的可不一樣!”

    “出去,你在這屁用沒有。”沒有外人,元豐帝也懶得給他留面子,襄王不滿,“怎會無用,兒臣還惦記著分錢裝點王府呢,不能走。”

    這寶藏是真是假都尚不清楚,這姓程的明顯是被人下套了,而且就算真有寶藏,也不可能今天查出明天就去挖。

    “若真有,朕還會貪你那份?”

    “你當然會!”

    襄王回答的那叫一個干脆。

    元豐帝吸氣再吸氣,氣沉丹田,指著門口,一聲龍吼,“滾!”

    襄王圓臉都拉成了馬臉,腳步聲極重的滾了。

    只留程星回一人跪在原地,皇上和襄王的相處過于隨意家常,這樣的狀態是不該在自己這個微末武將面前展示的。

    該不會,自己不能活著出宮了罷?

    死人當然是不能說皇室是非的。

    整個人無法自控的哆嗦顫抖起來,身后兩小太監都差點支撐不住他,元豐帝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才回身坐上龍榻,“繼續。”

    程星回:“……是。”

    ———— ————

    江鏖回來的時候江瑤鏡已經問過具體松懈失職的是哪些侍衛,將人單獨關起來,留著等江鏖回來處理。

    她此時又在書房第四次巡查。

    還真讓她找到了新的不對勁,除了被動的輿圖,在書架角落的格子里,發現了新的指尖痕跡,因這格子里放的是江鏖曾經在芙蓉城的隨筆,里面記載的都是他自己當日的見聞和心情。

    這些隨筆下人不敢輕易翻動,江鏖自己也懶得收拾,面上那兩冊都積了一層薄灰,也是有這一層灰塵在,指痕才算明顯。

    江瑤鏡蹲在這個角落,仔細看那痕跡,應該還沒翻開過,或許有人來了,內鬼不敢輕易暴露,只好起身離開。

    “你蹲這干什么呢?”

    江鏖踏進書房就看她蹲在那,也跟著蹲了過來。

    江瑤鏡把新的發現指給他看,末了臉色難看到:“不止侍衛巡邏的疏忽,怕是家中還有其他深埋的內鬼。”

    這些隨筆在江鏖看來不怎么重要,但因是自己親筆,什么臟話臭話都有,不允下人收拾只是怕他們看到里面的臟話連篇失了體面而已。

    但這也不是府中人人都知曉的事,僅限于能進書房的人。

    而能進書房的人,哪怕灑掃的,就算不是心腹也是極信任的。

    江鏖的臉色也在瞬間極為難看。

    “看來老夫這幾年確實良善了許多,什么牛鬼蛇神都來了。”

    站起身來,一臉兇駭。

    “這家里,也是時候該清理一番了!”

    江瑤鏡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也是長嘆一聲,緩了片刻才提起精神問到,“程星回那邊是個什么情況?”

    說起程星回,江鏖的火氣就更重。

    噼里啪啦把程星回的大概重復了一遍,末了點評,“他肯定察覺到這是套了,誰家小妾要故意裝扮得像主母來遮掩?”

    “擺明了就是沖你沖咱家來的!”

    “他又不是真蠢貨這點都看不出來,無非就是為了那些財物裝聾作啞罷了,說不定他心里還巴不得咱家出事呢,我若是出事,只能把你托付給他,那些勢力利益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收入囊中,他真是太賤了!”

    江瑤鏡:……

    這人,真是一次比一次卑劣。

    “無心也好,假裝不知也好,他是實打實的動了私心要貪墨巨財的,皇上怎么處置他?”

    “不知道。”

    江鏖板著一張臉,“實在懶得聽他那些虛偽的話,反正皇上肯定會處置他的,一會兒等消息來就是。”

    “今兒你也忙了許久,回去歇著吧,我再清查一遍就開始清理門戶了。”強作平靜的語氣也壓不住他話尾的暴躁。

    她知曉祖父接下來的動作大約會有些血腥,是特地讓自己回避的,江瑤鏡點頭,安慰了他幾句,起身回了長庚院。

    回去后告訴團圓,家里要有大動作清理叛徒,讓長庚院沒做虧心事的人不要驚慌,當然,若有那心慌的,行色異常的,非要找借口出去的,也不必審了,直接押送到蒼梧院去。

    江團圓嚴肅著一張小臉領命出去辦事了。

    江瑤鏡就坐在窗邊,自是無心看書的,索性泡了一壺清茶,一邊喝茶一邊等待,等宮里的消息,等程星回的最終下場。

    又在想他會不會連累家人,如果連累了,程星月要怎么辦?

    沒有讓她等太久,剛擺上午膳,消息就傳來了。

    沒有貶為庶人,沒有沒收家產,但一擼到底,且明日就要出發去閩越邊城,此生都只能是一名守城小兵,永不晉升,三代內不許科考,不許歸京。

    “劉媽媽!”

    江團圓在外面安撫下人順便抓有鬼之人,現在是劉媽媽伺候在一旁。

    “你去門房吩咐一聲,準備一輛無家中標識的普通馬車。”

    劉媽媽:“姑娘要去程家?”

    江瑤鏡點頭,起身就往后面的書房而去,“我得去囑咐星月幾句。”

    劉媽媽知道她二人關系好,且是程星回做得孽,也實在遷怒不到未出嫁的小姑娘身上,應了一聲,小跑著出去吩咐了。

    江瑤鏡已經快速鋪好了信紙,思量一番就迅速落筆。

    *

    此時程家已經大亂,哥哥不是在養傷,怎么去了襄王府,又是怎么去了宮里,現在又要收拾東西,明日就要全家去閩越邊城?

    程星月滿臉茫然,看著哥哥昏迷不醒,看著娘嚎啕大哭,看著爹唉聲嘆氣。

    下人們也滿是慌亂,主家都是被發配去邊疆了?那他們這些下人怎么辦呢?

    被花信攥著胳膊又拖又拽到角門處的馬車上時,看到江瑤鏡的那一刻,眼淚奪眶而出,“姐姐!”

    撲到江瑤鏡懷里,這一刻才終于回過神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哥哥他做了什么,什么打了勝仗回來還要受責罰呢?”

    事到如今,江瑤鏡也不瞞她了,把程星回妄圖私吞前朝寶藏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聽到她這話,不止程星月,就連花信都是目瞪口呆。

    他膽子竟這般大?!

    “星月!”江瑤鏡抓著她的手,聲量略大地把她從震驚中喊回神,“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你們明天就要啟程出發去閩越了。”

    “雖然此次沒有沒收家產,也不算發配流放,但程星回重傷在身又要長途跋涉,你爹娘的重心必然都在他身上的。”

    江團圓把匆忙準備好的藥箱遞給花信。

    “這里面都是我能想到的,路上可能會用到的藥材,無人關心你,你自己就更要保重自身,明白嗎?”

    程星月怔怔點頭,花信將藥箱牢牢抱在懷里。

    “這是三千兩銀票。”江瑤鏡從袖中掏出一沓銀票放到程星月手里,“答應我,這筆銀子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娘,明白嗎?”

    “……為什么?”

    離別在即,就算江瑤鏡不忍破壞她的天真,也不得不把殘忍的話先說出來,“你娘是疼你,但她更疼你哥哥,更別提,還有你父親在。”

    “是,皇上下令,程星回一輩子都不得晉升,只能做個守城小兵,但邊境天高路遠,皇令有所不達,等他修養過來,若還有不甘,他必須要想盡法子,不談前程,去做無名的幕僚也可換取更好的生活。”

    “有靠山總比沒靠山來得好。”

    看著程星月的雙眸漸漸染上了驚恐,江瑤鏡狠下心繼續說,“可程家失了圣心,家財是比普通人家多些,可和權貴相比又不值一提,你說,他會不會拿你做敲門磚?”

    程星月狠狠打了一個哆嗦,她很想說不會,哥哥不會這般狠心對自己,爹娘也不會依的!可她此時腦海里閃過的,是爹娘說過無數次的,哥哥才是家里唯一的依靠……

    “你多留心,不可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娘了,知道嗎?”江瑤鏡眼角也泛起了淚光,“尤其是你的親事,若她哪日說為你尋了一門好親事,你最先要確定的,是那樁親事能否給你哥哥帶來好處,如果確實能,那就不要信他們的任何話,要自己去打聽,知道嗎?”

    又從江團圓手里接過寫好的信交給程星月。

    “這里面有祖父曾經的舊時交,最能幫你的,是江驍,但他明年就會離開閩越,若你有事時他已經不再,找其他人也可以,他們應該也是能幫你一把的。”

    摸著程星月的長發,聲音哽咽,“哪怕逃出來,只要你給我來消息,這天大地大,我總能為你尋一處容身地的,千萬不要明知他們放棄你利用你,你還傻傻待在家里任人宰割,知道嗎?”

    “姐姐,嗚嗚——”

    程星月緊緊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江瑤鏡也用力回抱她,淚水濕了衣襟。

    *

    第二日清早,江瑤鏡就出了門。

    她沒有湊近前去相送,而是徑直去了必經城門附近的茶樓,站在二樓憑欄下望,和程家關系難看,只能這般送送星月了。

    誰知程家的馬車還沒到,最先出現在自己眼底的,竟是一身勁裝打馬而來的岑扶光?后面兩隊侍衛,都帶著包袱,這是要去哪兒?

    即使駿馬奔騰,岑扶光的感知依舊及其敏銳,他忽然抬頭,冷淡而犀利的雙眸直直看了過去。

    當發現上面站著的是江瑤鏡時,岑扶光眸中的冷淡褪去,略顯詫異地回望她,手中韁繩一緊,駿馬速度變緩,兩人遙遙相望。

    隔得有些遠,江瑤鏡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清晰知道,他一直都在看自己。

    然這本就是城門處的茶樓,便是速度放緩也很快就過了城門,而高大的城墻隔絕了兩人的對望。

    待她遙送過程星月后,回到家問江鏖,才知岑扶光去了哪。

    “不知道審出了那女子什么,秦王領了一個閑差,看似是去津海,實則是去芙蓉城的。”

    江瑤鏡:“那邊又要開戰了?”

    “還沒到那程度。”江鏖搖頭,“估計有些小叛亂,那些前朝遺孤可能在那邊興風作浪,秦王應該是去查探的。”

    “他沒在西南作戰過,就算開戰也不是他上場。”

    “應是三兩月吧,等他查探消息回來,就知那邊打不打了。”

    江瑤鏡抿唇點頭。

    想起剛才兩人的沉默對望。

    三兩月的時間,足夠秦王徹底下定決心,等他遠行歸來就能知道自己后面會過怎樣的日子了。

    第38章 ……

    雖然做了諸多準備, 但程星月的貿然離去和她必須馬上成長起來和家人對抗的糟糕近況,還是讓江瑤鏡掛念不已。

    以自己對她的了解,自己的囑咐她是會放在心上的, 但她這個人從來天真心軟, 尤其是對趙氏, 每次吵嘴都是她主動服軟,很是孝順。

    對程星回的印象已經刻滿了卑劣下作,若他從此一蹶不振還好,酗酒賭錢等等, 程家還略有家財可以供他揮霍,至少可以撐一兩年, 那會星月應該已經定親或者出嫁。

    可就是怕他還是心有不甘。

    若真的和自己預判的那般,星月就算能脫離程家,怕是也要狠吃一番苦頭徹底死了心才會告訴自己。

    “唉……”

    又是一聲長嘆, 忙里偷閑的江團圓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下面, 語重心長道:“姑娘,你怎么也著相了?”

    “那是你前小姑子又不是你閨女, 你已經為了留了許多后路,她也該自己成長起來, 不然一味幫扶她,留再多后路都無用。”

    心里還小聲叨叨, 也幸好星月姑娘是個腦子拎得清的, 那些后手, 她就是不用也不會告訴程家人, 不然都和離了,都遠遠分開了, 程家人怕是還要和自家糾纏不清。

    “我知道。”

    “我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的,只是心里還需要時間來接受。”

    主要她也沒想到襄王是個奇葩,最初知曉程星回去找襄王時她也沒意外,畢竟,程家和秦王確實差太遠了。

    他想對抗就得借力,這京城,還真就襄王合適。

    誰知道襄王是個大孝子,甚至都沒確認真假就直接進宮了,程星回大約是心如死灰,自己又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怪不得明明襄王無所建樹皇上還這般疼他,原因在這呢!

    “心里不舒坦日子還不是得照樣過……”江團圓也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句,江瑤鏡詫異看向她,“你跟著嘆什么氣,有什么難處?”

    “還不是那些人,平靜日子不好好過,非得和宗族那邊勾搭,她們在想什么?!”

    昨兒江團圓抽空陪江瑤鏡去看了一次程星月,回來后繼續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再有她籠絡的人報信,還真讓她抓了好幾個心里有鬼的人出來。

    直接押到了蒼梧院。

    怒氣沖沖去的,臉色蒼白回來。

    老太爺這次是真的下狠手了,血淌了一地,挨個上去打板子,一列長凳都被血浸紅了,她放慢離去的步伐聽了兩嘴,朝堂政敵的釘子就算了,反正自家也不安分,也放了好些人在別人的府邸呢。

    可和宗族那邊狼狽為奸的是不是有病?

    這不會真以為老太爺倒下,那邊崛起就會善待這侯府原本的下人?

    且不說這侯府老太爺才是頂梁柱,宗族那邊的爺們,提起來就叫人覺得臟,沒有一個有真本事的,他們承了侯府,不出十年就會敗落,都壓根不用等到第二代。

    為什么會和那邊勾結呢?

    江團圓真的想不明白!

    “多的是鼠目寸光的人,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他們只圖自己快活,哪里會為后代計較?”

    江瑤鏡倒是很平靜,因為這些年下來,她對宗族的印象就是一灘爛泥一團廢墟,他們做出什么事來都不會再驚訝了。

    其實祖父是和老一輩鬧得特別僵,但那邊新生的男丁,都不要他有經世之才,只要勤奮上進且腦子拎得清不和那邊的人沆瀣一氣,祖父都愿意扶持的。

    結果這么多年下來,爛泥依舊是爛泥。

    江瑤鏡早就不抱希望了。

    想到蒼梧院那邊可能正忙得飛起,自己閑著也是閑著,起身,溜達著往蒼梧院去了,誰知剛露個面就被揮手往外攆。

    “你來作甚?別打擾我發泄,趕緊走!”

    江瑤鏡:……

    輿圖被人動手腳,江鏖是要擔責的,雖然元豐帝沒有對這件事降下責罰,但江鏖要負責練的兵增多了,且,還規定了必須達成多少目標。

    江鏖:!

    要知道他以前都是想摸魚就摸魚,想勤奮就勤奮,總之隨心,如今就因為程星回那點兒破事,閑散日子一去不回!!!

    心里的邪火那是止不住的冒,再不讓他發泄出來,他就要沖出去咬文臣了,便是皇上也敢嗷一嗓子!

    江瑤鏡:……

    今天的祖父不宜招惹,她默默滾了,同時心里再度為宗族那邊默哀三聲,她看得明白,家里這些人都不夠祖父折騰的,這次肯定要給宗族憋個大的。

    江瑤鏡回到長庚院就開始收拾東西,江團圓一頭霧水湊近,“要去哪?”

    “去別院住一段時間。”

    祖父可以搞定這些人,并且肯定會給宗族來個大的,那些老家伙們說不定都會出現,自己終究是晚輩,留在家里只會被他們拿捏,還給祖父添堵影響他發揮。

    “祖父又得折騰宗族,那些為老不尊的肯定話里話外又提我,咱們先撤,讓祖父一個人盡興吧。”

    想到那些個老爺子老太太拄著拐杖顫顫巍巍還鋪天搶地的勁兒,也就老太爺拿捏得住他們,其他人是真遭不住,江團圓抖了一個哆嗦,反正長庚院的內鬼都清出去了,還是趕緊收拾東西,風緊扯呼!

    主仆兩人都沒花半個時辰就打包好了自己,隨便想了個郊外的別院,坐上馬車就麻溜跑了。

    江鏖收到消息的時候,兩人都已經出城了,他也不在意,走了正好,自己更好發揮!

    大手一揮也跟著出了門,罕見地還帶了幾輛馬車,一路直奔江氏宗族而去,到了之后也不多言,手一抬,侍衛直接打開馬車的車廂門,里面全是一團血紅模樣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叛徒,早就昏死過去。

    侍衛們一人抬手一人抬腳,吆喝一聲,手臂一鼓直接就往大門上砸去。

    若說這邊江家的門房對誰最熟悉最警惕,那必然是江鏖了,江鏖的身影剛出現在長街的盡頭,一個遠遠地模糊的馬上身影,驚得數名門房一蹦三尺高,直接回府不說,還反手把大門給關的嚴嚴實實的。

    一邊心驚膽戰地猜測江侯爺這次又要干啥,又墊腳長盼,主子怎么還不出來!

    “嘭、嘭嘭……”

    大門被砸得顫動一次,門房也跟著抖動一次。

    好容易盼著主子出來了,哆嗦著手打開一條縫,誰知血腥氣撲面而來,隨機高堆門上的一坨血色傾斜,直接把門房給淹了。

    “啊——”

    當看清自己身上的是什么東西時,可憐門房發出一聲驚天慘叫,眼白一翻就厥了過去。

    他身后的主子們更不中用,甚至尖叫聲都沒發出,眼睛瞪得極大,隨即倒了大片,幸存的那幾個無一不是兩股戰戰滿臉驚惶,還有個當場失禁的。

    江鏖一直高坐在馬背上,將他們的凄慘行狀完全收入眼底,虎目并無任何快意,只有深深的厭惡,唰地一聲拔出長刀,雪白利刃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翻身下馬,提刀快步走了過去,一臉殺神模樣。

    ————

    江瑤鏡這邊隨手點了個別院竟是連著馬場的那個莊子,但現在暑氣正濃,這個天是打死也不肯跑去騎馬的。

    和江團圓一起把暫居的院子整理了一番,又見過這邊的管事婆子,聽他們回稟一番后,江瑤鏡就徹底閑了下來。

    未免自己閑下來又東想西想,她直接戴了草帽提了籃子,去后面的園子里自己采摘新鮮的瓜果,和籃子一起放進井水里存著,這邊完事后又回去用艾草熏院子,還在窗下院角門前屋內都放了好幾盆驅蚊的花草。

    今晚應該可以安眠了。

    又見江團圓正踩著爬梯給自己換床帳,下面幾個婆子在幫忙,走了過去,“下來吧,我自己弄。”

    “馬上就好了!”

    床帳被褥等物可是姑娘的貼身用的東西,江團圓絕不允許莊上的婆子來做,最多允她們幫忙梳理一下邊角。

    江瑤鏡也不多話,而是去隔壁把江團圓的屋子也熏了個遍,驅蚊的花草放得比自己屋子還多,她特別招蚊子,只要盛夏進莊子,一定被叮得吱哇亂叫,一身紅腫。

    果然人有事可做的時候,時間就跑得飛快,忙完這一通,出了一身薄汗,洗過澡換過一身衣裳再出來的時候,金烏已掛樹梢,屋里一片橙黃,晚霞逐漸染紅天際。

    她和同樣洗完澡出來的江團圓一起搬了兩把椅子放在廊下,又一人一個在井水里已經浸了一個時辰的甜瓜,一口下去,又甜又脆又涼。

    嘴里是夏日獨有的清甜美味,眼里是夕陽西落時的唯美盛景,還有媽媽來報,今兒的晚膳是才從河里撈起來的河鮮,光聽她描述就知晚膳就知一定很好吃。

    這才是自己理想中的平靜日子啊。

    美得很。

    誰知還蠻期待的晚膳還沒用上呢,江風就追了過來。

    “姑娘!”

    一身火氣熱汗也擋不住江風的興奮,“今兒老太爺真真是大發神威大義滅親清理門戶了!”

    這三個成語一串,江瑤鏡就知今天是大場面,當即放下筷子,“快說快說。”

    江風一疊聲道,“老太爺把三房的四爺六爺二房的大爺和四房的三四五六幾位爺全部押送到了京兆尹,當場告發他們私設賭盤、聚眾作假。”

    江瑤鏡:……

    唔,以上面那些人的資質,他們不是一直被騙錢的那一方嗎?

    “還有還有!”江風掰著手指頭數,“二房老太太縱容娘家侄兒侵占他人良田,老爺子以勢壓人以低價強買別人的傳家寶;三房的老太太偷盜兒媳嫁妝,還故意給兒媳下藥讓她不能有孕,那兒媳也不是好欺負的,轉頭就和三房的老太爺勾搭上了,而且三房的二爺好像也是她的入幕之賓,老太太氣得快中風了。”

    江瑤鏡:……

    一段時間沒關注,宗族那邊的熱鬧更精彩了。

    “四房呢,快說四房!”

    江團圓急得都要敲碗了,早知如此熱鬧,今天就跟著老太爺混了!

    “四房就更一言難盡了,玩得可太花了。”江風都覺得丟人,壓低了聲音,“兩個妯娌都和公公有染不說,還在□□玩……”

    “嘶——”江團圓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瑤鏡徹底冷下臉來,上面有祖父壓著他們都能荒唐成這樣,繼續放任他們下去,還不知將來回到何等難堪的地步。

    一筆寫不出兩個江字,血緣關系根本就擺脫不了。

    “鬧出來了這些事?”

    “沒有。”

    江風搖頭,“老太爺進去就關上了大門,當著他們的面把這些事抖落出來,看著他們打生打死亂成一團后才讓他們簽字畫押。”

    “只要再朝侯府伸一次爪子,就抖出去一件事!”

    江瑤鏡卻不似江風那般興奮,因為她心里明白,賭博耍錢逞兇斗勇這些直接押送衙門也沒事,因為紈绔子弟誰家都有,無非江家特別多而已。

    但后面那些腌臜事卻是真的不能對外人言的。

    因為會影響到自己。

    若自己沒和離還好,已經出嫁了,就算這些事爆發出來,也影響不了自己多少,偏偏自己又和離歸家了。

    祖父又得為了自己強行忍耐。

    江風察覺到江瑤鏡心情不太好,想了想,這才想起自己來的正事,“老太爺讓我來傳話,說明兒參他的人肯定特別多,他已經有所準備,完全不懼,讓姑娘您不要擔心。”

    “知道了。”江瑤鏡勉強笑了笑,“你去喝口茶吃完飯歇會兒吧。”

    江風識趣退下,江團圓讓門口守著的媽媽也離開。

    “姑娘,怎么了?”

    “若非顧忌我,祖父早就把他們趕出京城,料理得干干凈凈了。”

    好在不需要江團圓安慰,只低落了片刻江瑤鏡就振作起來,她回想這次事件,想著能廢物利用做些什么。

    “是不是除了婦孺,大半男丁都被祖父送到衙門去了?”

    江團圓點頭,又補充,“最老的那幾個,安穩著呢。”

    那幾位都八九十的高齡了,老太爺倒也不會特意去刺激他們,每次老太爺過去,他們就指天發誓說一定不會有下次,下次依舊如此。

    偏心到了胳肢窩的族老,真的很煩人。

    “幸好咱們跑得快,過兩日他們撈不出來人,就一定會拄著拐杖招搖過市滿大街的找你!”

    “那就讓他們出不了門。”

    江瑤鏡眸色極冷,聲音卻平靜到了極點,“已是這般高齡,驟然受到刺激暈厥生病都是有可能的,中風也未嘗不可。”

    “記得把持好門戶,消息別傳到外頭去。”

    祖父念著他們曾經在幼年時施舍過幾餐飯所以一直多有容忍,但江瑤鏡卻忍不了,若非那幾個老的一直縱容,其他幾房便是爛泥也不會爛到如今的地步,腐肉必須挖出,不然一定會爛得更多。

    “這可真好,姑娘你終于下手了!”

    江團圓早就盼著這一天了,老太爺對他們多有優容,姑娘也就一直忍耐,不然那幾個老菜梆子怎會逍遙至今?!

    “我這就去找江風!”

    生怕江瑤鏡反悔,江團圓直接竄起飛奔出去。

    江瑤鏡已無心用膳,繼續思量。

    老的出不了門,男丁幾乎都在衙門,嬸嬸們被祖父戳破了面皮,近段時間大約也沒臉出門,那就只剩那幾個堂姐堂妹可以自-由出入了。

    不管她們是出于自愿還是被長輩逼迫,都一定會到處找自己的。

    因為只有自己跟祖父開口才有可能減免男丁的責罰。

    是正面迎戰,還是避而不見,或者說,捎帶手,順便為后面秦王歸來做些先手準備?

    ————

    又過了兩日,江風還是踩著夕陽從城里飛奔而來,繼續告訴江瑤鏡,江鏖在朝堂上的種種壯舉。

    其實那些大義滅親不會被彈劾,只一件,祖父在府里先手動了私刑,又堂而皇之的丟在江家門口,所有人都看得見。

    御史臺就指這事,參了他幾十本。

    江風呲著大牙樂,“老太爺在朝上可威武了,都不搭理御史臺的,只問皇上,這發現叛徒了,拿著死契的主家不能嚴懲嗎?”

    “當場把其他人安插在咱們府上的釘子全都說了出來,還問那些大人,舊釘子被拔出,歡迎你們隨時來換新的,哈哈哈哈……”

    即便江風沒有親眼所見也能知曉那場面有多好玩,更荒誕的是竟還有御史臺的人,那人當即羞得以袖掩面,啞巴了,一句正義凜然的話都不敢說了。

    “先震懾住了其他人,才說為何對江家人下狠手,給出的理由是也不知江家和誰勾搭上了,竟妄圖偷盜侯爺獨有的練兵法子。”

    這個理由給得江瑤鏡眉心一跳,這個可不能胡說,稍有不慎,以后就可能會被人強扣上造-反的帽子!

    好在江風也知道嚴重性,馬上接著道:“侯爺也促狹,說查來查去,也不知怎的,竟查到了襄王門下,也不敢再查了。”

    江瑤鏡:……

    襄王如何有那個腦子?他門下的人也不會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主子都雄不起來,屬下是絕不會率先辦會掉腦袋的事的。

    江瑤鏡不信,元豐帝就更不信了。

    這擺明了就是因為江鏖心中有氣,折騰宗族折騰大臣還不夠,就連皇上他也敢刺一刺!

    老夫不好過,大家都別想好過!

    “咳。”江瑤鏡清了清嗓子,小聲問,“皇上什么反應?”

    “咳!”江風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小聲回,“皇上當場指著侯爺的鼻子罵他是攪-屎-棍。”

    江瑤鏡:……

    她第一反應不是這個名聲不好聽,而是想著,“祖父是棍,那他們是什么?”

    一聯想就把自己惡心到了,嘔!

    江瑤鏡被惡心到了,江風卻雙眼冒精光!

    回去就跟江鏖學舌了,江鏖眼光更是大亮!

    元豐帝開了頭,第二日江鏖又和人爭辯起來的時候,就被人指著鼻子罵攪-屎-棍了,他也不生氣,而是環顧四周,等所有人包括上面的元豐帝視線都投過來的時候,才慢條斯理道:“本侯好歹是棍,你們呢,你們是什么?”

    安靜。

    太和殿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嘔!”

    早膳用得有些多,本就撐到了嗓子眼襄王第一個沒忍住,直接彎腰吐了出來。

    大家本來都在強忍,這有了人開頭,當即人傳人,嘔吐聲四起,地上的一攤又一攤根本沒眼看,元豐帝直接捂著鼻子跑了。

    江鏖再次一戰成名,這次沒人敢提攪-屎-棍這個稱號了,只加強了潑皮無賴粗鄙等個人印象,同時又喜提回家自省禁閉一月。

    噢,還罰了三千兩銀子,事用來徹底清洗熏染太和殿的費用。

    對此江鏖毫不在意,小錢,無所謂,禁閉也可以,正好躲那幾個老家伙,此時的他尚且不知道江瑤鏡背著他下手了。

    *

    如此過了大半月的消停日子,中途那些堂妹堂姐確實試圖尋找自己,可侯府她們進不去,又知道江瑤鏡早就離開了侯府,又不確定她在哪個別院,正在四處碰呢。

    江瑤鏡沒有馬上搭理她們,而是在等一個消息。

    又過了幾日,距離秦王離開已經二十多天的時候,信鴿展翅的聲音終于傳來,江瑤鏡站在窗前,伸手,小巧的信鴿落在她的手心。

    摸了摸它的羽毛,又將早就準備好的谷物倒在窗臺上,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啄食起來,江瑤鏡這才解開它腿上的小小信筒。

    當初的南疆是鞭長莫及,可芙蓉城不*7.7.z.l是。

    那可是自家曾經的大本營,就算已有幾年沒有呆在那邊,但經營了半生,關系勢力早就已經鋪好穩固,想知道某個消息,容易得很,即便那是喬裝后的秦王。

    雖然心中已經預料到秦王不是個會輕言放棄的人,他之所以沒有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無非是他沒有兩全的法子來解決自己提出的難題。

    但知道歸知道,可你這個,這個登徒子!

    江瑤鏡一把把小紙條丟進了火盆里。

    在京城的侯府做梁上君子還不夠,芙蓉城那邊的舊居,你住隔壁就罷了,這勉強可以忍受,可你入夜就大搖大擺翻墻入內是什么意思?

    翻墻就翻墻,還,還探索自己幼時住過的小院……

    那里是自己長大的地方,存了太多的回憶,當初離開時,許多舊物沒有帶走,都好好的存放在那邊,不管以后是否長居京城,總會有時間回去看一眼的。

    幼時的玩具,調皮時留下的樹畫,甚至墻上還有祖父給自己刻的身高線……

    一想到這些東西都可能被岑扶光那個登徒子看在眼里,江瑤鏡臉頰早已飛上紅霞,整個人羞赧尷尬到了極點。

    咬著一口銀牙。

    等他回來,一定要他好看!

    第39章 ……

    “你這段時間, 到底在干什么?”

    就像江瑤鏡信任江鏖絕對能搞定宗族那一撥人,她留下只是添亂,直接收拾包袱跑路。而江鏖在知曉宗族那邊的幾個丫頭一直在找江瑤鏡他也沒放在心上, 以小月亮的手段, 收拾她們跟玩似的, 也沒放在心上。

    偏偏三次了,那些小丫頭差點堵到她三次了,雖然沒有正面對上,但叫囂辱罵都傳進了江鏖耳朵里, 小月亮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而且她們怎么堵得到小月亮,除非她自愿的!

    鬧這幾出是要干什么?

    江鏖到底沒忍住, 就算還在被關禁閉,他還是趁著夜色跑了出來。

    江瑤鏡本不想那么快告訴江鏖,不是不信任他, 而是江鏖情緒容易掛臉, 岑扶光那個人精, 怕是一眼就能察覺到不對。

    但現在,不得不說了。

    讓江團圓去門外守著, 不讓任何人靠近,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夕千念,最后干脆丟出一句, “我大概要和秦王糾纏一段時間了, 還得生個他的孩子。”

    “咔嚓。”

    江鏖手里的茶杯被他捏碎了。

    “噗——”

    口里的茶水也噴了出來。

    江瑤鏡乖覺地上手帕, 江鏖不解, 隨手一抹臉上茶漬,只問她, “到底什么情況,你從頭到尾說一遍!”

    既然已經決定坦白,江瑤鏡可老實,坐得板直端正,把自己和岑扶光的你來我往說了個干凈,包括自己拒絕再拒絕后給出的條件,并且言明那廝并未放棄,大約等他從芙蓉城回來,新一輪的糾纏又開始了。

    江鏖:……

    他木著一張臉,受到的刺激過大,現在腦子一片空茫,有些懵逼的想,原來自己的直覺確實是準的,那廝果然不懷好意。

    他雙手抱頭思考了好一會,終于算是理清了孫女和登徒子的糾葛,紅著眼睛問,“那你為何一開始不告訴我?”

    “你覺得祖父保不住你?!”

    江瑤鏡早就猜到他一定會率先問出這個問題,她直言:“這是事實。”

    江鏖:……

    想反駁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生生把自己臉色憋成了紫紅色。

    龍子鳳孫果然了不起!

    等解了禁閉再去折騰皇上!

    “好了別生氣,我都沒放在心上,你氣什么?”江瑤鏡又給他倒了一杯溫茶,“反正是誰都可以,只要孩子姓江,上得是咱家族譜。”

    “一開始我確實心煩,煩他的唐突,煩他的見色起意。”江瑤鏡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并不喝,只淺淺握住,微燙的杯盞讓掌心一片灼熱。

    “但后來我想明白了,以卵擊石不可取。”

    “既然無法反抗,就要給自己創造最大的利益。”

    她笑了笑,秀美的側顏在燭光映照下愈發溫暖柔順,剪水秋瞳中卻無多少笑意,“我嫁入程家時,宗族那些人還在背地里暗戳戳搞小動作,若換成秦王,他們敢嗎?”

    自然不敢。

    宗族的那些人從來就是欺辱怕硬,尤其是那幾個老家伙知道祖父對他們多有寬容,才會縱到如今這個地步,但你看他們在京城多年,有得罪過其他權貴嗎?

    一個都沒有。

    若是秦王,他們怕是連王府門前的長街都不敢路過。

    “最重要的……”江瑤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纖細,明年的今日此時,或許已經大變,“只要這個孩子是秦王的血脈,無論它是男是女,無論它是否名正言順,只要它是皇族血脈,宗族那些人都不敢膈應它,這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是否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這四個字一下子就刺激到了本就在強忍的江鏖,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怒吼出聲,“什么意思,他沒打算以正妃之禮迎你進門?”

    是,若是秦王非要去娶小月亮,哪怕自己在乾清宮撒潑再撒潑,皇上最后大抵也是會同意的,那是親父子,臣子再如何也比不了。

    但就算小月亮二嫁,親王側妃又如何?依舊是折辱!

    江鏖絕對忍不下這口氣,當即就要進宮去要個說法。

    “是不愿意嫁給他。”

    江瑤鏡的話讓江鏖剛邁出去的右腿僵在半空,緩緩扭動脖子回頭,看著依舊一臉平靜的孫女,他真的不理解,“為什么?”

    “其實平心而論,程家并不是那么糟糕,不是么?”

    “您先別急著反駁,聽我說。”

    江瑤鏡站起身來,扶著江鏖的胳膊讓他再度入座。

    “拋開程星回停妻再娶的事,只是程家。”

    “程父確實很是精明,但他是公公,平時我和見面的時間甚少,兩年來,說話的次數不過十指之數,心寬一些就可以略過不提他。”

    “星月就更不用說,我和她感情很好。”

    “那就只剩趙氏。”

    “是,趙氏是婆母,和我日日都會相見,她又總是在言語上暴露出她的那些小心思,明明非常想要,偏又要讓我主動孝敬她。”

    “是淺薄,是擰巴,是哭笑不得,也確實讓人生氣。”

    “可是祖父——”程瑤鏡看向仍舊緊鎖眉心的江鏖,“趙氏還真算不錯的婆母了,不是說她對我有多好,而是,她不敢磋磨我。”

    “她連晨昏定省都不敢強制要求我去。”

    “除了言語上那些讓人一眼就看出來的小心思,她還真從未對我動過手。”

    “她敢?!”江鏖眉毛倒豎。

    “是啊,她不敢。”江瑤鏡靜靜看著江鏖,“那皇后敢嗎?”

    皇后當然可以,她不僅是岑扶光的母親,她還是一國之母,不管是哪個身份,她想給江瑤鏡使絆子都太容易了。

    “不會吧?”江鏖不信皇后會磋磨人,“太子妃至今未有孕信,是,大家都知太子身體不好,但若是一般偏心婆母,她肯定會問責太子妃的,但這幾年下來,沒聽過皇后和太子妃有什么不和。”

    “我沒有說皇后一定會磋磨我,我的意思是,我連趙氏那三言兩語的小心思都不想忍耐。”

    “在程家,趙氏若言語過分了,我只要稍微冷臉她就會自己收斂,可換成皇后,宗室貴婦,我不僅不能冷臉,我還得笑臉相迎。”

    在程家兩年,婚姻生活江瑤鏡是過得夠夠的了,一點都不想再成親,更不想再為了某個男人,磨平自己的棱角去迎合融入他的家族。

    雖然很反感那個登徒子,但江鏖還是為他說了句好話,“秦王從來桀驁,除了皇后,任何人敢給你臉色瞧,他一定會讓那人感受何謂痛徹心扉的慘烈教訓。”

    “唔……”江瑤鏡狀似受教,馬上又接了句,“情濃時他當然會如此做,可感情變淡,甚至兩看相厭時呢?”

    “程家我可以和離,秦王不能。”

    “所以不會嫁給他。”

    江鏖:……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又一時半分找不出真正的緣由,試探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和秦王有所牽扯,如今他不在京城,我可以馬上送你去別的地方避幾年,等他成婚生子后再回來就是了。”

    “不要。”

    江瑤鏡干脆利落的拒絕,“我不嫁給他,但我要生個他的孩子。”

    江鏖:?

    江瑤鏡看江鏖一頭霧水,她也奇了,覺得自己說得夠明顯了,“若我嫁給旁人,就算依舊說好第一個男丁姓江,要上江家族譜。”

    “可誰能保證我第一個就是男丁?就算第一個是男丁,送回家讓您撫養,只要我身體健康,我就還要再懷再生,總不能看別人家斷了香火。”

    “這還是好的情況。”

    “萬一接連都是女兒呢?”

    不是江瑤鏡重男輕女,雖然大齊如今有女戶,但女兒絕無可能繼承爵位。

    “或許我的身體只允許我生養一個,生產時出點岔子不能再生養了,這種情況非常常見。”

    “若是女兒還好,還有可能冠以江姓,若是個男孩,夫家那邊必然不肯,祖父你也不會放手,那這孩子最后算誰的?”

    江鏖已經受到了低嫁的教訓,小月亮的二嫁,他是絕不會再扶貧了,可若家世相當,這孩子的歸屬,還真不好掰扯。

    “還有就是,運氣很好,第一個是男丁,送回了江家,身體恢復很好,繼續再生,可萬一后面都是女兒呢?夫家肯定又要來爭,到時候誰都有理,又是一地雞毛。”

    “所以秦王是個非常好的選擇。”

    “只要是他的孩子,便是女兒也沒關系,雖無名分,可她是皇室如今實際意義的長孫女,誰都不敢刻薄她,她可以冠江姓,她長大后也可以讓好男兒入贅,繼續綿延江家子嗣。”

    長孫女?

    這三字讓今晚不停受刺激的江鏖再度頑強抓住重點,他不僅檢查了一遍屋內,還讓門口守著的江團圓也遠退,回來后聲音幾乎呢喃,“你怎么敢的?!”

    “你知不知道,皇上盼著第三代已經盼得眼睛都紅了?”

    “女兒還好,若是皇長孫,皇上一定會大發雷霆的,秦王也扛不住!”

    “他扛得住。”對比江鏖的激動,江瑤鏡冷靜得嚇人,“還從未聽說過為了素未蒙面的孫子打死兒子的,最多皮肉之苦,他扛得住。”

    江鏖:……

    突然有點憐愛那個登徒子了是怎么回事?

    “這不是秦王扛不扛得住的問題。”

    “皇長孫意味著什么,你不會不知道吧?”

    雖然江鏖自認和秦王沒什么交集,但他對下一任繼承者也有自己的判斷,在他看來,秦王大概率是會上位的。

    “若是秦王上位,那他就是皇長子,哪怕他姓江,他的身份也還是太扎眼了。”

    關于這一點,江瑤鏡并非沒有考慮過,事實上她已經想過無數次,湊近江鏖,聲音更低,“皇上如今龍精虎壯,往少了算,至少能再活二十年吧?”

    江鏖點頭。

    江瑤鏡再道:“那就算二十年,秦王正常登基,那時他四十歲,對他而言,這還算壯年,可您想過,秦王能活多少年呢?”

    “他壯得能打死一頭牛,就算體內有戰場舊傷,不說百歲老人,七十,不過分吧?”

    江鏖再度點頭。

    江瑤鏡雙手一攤,“等他七十的時候,您口中的皇長孫都已經五十了。”

    “五十歲,您如今的年紀,就算還有雄心壯志,也是以守成為主吧?哪怕他還想再登一步,下面人也不會再愿意了。”

    拼命送上皇位說不得幾年就要換人,還不如一開始就支持下一位呢。

    “再有……”

    “是,如今皇上和秦王父子關系不錯,可現在是現在,將來是將來。”

    江瑤鏡側頭看向窗外,此時夜色早已濃厚,今夜明月也藏進了烏云之中,連蟬鳴蟲叫都少了許多,萬籟俱寂。

    哪怕她的聲音再輕,落入江鏖耳內,依舊如雷轟鳴。

    “二十年后,逐漸走上生命末尾的帝王,面對的是依舊身強力壯或許身后勢力更為龐大的兒子,他還能保持現在的初心嗎?”

    “更別提……”江瑤鏡回過頭定定看向江鏖,“二十年后,現在的小皇子們可都長大了。”

    秦王真的能順利登基嗎?

    江瑤鏡猜不到結局。

    江鏖下意識稟住呼吸,心跳擂鼓。

    一邊是等著接手自己權柄的強勢兒子,一邊是撒嬌賣乖的幼子。

    皇上真的能一如既往嗎?

    江鏖也有些不確定了。

    “所以,他不能有名分,甚至名聲有瑕最好,反正實際的好處都拿在手里了。”江瑤鏡輕輕撫過自己的小腹,“就算秦王順利登基,也是一番腥風血雨,如果他最終沒能登基,奪爵圈禁流放都有可能。”

    “但這個孩子沒上皇室族譜,便是受到牽連,也有限。”

    “作為母親,我確實有私心,但我會盡量給他鋪一條最穩妥的路,如果他長大懂事后,心有不滿,野心驟起,那他就自己去拼,去搶,恨我也無妨,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他敢恨你?”

    “你為他算計至此,他若是恨你,我打不死他!”

    別說什么天潢貴胄,連親娘的難處都不在意的,算什么人子!

    江鏖現在心里非常亂,亂得他都坐不住,直接站起身來,繞著屋子不停轉圈,心中也在瘋狂計較,江瑤鏡眼睛都快被他繞花了,他才終于停下,又問,“如你所說,你只要孩子,不要名分。”

    “可你又說,他是真心想要求娶你的。”

    “既是真心,肯定不會在大婚前唐突了你。”

    今晚受到的刺激已經太多,江鏖也破罐破摔了,“你要強了他?”

    江瑤鏡:……

    她瞪大眼看著江鏖,今天的祖父,這刺激是不是給大發了?

    “怎么可能!”江瑤鏡也沒有大膽到如此地步,當然最主要的,秦王那人,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誰能強迫他?

    “咳。”

    “前兒您不是又鬧了一場么,家里名聲不好聽,想要求娶我的人又少了,剩下的都是不堪入目的歪瓜裂棗,加之江家人的糾纏讓我煩躁不堪,所以,我決定……”

    雖然早就決定好了,但當著祖父的面說這件事,江瑤鏡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捂住臉,甕聲甕氣,“在秦王回來之前,我不想再嫁人,甚至連男人都厭了,只想尋一品貌端正身體康健的男人求子……”

    放下手,語氣平靜,但臉還是通紅。

    “不用放出消息,咱家悄悄的找,越小心謹慎越好,反正他肯定盯著咱家的,一定會最先收到消息的。”

    江鏖:……

    這是在逼一個親王,做你的外室,還是他自己主動求來的?

    江鏖看過來的眼神實在復雜過于難言,江瑤鏡一怔,隨即挺直胸膛,理不直氣也壯,“您說的,他既真意求娶必然不會婚前唐突了我,可長孫哪里是這么好解決的?除非他現在就去逼襄王,逼襄王在大婚前就鬧出庶長子來。”

    “就算襄王好忽悠也沒傻到這地步,還有劉宰相在他身后出謀劃策呢。”

    “就算成功也少不得要幾個月的時間來布局,我哪有這么多時間陪他耗?”

    “如今我主動給了他梯子,他只要順應心意就好,還要如何?”

    江鏖:……

    這臉皮的厚度,是自己的親孫女無疑了。

    完了,這次是真的憐愛秦王了。

    江鏖抹了一把臉,日后莫說擺長輩的譜拿捏秦王,怕是多看他一眼都覺心虛,這良心咋那么痛呢?

    “我……你……”

    他張口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啥,看著小月亮故作乖巧的模樣,想罵她膽大妄為都開不了口,最后手袖一甩,“算了,我是管不住你的,我回去了!”

    也不用她送,邊走邊擺手,很快就踏入夜色中,不一會的功夫就隱隱傳來馬蹄聲。

    江瑤鏡站在門前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抿抿唇。

    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告訴祖父了。

    就算他一時難以接受,想幾天,應該就能想通了吧?

    而騎馬在鄉間小道飛馳的江鏖,卻沒想接不接受的問題,他在想一個人。

    小月亮的母親,姜氏。

    她是地道的江南水鄉女兒,溫婉又柔順,和兒子感情也十分要好,曾經自己也是很欣慰的,兒子感情和順,家中也跟著合樂。

    誰知姜氏會在兒子戰死后馬上就跟著殉情呢?都沒給小月亮留下只言片語……

    殉情就殉情吧,當然也來不及想洗鶴姜氏那邊會是什么反應,只想給兒子兒媳報仇,只有一個孫女,要保住她的地位,還要拉扯她長大,很多事情,根本沒空去想,也不敢想。

    好在小月亮順順當當長大成人,除了性子頗為冷清,也沒其他毛病。

    在她出嫁前,自己都是這般想的。

    可她出嫁后,對夫婿的態度,竟然更冷了,甚至永遠最先考慮利益,那時雖然詫異,但和程家的結合,最初就是因為利益。

    她這樣想其實更好,不會傷到自己。

    可今夜知曉了她對秦王的態度,那是自己一手教養大的孫女,自己很是了解,她根本就不會委屈自己,如果她真的厭惡透了秦王,她至少也會拼幾次,不到魚死網破之際,她不會輕易妥協的。

    可她想要秦王的孩子……

    至少是有觸動的,哪怕她現在還不喜歡秦王,也是有觸動的。

    秦王那樣的品貌那樣的家世,如若他真的愿意放低身段來討好,誰能一直抗拒呢?

    既然有觸動,秦王又有意,自然而然接觸,順利走入婚姻不是更好?偏她要出難題,非要逼人做外室,別說定川侯府爵位的繼承人的問題,她想要生男孩就是想讓自己老有所依,她嫁給秦王,誰敢怠慢自己?

    這世上就沒有天衣無縫的局,尤其秦王還是個人精。

    如今他一心撲在小月亮身上,自然千好萬好,也不會用陰暗的思想去猜測她,才會這般輕易就上當。

    可一旦哪日秦王發現端倪,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必然會決裂的。

    所以小月亮明明有所觸動,愿意他當孩子的父親,偏又在情濃之前就埋好了日后決裂的伏筆,她是不信從一而終的夫妻情深,還是怕,太過情深呢?

    馬蹄聲蓋住了夜色中的唏噓長嘆,也抖落了眼角那滴不知何時泛起的淚珠。

    —— ——

    江瑤鏡本來以為自己的計劃過于驚世駭俗,就算祖父很疼自己,大約也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接收,誰知第二日就派了江風來傳話。

    江風撓了撓頭,實在理解不了老太爺的吩咐,只要重復了一遍原話,“老太爺說人和地方都是他去找,你只管進行你的計劃。”

    江風不知道家里又要辦什么大事,反正老太爺這般吩咐他就這般說,倒是姑娘顯然是心中有數的,聽完這沒頭沒尾的話,笑得很是開心,還給了雙倍的賞錢。

    江風美滋滋回去復命了。

    做戲要往真了做。

    既然只要孩子不要父親,那就必須瞞住身份,也不能是權貴子弟,京城人士都不能,甚至小月亮都不能在京城相看,得找個由頭去外地,去探望外祖就是很不錯的理由。

    在江南呆幾年,哪怕帶個小孩回來,也可以說在外祖那邊相看成親,只是又和離了。

    是,這樣難免還是會有流言蜚語,但沒關系,有遮羞布就成,過得去就行了,又不是生死大仇,誰追根究底?

    宗族那邊倒是想,可他們沒那能耐!

    江鏖就秉著這不是做戲,家里確實是這般打算的,認真計劃,甚至還在找擅偽裝的江湖人士,到時候看人還得給小月亮換張臉,反正絕不能被生父察覺到身份日后尋上來。

    他緊鑼密鼓地籌備,小心又小心的吩咐人出去辦事,而一直密切關注定川侯府的見善越看越覺,這事情好像不對啊?

    是,王爺沒有明確留話,是否要關注江姑娘的動靜。

    但見善伺候岑扶光多年,經驗和直覺都告訴他,必須留意,不然等王爺回來,指定沒好果子吃的,他家王爺就算一時躊躇,也永遠是一往直前的人。

    等著吧,這江姑娘注定是王府主母。

    可是,最近定川侯府在干啥?

    你到底要干啥?!

    見善抓到一點苗頭卻不肯信,江鏖做得實在隱蔽,哪怕見善盯死了也看不到全部,他牙一咬,直接動用了王爺留下的暗衛,

    暗衛確實優秀,十日左右,終于從各個線索中拼湊好了全局,也讓見善徹底明白了江鏖的打算。

    他看完消息后,手一直在抖。

    老天爺,這事要怎么給王爺說?!早知道這次自己跟著去川蜀,留囚惡在家里守后方就好了,如今也就不用進退兩難了。

    而且囚惡那邊已經傳信回來,王爺已經快馬加鞭,還有兩日就到京城了,這時候傳信都來不及,只能當面說,連個緩沖余地都沒有。

    見善直接躺平了。

    既然兩日后肯定要直面王爺的怒火,那就逍遙一日是一日,想吃的就吃,想喝的就喝,萬一以后吃不到了呢?

    于是當帶著一行人風塵仆仆遠行歸來的岑扶光還沒踏進王府大門呢,就看到了發腮的見善,臉圓了一圈不說,肚子都鼓了起來,挑眉,“看來本王不在,你的日子很瀟灑。”

    見善一臉假笑。

    斷頭飯自然用得香!

    岑扶光同樣了解見善,見他這鬼樣子,就知道肯定又發生了什么他無法處理的難事,下馬大步往里走,心不在焉的問,“誰家的事讓你這么為難?”

    “江姑娘。”

    見善答得那叫一個干脆。

    岑扶光前行的步伐猛地一停,慢慢回身看向木著一張臉的見善,手一抬,身后隨行的侍衛們全部散開,很快影壁處就只剩岑扶光和見善兩人。

    “什么事?”

    見善深呼吸了一口氣,“江侯爺在南邊尋身世清白的男子,剔除了所有權貴,只找寒門子弟,且,還尋了幾位易容大師,他們在去過一次侯府后,就秘密開始制作女子所用的人皮面具。”

    “而江姑娘近期也在收拾行囊,對外的說法是,要去江南看望祖父。”

    又是尋寒門男子,又是人皮面具,還是遠離京城的南方,又要親自過去。

    侯府近期莫名行為的種種,無需言明就已經昭然若揭了。

    見善說完就緊緊閉上眼,已經做好了王爺勃然大怒的準備,誰知預料中的暴怒等了好一會都沒出現,悄悄睜眼,就見自家王爺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微微垂著眼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進宮一趟,跟父皇說,我明日再進宮跟他回話。”

    岑扶光大步回房,快速洗去一身塵埃,換過一身趕緊衣裳,又打馬出了秦王府,直奔定川侯府而去。

    第40章 ……

    見善剛目送岑扶光飛奔出府, 尚在慶幸自己居然逃出生天了,王爺沒生氣?王爺啥時候這般心寬了?

    他剛想去找囚惡問問,這在芙蓉城的幾月王爺究竟是如何修身養性的, 剛抬腳身后又傳來疾步聲, 身才轉一半去而復返的王爺就一陣風似地竄過。

    見善:……

    也不用他跟上去伺候, 因為岑扶光很快就背個黑色箱子又大步出來,依舊飛速略過見善,整整一個來回眼尾都不帶掃他一眼的。

    行吧,皇上皇后都撂一邊呢, 明兒才進宮請安回話,自己一個屬下算什么?見善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木著一張臉進宮去了。

    岑扶光知道,自己離開之前侯府正好在清理門戶,如今的巡邏必然嚴密謹慎, 再想如同上次般取巧入內不被任何人發現是不能夠的了。

    那就不遮掩。

    江鏖都在找男人借種了, 還遮掩個屁。

    于是他隨便尋了一個侯府外墻, 四下無人就直接翻身入內,一路上只躲避普通下人, 對樹梢廊下屋頂等地方視若無物,一路直奔長庚院而去。

    侍衛們:?

    爺, 您是不是過于囂張了?

    秦王這張臉對定川侯府的侍衛來說并不陌生,他沒有任何偽裝的直接入內, 有幾個年輕侍衛直接就要提刀上前, 卻被侍衛長阻了, 說要先去回稟侯爺, 那幾個侍衛很是不解,稟告的功夫秦王都進內院唐突姑娘了, 真的來得及?

    幾個年長的侍衛顏色示意他們不要吭聲,跟侯爺說了再行后事。

    聽完侍衛回稟的江鏖:……

    這和大搖大擺闖空門有什么區別?篤定本侯不敢大肆張揚還要吃下這個悶虧是吧?!

    想得美,登徒子果然不值得憐惜!

    一聲冷笑起身,江鏖伸手拿下墻上掛著的佩刀,一邊清散普通奴婢,一邊集結侍衛,殺氣騰騰地直奔長庚院而去!

    *

    如今盛夏看似已經過去,但秋老虎兇得很,又悶又燥,屋子里就跟蒸籠似的,即便四周都擺上了冰盆,悶熱還是尚存。

    江瑤鏡側躺在美人榻上,手中的象牙合歡團扇墜在半空只被虛虛握住,眉目舒展,鴉青長睫隨著她的平穩呼吸微微起伏,早已安睡進入深眠。

    “小月亮!”

    闔上的花窗被人從外面推開,不止少年清亮的聲音,蟬鳴燥熱也隨即爭相入內。

    “啪嗒——”

    塌上的人被驟然驚醒,手中的團扇下落,又是一聲脆響,她似乎被嚇到了,一下子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倉皇四顧,當看到還保持著雙臂張開推開窗戶姿勢的岑扶光時,她微微偏頭,定在原地,一張芙蓉面微腫,還沒醒過神來,只呆呆看著他。

    岑扶光也傻了。

    他見門窗緊閉屋內也無人聲,知她好像入睡后不喜奴仆環繞,料想是在午后小憩,本不應打擾,可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最多一炷香的功夫江鏖肯定就殺過來了。

    既然已經坐實了登徒子的身份,自然不能無功而返,干脆推窗,朗聲大喊。

    誰知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美人初醒圖。

    天氣悶熱,私下里江瑤鏡也穿得很是清爽,一身青綠合歡花齊胸長裙,外搭一件香云紗氅,就是這紗過于輕透了些,幾盡透明又著一分朦朧,本還有如墨長發披散在身前遮擋,偏起身的動作大些了,小半發絲回歸身后,又讓香肩雪臂若隱若現。

    岑扶光眨了眨眼,這都已經確實看到了,就不必掩耳盜鈴了吧,大家都是誠信人,口是心非不是個好習慣。

    所以他眼都不眨了,接著看。

    就是鼻子有些癢。

    江瑤鏡終于徹底回神,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點回避意思都沒有的岑扶光,這廝臉皮是城墻做的?拿起枕頭就朝他砸了過去。

    “混蛋!”

    岑扶光手一伸就接住了同樣繡著合歡花的碧青織錦軟枕,剛抱在懷里,鼻尖隱隱就嗅到了一股似濃還淡的馥郁女兒香,他呼吸一滯,隨即滿臉正氣,“我是登徒子,我不要臉,我下賤,我都知道!”

    “我自己先罵自己一回,你等一會再罵。”

    江瑤鏡:……

    她一臉懵地扯過一旁的薄被圍在自己身上。

    岑扶光單手褪下身后背著的黑木箱,撐著窗沿往里遞,語速極快,“這是我從芙蓉城給你帶回來的特產,你快拿著。”

    他已經聽到外面急促有序的腳步聲。

    江鏖帶著人來了。

    江瑤鏡不動,只定定看著他的臉,瞳孔都擴大的幾分。

    “快接著啊,都是特產,不是貴重東西!”

    江瑤鏡:……

    她移開眼神不看那張明明豐神俊朗此刻卻分外滑稽的臉,“你鼻子流血了。”

    岑扶光:!

    把箱子放在窗臺,伸手抹了一把鼻血,掌心的鮮紅都在述說他此刻心里有多臟,才會這般不堪!

    “我說我吃辣子上火了,你信嗎?”

    “好吧,我自己都不信。”

    江瑤鏡:……

    腳步聲已經愈發臨近,連尷尬的時間都不給岑扶光留,他輕輕地把箱子丟了進來,手一拋,枕頭也回到了原位,看著那張時隔幾月依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側顏,“先不要忙著做其他決定,我會再來找你,等我的消息。”

    說完就長臂一伸關上了窗戶,人也飛速往外跑,沒有去院門的方向,而是從左側墻邊翻出,誰知一落地就看到了屠刀守在一側的江鏖。

    岑扶光:……

    “哪里來的宵小,青天白日的竟敢擅闖侯府,給老夫往死里打!”

    什么秦王,什么皇子,這里只有登徒子!

    侯爺可以假裝不認這是秦王,侍衛們還真沒那膽子,一時有些躊躇。

    江鏖也不逼他們,率先出戰,橫著長刀直直揮了過去,岑扶光一個極限下腰避過,也不敢還手,就不停閃避。

    江鏖到底上了年紀,幾個招式走下來人就開始喘氣,岑扶光依舊活蹦亂跳,還主動提議,“這里不好施展,不若去演武場,我陪祖父您過幾招?”

    “誰是你祖父,你個不要臉皮的小癟犢子!”

    “愣著干什么,再不動,你們以后也不必動了!”江鏖回身對著侍衛咆哮。

    到底江鏖才是真主子,又下了死命令,侍衛們一擁而上,岑扶光眼睛都瞪大了兩分,不敢玩了,拔腿逃命。

    “追——”

    *

    江瑤鏡換過一身衣裳,頭發依舊披散在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開他丟進來的黑木箱子,里面的東西都用油紙分裝好了,取過最上方的打開,幼時熟悉的味道瞬間襲來,是保寧干牛肉,取一塊送進口中嚼嚼,不干不燥不軟不硬,一點都不塞牙,反而入口即化。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

    家鄉的珍饈讓江瑤鏡眼里都是真實的笑意,放到一邊,再開下一個紙包,辛麻的香氣直沖腦門,竟是一大包川蜀大紅袍花椒。

    江瑤鏡:?

    誰家好人送姑娘一大包花椒的?

    敲門聲傳來,江鏖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小月亮?”

    “直接進來吧。”

    江鏖直接推開房門,背著手走進來,也第一時間被花濃的香味給吸引了,挑眉,“這小癟犢子還挺有心。”

    “哪里有心,分明是奇怪。”江瑤鏡不理解。

    江鏖順手拿過一旁的保寧牛肉干往嘴里塞,連著吃了幾口后才為她解惑,“咱們川菜的靈魂一直都是花椒,辣子是佐,偏許多*7.7.z.l人分不清,老夫好些舊友從南邊回來的時候,帶的辣子一個比一個多。”

    “明明辣子都是親自從川蜀帶回來的,做起菜來,味道還是不對。”伸手點了油紙包,“就差在這一味上呢。”

    “且習慣是習慣,但西南濕熱重,食辣可解,這邊是京城,天干物燥的,偶爾解饞還罷,若天天食辣,怕是也要天天上火了。”

    “所以我說他用心。”

    既免了小月亮可能的上火,又把真正的家鄉味道帶了來,這不是巧合能帶過的。

    江瑤鏡抿抿唇,沒吭聲。

    江鏖也不逼她,只又道:“今天你這院子一個下人都無,他現在沒反應過來,以后想起,又是一個巨大破綻。”

    那些侍衛倒不必擔心,雖然已經清理過門戶也不敢擔保全是自己的人,但江鏖也不怕,他們可以動手打了秦王的。

    敢泄露消息?

    行,等著老夫和秦王的報復吧。

    “至少他現在沒空想這件事的。”江瑤鏡垂下眼眸,“他今日的行徑和大搖大擺無益,擺明不準備藏了,說不得明兒就會把這事告訴皇上。”

    “祖父,明兒一早,你要趕在他之前,先找皇上哭訴。”

    “不,不是明天。”

    “是一會兒送走我,你馬上就進宮哭。”

    “現在就走?”江鏖有些不舍,這一去還不知何時回來呢。

    “本來就打算近期去江南,東西也都收拾好了,被秦王一嚇,馬上就走不是最符合常理的?”江瑤鏡朝他笑,“放心,就算我短期回不來,若是秦王追去江南,你多纏幾回,皇上也會放你去江南的。”

    “行吧。”

    既然已經做好決定,江鏖也不再猶豫。

    他轉身向外準備去吩咐事情,走了兩步又回身,壓低聲音,“現在的他,看起來對你十分上心,即使后面發現是你故意,也不愿意放手怎么辦?”

    到時若非要互相糾纏折磨,更難受。

    “不會。”

    江瑤鏡認真把油紙折回去包好,“他現在對我上心,是因為還沒有得手,是因為我還沒有順服過他。”

    “后面我就會對他百依百順。”

    她莞爾一笑,唇邊卻有淡淡嘲意,“男人都是如此,得到了就不會珍惜,也很容易放手。”

    “而且他喜歡的,是有棱角的女子,我若一味順從他,初時自然是歡喜的,但時間一長,他就會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一定會放手,也不會再糾纏。”

    江瑤鏡說得無比肯定。

    江鏖雖然很想反駁,但身為男子,他亦清楚,這是大半男子的通病,家花哪有野花香?喜新厭舊都快成本能了。

    “我現在就去吩咐他們準備準備馬上送你去江南。”

    ————

    從定川侯府‘逃’出來后,岑扶光沒受什么傷,就身上多了幾個鞋印,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就牽著馬沿著長街慢走。

    他在想,下次要怎么去見她。

    江鏖這次之后肯定會重點防備自己,但這一切都值得,哪怕他只顧及一二分,就不敢再給小月亮找其他男子。

    這點就夠了。

    先把人穩住,慢慢磨,總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小月亮……

    她的乳名好可愛,想起芙蓉城舊居小院里那顆大樹的樹根處,還有一行勉強可以辨認的歪七扭八的幼童字跡。

    小月亮的樹。

    就樹樁的高處,她那會兒想來還沒有椅子高吧?

    肥肥糯糯一步三晃,還護食,奶兇奶兇喊這是小月亮的樹,誰都不準動。

    不行不行了。

    以后一定要生個和她如出一轍的女兒,最好和她幼時一樣,自己要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給她種一林子的樹,想怎么寫就怎么寫!

    一路暢享著,帶著有些蕩漾的笑意往秦王府走,遠遠看到秦王府的匾額時,他終于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表情一收,表情淡漠,回歸了霽月風光穩重可靠的秦王殿下。

    忽而腳步一頓。

    表情控制了,滿腦子的情情愛愛也終于給理智留了一條縫隙出來,理智重新占領高地,終于開始思考了。

    等等。

    雖然自己自認比隨意找的不知道名的男子勝過許多,但有一個最明顯的缺陷。

    他們可以隨時甩掉,自己不行。

    她曾經也哭訴過這見識,她寧愿程星回糾纏萬次也不愿本王上門一次。

    無他,程星回她可以輕易解決,自己不行。

    所以,憑什么篤定她這次會接受?

    說不定現在人已經在收拾東西往南邊跑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岑扶光咬牙再咬牙,不得不承認這才是最符合江家目前選擇的一條路,眉心挑了挑,繃著下顎翻身上馬,馬鞭揚起又高高落下,駿馬一聲嘶鳴后再度飛奔起來。

    *

    “你不是才打發了人來,說明兒再進來回話?”

    元豐帝詫異地從書案后起身,幾步走了過去上下打量岑扶光。

    “瘦了許多。”

    來回都是疾行又兼水土不服,再加上他明明不能吃辣又犟著要吃,腸胃很是通暢了一段時間,確實肉眼可見的瘦削了許多。

    “在家好好休息便是,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朕那還有許多補藥,你走時記得帶……”

    “兒臣得去趟江南。”岑扶光出聲,打斷了老父親的絮叨。

    “馬上就去。”

    見他一臉肅穆,元豐帝也嚴肅了臉色,“怎么了,那邊出什么問題了?”

    “消息走漏了。”岑扶光垂下眼眸,“兒臣此次去芙蓉城,雖然打擊了幾處小據點,但還有幾位頭領沒抓到,根據有限線索分析,他們大概率是往江南去了。”

    “而且兒臣在他們的據點內,發現了不少江南獨有的物件兒。”

    前朝遺孤的興風作浪身后還有江南氏族的煽風點火?

    元豐帝的臉色瞬間鐵青。

    或許是數月未見,岑扶光今天一點都沒有頂撞老父親的意思,反而格外貼心,格外有眼色,見他不虞,還會哄人了,“那個前朝寶藏,好像是真的。”

    元豐帝一下子雙眸都現了精光。

    “什么寶藏,哪里的寶藏?前朝的那些東西,除了皇陵朕沒動,都快掘地三尺了,還真有漏網之魚??”

    岑扶光:“應該是前朝前往西戎和親后又被迎回來的昭平公主的財產。”

    本來岑扶光是不信所謂寶藏的,只覺得這是個幌子,但隨著他的深入調查后,發現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筆巨財被人忽視了。

    尤其是在發現他們的據點內竟然還有西戎那邊獨有的流光長刀。

    前朝歷史早就銘記于心的人岑扶光瞬間就想到一個人。

    昭平公主。

    這位公主也是奇人,皇后的嫡女還受盡寵愛,不知為何竟是她去和親,說放棄她吧,她又帶走了海量的嫁妝,甚至不少臣子都忍不住上折子,嫁妝的數量實在過于龐大了。

    但是沒用。

    她帶著巨財走了。

    西戎那邊本來就有父死子繼的傳統,老汗王死了,新汗王上位,她本該成為新汗王的家眷,誰知她被接回來了。

    那會兒前朝雖然要和親但還是有幾分骨氣,他們若要強勢接回公主,也是可以的。

    然后昭平竟然把嫁妝如數又帶回來了,甚至還增加了些?而隨著她的歸來,西戎那邊也起了閑話,說公主帶走嫁妝不算,還帶走了西戎的珍寶。

    西戎那邊如何不清楚,反正前朝沒一個人信,打仗就打仗,污蔑公主偷盜?

    果然是蠻夷!

    昭平公主回來后就安穩了下來,史料幾乎沒有其他記載,只知她是年近五十感染風寒而死,又因為嫁過西戎,不愿葬在公主陵,而是效仿西戎的喪葬風格,以萬馬踏平,不受人打擾,也不享香火祭祀。

    “當時就覺得奇怪。”雖然史書上只寥寥幾筆,岑扶光依舊記住了這個疑點,“就算她嫁過西戎,可短短幾年還未生子,她后面雖未成婚,但一直都有男寵,也不像感情深厚自愿守節的樣子,為何要從那邊的喪葬?”

    元豐帝也凝眉細思。

    正史當然不會為公主的男寵廢筆墨,兩人都往看過的野史上面想,幾乎過目不忘的岑扶光率先出聲,“好像哪本野史提過,昭平公主前后幾位男寵,都身姿高大輪廓分明,和西戎男兒頗為相似。”

    岑扶光嚴肅神色,“父皇,西戎那邊,要留意了。”

    這次可能不是簡單的前朝遺孤鬧事,不止有氏族插手,背后居然還有西戎的影子。

    若背后暗手真是西戎,那這仗,又得打起來了。

    將領不缺,士兵不缺,缺糧!草!

    西戎可不是南疆那邊的墻頭草,稀稀拉拉打兩年,都沒怎么費勁就把閩越拿下,西戎是絕對的硬骨頭。

    “我會盡量找到寶藏具體地址。”岑扶光伸手扶住一臉猙獰地元豐帝,“沒那么快,咱們沒錢,他們只會更窮,不然早就明火執仗打起來了,何須廢這些小心思?”

    “朕知道。”元豐帝疲憊點頭,拍了拍岑扶光的胳膊,“朕會囑咐西戎的那邊的駐將多留意,你也不必急著趕去江南,不差這一兩日的,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兒臣坐船去,坐船也就是休息了。”

    岑扶光堅持今天就走,“不止氏族和西戎,兒臣還聽聞江南那邊的千年古剎有云游高僧回寺了,兒臣想馬上趕過去,或許他們能為大哥延壽,萬一耽擱幾日,他們又離開了怎么辦?”

    又一聲冷笑,眸色漸冷,“且大哥要重編醫典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除了洗鶴姜氏,有名有姓的那幾家,竟無一人主動。”

    又沒收繳藏書,手抄本都不愿意給。

    “兒臣去給他們緊緊皮。”最后三字說得殺氣滾滾。

    這次元豐帝沒有讓他收斂兇氣,反而指了一隊人給他,讓他盡情去折騰,把水攪得越渾越好。

    臨走之前,本以轉身向外的岑扶光忽然停下腳步,回身,幾步又走到了元豐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爹,辛苦您了。”

    說完就撒開手大步離開。

    元豐帝眼眶微紅,口里卻笑罵,“這猴,離開幾月還煽情起來了!”

    嘴邊的笑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離開乾清宮后,岑扶光沒有馬上離宮,而是去給母后請安,得到一堆叮囑后又馬不停蹄去了東宮,和岑扶羲聊了一陣近況,特地拿了他的醫脈記檔才起身離開。

    出宮后讓人給見善傳了信,連王府都沒回,直接奔向碼頭。

    而這邊已經把江瑤鏡送上官船的江鏖站在碼頭邊,看著官船離開港口順著河道緩緩向南駛去后,才抹了一把臉,神情逐漸悲傖,帶著一腔孤勇遞牌子進宮去了。

    元豐帝還在回味老二難得的孝順呢,江鏖直接闖進了乾清宮。

    進去就一個飛撲跪地抱住元豐帝的大腿哭嚎。

    “皇上啊!”

    “老臣為您出生入死拼搏半生,從不敢妄想其他,就剩一個孫女了,那是老臣唯一的念想啊,求您了,讓秦王放過她吧!”

    “老臣只想讓她安靜快活過完這一生,真的沒有肖想過天家富貴,您管管秦王吧,他兩,真的不是良配哇……”

    元豐帝當場懵在原地。

    啥玩意兒?

    老二瞧上了江鏖的孫女?近期和離的那個?

    江鏖接著嚎,滿目悲憤,“秦王真的太過分了,就算他是秦王,他也不該強闖女兒閨房!”

    “他,他他今天當著老臣的面闖進去了!”

    “嗚嗚哇哇——”

    江鏖眼淚鼻涕橫流,全都淌在元豐帝的衣擺上了,他忍著惡心,強行想把腿從他手里抽出來,但臉都漲紅了愣是沒抽出來,“沒事,老二去江南了,他沒空纏著你孫女……”

    “啥?!”江鏖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我才把孫女送上去江南的船!”

    元豐帝:……

    腦海忽然想起了剛才的話。

    爹,辛苦您了。

    看著江鏖震驚后又開始倒地抱大腿的哭嚎,元豐帝的臉色逐漸扭曲鐵青,哪里是孝順,明明是小畜生惹了大事還自己跑了,剩下了一丟丟良心給朕這個老父親,都不肯說句實話,好歹讓朕有個準備來面對如今的情況!

    等他回來,朕一定打斷他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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