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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皇后她沒有心 > 50-60
    第51章 ……

    岑扶光從來都不知放棄為何物, 他在頹喪了半下午后,用晚膳時又重整了旗鼓。

    事情要分個輕重緩急,現在此時最重要的不是求得原諒, 而是混進房間, 今夜必不可能睡門口, 哪怕睡腳榻也要混進房!

    岑扶光握拳,默默為自己打氣。

    此時晚膳已經用完,江瑤鏡正掩袖用清水漱口,完全未施任何粉黛, 一張清晰脫俗芙蓉面,明明清冷如皓月, 在燭光的掩印下,竟也有了幾分別樣的溫柔繾綣。

    表面上看著極好說話。

    實際上非常不好說話。

    江瑤鏡自然察覺到了對面某人的小眼神不停地落在自己身上,不聞不看不管, 只順著自己的節奏來。

    用完晚膳后略坐片刻, 就起身向外走去, 看月色下的江景,順便消消食。

    不過今夜烏云遮擋, 不見明月身影,便是江風也帶了些許悶熱, 大雨將至,兩岸的樹枝被風吹亂, 夜色朦朧月華不在, 竟有了些怪誕鬼影之相。

    江瑤鏡并不害怕這些, 甚至還駐足觀賞了片刻才繼續前行, 繞船一周才驚覺今天特別安靜,復行第二圈時才知為何安靜。

    平日里雖然侍衛們很是沉默, 也不會主動和江瑤鏡交談,但至少能看到巡邏守衛的身影,今夜可好,目之所及處,一個侍衛的身影都不看見。

    也不能說沒看見,這個在柱子后面,那個一直在陰影處,偶爾還能聽到些許腳步聲,等自己走過去后,影子都看不見一個。

    江瑤鏡:……

    見善到底和他們說了什么?

    不過下午到現在好像都沒看到見善的身影了,他還活著嗎?

    心虛自然是不會心虛的,折騰他們的是他們的主子,又不是自己。

    江瑤鏡嘴角抽抽了兩下,最后全當看不見,繞船四圈后,腿腳有些酸了,便調轉方向直接回房,而這期間,岑扶光一直安靜跟在她的身后。

    雖然沒有出聲,但小動作依舊。

    江瑤鏡不止一次低頭時,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被身后高大的身影覆蓋。

    每次都是如此,無一例外。

    低垂的眉眼在始終籠罩自己的高大影子上停頓了片刻,江瑤鏡抬頭,推開了房門,然后回身看向岑扶光。

    “你知道父皇為什么連兒子的銀子都開始搶了嗎?”

    “因為國庫沒錢了。”

    “怎么可能,今年又沒有大災,明明還有兩千多萬兩銀子。”江瑤鏡果然被他的問題吸引,都顧不得生氣,滿心疑惑。

    岑扶光心里暗喜,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分毫,只嘆了一聲道:“你也知道,這兩年,成婚的人都比較晚,都在十八左右。”

    江瑤鏡點頭,她還知道原因。

    戰時成親早,月信剛至十二三的年紀就已經過門,成親早,開懷也早,但母子俱傷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年歲太小,生產就是兩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有心疼女兒的人家,怎么著也要留到十五六再過門,如今中原穩定后就更不急了,幾乎都推到女子十八的時候。

    “心疼女兒自然沒錯,但父皇身為一國之君,他得從全大齊的角度出發。”

    “人丁太少了,父皇必須鼓勵生育。”

    “減賦只能讓百姓多吃一些,如今還在休養生息,想要飽腹還需幾年,孩子更是養不起,可大齊需要人丁,那就只能用錢鼓勵生育了。”

    岑扶光兩手一攤,“國庫的銀子確實還在,但已經有了歸處。”

    雖然江瑤鏡不知道大齊最新的人丁數據,但她猜測,肯定不過兩千萬之數,這還是把隱戶都算在內的估算。

    人丁確實不多,尤其是和鼎盛時的前朝相比,前朝最鼎盛時,人口大約在六千萬,不過一連幾代昏君,早已民不聊生。

    皇上施的是仁政,又想迅速增加人口,那就只能重賞,偏偏皇上又窮,不止國庫沒錢,好像私庫也沒多少珍藏。

    江瑤鏡一邊思考一邊轉身回房,岑扶光迅速無聲地跟了進去,終于踏進門檻。

    很好,完美的開局。

    岑扶光在心內繼續為自己打氣,江瑤鏡則是有些犯難,她坐在榻上,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十二三確實太小了。”

    有些甚至月信都還沒來。

    “那不會。”岑扶光迅速坐在她的旁邊,“母子俱傷的例子那么多,父皇是想恢復人口,可沒想把女子也搭進去。”

    沒了女子誰來生?

    “及笄之后,他想定在十六。”

    “而且賞銀也定在三子之數,雖然還沒有具體落實如何獎勵,但第四子沒有加賞了。”

    十六歲出嫁的話,也不是很多人都能坐床喜,基本都在半年至一年的時候才有身孕,等生產時應該年過十七十八,這還好,不算太小。

    至于后面皇上定的獎勵,江瑤鏡沒問,她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既然皇上這么缺銀子,那他怎么還不開始賣官?”

    這是撈一波肥錢最快的手段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

    “而且這次有實職。”

    “實職?!”

    江瑤鏡大驚失色,極度不可置信地看向依舊平靜的岑扶光,壓低聲音,“皇上在想什么,怎么能開這個口子呢?這,這可是會……”

    是真的會禍亂朝綱的!

    其實歷朝歷代都有賣官,除卻少有幾個最后昏君玩脫了的,基本都只是撈銀子,并不會傷害到王朝的根基。

    因為這說是賣官,其實是賣虛名。

    還五品就封頂。

    一大筆銀子換一身可以在外面穿的官服,還有補位的資格,但這補位也就是說得好聽,實際上根本補不進去。

    那么多真材實料從科舉闖出來的狠人都在侯缺呢,你花銀子就能補?

    做什么美夢呢。

    說白了,就是花一大筆銀子換一身官服,有個虛名,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就只有個面上光鮮。

    “不要急。”岑扶光伸手攬住她的肩輕聲安撫她,

    “父皇又不傻,他怎會自毀根基?”

    江瑤鏡定定地看著岑扶光,兩人的距離有些近,鼻尖幾乎相觸,雖然岑扶光很想親上去,但他強忍,還暗不可察地后移了幾分。

    小不忍則亂大謀。

    今夜的最高目標是睡床榻,最低目標是睡腳榻。

    反正絕對不要分房睡,死都不分!

    “閩越。”

    岑扶光沒有賣關子,笑得很是促狹,“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們花了一大筆銀子最終花落閩越且無法晉升的時候,那表情該有多好玩。”

    閩越?

    江瑤鏡也有些忍俊不禁。

    不止自己出的那些噱頭損點子,太子好像還要在那邊弄什么仙人墓,到時一旦消息現世,不止方士佛道,那些怕死的老家伙也會灌入,到時候牛鬼蛇神集聚一窩,完全就是個養蠱場。

    而且朝廷最新的流放犯人,全都往閩越去了。

    那邊人丁稀少,且常有戰爭摩擦,正常百姓自然也不愿遷入的,那就流放的犯人去填,填個幾代,再有好官治理,慢慢也就發展起來了。

    但那是后面的事,這種地方的治理,就連有經世之才的人都不敢打包票,尤其是最惡劣的前期,誰都不敢沾手,那些文官如此反對收回閩越怕也是有這方面顧慮,今天不反對,明天就被外派到那邊了呢?

    到那時,能有個全尸回鄉都是奢望。

    這種地方,花銀子買官位的送一百個進去,至少折九十九個,剩下的那一個是江瑤鏡不想把話說得太絕,實際上下場也不可能好到哪去。

    “沒有事先告知具體就任地點,還無法晉升,皇上就不怕群情激奮?”

    江瑤鏡心內還是有一絲擔憂。

    要知道,普通的買官就已是一大筆銀子,除卻巨富商甲,便是權貴之家也會有些許肉痛,如今這是有實權的,可以就任的,怕是要翻好幾倍。

    能花這么多銀子的,商甲已是不夠,只能是大族世家。

    偏偏就任的地方是閩越。

    皇上是真不怕他們鬧事啊?

    “當然會事先告知的,就是這無法晉升這點,不會再有人知曉了。”

    尋常官員三年一考核,或升或降總有一套流程在,如果那些人事先不清楚無法晉升這點,還真有可能把人送過去,也不指望你治理,你就安安生生活著,三年之后,家里想辦法換地方。

    “真就完全無法晉升?”江瑤鏡有點好奇。

    “父皇還是仁慈的,留了一線。”岑扶光淡淡道:“既然是無法通過科舉入仕的人,也不指望他們能有多能干,只要三年一次的考核合格兩次,父皇就會留意他,如果第三次依舊合格的話……”

    “就能換地方?”江瑤鏡忍不住插話。

    “是能換地方。”岑扶光接著道:“不過是換到新的邊城去,再來一輪考核,若九年的考核都是優,就能換其他地方或者回到中央。”

    江瑤鏡:……

    閩越那邊九年就算了,只是合格,結果換到新的邊城,還要必須優秀的九年才能換。

    這就是十八年,還得兢兢業業不能有一絲懈怠。

    可,可能讓家里買官的,就算不是紈绔子弟,那腦子也聰明不到哪里去,就不說用心的問題,他們能不能吃苦都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一線晉升機會實在太過縹緲,想想就讓人絕望。

    哪里是青云路,分明是白骨堆。

    眼看著不少人馬上就要跳進巨坑,江瑤鏡倒也沒有不忍,只是有些唏噓,說白了就是貪心不足,若他們心中沒有其他野望也踩不了這個坑,皇上又沒有強制誰必須花這個錢,這就是個陽謀。

    能力不足又野心勃勃,為此送命也只能說一句活該了。

    “這事現在是絕密吧?”江瑤鏡肩膀一動掙來了他的手,“你就這樣告訴我了?”

    “你是我媳婦,咱兩一家人。”

    岑扶光心里門清,*7.7.z.l“江家不會走這條路,姜氏更不會,倒是姜氏的幾個老對手,這次怕是都會中招,這次不管是誰給姜氏做了局,他們的下場已經注定了,你怎會告訴旁人?”

    江瑤鏡抿唇。

    好吧,這事她確實會爛在肚子里,祖父那邊也不會主動告知。

    “行了。”岑扶光一臉如常地站起身來,還把江瑤鏡帶了起來,拉著就往內室走,“夜深了,洗漱就寢吧。”

    江瑤鏡倒也沒掙扎,只是走過屏風后,兩條道,一邊是內室,一邊自然是門外了,她的臉上難言笑意,忽地停下腳步,情緒徹底收斂,疏離再現。

    從身后傳來阻力時岑扶光心里就一個咯噔,他緩緩回身,當看到冷著一張俏臉和下午那會兒如出一轍的江瑤鏡時,提著的一口氣終于散了。

    兩人無聲對峙。

    到底是岑扶光率先服了軟,有些崩潰了,“祖宗,你是我祖宗,你行行好,你要如何才能消氣,你說我就照辦,行不?”

    “你去隔壁睡。”

    江瑤鏡當真給了準話。

    岑扶光:……

    “換個行不?”

    江瑤鏡直接扭頭,不看他。

    岑扶光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著她的后腦勺,還有心思想挺圓潤的,小時候一定被無數次調整姿勢,才能睡得如此圓潤飽滿,看著很是可愛。

    等等,這個可愛的大祖宗現在正在折騰自己呢!

    他咬牙又磨牙,幾度抬氣吸氣,問她,“幾天?”

    “三天。”

    江瑤鏡依舊馬上給出回答。

    很好。

    報復心挺強。

    三天對三天。

    公平的,沒毛病。

    岑扶光一把撈過江瑤鏡,在她唇上啃了一口,同時大聲宣布,“本王一定會再回來的!”

    腳步聲極重的走了。

    屬狗的這是,果然是個狗男人!江瑤鏡揉揉有些刺痛的嘴唇,白了岑扶光的背影一眼,在他剛踏出房門幾步就嘭地一下關上了房門。

    岑扶光格外氣悶的回身,憤憤盯著緊閉的門扉。

    還是見善這個倒霉鬼,他以為今天王爺已經進了夫人房中,不必再躲了,誰知剛好就目睹了王爺被趕出來的一幕。

    吾命休矣。

    見善腦海里閃過這四個字,又見王爺好似沒有發現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誰知在他馬上退出拐角看到曙光之際,熟悉的,喜怒不定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

    “見善啊……”

    見善整理衣袍,一臉視死如歸地走了過去。

    —— ——

    江瑤鏡清楚,岑扶光從來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必不可能乖乖等三天的,一定會鬧出其他的幺蛾子來。

    但她不慌,說三天就是三天。

    必須得治治他,太不知節制了,雖然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除了酸軟并無其他不適癥狀,但這個頭不能開,必須給他來次痛的。

    岑扶光當真沒有爬床,老老實實在書房窩了一晚。

    真的是窩。

    明明有床,不睡,偏要窩在榻上,他又生得高大,手腳都沒處放,第二日起來時,一身衣裳皺皺巴巴不提,就連眼下也起了青黑,眸含血絲。

    這一晚上幾乎是睡了醒醒了睡,沒個消停。

    他也不打理自己,就這么一副邋遢模樣去見了江瑤鏡,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擺明了苦肉計,賭江瑤鏡沒那么狠心。

    誰知江瑤鏡慢條斯理用了一碗咸粥,才看向對面的岑扶光,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今日的打扮,還挺別致的。”

    說完就繼續用膳,莫說心疼,連疑惑都沒有。

    岑扶光:……

    江瑤鏡,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只敢在心里罵罵咧咧一大串,起身,又腳步聲極重地走了。

    江瑤鏡隨他折騰,分他一個眼神就算自己輸,用過早膳后無別事,想了想,讓人去隔壁找江團圓,讓她把禮品單子送來。

    先把各房的禮物分好,免得臨到頭才手忙腳亂。

    單子是來了,但江團圓并沒出現,問侍衛她在做什么,侍衛來了句看熱鬧。

    江瑤鏡:……

    隔壁船是不是真的風水有問題,隨時都有熱鬧看?

    她雖然好奇也沒再追著問,反正到了江南,團圓肯定會跟自己從頭說一遍的,總能知道。

    拿著單子坐在書桌前,先是鋪紙研磨,又在紙上把各房的主子都羅列了出來,男女身份年紀又分成了三檔,整理出了人數,通用不出錯的禮物每人都有兩份,最后才是親疏遠近個人喜好專屬的禮物。

    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去江南,禮數上不能出錯。

    從前舅舅們來京城探望自己的時候,所贈禮品都是極為貼心且用心的。

    就這么一件事就消磨了一上午的時光,雖然姜家人數并不算太多,但第一次上門,隔壁兩房也不好沒有表示,幸好祖父打點的很是周全。

    午膳時岑扶光并沒出現,就連見善也沒出現。

    江瑤鏡安靜用膳,吃完后繼續消食午休,過得平淡祥和,問都沒問一聲岑扶光。

    “她真的一聲都沒問?”

    “沒有。”

    “行,真夠狠的。”

    岑扶光咬牙切齒,忽然伸手,見善生無可戀湊近,一晚過去,也不知道見善受了什么折磨,看起來比他萎靡多了,可即便如此,聽完吩咐,他極度不可置信地看向岑扶光,“您確定?!”

    岑扶光一臉沉重點頭。

    見善:……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太過震驚,見善直接把這句話念了出來。

    “哎——”

    岑扶光一聲長嘆,滿目唏噓,一臉惆悵,還抹了一把根本沒有眼淚的雙眼,十足十的深閨怨婦做派,“本王何嘗想要如此呢,可那個女人太狠心了,果然,輕易得到的就是不會被珍惜,為了能博她的些許憐憫,也只能如此了……”

    見善:……

    完了,王爺真的瘋了。

    *

    不止午膳沒有出現,下午、晚膳時都沒看到岑扶光的身影。

    這次決心這么大?

    真的要絕食抗議?

    江瑤鏡以為他這是在絕食抗議,就等著自己過去服軟呢,心中一聲冷笑,兩天而已,餓不死,這次絕不會讓他再度蹬鼻子上臉了。

    不出現就不出現,有本事一輩子都不出現。

    她按照往常習慣,繞船幾周消了食,回房后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到點就洗漱上床,被子一蓋,直接闔眼睡覺。

    夜半時忽覺哪里不對,總是睡不安穩,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倒也不曾做噩夢,只以為是白日喝茶喝多了,影響了睡眠,又有些口渴,在床上賴了片刻,還是認命爬起來喝水。

    咕嚕咕嚕灌了半杯水,江瑤鏡迷瞪回身,正要回床繼續睡呢,忽然一道男聲在寂靜的房內想起,“喲,本祭祀的睡美人終于醒了?”

    江瑤鏡的瞌睡瞬間被驚醒,大驚失色地循聲望去,就看到了正大刀闊斧坐在美人榻上的岑扶光。

    張口就要罵回去,卻在看到他的穿戴時,瞠目結舌目瞪口呆,臉頰迅速飛上了紅霞,震驚到難以言喻。

    岑扶光冷嗤一聲,從榻上起身,一身銀鈴叮當作響,一步一步走向江瑤鏡,在她面前站定,伸手,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上抬,眉目冷艷,聲音低沉,“身為祭-品,竟敢讓本祭祀空等三日,該如何……懲罰你呢?”

    一身異域裝扮,眉眼肅穆,冷艷高貴,似那高山的極寒霜雪,只一眼就叫人不敢冒犯,只能臣服。

    可他,可他身上除了鈴鐺銀飾就沒幾塊布,只若有似無的遮擋了某些地方,松松垮垮的,一拽就掉的那種。

    江瑤鏡看著近在咫尺充滿神性的臉,和余光里,一覽無余的腹肌人魚線,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

    不,不是我軍定力不足,是敵軍火力太猛了。

    第52章 ……

    “為何不說話?”

    抵著下顎的力氣加重, 迫使她頭抬得更高,也更看清了他眼里的漠然,鳳眸微咪, 薄唇輕啟, “明明是你的族人將你獻-祭求雨, 若非本祭祀心善,現在的你,已經淪為河里魚蝦的食物。”

    “你讓本祭祀空等三日不算,做出這一副死人臉給誰看!”

    說罷, 手中力氣一甩,江瑤鏡也跟著有些狼狽側臉。

    報復, 這絕對是報復。

    心眼比針眼都小的狗東西,求饒都還不忘找補回來。

    江瑤鏡被生生氣笑了,柳眉緊皺, 眸含春雷, 誰知下一刻視線又開始跟著飄忽, 概因兩人此時湊得極近,他身量極高, 自己頭頂才到他的肩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胸前的異域繁復銀飾偏了一角, 恰好露出一抹粉嫩,就那么剛好的在她眼前, 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江瑤鏡:……

    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真的很想出口成臟。

    你怎么那么能呢?

    你還記得你是一個戰功赫赫的王爺嗎?

    你也太會玩了!

    行, 那就大家一起玩。

    “三天?”江瑤鏡冷笑一聲, 滿目桀驁, “原來人人敬仰敬畏的大祭司不過沽名釣性之徒,明明才兩日而已!”

    “子時已過, 是第三日了。”

    岑扶光微帶疑惑,“溺水嗆水的見過許多,腦子進水的還是第一次見。”

    江瑤鏡:……

    又罵?!

    江瑤鏡從來不覺得自己笨嘴拙舌,但詭辯,尤其是面前這廝,是純粹不要臉皮的,是真的騷不過他,沒他那么不要臉,虎狼之詞一套一套的。

    另辟蹊徑。

    他都這副浪蕩模樣,自己何必再守矜持?順應本心就行。

    于是,在岑扶光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江瑤鏡忽地伸手,大拇指和食指目標非常明確的襲擊了那抹粉嫩。

    捏,拽,扯。

    “嘶!”

    岑扶光猛地抱胸后退三步,一身銀鈴颯颯作響,大驚失色,“你——”

    “我可不是什么祭-品。”江瑤鏡一臉正義凜然,本來想欺身過去,又想到兩人身高差距過大,湊近只能自己勢弱。

    身高不夠,身份來湊!

    “吾乃朝廷欽定巡察使,特來調查活人祭祀一案,你雖未行惡,但身為一族祭祀,不思風調雨順,不行教導之責,竟只貪圖女色,對清白無辜的良家女伸出邪惡豬手,你對得起你身上這身衣服嗎?!”

    邪惡豬手……

    岑扶光抽了抽嘴角,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戴,滿臉無辜:“我覺得我的行為和衣裳,完全對得上?”

    雖然他的服飾借鑒了祭祀的端莊肅穆,黑金配色尤為出彩,但再出彩也不改破布本色。

    破布對浪蕩,完全沒問題。

    江瑤鏡:……

    “下賤!”

    “還不快收了你那水性楊花、招蜂引蝶、聲色犬馬、殘花敗柳、紅杏出墻、勾三搭四的浪蕩賤人模樣,你已被捉拿,還不快點束手就擒!”

    不管是不是詞不達意,罵了再說。

    江瑤鏡極力控制上揚的嘴角。

    爽了。

    岑扶光:……

    “小娘子這嘴,著實厲得很,本祭祀甘拜下風。”

    “小娘子想定何罪就定何罪罷,隨你心意。”

    “只是——”他再度緩緩湊近,高大的身影完全把嬌小的她給籠罩住了,“聽聞中原那邊,上斷頭臺前都會給一頓飽飯。”

    修長手指靈活一挑,里衣的綁帶就散開了。

    “娘子賞我兩枚櫻桃嘗嘗?”

    江瑤鏡:……

    真的很不想瞬間懂得他口中的櫻桃是何物。

    真的很想呸他一口,可看到他那張艷色無邊的人,和只要自己點頭就可以上下其手的健碩軀體,江瑤鏡臉色再度緋紅,赤霞覆俏臉,就連脖子都變成了紅色。

    恨自己不爭氣,恨他求饒的角度過于刁鉆。

    側過眼嗔罵了一句,“堂堂親王,盡學些勾欄招式……”

    雖未直言但已默認的態度極大的取悅了岑扶光,一直停在半空大掌終于落下,手臂一彎就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學成青樓藝,貨與娘子家?”

    “快閉嘴吧你,當初教你的那些先生若是知道你如今的德行,怕是恨不得一頭撞死!”

    “哈哈哈哈……”

    岑扶光以刁鉆的角度成功復寵再次占領美人香榻,并且在這條賽道上再接再厲發揚光大。

    祭祀和祭-品已經不用細說,第二天是手握重兵的權臣和前朝遺珠小公主,第三天經過江瑤鏡的強烈抗議后,從原本的侯府世子和病弱孤女變成了張揚跋扈長公主和清冷不畏強權的寒門狀元郎。

    一直木著一張臉為兩人準備各種不能說衣裳的見善,又默默準備了多條長鞭。

    江瑤鏡:……

    臉通紅,拿鞭子的手賊穩。

    迎著她滿含期待的目光,岑扶光默默望天。

    好像把自己坑了?

    當夜,見善遣散了附近的巡邏守衛,就他一個人蹲在房門外,還自備了碎布塞耳朵,但仍能聽到隱約的鞭響聲,嘴角已經咧到了后腦勺。

    你折騰屬下,夫人折騰你。

    完美,蒼天饒過誰。

    *

    這幾天過得那叫一個醉生夢日,完全不知時間流逝為何物,后來終于停下了。

    不是后日就要到江南得提前準備,而是,一個腰子受不住,一個腎受不住了。

    還是只有見善一個人伺候,夫人那邊不敢多看,倒是王爺,看著一眼又一眼,恩,那啥人亡真的是可以具象出來的。

    見善一人伺候兩,任勞任怨,兢兢業業服侍了大半天,兩人終于緩過來可以自理了。

    江瑤鏡捂著腰不想見人。

    倒也沒有后悔,畢竟敵軍太過妖嬈,自己定力不足也是半推半就,就是這俗語怎么也騙人呢?不是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么?

    明明就是兩敗俱傷!

    熟悉的味道剛籠過來,江瑤鏡就抬手拒絕,“還有兩天就到江南,好好休息吧,就如今的面貌去見外祖,咱兩必須要死一個。”

    一看就那啥過度的臉,誰都瞞不住。

    “來不了。”岑扶光的聲音也很是虛弱,“這次是真不行了,少說得修養半月。”

    又伸手去戳她肩膀。

    “給我上藥。”

    “見善。”

    江瑤鏡拒不配合,給出其他選項。

    岑扶光也不配合,繼續又戳,再戳,把人戳煩了,一下子坐了起來,差點閃到已經快累斷的腰,猙獰扭曲了好一會才咬牙,“明明有人使,非得使喚我這個傷殘人士,是不?!”

    “你用鞭子抽的。”

    岑扶光理直氣壯:“你打的,自然你上藥!”

    江瑤鏡:……

    還不是你自己不躲。

    心里憤憤不平,還是抖著快散架的腿挪到床邊拿了放在床頭的傷藥,又抖著腿挪回來,岑扶光已經脫去外衣,整個人趴在美人榻上。

    肌肉輪廓分明的背上,一條鞭痕從左上直至右下,貫穿整個背部。

    雖未破皮,但也紅腫不堪,還微微泛著青色。

    看到這個鞭痕江瑤鏡的怨氣就沒了,雖然是他自己不躲硬生生挨了這鞭,但確實是自己造成的,倒也小心上藥,下手很是溫柔。

    偏這貨是個蹬鼻子上臉的,江瑤鏡一溫柔他就作妖,不是這疼就是那疼,要吹吹要呼呼,就沒個消停時候。

    “啪!”

    忍無可忍的江瑤鏡一巴掌蓋了上去,背上再添清晰手印。

    岑扶光終于老實消停不哼哼了。

    兩個半殘人士癱了一個白天,又老實睡了一個素覺,第二日再起時,雖然身上還是疲軟,但至少可以行動如常不被人看出端倪了。

    明兒就到江南了,江瑤鏡收拾東西要回隔壁了。

    岑扶光是有不舍,但這個時候他倒也沒鬧,一邊幫著收拾東西一邊問她明兒要穿什么衣裳,擺明了到江南后還是不改配對本色。

    江瑤鏡本不想理會他,反正自己不說他也能收到消息。

    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心內一陣幸災樂禍,面上卻不顯,面色如常道:“青色,戴清玉配飾。”

    岑扶光點頭,心里也在盤算,父皇知道自己是來江南追妻的,那必然有所表現,但又不能過度孟浪,會壞了她的聲譽。

    這個度得好好把握。

    把人好好送到了隔壁,臨走前丟下句,“我晚上來陪你。”

    說完就跑,完全不給江瑤鏡拒絕的機會。

    等岑扶光走后,江團圓直接飛撲了過來,主仆兩半月不見,有著說不完的話,不,準確來說,是江團圓強烈的分享欲。

    這艘船簡直是她的夢中情船,每天都有熱鬧看,還件件不重樣。

    從白天說到黑夜,江瑤鏡耳朵都聽得有點疼了,江團圓也灌了幾壺茶水,嗓子都啞了,還在喋喋不休。

    “姑娘你說那妹子怎么想的,她在婚前就已經知曉他夫君有過一個青梅竹馬,也知曉兩人的過往,那青梅已經去世了,她也愿意嫁過去。”

    “雖然這么說不太好,但你既然都知道人家前面有一個刻骨銘心之人,你自己又愿意嫁,那又何必再提?”

    “偶爾吃醋可是說是夫妻間的小玩笑,可她日日提夜夜說,每每有個什么事都問他曾經對青梅是如何做的,為何不能對自己如此?”

    “為什么非要跟一個死去的人比呢?”

    “現在可好,鬧得都要和離了。”

    “既然如此介懷,當初為何要嫁?!”

    江團圓實在鬧不明白她作這一通是為什么。

    “太在乎了吧。”江瑤鏡還在規整自己的東西,漫不經心道:“太過在乎,所以迫切想要覆蓋前人的影子,把自己的生活也搞得一團糟。”

    “這不是好事,你不要學。”

    “醋真不能亂吃——”

    江團圓余光忽然瞥見門邊的一個高大身影,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馬上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姑娘你早點歇息,我先走了!”

    縮著肩膀跑了出去,江瑤鏡沒好氣地瞪了岑扶光一眼,“你別嚇她。”

    岑扶光面色有些晦暗的走近,徑直坐在她的旁邊,伸手蓋住她正在整理的東西,看著她不解的雙眸,緩緩道:“你好像從未問過,我的過去?”

    江瑤鏡心里一個咯噔,呼吸停住,心跳擂鼓。

    岑扶光微微俯身緩緩湊近,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在乎才會吃醋,才會過于執念曾經。”

    “你從未問詢過,我的曾經。”

    氣氛一時間凝固下來,江瑤鏡垂眸半晌后,抬起眼皮看向岑扶光,直接反客為主,“所以呢,你現在要跟我坦誠你的曾經了嗎?”

    岑扶光沒想到她居然是這個反應,面露怔然,半晌后才確定地再問,“你,一直在等我開口?”

    “不然呢?”

    江瑤鏡理所當然的樣子,“咱兩的關系一直都是你主導。”

    “而且說實話……”她的面上鎮定,耳尖卻微紅,聲音有點低,“我現在也沒有很喜歡你,我為什么要問你的過去?”

    “你的過去如何荒唐與我有什么相干!”

    說著說著自己先惱了,伸手去推他,“快讓開,別打擾我收拾東西,煩人。”

    第53章 ……

    她一直在等我先開口?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在她心里, 已經漸漸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岑扶光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一時間情緒十分激蕩,又驚又喜又懼又不可置信, 到底還是喜氣占據上風, 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只顧著笑,笑得很是傻氣,只癡癡看著江瑤鏡。

    江瑤鏡本來還想罵他幾句的,只看他這一副傻里傻氣的樣子, 嗔他一眼也跟著軟了心腸,面上羞赧更甚, 還是推他,只是語氣溫柔許多,“快讓開罷, 你好礙事。”

    “我府中確實有幾名侍妾。”岑扶光一把抓住她的手, 看著她的眼睛, 說得很是認真,“其中有母后賜的, 也有一位是我自己挑選的,沒有情竇初開過, 就是年紀到了,周圍人都有妾室, 我也跟著就有了。”

    江瑤鏡抿唇, 半垂著眼簾, 面色看著正常, 其實冷清更甚。

    岑扶光從來沒有為誰守身如玉的想法,他一直都是以自己為先, 在他看來,只要沒在正妃進門前弄出庶長子就沒有任何問題,已經足夠敬重未來的妻子。

    一直都是如此想法現在也不曾改,此刻對著江瑤鏡說的時候也沒有半分心虛,很是坦然,但看著江瑤鏡平靜斂眉不發一言的樣子,口里的話不知為何突然說不下去了。

    坦然也慢慢的變成了忐忑。

    還是自己都弄不明白的那種忐忑。

    “怎么不接著說了?”

    片刻后還是沒有動靜,江瑤鏡抬眼問他。

    “突然有點心虛,可我不知道為何要心虛?”岑扶光捂著心口,有些茫然。

    其實江瑤鏡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如果她回答了,露餡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可她也并非真的頑石之心,這幾日的相處也并非一點觸動都無,到底軟化了幾分冷硬。

    一聲輕嘆,還是開口解了他的疑惑。

    “愛是占有。”

    江瑤鏡避開他的眼神,“男女都是一樣的,都只有一顆心。”

    “自己三妻四妾還要求妻子大度的同時還是深愛他,這本來就是悖論。”

    賢惠大度本不該用在夫妻感情上,這個詞就不該出現在這里。

    “只有不愛,才會大度。”

    江瑤鏡站起身來,也無所謂岑扶光是否會覺得自己是個妒婦,“想要一顆完整的心,自然也要用完整的心去換。”

    “許多人自己心尖上住滿了人,卻偏要強求別人一心只有他。”

    “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轉身抬腳,誰知剛走兩步就被熟悉的鐵臂攔腰給撈了回去,岑扶光把她牢牢鎖在懷里,低頭埋在她的脖頸里,嗅著熟悉的馨香,聲音有些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岑扶光確實明白了。

    也記起了最初知道程家竟然在大婚前就已備好了通房,就等著她懷孕好讓位呢。

    當時只覺匪夷所思,明明是低嫁,為何要容忍程家如此的放肆?現在才知,因為不愛,所以可以冷眼看你寵幸別人。

    江瑤鏡微微挑眉。

    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會如何做呢?

    現在兩人的關系談這個還太早了,而且他是皇子,要考量的東西實在太多,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做這個主,說不定還會白費功夫一場空,沒必要強行深談。

    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倒也沒使勁,只是語氣淡淡地問他,“王府妾室先不提,這兩年,秦王殿下的青樓薄幸名,倒是如雷貫耳。”

    “夫妻敦倫被你玩出了這么多花樣,看來曾經的名師很多?”

    岑扶光身形一僵。

    一臉訕笑地抬起頭來,江瑤鏡也跟著笑,一臉溫柔,就是手始終跟著他的耳朵移動。

    他的回答決定了手上的力氣會用幾分。

    岑扶光顯然也很明白這個道理,咽了咽口水,慫慫道:“我確實去喝過花酒……”

    “嘶——”

    耳朵傳來劇痛,他馬上就跟了下一句,“但我沒在青樓胡來過,就是喝酒,單純喝酒,沒有姑娘陪的那種!”

    “不可能。”

    江瑤鏡壓根不信。

    花招那么多,你說你沒在青樓玩過真的,誰信呢?

    “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釘!”岑扶光身板一挺,很想鐵骨錚錚,可耳朵還在別人手里,鐵到一半又默默慫了下來,“真的,我做過的事情都認,我沒做過的事打死都不認!”

    見耳朵上的手還是沒松開,岑扶光急了,“我大可以推說王府那幾名妾室都是母后賞的,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我還是坦誠告訴你了,有一位是我自己合眼緣選的。”

    “但我可以保證,我和她之間沒有任何情愫產生,我可以發誓。”

    江瑤鏡半信半疑地松開了他的耳朵。

    王府妾室的事現在談著實有些敏感,即便岑扶光認定自己并且飛蛾撲火也要奔來,但時間太短了,情絲還未從嫩芽成長為大樹,就不要去為難它了。

    他都快指天發誓了,江瑤鏡只好暫時按捺住心內想法,只問他,“既然不曾在青樓胡來,難道你是無師自通才花樣百出?”

    雖然岑扶光很想自戀告知自己就是天賦異稟,但也深知這樣的話她絕對不會信,還會篤定自己就是在青樓楚館學來的,只能說了實話。

    “你只知我是十二歲正式上戰場,其實我是在軍營長大的,會跑會跳時就開始摸真刀劍了。”

    說起往昔,饒是現在沒心沒肺的岑扶光,也不免有了幾分感慨之色。

    “軍營什么最多,男人。”

    “而無戰事時,你覺得男人會聊什么?”

    女人。

    不用岑扶光揭曉,江瑤鏡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咳。”岑扶光清了清嗓子,“男人嘛,無非就是錢權色,軍營連個母蚊子都沒有,真正的女人摸不著,口里的便宜自然越占越多,他們的葷話一句比一句創新。”

    “那會我還小,矮蹦子一個,他們時常注意不到我,就全被我聽到了。”

    以至于長大后,哪怕岑扶光還是童子雞時期都能面不改色附和,還常常能把人說得面紅耳赤,那些老油條都說不過他。

    所以,如今看起來威風凜凜霽月風光的秦王是聽著軍營蠻漢的葷話長大的?

    江瑤鏡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我從小就嘴緊,那會聽不懂也沒想過問別人,就在心里自個兒瞎捉摸。”

    “要是我拿去問娘,天知道會發生什么。”

    “幸好你沒問。”江瑤鏡心有戚戚,如果將來某一天自己的兒子拿著葷話來問自己,自己真的會瘋的。

    “以后孩子絕對不能給你帶。”江瑤鏡直接做了決定。

    “我怎么了?”岑扶光非常不服氣,“本王文武雙全,好好長成了如今模樣,哪里不行?”

    “我教出來的孩子一定是頂天立地的天之驕子。”

    “不是混世魔王我就謝天謝地了。”

    江瑤鏡推開他徑直去了屏風后洗漱。

    今夜要早點休息,要以最好的精神狀態去見外祖一家。

    岑扶光倒也沒有添亂,就是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非要江瑤鏡承認他可以帶孩子,江瑤鏡不應,他就一直念,念到床上還不肯罷休,看上去是要念到天荒地老去。

    “啪!”

    胳膊上又添新的五指痕。

    世界也終于安靜了。

    最后瞪了他一眼,你再出聲試試!

    蓋好被子直接合眼入睡。

    捂著胳膊不敢吭聲的岑扶光:……

    果然是川蜀之地出來的兇婆娘,面上再溫柔實際上都兇得很,怪不得那邊都是耙耳朵,又趕緊摸摸自己的耳朵,還行,不是很耙,還有重振夫綱的可能。

    盡可能的減少動靜,一點一點挪成了面對著她的側躺。

    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秀美綣詠,隨著淺淺呼吸微微起伏的,是彎而長且密的烏睫,哪哪都好,哪哪都極合自己心意。

    她睡著了嗎?

    快了吧,呼吸已經逐漸平穩綿長了。

    又略等了片刻,等她徹底進入深眠后,岑扶光才伸手慢慢把人撈進了懷里,看著她安生呆在自己懷里,不似最初那般總想推開自己單獨睡,一晚上得撈回來無數次。

    低頭一直看著她的睡顏,越看越不爽。

    你倒是睡得香甜,又給本王出了個難題!

    為了能光明正大的大婚,本王要在父皇面前扮那拋妻棄子又半路后悔的賤男人,前一個還在進行呢,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難題又來了。

    前一個,只要自己堅持,再有大哥母后敲邊鼓,大概率是能成的,可后面這個,父皇可能不會妥協。

    除非大哥安好,地位穩如泰山。

    可大哥那身子……

    她的話沒錯,愛是占有,可她從未對自己表現過占有,連吃醋,都是自己今天忽然戳穿,才有了剛才那一番質問。

    愛,是沒有的。

    但喜歡,應當是有幾分的。

    岑扶光很想滿足,這才多長時間,能得幾分喜歡已是進度喜人,但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每一寸的接近就愈發刺激心底的貪念,總想得到更多,永遠都無法知足。

    如果在她進門之后,王府還有姬妾,日子自然也是能過的。

    前夫現成的例子在那擺著呢。

    賢惠大度,人人稱贊的當家主母。

    可自己會滿足妻子表面的賢惠大度嗎?

    不。

    絕對不會。

    所以,這前一坐高山還在奮力攀爬,下一座更高更險的高峰又來了。

    岑扶光愁得睡不著,偏偏懷里的始作俑者睡得賊香,他越看越不忿,邪惡的爪子緩緩伸向了她的小翹鼻。

    在即將被捏住鼻子之際,江瑤鏡動了動,鼻尖蹭了蹭他的胸膛,手抱得更緊,臉也直接全部埋了進去。

    好、好可愛。

    她鼻尖蹭自己的那一刻,岑扶光覺得自己心都快化了,直接軟成了一灘水的那種。

    誰家媳婦這么可愛呢?

    我家的!

    岑扶光暈暈乎乎地抱著香軟小媳婦,臉上全是傻笑。

    沒事兒。

    辦法總比困難多。

    不就是忤逆父皇嘛?本王現在能忤逆一百個父皇,盡管放馬過來就是!

    第54章 ……

    今日大約午膳后船就能入港, 再耽誤一些時間,最遲未時就能踏上江南的土地,所以, 會是誰來接自己呢?

    應該是小舅舅吧, 他年紀最小也最跳脫。

    江瑤鏡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房內四處打量, 唯恐落下什么東西,這又不是自家的船,丟了就真找不回來了。

    江團圓媽媽她們也在不停地對東西,箱籠被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 來回檢查了至少三次,力求任何小物件都必須收好。

    江團圓檢查了一遍家里帶來的, 手邊還有一個新箱籠,姑娘從那邊船上帶回來的。

    里面的東西她也看過。

    嫁衣,發簪她并不意外, 可這一陶瓷罐的茶葉算什么?根本稱不上好茶, 都有糊味了。

    但姑娘都好好收著呢, 她只好又用油紙粗布細細包了幾層,免得下船時瞌了碰了撒一箱子, 一邊包一邊想著京城的老太爺。

    不對勁啊。

    就算老太爺心知肚明故意給秦王趁虛而入的機會,可老太爺視姑娘如命, 再如何,人也該追上來了, 不然這多年疼愛不就成假得了?

    可至今沒動靜。

    老太爺到底被誰攔住了?

    總不能是皇上吧?

    江團圓覺得這個猜測很是匪夷所思, 可是, 除了皇上, 還有誰能攔住老太爺呢?

    一國之君的天子,明知道自家兒子在唐突人孫女, 還把唯一能為人做主的親人攔下了?

    江團圓嘴角抽了又抽,心里名為皇室的高山塌了不止一角,她正要悄聲問問江瑤鏡,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門口。

    幸好看了!

    死死低頭做忙碌狀。

    一起用過早膳才被攆走的岑扶光又光明正大的過來了,完*7.7.z.l全視江團圓和媽媽們為無物,大長腿幾步就跨到了江瑤鏡身邊,自在得跟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一眼。

    “你怎么又過來了?”

    “你那邊東西不收?”

    “這點事還需要我來操心的話。”岑扶光手中折扇一收,“那他們的月例銀子本王是不是也不用發了?”

    江團圓媽媽們:……

    唔,姑娘剛才是不是也幫著打包了?

    總覺得好像被罵了,又不敢頂嘴。

    算了,加快速度!

    江瑤鏡看著一瞬間打了雞血速度飛快的自家人,沒好氣的嗔了岑扶光一眼,視線一頓,歪這頭,認真打量他這一身穿戴。

    他還真會因地制宜。

    人在江南,京城的威嚴肅穆就全都拋到腦后,頭戴玉冠一身青衫,笑得恣意又張揚,折扇一開,輕輕一搖,京城的風流少年郎就要名冠煙雨江南了。

    衣裳的配色幾乎和江瑤鏡一致,就連腰帶的黛青亦是如此。

    她頭上戴的是青玉長流蘇珍珠步搖,他腰間配的便是青玉的龍佩,還愣是在下面的吊墜上整了幾顆珍珠上去。

    哪哪都要和她相襯。

    “如何?”

    岑扶光手中的入畫青壁折扇又略顯嘚瑟地扇了起來,眉目飛揚地問她,“誰看了不說咱兩是天作之合?”

    江瑤鏡想到姜家曾經的某些往事,為了不讓自己笑出來,流仙廣袖下的手甚至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好歹止住了即將露出痕跡的笑意,擰眉斥了一句,“你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也就這么隨意一說,轉身就想離開,又被岑扶光攥住了胳膊,扇子也不搖了,鼓著臉,很是委屈,“今日一別,我再想見你就只能翻墻了,你都不陪我說說話?”

    “鐵石心腸的女人,對我就沒有半點不舍?”

    江瑤鏡:……

    還在房內忙碌的江團圓和媽媽們:……

    江團圓翻出一條已經有些泛舊的手帕,干脆利落地用剪子絞了,兩小塊碎步團吧團吧就塞進了耳朵里,殘布又遞給了張媽媽。

    張媽媽也跟著開絞,剩下的人有樣學樣,耳朵都堵得嚴嚴實實的。

    目睹一切江瑤鏡:……

    她又羞又惱又尷尬,又瞅著仍舊委屈狀的岑扶光,肩膀一塌,行吧,永遠都學不會他的厚臉皮,這是與生俱來的,真的學不會。

    哪怕還是同在一個屋子自欺欺人,江瑤鏡還是盡量離團圓他們遠一些,拉著岑扶光在屏風后的窗邊坐下,隔了一道屏風,到底自在些了。

    直接伸手擰著他腰間的肉轉圈。

    “不準叫!”

    岑扶光一臉猙獰的彎身求饒。

    “當著屋里這么多人,那、那些話你怎么說得出口?”

    岑扶光揉著剛受重創的腰,又瞥了一眼她素白柔嫩的纖纖玉手,看著弱柳扶風,掐自己的時候力氣怎這般大?

    不對,撓自己的時候力氣也很大。

    女子力氣的大小真的就和心情有關?平日里提個水桶都費勁,打男人的時候就是母老虎上身?爆發力這么強的么?

    岑扶光心里逼逼賴賴一大通,面上分毫不忿都不敢露不說,還有些慫,小小聲道:“我舍不得你啊,你卻半分都沒有舍不得我的樣子。”

    “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自不會去管旁人如何想。”

    江瑤鏡只冷冷看他,“你再接著裝?”

    “我裝什么了?我字字都是真心話!”岑扶光胸膛一挺,一臉光明磊落。

    “呵。”江瑤鏡冷笑一聲,直接戳穿他,“是,我入了姜家確實有些不方面相見,可你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強取豪奪的劇本?”

    船上無人的時候自己怎么高興怎么來,可下了船,踏上江南的地界,岑扶光就不能如現在這般隨心所欲了。

    他可是要在皇上那邊留下求娶不成強行與人歡好的賤人形象的。

    元豐帝是好忽悠,但也沒那么好忽悠,尤其是他動真怒要詳查的時候,哪怕有父子情義在他不如何懷疑,起碼也要有七分真才能唬住他。

    所以,岑扶光真的會在姜家來一場強取豪奪。

    “咳!”

    岑扶光被戳穿也不惱,反而臉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不止得意,還有幾分暗戳戳的陰險。

    強取豪奪哪里需要演?

    本色就夠了。

    呵,這幾天受的‘罪’,本王一定會找回場子的!

    手中折扇一伸,抵著江瑤鏡的下顎往上抬,故作深沉,聲音喑啞,“小娘子,做好被本王強搶的準備了嗎?”

    江瑤鏡直接翻了個白眼,一把打掉他的扇子。

    “顱內有疾還是早些治為好。”

    被罵腦子有病也不生氣,反而不知陷入了何等的美好臆想,笑得跟那話本上的邪惡反派似的,粲粲粲的,很是滲人。

    江瑤鏡揉著手臂的冒出來的雞皮疙瘩,起身走了。

    岑扶光到底還是賴在了這邊,一直到用完午膳。

    用完午膳后就真的必須要離開了,船馬上就要入港下客了,這次不用江瑤鏡催促,岑扶光自覺起身,臨走前還不忘彎身在她耳邊嘚瑟低語,“說不得你現在肚子里已經有我的小崽子了,我很快就來搶你,等我喲~”

    不然時間對不上了。

    江瑤鏡臉色緋紅,直接把人推出去了。

    不要臉!

    又聽得走廊傳來熟悉聲音的朗聲大笑,心內冷笑。

    你也就現在得意了。

    希望你看到姜家人后還能這么得意。

    江瑤鏡就等著看好戲了。

    然而真正下船后,看到來接自己的姜家人時,她面上一驚,完全顧不得去看岑扶光的好戲了,腳步略顯急促地走了過去。

    心里滿是疑惑。

    怎么會來這么多人?

    怎么外祖都親自來了?

    自己是晚輩,最多是小舅舅或者表哥他們親自來碼頭接,外租身為長輩,就該在家里等著自己去拜見才合情理,他怎么也來碼頭了?

    隔壁踩著同樣時間下船的岑扶光也麻了。

    他倒沒有江瑤鏡的疑惑,也同樣被這一大群人給嚇住了。

    但兩人的嚇不是同一個點。

    江瑤鏡是被長輩親迎給嚇到了,而岑扶光則是飛速后退,還有點腿軟,甚至下意識地挺直背脊,一臉認真。

    在南書房被夫子環繞的恐懼記憶再度浮現心頭。

    姜家人怎么比夫子還要嚇人!

    不對,姜家人本來就是夫子。

    幾百年的育人世家。

    南書房教導自己的那些大儒夫子,多是父皇的重臣心腹,哪怕再嚴肅嚴厲,君臣二字也是刻在了他們心中,總會寬松幾分。

    但姜家不同。

    他們身上的夫子味太濃了,濃到還沒看自己一眼,自己就已經開始恐懼了。

    本來和小月亮配套的衣衫配飾就是故意的,也做好了去姜家人面前去晃一圈的打算,姜家人不是江鏖那個粗心大意的,肯定馬上就能發現端倪。

    就是要讓他們察覺到異常,并且防備。

    不然后面的強搶怎么開局?

    但現在岑扶光有些腿軟,下船的腿,楞是邁不出去。

    他身后的見善等了又等,又探頭去看下面,夫人都和姜家人開始親人相見淚汪汪了,“您還不下去?”

    這是碼頭,最多寒暄片刻就要離開,也不能就一直在碼頭淚灑當場吧?

    “我在思考。”岑扶光扶著欄桿,一臉凝重。

    “思考什么?”見善一臉疑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岑扶光回頭看向見善,但他眼神里沒有見善,有些失焦,有些飄浮,還有些麻木,“前前朝有昏君曾經強行召姜家人入宮為太子太傅。”

    前前朝的事?

    見善迷茫搖頭,這個他是真的不清楚。

    岑扶光也沒有和他說的心情了。

    他完全記起來了。

    姜家人盛世時都不入朝,昏君末世時更不會。

    那次被強行抓進宮,直接當著昏君的面撞柱身亡,昏君自然大怒,偏天下文人都保姜家,昏君再召,下一個進宮的姜家人還是一句話沒有,也是直接撞柱身亡。

    昏君不信邪,又強抓第三回 。

    第三個沒有馬上撞柱,而是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一回,罵完就咬舌自盡了。

    連續死了六個,最后昏君終于妥協放過了姜家。

    所以,自己真的能夠從姜家手里搶走小月亮嗎?

    他們家,現在還保有以前那個,以死明志的傳統嗎?

    岑扶光咽了咽口水,只覺前途無亮了。

    第55章 ……

    這邊江瑤鏡已經被姜家人簇擁環繞, 彼此寒暄了好一會兒,洗鶴姜氏的現任家主,江瑤鏡的外祖父, 姜照野率先出聲道:“行了, 這里是碼頭, 回家吧,有事回家再說。”

    眾人皆低頭應是,姜照野領頭前行,眾人按著年紀有序向外, 馬車停在碼頭外,需步行片刻, 一直被親人環繞的江瑤鏡終于想起了某個被她拋到腦后的男人。

    不是說會在姜家人面前晃蕩么?

    人呢?

    裝作打量四周景致時不經意回眸,就看到了某人僵在船頭的身影。

    喲呵,這是終于想起姜家舊事了?

    讓你嘚瑟, 現世報總是來得非常及時。

    這次不用忍笑了, 江瑤鏡唇邊的笑意肆意綻放, 就是有些遺憾,隔得有些遠, 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雖然不確定此時他的眼神是否在自己身上,但江瑤鏡手一抬, 看似是在把被風吹散的鬢角碎發綰至耳后,前面幾個手指都沒問題, 就是小拇指, 有些突兀的直立, 還恰好對著岑扶光的方向。

    岑扶光:……

    無論何時何地, 他的目光永遠都追隨著他。

    即使是現在很是震驚也不例外。

    自然也就看到了那根豎起的白嫩囂張小拇指。

    鳳眸一咪,眼神危險。

    挑釁, 這是赤果果的挑釁!

    他瞬間抬腳大步下船,衣擺被江風吹得高高揚起,速度快得見善都沒反應過來,人都快走過木板了,他才忙忙追了上去,“爺,您慢點!”

    “姜夫子。”

    姜照野正要彎身上馬車,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沉穩男聲,即便已經卸任山長一職的他依舊下意識回身。

    不止他,姜家在場大半男丁也都跟著回身。

    一聲姜夫子,炸出了一群夫子。

    個個都循聲回頭。

    岑扶光:……

    姜家人一直都在江南,身形很符合世人對文人世家的想象,身著儒衫面白無須清瘦文弱,容貌只是中等偏上,氣質卻格外出眾,只站在那,就是雪松傲雪,寒梅聞芳,腹有詩書氣自華,說得就是姜家人。

    不,容貌上還是有出彩的地方。

    是眼睛。

    不是世人以為的桃花眼丹鳳眼,而是他們不論老少,哪怕年紀最大的姜照野,上眼皮已經微微耷拉下來,但仍瞳色清亮,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能洞察人心。

    被一群眼神非常犀利的夫子注視著的岑扶光:……

    心上直打怵,面上不露分毫,極為鎮定的大步上前,對著姜照野拱手。

    姜照野:“你是?”

    這好像不是書院的學生?

    不是說姜照野記憶好到可以記住整個鶴鳴書院的學子,而是岑扶光個人特色太強烈,屬于是看過就忘不了的那種。

    而且雖然他今日一身穿戴都十分符合江南學子的風格,但姜照野還是從他舉手投足間看出了行武的殺伐之氣,再兼之他與生俱來的天生貴胄氣質,此子貴不可言吶,是從京城來的貴人?

    再有就是他這一身讓人格外熟悉的衣衫配色……

    姜照野看了一眼后面,外孫女已經目瞪口呆,花容失色了。

    “岑某久聞鶴鳴書院盛名,心中對洗鶴姜氏也神往許久,此次來江南,亦有數個問題求解,不知可否在三日后登門拜訪?”

    岑?

    姜照野心里一個咯噔。

    皇族子弟?

    碼頭上也不是詢問的地方,且這人已說了三日后登門,那便等著吧。

    而且,外孫女肯定知道他底細的,也不必自己開口詢問了。

    “自當掃榻相迎。”

    岑扶光展顏一笑,做足了小輩謙卑的姿態,“如此就不打擾姜夫子和親人團聚的時刻了。”

    說完告別詞就要走,走就走吧,他還當著所有姜家人的面,緩緩側身,目光非常明確地落在了人群之中的江瑤鏡身上。

    對她微微一笑后才施施然離開了。

    江瑤鏡:……

    狗東西!

    實實在在的狗東西!

    不是說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著他來搶就行了么?

    不過是小小挑釁了他一下,他馬上就把自己也拉進了讓人尷尬沉默的局面里。

    而且旁人不知,自己還能不知他的底細?

    看似風度翩翩的退場,實則走路的速度快了不上,明明就是落荒而逃,可他怕外祖父他們怕到這地步,還是要來報復自己!

    著實是領教了何為鼠肚雞腸的小心眼!

    姜照野目送走岑扶光后,向著江瑤鏡走了過去,低聲詢問,“瑤鏡,那是誰?”

    從岑扶光對著江瑤鏡緩緩一笑時,她就狠狠閉上了眼,不想面對殘酷的現實。

    但那狗東西可以走,自己不能走。

    廣袖下的拳頭已經攥得死緊。

    是你先不仁的!

    江瑤鏡本來想給岑扶光來個痛的,還三日登門,讓你三十日內都進不了姜家的門!可睜眼就看到了姜照野關切的雙眸,心里的預演好的戲碼,卻怎么也唱不出來。

    她實在沒想到外祖父會親自來碼頭接自己,本來以為是平輩的表哥,或者最多添個小舅舅,岑扶光出現在他們面前,扯謊忽悠也不會有太大負擔。

    但外祖父來了。

    實在不愿意欺騙真心疼愛的自己的老人,更不想他一大把年紀還為自己上火擔心。

    “秦王,岑扶光。”

    她回得很簡略,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您別擔心,沒什么大事。”

    現在陛下最器重的秦王追著你跑來了江南,這還不是大事?

    姜照野只覺牙花子疼,深深看著江瑤鏡,看得她頭皮發麻之際,終于轉身,可還沒等她松口氣呢,前面又慢悠悠傳來一句,“你跟我坐一輛馬車。”

    江瑤鏡:……

    垂頭喪氣跟上,心里痛罵岑扶光一萬遍。

    彎身進入馬車后,江瑤鏡十分乖巧的倒茶送至一直安靜看著她的姜照野的手邊,姜照野倒也接了,還喝了兩口。

    不過也就兩口,茶杯放回桌面,發出一聲清鳴脆響,江瑤鏡的心也跟著一緊,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祖父至今沒有動靜,不僅是被陛下攔住了,也是他自己不想來面對外祖父吧?

    “回家后我一定如實告訴您。”江瑤鏡馬上表明端正態度。

    她本也沒想過要一直瞞著外祖父,只是沒料到他會出現在碼頭而已。

    “從碼頭到歸家,半個時辰的路途呢,盡夠了。”

    “看來是老夫久居江南,耳目閉塞,一時竟不知道京城風氣已經開放至此,堂堂親王之尊,追著有夫之婦跑都不算大事了。”

    江瑤鏡:……

    “來吧,那就說說你兩的小事。”

    是哦,和離的事還沒告訴外祖父呢。

    “不是有夫之婦,我已經和離了。”

    姜照野:“你兩的女干情被你那個軟飯硬吃的前夫發現了?”

    “沒有!”

    江瑤鏡整張臉都紅透了,“是他有女干情,還妄圖踩著侯府上位才和離的,和秦王沒有關系。”

    “我就說江鏖眼光不行!”

    姜照野當場炸了。

    “我當初就不同意這門親事,他還振振有詞,那手雞爪破字連著寫了幾封信跟我犟,非要說是他親自挑選考察了好幾年才定下的,絕對沒問題。”

    “對了,他當初還說過,若是有問題,他就提頭來見我。”

    “頭呢?”

    江瑤鏡:……

    怪不得祖父至今沒動靜,原因在這呢。

    木著一張臉聽外祖父詞不重復地罵了祖父至少一炷香的時間,好容易停下了,耳朵剛歇,心又跟著提了起來,因為對面的姜照野直接來了句。

    “說你兩的事吧。”

    “說說你和秦王的女干情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江瑤鏡:……

    再次痛罵岑扶光一萬遍!

    *

    岑扶光從來都是越挫越勇的人,先前被姜家男丁濃濃的夫子氣息糊了一臉,尤其是姜照野,感覺他只看自己和小月亮一眼,就能看透自己和她目前的關系,實在是眼明心亮。

    但岑扶光現在已經回過神來,是,自己是唐突了他外孫女,可那是為了解決她外孫女的問題呀,自己愿意負責,也可以馬上明媒正娶的。

    是她不愿意的。

    所以已經給出去的十萬兩和后面承諾的二十萬兩,其實是白費?只要告訴江鏖實情,江鏖肯定會配合,又何必怕他追過來呢?

    岑扶光摸著下巴想了想,難得起了幾分良心,所以自己對得起江家,唯獨對不起父皇?

    算了,給吧。

    也不要父皇還了,就當是自己的彌補了。

    心大的不孝子很快就把老父親丟開,一門心思只想著自己媳婦,一想到她,上揚的嘴角就比過年的豬還難摁下去。

    不要誤會,不是思念。

    而是暗爽。

    以自己對她的了解,她必然不會瞞著至親的,其他人可能不會說,可一定會對姜照野說實話。

    現在就已經在被審問了吧?

    活該。

    讓你不提醒我姜家舊事,讓你暗戳戳等著看我笑話。

    現世報來得可真快。

    岑扶光暗爽了好久,直到他笑夠了,隨行在馬車內的見善才道:“爺,沒有買到姜家附近的宅子,離了有兩條街。”

    “下江南之前就告訴了你,現在都沒買到?”

    岑扶光不滿看他,“你什么時候這么沒用了?”

    “不是屬下沒用,是姜家附近的宅子近百年來都沒人賣過,就連戰亂的時候都沒人肯賣。”

    見善為自己叫屈,“您不知道姜家附近府邸有多搶手,最好的那幾個位置早就被那幾個世家瓜分了,其他邊角也都被人占據。”

    “就算有人家道中落要賣屋子,外人還沒聽到消息就已經轉手了。”

    “屬下都亮了秦王府的牌子,還是沒人肯賣!”

    小屋子見善自然是看不上的,可是大宅院都在那幾個世家手里,他們的態度十分溫和,但不管親衛怎么說就是不賣。

    見善也是一臉懵逼,這姜家附近文風就這么盛嗎?秦王的面子都不頂用!

    岑扶光:……

    難道姜家還會時不時為街坊鄰居講學嗎?不然怎么會一屋難求至這地步?

    不過想到講學,岑扶光也沒心思追究見善的辦事不得力了。

    小月亮告訴了姜照野實情,那姜家應該也會配合自己演戲,可配合是一回事,考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書。”

    “不拘什么書,我得臨時抱佛腳三天,往死里看。”

    岑扶光閉著眼嘆氣。

    雖然自認自己的學識在朝堂上已經足夠,但對上專心育人數百年的洗鶴姜氏,岑扶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鬼知道會考驗自己何等的刁鉆問題。

    這三天是不能合眼了,要住在書海里了!

    第56章 ……

    這邊江瑤鏡的單人‘審問’已近尾聲, 大部分都如實告知姜照野了,除了后續嫁娶的問題,這個她自己心里都還沒想透徹, 就不必說與旁人聽了。

    說完就微垂著頭, 端正身姿, 老實等著被訓。

    誰知對面的姜照野聽完后,沉默半晌,手撐在桌上,俯身湊近, “你給他下蠱啦?”

    江瑤鏡:?

    什么玩意兒,下蠱, 什么蠱?

    姜照野一臉稀奇,“我只在書上看過所謂的同心蠱,本以為是夸大, 原來竟是真的?”

    “可那不都是苗族的不傳之秘么?江鏖就算在西南盤踞多年, 也沒往深山老林闖啊?別人怎么會告訴他法子呢?”

    “你是不是真的用心頭血養的蠱?心頭血是怎么取出來的?”

    “身上還有其他蠱嗎?”

    “給我看看!”

    雙手都攤在她的眼底了。

    江瑤鏡:……

    “沒有下蠱。”面無表情再次強調, “沒有,祖父也沒有去探尋苗族的不傳之秘!”

    姜照野瞬間失望癟嘴收回雙手, 好吧,江鏖果然是個沒用的東西, 在西南那么多年,面對這么神秘的部族, 竟然半點兒好奇心都不起的么?

    老夫早晚要親眼去看看何為千戶苗寨!

    江瑤鏡看著對面和老頑童無異的姜照野, 眼角抽搐, 原來小舅舅說得是真的。

    姜照野來過京城, 江瑤鏡也和他相處過一段日子,那會兒年歲尚小, 只覺外祖父慈眉善目,是個愛笑健談的老人。

    后來年歲大了,和小舅舅通信頻繁,經常聽他抱怨,說父親自卸任山長后,就愈發不羈了,大半個身體都埋進土地了,遲來的叛逆比誰都嚇人。

    她原是不信的,只當小舅舅鬼話連篇。

    如今看來,居然是事實,小舅舅真的沒夸大!

    “您這思維跳躍也太廣了,正常人誰能聯想到蠱物去呢?”

    江瑤鏡有點遭不住現在這個外祖父,快把以前那個外祖父還回來。

    “正常人誰能想到秦王是個情愛腦?”姜照野冷笑,“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不孝了,媳婦還沒進門呢,他已經捅他父親幾刀了,他是正常人?”

    “還有你。”

    姜照野的嘴毒從不分人。

    “明明可以順其自然走入婚姻,你非要作,非要把好好的親事弄得一團糟,你也是個矯情怪。”

    這話江瑤鏡不認。

    她瞪大眼為自己反駁,“我哪里是作?我明明是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我不想牽連定川侯府,我希望祖父穩定,我做錯什么了?”

    “最壞的可能就是他繼任失敗。”

    姜照野定定看著她,說得格外犀利,“無非就是圈禁流放,這自然是要連累家人的,可他現在是秦王,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秦王。”

    “既然享受了他帶來的富貴,自然也要受被他牽連的苦。”

    “你只愿同甘不能共苦?”

    “當然不是,我永遠都會為我自己的選擇負責。”

    如果真的嫁給他,自然他如何,自己就如何。

    “我只是不想牽連到旁人。”她垂著頭,聲音雖輕,卻依然堅定,“總要給定川侯府留條后路的,我希望祖父晚年安康,不要受我連累。”

    “還有你們。”

    “如果定川侯府不受牽連,那么你們也會安然無恙。”

    “我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的決定,牽扯上這多人的前程……”

    對面的姜照野聽完,半分欣慰都無,冷笑一聲,直接從抽屜里翻出信紙,研墨提筆,竟是半分都等不得,在馬車上就開始寫信了。

    被他突然行為弄得有點懵的江瑤鏡微微俯身,“您給誰寫信呢,這么急?”

    “給江鏖。”

    “老夫要問他,是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話落,驚得江瑤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伸手蓋住素白紙張,“您,您怎么能詛-咒他呢?”

    “不是我要詛-咒他,是在整件事情中,我沒看到他作為一個祖父該有的擔當。”

    “他沒發現你出問題了嗎?”

    “我,我出什么問題?”江瑤鏡不明白這個話。

    姜照野手中的筆依舊緊握,“你沒出問題?”

    “你沒出問題你把一切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定川侯府的人死絕了嗎?他江鏖不是好好活著呢嘛?”

    “他就等著含飴弄孫培養下一代侯府繼承人,就可以把全部壓力丟給你?”

    “造成的這一切的原因是他。”

    “是他自己只有一個獨子,也是他把獨子送上了戰場,如今人丁凋零,他是不是還可以怪你娘沒多生幾個?”

    “皇朝斷代的都有那么多,他江家比皇室還尊貴,必須延綿下去?!”

    “祖父從來沒有這個意思。”不是江瑤鏡為他辯解,確實,江鏖從未就子嗣問題催促過半分,也永遠都先考慮的是江瑤鏡。

    “他沒有這個意思,可他也沒有開解你。”

    江鏖對江瑤鏡的疼愛,姜照野是信的,也信他不是故意如此。

    可全家就只有這么一個獨苗苗。

    他居然都沒發現她的想法出問題了。

    粗心大意也是錯!

    “你說不想牽連我們,所以才行此法,可你嫁給秦王,我和江鏖,姜家和江家,不管有意無意,都會承秦王的情,也一定會享受他帶來的好處。”

    身為一國實權親王,他的身后有太多人前仆后繼,只要結成親家,就算沒有他的示意,下面人也會自動禮讓。

    這難道不是好處嗎?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是說著玩的。

    “既然得了好處,日后被牽連我們也不會怪任何人,都是命。”

    “你的責任心太強了,想以女兒身庇佑江鏖還不夠,姜家你也在考慮……”姜照野一把推開她的手,落筆如有神,“我必須好好問問江鏖,到底怎么教的,當初讓他把你送到江南來,死活不肯,瞧不上-我姜家育人的能耐,非要自己去尋名師,他又尋了個什么玩意兒!”

    自己責任心太強了?

    江瑤鏡有些怔然,自己,做錯了?

    可是,可是祖父只有自己了,宗族那邊的人只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群狼環伺,自己不站出來,誰又能幫他呢?

    自己想要他安享晚年,有什么錯呢?

    江瑤鏡很想固執認為自己沒錯,也很想理直氣壯的反駁外祖父,可話幾度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甚至還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在她出神之際,姜照野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紙,直接裝進了信封里,到家就送出去!

    寫完信也不看對面的江瑤鏡,就著信紙,又開始寫寫畫畫。

    等江瑤鏡回神,就看到紙張上的內容。

    這是地道?

    橫七豎八,處處彎折迷繞,光看這圖就能把眼睛繞暈,若是深入其中,怕是拿著地圖都得繞好半天才能出來。

    “這是什么?”她難掩好奇,小心翼翼詢問。

    “家中密道。”

    姜照野頭也不抬,“我原本以為太子身體不行,秦王大概率會繼位,如今看來,那就是個情愛腦,江山托付給他實在讓人不放心。”

    “繼任失敗被牽連都還是好的了。”

    “他別又把江山折騰到亂世去就謝天謝地了。”

    江瑤鏡:……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你閉嘴。”

    “矯情又擰巴,腦子還進了水。”

    “老夫不跟腦子進水的人說話。”

    江瑤鏡:……

    “回去也沒有接風宴了,你直接去家中學堂,江鏖教不好你,老夫來教!”

    姜家人一直都在鶴鳴書院,但家中也有蒙學,是專為族中幼童啟蒙用的。

    所以,自己都已經成過親,二十出頭的人了,還要和小蘿卜頭們一起進學?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覺得丟臉至極,江瑤鏡捂著臉,直接倒在了軟枕上。

    祖父怎么不一起來。

    他若來了,好歹不是自己一個人丟臉!

    ——

    姜照野從來說到做到,這遠嬌客才來,親戚間都還沒寒暄幾句呢,接風的宴席也早就備好了,可他就是直接把江瑤鏡丟進了蒙學,還不如任何人探視。

    江團圓等人也不準跟著伺候,就只有她一個人。

    看著蒙學里小蘿卜頭們清澈的大眼睛,江瑤鏡又想捂臉了。

    “哈。”

    堂上忽然傳來清脆笑聲。

    江瑤鏡紅著臉看過去,上面站著的人三十出頭,生得頗為清俊,一雙笑眼,看起來是極愛笑的,因為眼尾笑紋很是明顯。

    正是江瑤鏡的小舅舅,姜聞聲。

    “喲,這不是咱家的京城貴親戚么,犯了什么事兒啊,被丟到這里來了?”

    本來今天姜聞聲也是要去碼頭接人的,但今天蒙學輪到他來教了,去纏大哥換崗的時候被父親聽到了,結果他手一揮,自己去了碼頭。

    他一去,大哥自然也要去,二房三房的也是,根本就沒人愿意換崗了。

    本來還有些郁悶,不能馬上見到外甥女,誰知道她居然在來姜家的第一天就被丟進了蒙學,這是干了啥事兒啊?

    江瑤鏡:……

    快步走過去,捂著臉湊近小小聲,“夠丟人了,您別添亂了!”

    “這可不算丟人,爹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了。”

    這還算手下留情?

    見她瞪大雙眸不認同,姜聞聲直接朗聲問下面的小崽子們,“來,告訴咱家的貴親戚,你們犯錯時,是怎樣的?”

    “哪里錯,就去大門處大聲背誦一百遍!”

    “啊,我去是門口抄三十遍?”

    “你怎么比我少那么多?”

    “還不是你錯的太離奇了,夫子都被你氣笑了!”

    “我我,我是在大門罰站了三日,腳腳都站腫了,嗚……”

    小蘿卜頭們嘰嘰喳喳一通,但不管是什么懲罰,全部都是在大門外面,當著外人的面進行的。

    江瑤鏡是真不知姜家會如此這般行事,壓低聲音,“就不說丟人的問題了,孩童心智不成熟,傷了他的自尊不太好吧?”

    “傷什么自尊。”

    姜聞聲手一揮完全不在意,“都是這么過來的,他們還沒進學時,他們父親都經常去大門罰站,怎會覺得丟人?早就習慣了。”

    江瑤鏡:……

    已為父親,還要去門口受罰?嘶!

    這已成姜家傳統了,幾百年都是這么過來的,沒有哪一個覺得自尊被傷,臉皮厚了不少才是真,姜聞聲不想和她說這些,只問她,“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父親居然這么對你,快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絲毫不掩飾這幸災樂禍的勁兒。

    江瑤鏡扭頭就走,尋了一個空位坐下,找隔壁一個勁兒瞅自己臉上肥嘟嘟的小姑娘借了本書,直接往頭頂一蓋,往桌上一趴,干脆裝死。

    只恨蒙學沒有地縫鉆不進去!

    第57章 ……

    姜照野一直都是姜家說一不二的主, 不止小舅舅姜聞聲,大舅舅姜聞遇也求情過,都沒用, 不止沒求情成功, 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他兩晚膳前要去大門處背誦孝經。

    姜聞聲回到蒙學對著江瑤鏡攤手, “你就老實在這呆著吧,我估計這幾日父親也沒空理你,怕是會晾你幾天才會來找你。”

    不,最多晾兩天, 因為第三天岑扶光就要登門了。

    江瑤鏡在心里默默回道。

    岑扶光那邊應該已經反應過來了吧?

    先前他一門心思想著把祖父留在京城,甚至不惜賄賂皇上, 但其實在船上那場喜宴后就沒必要瞞著祖父了。

    但自己忘了,岑扶光也沒想起來。

    現在應該回神了吧?

    自己定然會告訴外祖父的,他那個強取豪奪的劇本怕是得改改了。

    “連累你和大舅舅了。”江瑤鏡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大哥都習慣了, 沒事。”姜聞聲絲毫不在意, 不過又*7.7.z.l揶揄笑道:“你要是真不好意思, 不若和我說說你和秦王的糾葛?”

    姜聞聲出去一趟,雖然沒有求情成功, 但顯然,碼頭的熱鬧他已經打聽出來了。

    “你真的很不穩重。”

    做舅舅的, 對外甥女的私事這么感興趣,也是夠讓人無語的。

    江瑤鏡自然不會和他說這些的, 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現在自己在蒙學出不去, 也暫時不想再聽外祖父的毒舌, 就直接把在船上遇到的姜家遠親賭鬼的事告訴了姜聞聲。

    雖然見面少,但兩人通信十分頻繁, 還算親近,江瑤鏡也沒隱瞞自己的懷疑,直接提了三房姜起寒的名字。

    誰知姜聞聲聽完后,竟然沒有生氣,反而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了?哪里不對?”

    “沒有。”

    “他昨天就已經被除族了。”姜聞聲輕描淡寫地丟出一個春雷。

    江瑤鏡瞬間來勁了。

    “什么情況?仔細說說。”

    這事也沒什么好瞞的,不止家里眾人皆知,外人也都清楚。

    “在賭坊被抓住了。”

    “姜家其實不禁賭,年節時和親戚玩,或者和三兩好友玩都沒關系,但不能去賭坊,超過三次就要除族,他昨天就是第三次了。”

    “三房沒意見?”

    姜起寒的生母好像很受寵,他一個庶子,在家里幾乎和嫡子的待遇是一樣的。

    “當然鬧了,昨兒找大哥鬧了大半夜。”

    “最后還是父親煩了,出來主持大局,直接告訴三房,想保姜起寒?可以。”

    “那就整個三房一起分出去。”

    身為探親客居的表姑娘,江瑤鏡自然不好對姜家的內部矛盾發表意見的,笑笑算是聽過,很快又提起了另外的話頭,“那有查到,是誰在做的局么?”

    “還能有誰,附近這幾家唄。”

    “都摻了一腳。”

    姜聞聲皮笑肉不笑的,“京城有你家這門貴親,你大表哥剛有了想走仕途的念頭,他們就迫不及待先下手了。”

    “大表哥想入官場?”

    江瑤鏡有些驚喜,她自然是愿意,能多一名親人在京城站穩腳跟都是好事。

    姜聞聲直接對她搖頭,“是有這個想法,但他想的是外派歷練,就算以后回歸中央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江瑤鏡:……

    行吧,雖然有些失望,但只能尊重大表哥自己的想法了。

    銅鈴聲響起,姜聞聲看著外面跑跳的小崽子們迅速竄了回來,笑望著第一次聽鈴聲還有些茫然的江瑤鏡,“閑話時間結束,該繼續上課了,回你位置去吧。”

    “認真聽講,不然把你也罰到大門那邊去。”

    江瑤鏡:……

    木著一張臉回到位置,感受著周圍小孩子們或直接或小心而望過來的視線,心里再如何默念清心咒都無用,羞恥感始終都圍繞著自己。

    真的是太丟人了!

    ——

    下江南是倉促的決定,但見善不愧他秦王府第一能人的稱呼,不僅打理好了途中的一切,就是買宅子一事上失誤了一點點,但他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了。

    姜家也被他安排進了人手。

    于是正在書海艱難遨游的岑扶光,聽到見善的回稟后,抬頭后,罕見地有些呆傻,魂飛天外了好一會才不可置信的確認,“你說她一到姜家就被丟進蒙學去了?”

    見善沉重點頭。

    岑扶光:……

    他正要詢問,要不要去‘救’夫人一把,和小孩子一起啟蒙,著實丟人了些,誰知話還沒出口,岑扶光拍腿大笑的聲音就響徹整個屋子。

    “哈哈哈哈哈——”

    見善:……

    認真的?夫人丟臉,你這么高興?

    岑扶光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是真的沒料到姜照野能這般促狹,親外孫女,他也真能下得去手。

    自己不好過,她也不好過。

    甚好甚好,夫妻自然要一起痛苦的。

    等等。

    笑聲戛然而止。

    親外孫女都能下這樣的狠手,那自己這個八字還沒一撇的外孫女婿,不是會死得更慘?

    見善見他表情十分凝重,心里很是欣慰,還以為他終于開竅了,“您要怎么撈夫人呀?和孩子一起確實……”

    “撈什么撈!”岑扶光一臉猙獰,“我還不知道我的生路在哪呢!”

    “我撈她,誰來撈我?”

    見善:……

    夫人打你真的是沒有打錯。

    活該天天被揍!

    *

    這邊江瑤鏡好容易熬到了下學,本想第一次沖出去趕快離開,誰知外面站滿了來接孩子的長輩或下人,她默默把自己挪到了墻角,堅決不往外看,也不和任何人對視。

    只要我沒看見,就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連招呼她幾次的姜聞聲都給無視了。

    等小孩子活潑的聲音徹底遠離,四周安靜下來,縮在墻角自欺欺人的江瑤鏡終于抬頭,講堂已經空無一人,就連姜聞聲都放棄敲她的烏龜殼,他還要去門前背孝經呢,只好拿著書案先一步離開了。

    趴在窗邊向外探出了一個腦袋,外面院子里也沒人了,只剩月洞門那邊還有一對走在最末的母女,小姑娘牽著娘親的手,不停仰頭嘰嘰喳喳在說些什么,她娘溫柔的笑,時不時附和兩句。

    母女倆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極長。

    看起來溫馨極了。

    江瑤鏡一直看著她兩,雖然她們不過幾息就穿過月洞門離開,可她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后,她還是凝望著那邊。

    她在原地呆了好一會才整理好情緒出了講堂,同樣也走過那個月洞門,即將踏出之際,她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身后。

    夕陽會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

    自己的影子也被拉得極長。

    就是形單影只,看起來有些可憐。

    “表姑娘?”

    一直等在外面的小丫鬟不由出聲,“是有什么東西落在講堂了嗎?”

    江瑤鏡回身,笑笑搖頭,“無事。”

    小丫鬟也貼心,一路都領著她在□□穿梭,避開了人來人往的長街,很快就把她領到了蒹葭院。

    這曾經是江瑤鏡母親的小院,如今她也暫住在這里。

    她懷著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心情,步履緩緩地踏了進去,對于迎過來的江團圓和媽媽們淺笑,示意她們繼續做自己的事,她則是安靜慢走,以腳丈量這座母親曾住過許多年的小院。

    這里已經塵封許久,大概是接到自己要來江南的消息后,外祖父才命人倉促整理了一番,看著很是規整,可廊下的花盆是簇新的,廊上橫梁卻是褪色的陳舊,門窗糊上了新紗,臺階處的青苔被大力除去,卻始終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隨處可見新舊交替。

    舊院迎來了新人,卻哪里都是突兀。

    隨著小道漫走,又看見一片空蕩的荷塘,事實上現在湖面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之所以知道是荷塘,還是因為旁邊倒在花叢中的觀荷語的牌子。

    其實不該重啟這個院子的。

    外祖為什么要讓自己住在這里?

    明明家中還有許多空置的客院。

    他是有意為之。

    可是為什么呢?

    江瑤鏡實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想什么呢?”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江瑤鏡迅速回身,就看到穿著一身家丁服飾的岑扶光站在自己身后。

    江瑤鏡沒問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直接上前一步,在岑扶光略顯詫異的目光下,主動伸手抱住了他。

    把臉埋進了他的懷里。

    岑扶光自然知道這里曾經是她母親生活過的地方。

    這個時候的她不需要自己單薄無力的安慰。

    他單手回抱他,另一只大手由上至下緩緩撫過她及腰的青絲,緩慢卻鎮定,一直循環往復。

    一炷香后,江瑤鏡終于收拾好了情緒,有些不好意思地從他懷里退了出來,倒也沒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為了避免深想再次陷入不知名的漩渦,江瑤鏡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岑扶光身上。

    “就算這院子里沒有姜家人,你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你不是應該在臨時抱佛腳么?來找我做什么?”

    岑扶光眨了眨眼,實話實說,“來看你笑話。”

    江瑤鏡:?

    默默伸手右手捏住他腰間的軟肉,“再說一遍,你來做什么的?”

    雖然她還沒開始使勁,但已經領教過數次二指禪威力的岑扶光瞬間揚起笑臉,并從袖口掏出了個什么東西握在掌心。

    “看。”

    緊握的手在她眼前長開,掌心里握著的,竟是一只用黃金鑄成的貍奴,小巧卻十分精致,憨態可掬的小貍奴端坐在他掌心,正在用爪子洗臉。

    “好可愛……”

    江瑤鏡從他手里接了過去,放在自己掌心認真端詳。

    “這是送給江瑤鏡小姑娘重回蒙學的賀禮……”

    “嗷!”

    江瑤鏡直接舉起拳頭錘了他一下,看他佯裝痛苦捂著心口彎腰,壓根不理會他的作怪,“所以你真的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也不想的。”

    岑扶光站起身子,一臉頹喪,“哪里是來看你笑話。”

    “分明是過來讓你看我笑話的。”

    “你覺得,后日,我能從你外祖父手里活下來嗎?”

    江瑤鏡:……

    看著岑扶光滿含期待的雙眸,江瑤鏡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移開了視線。

    岑扶光:……

    “你得幫我,咱兩是一路人。”岑扶光還想垂死掙扎一下,“他肯定不會考我四書五經,你覺得,他可能會從哪方面著手?或者他近日愛看什么書?”

    外祖父會從哪方面著手?

    江瑤鏡認真回憶從碼頭見面后的所有場景,如果非要給姜照野的思維定一個形容詞的話,那只有這四字是最貼切的了。

    “天馬行空。”

    這四個字一出,岑扶光的最后希望都被碾得稀碎。

    明知考官會刁難還一點都猜不到他的風格,岑扶光直接放棄,這種情況,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岑扶光破罐破摔了。

    還光明正大地賴在了蒹葭院,反正姜家人都在外面伺候,里面近身伺候的都是江家人,都是熟人了,沒必要遮掩。

    江團圓媽媽們:……

    江瑤鏡也沒有攆他走。

    事實上,自從進入這個院子后,她就一直處在需要人陪的階段,岑扶光決定不走后,她還悄悄松了一口氣。

    晚上也非常主動的窩進了他的懷里。

    岑扶光依舊沒有多言,她要抱他就抱。

    反正他會一直都在就是了。

    于是江瑤鏡就這么過上了白日在蒙學端坐尷尬求學,晚上卻有情郎主動暖被窩的神奇日子。

    終于到了岑扶光上‘戰場’的這天,江瑤鏡醒得很早,但岑扶光醒得更早,床上早已沒有他的身影,就連熟悉雪松味都幾乎消失,顯然他離開很久了。

    希望他能通過考驗吧。

    江瑤鏡在心里默默為他祈禱。

    本以為沒自己什么事,用過早膳后正要走小道去蒙學,兩日不曾出現也不許任何人探視自己的姜照野,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過來。

    江瑤鏡一瞬間站直身板。

    “外祖父安好。”

    “不安好。”

    “這兩天家里總有撲棱蛾子飛過,煩人得緊。”

    撲棱蛾子?什么玩意兒?

    她一臉茫然,但直覺告訴江瑤鏡,不要細問,細問的下場一定很慘烈。

    只好一臉乖巧地看著姜照野,等著他的下聞。

    姜照野可沒有為她解惑的意思,掉頭換了個方向繼續走。

    “跟上。”

    江瑤鏡老實跟上,半點都不敢問。

    也沒走多久,就在蒹葭院的后面,那里有一處竹林,竹林后面就是一面圍墻,也不知后面是外院還是長街。

    姜照野隨手指了個竹林密集處的小空地。

    “你就站這,我不喊你,不要出來。”

    江瑤鏡乖巧站了過去。

    姜照野滿意點頭,又溜達著走了。

    所以,這是要做什么?

    江瑤鏡一頭霧水。

    而當面上鎮定實則心內極度忐忑的岑扶光終于從正門進入姜家后,沒有任何人迎接,只有姜照野一人站在影壁前。

    “既然你想要求娶我外孫女,江鏖無用,我就替他驗你幾番。”

    “今日就不論君臣了?”

    這來者也太不善了,寒暄都沒有,直接上下馬威啊?

    “今日沒有秦王。”岑扶光拱手,態度十分真誠,“只是想要求娶家中掌上明珠的真心人。”

    挺好。

    挺會給自己貼金的。

    姜照野沒有刺他,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一會兒還能保持住現在的心情。

    “跟上。”

    也不管岑扶光,自顧自轉身往前走。

    岑扶光還能如何,只能聽話跟上。

    可和江瑤鏡的茫然不同,他越臨近目的地,臉色就越麻木,尤其是看到姜照野停在竹林圍墻下的時候,他連瞳孔都失去光彩了。

    狠,真的太狠了。

    姜照野好似沒有發現他難看的臉色,笑盈盈道:“秦王殿下不愧是行武出身,都不需要手臂攀爬助力,只蹬腳借力便可凌空翻越。”

    “身輕如燕,果然厲害。”

    岑扶光:……

    竹林里的江瑤鏡:……

    “既然你們已經郎有情妾有意,老夫也不想做那棒打鴛鴦的狠心人。”

    “淺問一番。”

    “放心,很簡單的。”

    岑扶光不信,但他瞳孔還是慢慢聚焦,只盯著姜照野,耳朵豎得賊高。

    姜照野出題時從不拖沓,非常干脆直言道:“既然你已經蹬了兩日,想來腳感力道已經熟練掌握,那么,題目就是——”

    “以你這兩日的腳力,蹬多久,能把這圍墻蹬塌?”

    岑扶光:???

    你要不要聽聽看你這是什么題?

    簡單?

    這真的是一道題嗎?

    這道題根本就沒有準確答案好不好!

    岑扶光一時失語,看著仍舊笑瞇瞇的姜照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不吭聲,姜照野也不催,等了片刻后還是沒有回答后,他就扭頭看向旁邊的竹林。

    “他答不出來,你呢,你有答案嗎?”

    “你兩既為一體,你答出來也是可以的。”

    依舊站在竹林里的江瑤鏡:……

    她默默捂臉,緩緩蹲下,團成一團,假裝自己是一顆蘑菇。

    岑扶光也順著姜照野的視線往竹林看,終于在竹葉的掩印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擺顏色。

    她在里面?

    “怎么不出聲啊?”

    姜照野還是看著竹林的方向,笑瞇瞇的再請,“你的撲棱蛾子這次是從正門進來的,不用辛苦他飛躍圍墻了,真的不出來見見?”

    岑扶光:……

    撲棱蛾子是指自己?

    不論君臣,自己在他眼里,連個人都不是了?!

    第58章 ……

    岑撲棱蛾子扶光沉默再沉默, 實在不想看姜照野那張笑瞇瞇的老臉,幾度吸氣呼氣壓住心中的郁氣,抬腳往竹林走去。

    走進去就看到了蒼綠竹林中一顆白色小蘑菇。

    岑扶光踩著咿呀作響的竹葉走了過去, 長手一伸就把人從地上端了起來。

    真就端, 雙手都掐著腰不放。

    而猝不及防被端到半空的江瑤鏡一臉茫然, 一雙腿還在半空中無意識地瞪了兩下。

    緊隨其后的姜照野看到眼前這副荒誕的場面,半點不忍,直接問:“怎么,你的撲棱蛾子神功需要傳承嗎?已經在提前教她如何蹬腿兒了?”

    岑扶光:……

    終于回神的江瑤鏡:……

    “啪!”

    又是五指神功蓋過。

    “放!我!下!來!”

    見天打我, 明明是你外祖父欺負人!

    岑扶光撇嘴,慢慢把人放下。

    他今日也算是看明白了, 姜照野是知道了自己和小月亮之間的實情,刁難算不上,可身為長輩, 家里小白菜無名無分被豬拱了, 總得折騰幾次, 哪怕他明知他家的小白菜才是不愿意給名分的那一個。

    忍?

    不,他不打算忍。

    這種老頑童, 你讓一次,他就會往死里欺負你。

    今天選了這圍墻在這使勁臊自己, 其實是在警告自己別再做梁上君子,還提前把小月亮也圈在這里。

    擺明了即使自己臉皮厚, 今天丟了大臉的小月亮也不會再讓自己進屋子了。

    晚上不能抱著香香軟軟的媳婦兒睡覺了?

    那不能夠。

    必須捍衛自己的被窩所有權!

    岑扶光忽地扭頭, 直直看向仍舊笑瞇瞇的姜照野, 他眉眼舒展, 回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臉,“我現在就告訴外祖父答案。”

    姜照野臉上的笑意變淺。

    這個問題哪來的答案?

    岑扶光大步走過竹林, 來到圍墻下站定,原地動了動脖子,也抬腳活動了一下腳腕,他甚至不需要助跑助力,猛地高抬狠踹。

    “嘭——”

    岑扶光淡定的把穿墻而過的腿從洞里拔了下來,一臉淡然地回身,云淡風輕地拍了拍沾染上塵埃的衣擺,“現在。”

    他已經做好了看姜照野目瞪口呆表情的準備,誰知只有小月亮微微張嘴杏眸圓睜地看著自己,姜照野在干嘛呢?

    他兩步就竄到了江瑤鏡面前,上下打量著她,語速極快,“他有沒有打過你啊?你身上有沒有傷啊?”

    “外祖父跟你講,這種男人不能嫁,太嚇人了,你身板難道還能有墻硬嗎?”

    岑扶光:???

    “不是!”

    “你折騰還不夠,你又開始污蔑我了是不是?”

    岑扶光自然不會放任他胡說八道,長腿幾步就來到了江瑤鏡身邊,兩只大掌一蓋就捂住了她的耳朵,同時咬著牙關對著姜照野,“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明明是她一直打我,我從未還過手的。”

    “這怎么能混為一談呢?”

    姜照野振振有詞,“她打你,你無關痛癢。”

    “你打她,一拳就能送她去見她娘。”

    “她打你千百次都不抵你還手一次,這有可比性嗎?”

    岑扶光被生生氣笑了。

    “照您這意思,這天下會武功的男兒都別娶媳婦了唄?”

    “誒誒。”姜照野擺手,“別扯天下人,老夫可沒提這話茬,老夫就針對你一人而已。”

    直接上明牌,就是針對你。

    岑扶光:……

    面前的姜照野為老不尊桀驁不馴,手里的江瑤鏡還一直在掰他的手試圖偷聽,岑扶光也直接上明牌。

    “我手里有萬海樓的牌子,可以借閱的那種,您確定還要繼續針對我?”

    姜照野:!

    洗鶴姜氏綿延數百年沒錯,族中藏書豐富也沒錯,但到底只是一個讀書世家,再如何盡力收藏,也抵不過皇家的珍品萬卷。

    尤其是很多孤品,只有皇室的萬海樓才有。

    但萬海樓,哪怕可以借閱的那幾層,也只有宗室子弟才可以借閱,至于最頂層的孤品珍品,除非皇上恩旨,誰也不能妄動。

    姜照野惦記覬覦萬海樓好多年,一直沒找著機會。

    完了。

    一把年紀還被小年輕反將一軍了。

    岑扶光就冷眼看著,把他臉上的掙扎看得明明白白,還悄悄松開了幾分牢牢捂住江瑤鏡耳朵的手。

    聽,認真聽。

    你的外祖父,為了幾本書就把你放棄了呢。

    “我是那種為了幾本書籍,就放棄外孫女的人嗎?”

    姜照野說得正義凜然一身風骨,有些佝僂的身子此時已經筆直,似那崖邊蒼松,一身傲骨。

    岑扶光:……

    沒看錯啊?剛才不是已經意動了嗎?

    光明正大偷聽的江瑤鏡臉上也浮現了笑意。

    誰知下一刻姜照野手就伸了過來。

    “我是!”

    “牌子給我。”

    岑扶光*江瑤鏡:……

    這事岑扶光還真沒騙他,他確實有牌子,今天還特地帶上了,低頭撇了一眼已經面無表情的江瑤鏡。

    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此刻已經扎根在了岑扶光臉上,笑得格外春光燦爛。

    還真把牌子給了姜照野。

    姜照野接過牌子后就認真打量,來回檢查數遍確定不是贗品后,當著一笑一喪的兩人的面,把牌子珍重地放進了懷里。

    確認已經放妥,又理了理衣裳,這才抬眼看向江瑤鏡,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非常不高興小臉。

    姜照野:……

    “你這孩子,怎么半點腦筋不會轉呢?”

    姜照野實在恨鐵不成鋼,“江鏖就是個直腸子,你也成直腸子了?”

    “我拿了這牌子,我就可以長居京城了,我都可以算是你的陪嫁了,我隨時都可以為你做主了。”

    “這點都看不透,你是傻-子不成?”

    江瑤鏡:……

    外祖父,是自己的陪嫁?

    好像沒問題哦?

    笑容再度回到了江瑤鏡臉上,她笑得非常燦爛,一口小白牙都出來了,樂滋滋地看向同樣被歸為傻-子的岑扶光。

    繼撲棱蛾子之后,又被罵傻-子的岑扶光:……

    關鍵是這次真的沒有罵錯!

    自己確實是犯傻了。

    “還我。”

    他直接伸手,“牌子還我,不給了。”

    姜照野半點不憷他的冷臉,難得能拿捏住一個親王,他直接倚老賣老了,“想什么美事呢,給出去的東西還能要回?”

    “你碰老夫一下,老夫就倒地不起給你看。”

    “老夫可會碰瓷了,你要試試嗎?”

    岑扶光:……

    “好、好、好!”

    他連著說了三個好字,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自己這個兵王卻拿秀才沒有任何辦法。

    耍賴是吧?

    行。

    那就大伙兒一起耍賴。

    岑扶光長臂一伸,當著姜照野的面,堂而皇之地攬住了江瑤鏡的肩,看著他終于飛起的眉毛,心中的郁氣終于散了大半。

    “既然這聘禮您都收了,也自認是陪嫁了。”

    “那就是您同意我和她在一起了。”

    岑扶光完全不管姜照野驟變的臉,自顧自說自己的,“那現在來確定一下婚期?”

    姜照野:……

    “你好歹是個王爺,忒摳門了!”姜照野跳腳指著他破口大罵,“就一個看書的牌子,又不是把萬海樓給老夫,就這么點蚊子大小的好處,就算計老夫去頂雷?”

    “江鏖你都沒搞定,你父皇那邊,你更過不了。”

    “老夫可不傻,才不會為你辦事。”

    “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在的小年輕可太不講究了,一門心思只想著怎么算計老人家了,實在是可惡……”

    姜照野罵罵咧咧又小碎步極快地走了。

    明明是罵人,又有一股落荒而逃的勁兒。

    唔。

    江瑤鏡心里悄悄吐槽。

    拿了好處不辦事也不認賬,當然要落荒而逃了。

    姜照野折騰一通直接跑了,徒留江瑤鏡一人在這收拾爛攤子,她抬頭看向岑扶光,岑扶光面無表情,垂著的眼簾遮住了雙眸。

    不是被氣瘋了吧?

    她伸手,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胳膊。

    戳完一下,岑扶光就掀起眼皮看向她,兩人對視幾息后,他突然吐出四個字,“媳婦,腿疼。”

    腿疼?

    江瑤鏡下意識看向他踹墻的右腿,今兒他穿的頗為仙氣,一身白衣,清俊無雙,但此時衣擺都遮不住的殷紅血色逐漸露了出來。

    白衣染紅梅,好看,但嚇人啊!

    江瑤鏡彎身掀開他的衣擺,右小腿的褲子破了不說,腿上幾道血痕,最深的那一條,都能看見血肉了。

    江瑤鏡:!!!

    “你說你,你怎么想的,阿,你為什么要去踹墻?”

    迅速回到蒹葭院,讓江團圓去拿上好的金瘡藥來,讓他躺在榻上,直接把褲子剪了,認真觀察傷口后心內松了一口氣,好在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骨頭。

    “我要是不這么做,由著他拿捏折騰我,至少在江南的這段日子,我都不能進你屋子了,我必須這么做!”

    岑扶光一點兒都不后悔。

    不給江瑤鏡繼續罵人的機會,他長手一撈就把人拽進了懷里。

    突然壓到他的身上,江瑤鏡還心心念念他的傷呢,這人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誰知頭頂馬上就傳來他略顯消沉的話語,“媳婦,你外祖父可比你祖父難搞多了……”

    江瑤鏡:……

    確實,雖然外祖父才是文人,但顯而易見的,他比祖父,不羈多了,底線原則隨時都能變。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江瑤鏡想了想,學著前兩日他的行為,默默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無聲的安慰。

    雖然姿勢有些怪異,岑扶光耷拉在榻邊的腿還在淌血呢,確實也能說上一句溫情。

    可惜,馬上又被他給破壞了。

    他忽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江瑤鏡,“媳婦兒,咱兩私奔吧?私奔個兩年,只要他們找不到咱們,就要讓他們著急,急個兩年,很多事就不重要了,也就都不會再阻礙咱們的婚事了。”

    “到那時,就是他們求著咱們在京城完婚并且長居了!”

    不讓本王開窗,不光屋頂,本王把地基都掘了,看你們要如何!

    江瑤鏡:……

    這是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損招。

    面無表情伸手把人推開,不理會他不放棄的言語蠱惑,只坐在小凳上細心清理傷口。

    第59章 ……

    江瑤鏡給他敷好了金瘡藥, 又問他,“尋個大夫來瞧瞧吧?這種傷口確實沒傷到根骨,但好似很容易引起高熱。”

    “我回去自己找大夫瞧, 你不用管了。”

    雖然江瑤鏡這邊沒有他的衣裳, 但好在只是剪破了一條褲子, 江團圓也不知從誰手里薅來了一條褲子,已經整理好搭在了旁邊的架子上。

    岑扶光十分利索地換上了褲子,行動如風。

    褲子剛穿好,鞋子一套就往門外走, 江瑤鏡眼睜睜看著他大步向外,步履匆匆, 半分受傷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若非是自己親手為他上藥,都會以為他完全沒受傷。

    “等等!”

    在他剛跨出門檻之際,江瑤鏡終于回神, 小跑追了上去, 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去?”

    “去找他算賬!”

    “本王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占的。”

    岑扶光氣勢洶洶要去找回場子。

    江瑤鏡兩只手都抓住他的胳膊,只問他, “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得, 你要怎么找回場子?”

    岑扶光:……

    兩人對視半晌,岑扶光幽幽道:“我去把姜家的藏書樓打劫了怎么樣?”

    “唔。”江瑤鏡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番, “那外祖父他, 可能會捧著姜家祖宗的牌位, 一路從江南哭到京城去。”

    “聲勢浩大, 成群結隊的那種。”

    岑扶光順著她的話一想,以姜照野的頑童惡劣脾性, 還真干得出來這件事,周身氣勢陡然卸了,腿一踢就帶上了房門,挺大一個人,非要彎腰擠進江瑤鏡的懷里,大腦殼就在她脖頸邊蹭了又蹭。

    “太憋屈了。”

    “媳婦,我太憋屈了!”

    岑扶光從小到大就沒受過今日這種憋屈,還不能報復回去!

    江瑤鏡知他委屈,也知他是因為自己才受得這份委屈,雙手捧著他的臉,在他略顯詫異的眸光中,輕輕吻在了額心。

    一觸即離。

    “秦王殿下辛苦了。”

    鮮少主動親昵,本就羞赧,又被岑扶光一瞬間亮起來的熾熱眸光緊盯,面覆春紅,連脖子都泛起了粉色,眼簾一垂就想離開。

    岑扶光自然不會讓她離開,長臂緊錮纖腰,聲色喑啞,“若是賠罪,這點可不夠……”

    話音未落,就低頭狠狠噙住了粉嫩的唇瓣。

    江瑤鏡眼睫一陣輕顫,對于他的熱烈,她是害怕又喜歡的,袖中手緊握片刻,終是主動抬起,勾住了他的脖子。

    這對岑扶光來說,是個足以將他大腦震得一片空白的驚喜訊號。

    他牢牢地抱著她,力氣極大,兩人緊密貼合,不分你我。

    她的主動迎來了他最瘋狂的熱烈。

    *

    雖然萬海樓遠在京城,但在江南住了大半生的姜照野也不以為意,他還真沒說假話,確實要去京城住兩年。

    在定川侯府多呆呆,從江鏖嘴里撬出西南神秘部族的消息。

    等問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跑路。

    江南不好跑,京城可太好跑了,今生肯定能親眼看一回千戶苗寨!

    如今有了這牌子,面上的理由就更足了,也不會引起老大老二的懷疑。

    完美!

    姜照野美滋滋地把牌子收好,心情甚好的他,決定去進行他這兩年最愛的活動,釣魚!

    提著他的魚簍魚竿和特制的魚食,溜達著就去了家里的內湖,江南從來多雨水,誰家宅子都不缺這活水內湖。

    來到熟悉的釣點,打窩上餌甩竿一氣呵成。

    草帽一戴就專注盯著湖面,架勢擺得非常足,一看就是個經驗老道的釣魚佬。

    然而,也就表面能唬住人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魚簍依舊空空。

    姜照野早就習慣了,算著時間,估摸著餌料都泡浮囊了,他就起竿換餌,熟練到有些心酸。

    “嗤。”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聲音過于熟悉。

    姜照野身形一僵,緩緩回頭。

    不是岑扶光又是誰?

    同樣的,手里也拿著魚竿魚簍。

    姜照野:“那丫頭胳膊肘就這么外拐了?”

    除了江瑤鏡偷偷出主意,姜照野想不到秦王為何會出現在這里,還裝備齊全!

    我媳婦不向著我難道向著你?岑扶光心里腹誹,面上卻是不理他的,提著小馬扎就在他旁邊施施然坐下,窩也不打,直接上餌甩竿,姿勢有些生疏,一看就知不是很精通。

    姜照野不急了,連自己的魚竿都不看了,只等著岑扶光的好戲。

    這小子一看就是性子頗為急躁的,如何能忍下釣魚這等清冷枯燥的活動?

    最多兩炷香,他肯定會摔竿走人!

    老夫就等著看他的氣急敗壞了。

    雖然姜照野什么話都沒說,但他看好戲的態度擺了十成十,岑扶光又不是瞎子聾子,自然有所察覺,可他什么都沒說,只氣定神閑地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

    此時正是夏末秋初時節,盛夏的燥意尚存,而從湖面掠過的風,已經開始有了涼意。

    入秋了。

    她的新衣裳新首飾可以開始做了。

    岑扶光還能分神去想給江瑤鏡的秋日驚喜,當察覺到手中魚竿穿來的輕微異樣時,他手背青筋一顯,直接甩竿,生生把魚給甩了上來。

    他確實不擅長釣魚,也不知該等魚鉤被咬實后再提竿,他就是大力出奇跡。

    起身把一尾巴掌大小的魚兒從魚鉤上取了下來,慢騰騰在已經徹底呆住的姜照野眼前晃過,確定他看得清清楚楚后,才輕松投進魚簍里。

    “不可能!”

    “肯定是新手運氣,你今天不會再有第二尾了!”

    對于姜照野的詛-咒,岑扶光照舊連眼神都欠奉,依舊只關注自己的魚竿。

    很快,第二尾又上了。

    這次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魚兒直接就是從姜照野的頭頂飛過摔在了草地上。

    他破口大罵。

    岑扶光還是不理他。

    不過*7.7.z.l很快他就沒精力罵人了,因為岑扶光上魚的速度依舊。

    第三尾。

    第四尾。

    第五尾。

    …………

    姜照野已經不知隔壁上魚多少次了,他失魂落魄地看著自己紋絲不動仿佛已經死去的魚竿,你倒是動一下啊!

    為什么呢?

    外面的魚機靈不上鉤就罷了,為什么自家被喂食習慣的魚也從來不上鉤呢!

    岑扶光提著裝滿魚獲的魚簍,終于把視線落在了姜照野的身上,蹲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魚簍用力抖了抖,驚得里面的魚兒活潑擺尾,甩出來的湖水大半都撒在了姜照野臉上。

    姜照野:……

    岑扶光笑得異常燦爛,“多謝外祖款待,第一次釣魚,收獲就這么多呢。”

    姜照野咬牙。

    “只是可惜了,岑某不愛食魚,她也沒有偏愛,這么多魚,都不知該如何辦呢,真愁人。”

    姜照野磨牙!

    “其實說實話,岑某不太理解釣魚的樂趣在哪?”

    “是,可以靜心也可以鍛煉耐心。”

    “可若為生計,釣魚飽腹無可厚非,哪怕不是生存緊迫,僅是為了口腹之欲,也可以理解,算是它們死得其所。”

    “但如果只是簡單的鍛煉心境打發時間,做什么不行,非得讓原本可以在水里自在遨游的它們忍受利鉤穿身之痛?”

    “而這樣的事,恰恰是有些為老不尊、倚老賣老的老人最愛做的事。”

    姜照野拳頭緊握,臉色漲得紫紅!

    岑扶光不僅不怕,反而湊得更近,務必要讓他聽清自己說得每一個字,“外祖,您說,這樣的老人,真的心慈嗎?”

    “老夫跟你拼了!!!”

    姜照野忍無可忍,直接爆發,跳起來拽著魚竿就要往岑扶光身上打。

    岑扶光當然不會站在原地挨打,直接一腳把魚簍踢飛到湖里,長腿一邁就一陣風似地竄了出去,小腿受傷絲毫不影響他溜姜照野。

    哪怕他拿著長長的魚竿也夠不到岑扶光的衣擺。

    “站住,你給老夫站住——”

    *

    姜家正門處的臺階上,依舊稀稀拉拉地站著數名幼童,都是昨兒被罰的,他們臉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路過的人也見怪不怪。

    早就習慣了,姜家多年來都是如此。

    而附近的街坊路過時總會問他們是錯在哪本書,幼童們也習慣了,有人問他們就答。

    如果恰好和家中孩子同一個進度,鄰居就會快步回家通知自己孩子,若不是也只能遺憾搖頭,也有那不死心的,特地記了某本書的章節,試圖引-誘幼童,讓他下次就在這錯。

    幼童:……

    我只是小,又不是傻!

    為什么街坊鄰居會如此呢?

    當然是因為在外面當中受罰,也要在外面當眾解題了。

    誰來解題呢?

    從鶴鳴書院回來的姜夫子們。

    鶴鳴書院的進學名額百里取一都算多了,夫子更是精貴,尋常學子真的沒有門路得到他們的指點,哪怕僅是幼童啟蒙之物,但先生們的見解依舊獨到,每每聽之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啟發。

    所以,每當日暮西下金烏余暉灑滿大地之時,姜家門前不止自家的孩子,也有街坊鄰居的幼童,更有許多寒門子弟聚集在此。

    不止是來聽獨到的見解,也是為了碰運氣。

    姜家的夫子們不僅會為幼童解題,也會隨機看眼緣挑選三人回答三個問題。

    每天三個解答已經很多了!

    今天恰好輪到了姜聞聲,他一下馬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自家小兒子姜起穗,姜起穗討好一笑,“爹爹~”

    “別喊我爹。”姜聞聲面上端得極為清正,近乎氣音的崩潰只有姜起穗能聽清,“別逼老子在外面扇你啊。”

    姜起穗瞬間站直身子,恭敬雙手呈上自己的錯題本。

    姜聞聲冷眼接過,正要翻看,大門忽然竄出一個身影,那人似乎也被外面的許多人給驚到了,腳步驟停,隨即面色平靜的改跑為走,繼續向外。

    姜聞聲拱手長揖到底,極為恭敬,“恭送殿下。”

    岑扶光矜持頷首,目不斜視離去。

    而當他正走下臺階之時,大門處又先冒了一個魚竿出來,緊隨其后的就是一頭熱汗滿臉通紅的姜照野。

    姜照野也是看到外面的情形后身形驟僵,隨即把魚竿往門后一丟,裝作是來門前巡視的,問了兩名幼童的學業,走了一圈又負著手回去了,就是喘得有些厲害。

    連著被糊弄兩次的外面諸人:……

    殿下?

    是哪位殿下來江南了?

    江瑤鏡下江南是沒有瞞過任何人的,畢竟姜家集體出動去碼頭接人了,本來這就是姜家的家事,外孫女來探望外家,多正常的事。

    但做賊心虛的不提,其他沒插手賭坊的人心情也很微妙。

    世人皆知,定川侯是皇上的心腹。

    如今侯府獨女來了江南,是單純探親呢,還是更有替陛下探明江南諸事的意圖呢?

    早不來晚不來,非得在自家裝死不肯獻上醫書的時候來。

    他們不得不多想。

    還沒想好怎么面對江瑤鏡呢,畢竟姜家目前還沒有設宴的打算,還可以多思量思量,誰知道又冒出個殿下,什么殿下?哪位殿下?!

    如果真有皇子前來,漫天神佛保佑一定要是襄王,千萬別是那位……

    岑扶光沒想過錦衣夜行,而在江南扎根的世家認真起來的力量也是驚人的,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金烏尚在,岑扶光的身份就已經被有心人知曉。

    秦王!

    那個殺人如麻陰晴不定,數次血染太和殿的秦王來江南了!!!

    根本不用詳查,秦王身上明明白白放著四個字呢。

    來者不善。

    不少人眼前一黑,更有甚者直接眼白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秦王之名,恐怖如斯。

    第60章 ……

    “父親。”書房內, 姜聞聲從來生機盎然的聲音此時壓得極低,他手里拿著一沓紙,握著的指尖已經用力到泛白, “真的要, 全、部送過去?”

    姜照野知道他所說的全部是什么意思。

    他做下這個決定也不輕松。

    一聲長嘆, 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屋內已經掌燈,燈影將他有些佝僂的身影拉得更長了, 臉上早已沒有白日的嬉笑怒罵,只余心累。

    本來這次三房那邊的小輩被人設計引-誘去了賭坊, 姜家既然查到了,人是除族了,兇手自然也不會放過。

    雖然這件事是好幾家一起插手, 沒有真正的兇手。

    那也沒關系。

    一起報復就好了。

    反正這么多年下來, 這幾家表面看著同氣連枝互相扶持, 實則暗地里的爭搶陰手一點兒都不比外面少,今兒你搶了我的鋪子, 明兒我就在你出行的車輛上動點小手腳。

    不過都被好好隱瞞著,遮羞布蓋得緊實, 沒有鬧出來而已。

    旁人不知,姜家難道還不知?

    正好姜照野近期閑下來了, 可以好好跟他們玩玩。

    他按住姜聞聲馬上就要報復回去的舉動, 先把他們幾家近期的齷齪調查清楚才好對癥下藥, 同時也在釣魚。

    釣自家的魚。

    小月亮下江南的時機太過湊巧, 心里有鬼的人看誰都是鬼,心虛之下自然有所行動, 姜照野就在等,等家里的內鬼會不會露出痕跡。

    明明下令任何人都不許靠近蒹葭院。

    三房就罷,那邊已經有了腐壞的征兆,從來老實在家里聲音很輕的二房居然也有,這也罷了,沒想到自己坐鎮的大房才是牛鬼蛇神最多的。

    這幾天,姜聞遇甚至都不想去書院了,他就想守在去蒹葭院的必經路,每天都有新驚喜,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如果僅僅是這樣,姜照野也不會為難至此,因為這件事說破大天也就是姜家近年被旁人滲透了不少,就算有些丟人,那也是私事,關上門清理門戶就好。

    可是那些天殺的蠢貨!

    他們信方士就罷,你自己要吃丹藥你就吃,一家子死絕了也和旁人無關!

    可你們為什么和西戎牽連上了!!!

    雖然姜照野沒有拿到他們實打實勾結西戎的證據,但那明明該送往贛州親戚家的東西,為何沒有出現在贛州反倒往邊境去了?

    你一個江南本地人,怎么忽然對域外那么有興趣了?

    姜照野自從察覺到苗頭后就往死里查了自家書樓。

    聽雨閣里放了姜家大部分的藏書。

    也沒有過于防備,因為珍品在另外的書樓好好存著,都是普通書籍,親友都可以借閱,只要好好還回來就可以,甚至不少學子也來借書,除非名聲惡劣者,一般都是不拒絕的。

    拿到消息后姜照野第一時間就奔向了聽雨閣。

    果然,有關域外的書籍,哪怕僅僅是游記上的三兩句敘述,平日看不出來,但一查這兩年的所有統計,它們的借閱次數比科舉相關都書籍都要高。

    尋常學子鉆研科舉都來不及,怎會看這類閑書?

    只能是那群作死的人了。

    雖然可以強辯如今家里的釘子只是幫那幾家做些內宅陰司事,沒有牽扯到域外異族,但他們狗急跳墻非要掰扯自家怎么辦?

    今天和秦王鬧那一出,就算他們現在還沒查到,最遲明天,也都該知曉秦王是追著小月亮來的。

    本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無非這個君子是王爺而已。

    但如果他們被秦王抓獲嚴查,狗急跳墻之下必然會把自家也牽扯進去,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內鬼耕耘多年,姜家一定會被拉下水。

    秦王必須要嚴懲。

    不然就是不公,就是秦王為了女人徇私枉法。

    “國事和家事不能混為一談,哪怕姜家純粹就是無妄之災。”

    “而且也不算無妄之災,是我們治家不嚴謹,才會讓旁人鉆了空子,怨不得誰。”

    姜照野再次下定決心,一把從姜聞聲手里接過所有情報,“已經到了斷尾求生的時候了。”

    “我親自給他。”

    ——

    蒹葭院這邊,江瑤鏡正在和岑扶光斗智斗勇。

    他受了傷,即使大夫看過說沒有大礙,好好養著便是,那也該清淡飲食休息養傷,偏他和外祖父你來我往好不起勁,江瑤鏡根本就勸不住。

    這人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傷口。

    既然行動上已經管不住,那吃食上必須要管住了。

    本來他也能安生用清淡膳食,只要江瑤鏡好生哄他幾句便可,偏偏,今天上了辣菜,還是用的他從芙蓉城帶回來的花椒所制。

    鮮香麻辣,一瞬間就能把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這事算是江團圓自作主張,她見姑娘不太習慣這邊的膳食,胃口不太好,就做主換了家鄉菜色,偏勾起了受傷岑扶光的饞蟲。

    “我帶回來的,我吃一點都不行了?”

    岑扶光拿著筷子,理直氣壯。

    江瑤鏡死死摁著他的手腕,再次強調,“還有很多,等你傷口結疤了就給你吃。”

    “不要。”

    “就現在。”

    江瑤鏡:……

    “你是孩子么,由著自己心意來?”

    來回攔了好幾次,生生給江瑤鏡累出了一身汗。

    “團圓,把菜撤了!”

    江團圓知道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她根本不看岑扶光阻止的眼神,手腳麻利地把辣菜全部撤了,只留一桌的青綠。

    岑扶光:……

    “你把本王當兔子養呢?”

    “吃白食的就不要說話了,要耍威風回你自個府里耍去。”

    江瑤鏡冷著一張俏臉,還舉起了沒有使用過的公筷,高高豎著,顯然他再多言,這筷子就得落在身上了。

    岑扶光夾了一筷子青菜送進口中,吃得味同嚼蠟,整個人都生無可戀起來。

    魚蝦是發物不能吃,那只能是雞鴨,可清燉的他亦不愛,他就喜歡濃油赤醬的。

    江瑤鏡看他終于老實下來,心內松了一口氣,卻在他連雞腿都吃得一臉麻木時又軟了心腸,想了想,側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真的?”

    岑扶光雙眸瞬間晶亮,比旁邊的燈盞還要灼人。

    江瑤鏡忍著羞意點頭,也不忘強調條件,“傷好后,且不能在這里。”

    雖然江瑤鏡在夫妻敦倫上逐漸被岑扶光帶出些趣味,但也僅限沉默承受了,讓她主動比登天還難,岑扶光求了多少次都沒用。

    這次是心軟,也是看他最近老實。

    這些天他雖然還是夜夜翻墻,但兩人就是單純抱著睡覺,沒有任何旖旎行為。

    這可是外祖家,若是他還要胡來,江瑤鏡怕是要跟他拼命。

    幸好沒有。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絕不反悔?”

    問得一臉認真肅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強調什么朝政大事呢,江瑤鏡紅著臉咬牙,“不反悔,別追著問了!”

    岑扶光心滿意足,有后面的大肉勾著,也不再垂頭喪氣了,青菜他都吃出了笑臉。

    江瑤鏡已經用得差不多,端著一盅甜湯慢慢喝著,等臉上的紅意褪去,她又想起了正事,“你既已經在這里正式露面,很快就要和他們開始過招了,要小心,別陰溝里翻了船。”

    “他們能對我如何?”

    岑扶光眉梢一挑,輕描淡寫說著滅族的話。

    “九族不想要了?”

    這話是狂妄,但確實沒有錯。

    岑扶光是圣上親子,還是目前最器重的兒子,他若是折在江南,皇上根本就不需要證據,雷霆之怒就足以碾平所有嫌疑者。

    “他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對你如何。”盅內還剩一半的甜湯,她已經飽腹不會再用,就用勺子攪著玩,“但你既知他們已然開始接觸方士,就該知曉方士手里確實有許多不能外人所知的東西。”

    “就不說那些丹藥是否真的有效,就那些煉丹的原材料,硫磺火石朱砂等等都還算好的了,竟還有動物毛屑糞便,更甚還有女子葵血……”

    江瑤鏡手中勺子一放。

    把自己都說惡心了。

    看著臉色同樣難忍的岑扶光,“他們要是把這種丹藥給你吃……”

    “那本王就喂他們吃真屎。”

    岑扶光單想那個畫面就喉嚨作嘔。

    “丹藥還好,雖然原材料惡心,但誤食一兩丸也不會致命。”江瑤鏡看著他的眼睛,說得很是認真,“我信你的手段,也信你不會龍困淺灘,只盼你不要大意了,小人行徑總是防不勝防的,尤其是在激烈反撲時。”

    “他們手里,還有寒食散。”

    “在吃喝上,你一定要留心。”

    丹藥偶爾吃不致命,寒食散,卻是會上-癮的。

    “你放心。”岑扶光握住她的手,“我從不會小瞧任何人,父皇和大哥的人手也馬上就到了,太醫院的正副兩位院判也已隨行。”

    “我會小心再小心,肯定不會讓你守寡的,放心。”

    明明是殷勤囑咐的溫情時刻,他偏要皮這一下。

    江瑤鏡嗔他一眼,正要笑罵,門外卻傳來了溜溜達達的腳步聲,人未至聲先到,“私房話說完沒,該辦正事咯。”

    江瑤鏡一下子站起身來,快走幾步迎了上去,姜照野擺手示意她不用問安,只看向岑扶光,將手中紙直接遞給岑扶光,不咸不淡道:“下午殿下的魚都沒帶走,老夫來給殿下補上新魚了。”

    魚?

    岑扶光挑眉接過他手里的一沓紙。

    對于他送來的這份資料,岑扶光已經心有所感,因為他已經知曉三房賭坊之事,也知道姜家最近都在查那幾家的齷齪。

    他會送上這份資料,岑扶光并不意外。

    因為雙方目前算是有共同的敵人,合作或者說他借自己之手除去一些人也好,心照不宣,沒有必要追根究底,人家前面出了力,后面還一些好處也是應當的。

    然而他低頭隨意一看,率先出現在上面的,竟然是姜家人。

    他眸色一滯,隨即馬上隱去,泰然自若的看過幾眼后,在江瑤鏡好奇微微探頭之際,面色如常地翻到了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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