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你好奇什么?”姜照野曲起手指給了江瑤鏡一個腦瓜崩, “那上面都是外面臟男人的惡心事,不許看!”
江瑤經:……
不看就不看,打我做什么?
“你記住了,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以后警惕些, 別動不動就心軟。”
江瑤鏡:?
她弱弱回了一句,“您也是男子。”
怎么連自己都罵呢。
“我是男子不錯,可我是你的至親長輩,我只會護著你, 也禍害不到你頭上去。”姜照野一副掏心窩子的模樣,“其他男人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測的狂浪之徒,你一定要警惕再警惕。”
“你就記住了,對男人心軟, 會克你自己的福運的。”
岑扶光啪得一聲蓋上了手上的資料, 皮笑肉不笑道:“當我死了?”
“喲——”姜照野浮夸瞪眼, “您還在呢?”
岑扶光:……
姜照野擺明了就是有話要單獨對江瑤鏡說。
岑扶光手里有了正事,也沒空和他湊趣逗樂子了, 只站起身來,在江瑤鏡耳邊低語一句, 得到她點頭的回應后,看都不看姜照野一眼, 扭頭就走。
姜照野:!
“你看他, 你看他!”姜照野指著岑扶光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跟江瑤鏡告狀, “這還沒娶你進門呢, 他就狂成這副模樣,以后成親了還得了?”
“您先刁難他的。”
“您可以出手, 人也可以報復呀。”
江瑤鏡自認站在真理這一方,卻被姜照野氣得胡子都快豎起來,“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說得就是你!”
“人都走了,別演了。”
江瑤鏡伸手去扶他,想讓他坐著歇一會,誰知姜照野瞪她一眼,手往身后一背就氣沖沖向外,走了兩步沒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又回頭,“跟上呀,你這丫頭怎么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今天岑扶光不在,他就開始折騰自己了?
江瑤鏡抿唇,認命跟上。
院里伺候的人不多,還基本都是江瑤鏡從侯府帶出來的人,對比起占地頗廣的蒹葭院來說,略有些稀疏,好在院中花墻林路湖邊都點上了夜燈。
雖過于安靜,也不乏是另一種清幽寧靜。
姜照野背著手將這院子慢慢走過一遍,他不出聲,江瑤鏡也不吭聲,祖孫二人就在月華下安靜漫步。
走完一圈后,最后在曾經的觀荷亭如今的空蕩湖邊停下。
夜風從面前拂過,不僅有入秋的涼意,還有湖面殘存的水汽。
“我也經年不曾踏入這個院子了。”
江瑤鏡抬眼看向姜照野,他的腳邊正好有兩盞暈黃石燈,光芒雖不耀眼,但足以江瑤鏡看清他的臉色。
有唏噓、悵惘,最多的卻是平靜。
可獨獨,沒有傷心。
江瑤鏡不知為何心里涌上一陣火氣,梗了梗脖子,又強行壓了回去。
“生氣啊?”
她看著姜照野時,姜照野也一直看著她。
“生氣我對你母親如此無動于衷?”
江瑤鏡沉默,卻也沒反駁。
“你還記得,你母親是個怎樣的人嗎?”
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江瑤鏡自從雙親皆喪之后,哪怕每年的祭日都十分恭敬上香祭拜,心里其實沒有任何回憶,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回憶過雙親了。
因為,沒什么記憶。
是的,沒有記憶。
從記事起就是祖父在帶自己,甚至有幾年祖父都不在,只有媽媽照顧自己。
父親母親都是幾年才回一次,那時的自己還太小,不懂得保家衛國和家人團圓這兩者,是有本質上的沖突的,只能成全一方。
最深的記憶永遠都是小小的自己一次次哭著去追他們離開的背影……
“不要給她貼金,她沒那么高尚。”
“人總是會不斷美化自己的記憶,尤其是對在意之人的。”姜照野看著江瑤鏡顫動的瞳孔,“如果她在意你,便是要陪你父親幾年不得歸,她有親手為你做過什么嗎?”
“針線?玩具?特產?”
“她回家時,有專門給你帶過什么東西嗎?”
雖然江瑤鏡很不想承認,但是……
沒有,通通沒有。
見姜照野似乎還要繼續再開口,江瑤鏡先他一步,“您何必要跟我說這些?強調這些有什么用?她已經去世了很多年。”
“哪怕是我虛構的美好記憶。”
“您為什么要拆穿呢?”
“非要我承認,我不是她滿含期待生下來的孩子嗎?”
“不,她懷你的時候,確實是滿懷期待的。”
姜照野給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那就是她嫌我不是男兒?”江瑤鏡沒忍住問了出來。
“不是。”
姜照野搖頭。
其實他也不想提這件事,只是他發現,哪怕女兒基本沒有教養過她,小月亮依舊被她飛蛾撲火般的愛情影響了。
“她有孕的時候,你父親是開心的,所以她是期待著你來的。”
“你出生時,你父親很高興,她也很高興。”
“后來你父親守衛邊境,她自然也跟著去了。”
她所有的反饋都是因為一個人,她的夫君,她的喜怒哀樂都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她何止是不在意你,她成親后,連我這個生父,生養她十多年的姜家,她通通都拋到腦后了!”
面色是平靜的,但雙手卻微微發顫,顯然,姜照野的內心不如他表面那般無動于衷。
“你該慶幸,她沒有教養過你,你們的分開,是老天爺在幫你。”
姜照野回頭看著夜色下微微泛著漣漪的湖泊,月華為它鍍上了一層銀輝,竟比白日的空曠鮮活了許多。
“如果是她和你父親同時在家,那么她就會教導你,必須完全順從你的父親,不能忤逆他分毫。”
“如果她在家你父親在邊城,那么她會整日以淚洗臉,日日在你面前哭訴思念之情。”
“她教養你,只會出現上面兩種情況。”
他回身看著杏眸微睜的江瑤鏡。
“你能接受哪一種?”
哪種都不能接受。
江瑤鏡深知,即使母親在家,祖父也不會松懈自己的教養,依舊會為自己去尋先生,那么自己自小的觀念也會如此刻一般被理性塑造。
而理性的自己,遇上完全感性的母親。
哪怕礙著母女關系多有忍讓,也一定會走到兩看相厭的結局,哪怕是親母女。
“她……為什么會如此呢?”
“我也很費解。”
“明明是和男兒一樣的教導,姜家女幾百年都是正常人,就出了她這么一個驚天動地的情種,我是死活沒看出來你父親還能有這般能耐,讓人瘋魔至此。”
“早知如此,當初江鏖領著他來求娶之時老夫就該拿著掃帚把他們打出去!”
說到最后還是沒能忍住磨了牙,江瑤鏡默默后退了一步。
“不說那個孽女了,等我死了再去下面問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秦王對你的熱烈追求,讓你想到你母親了,是嗎?”
一樣的熾熱,一樣的不顧一切。
江瑤鏡緩緩點頭。
美好卻過于炙熱,想觸碰,又恐灼傷自己。
“你被他騙了。”
這五個字一出,江瑤鏡不明所以,“他騙我什么了?從最初到現在,一直都是他在付出?”
“你確實什么都沒有付出,你只是愈發覺得愧對他而已。”
姜照野這大半生看過太多人和事,戰亂的白骨,盛世的朱門,他都切身經歷過。
雖不至于一眼看穿岑扶光,但也深切知曉,嬉笑怒罵只是他愿意表現出來的親和一面罷了,心機深沉和不折手段才是秦王的本色。
“他真的沒有發現你前面使的那些小手段嗎?”
這個問題,江瑤鏡不敢回答。
“他絕對發現了。”姜照野給出了極其篤定的回答。
“我就讓你住在這蒹葭院而已,你也不會向他抱怨,可白日,他故意為之的那些話,為老不尊倚老賣老都是在回擊我,這沒什么可說的。”
“最后的心慈二字,才是他的目的。”
“他在質問我,為何明知母喪是心結,還重開蒹葭院讓你住了進來。”
“他借著笑言,在說我對你沒有慈愛之心。”
如此敏銳并且雙方身份微妙他暫時還要伏低做小都能找到刁鉆角度給出質問的人,怎么可能會忽略前面那么多疑點呢?
江瑤鏡也不傻,姜照野破開迷瘴后,她很快就想到了岑扶光為何會順勢而為。
“那他沒有追根究底,是因為目前的發展是有利于他的?”
姜照野:“你慢慢對他心軟,并且逐漸像他靠攏,他的目標一直在達成的路上,他當然不會破壞目前的平靜。”
“可一旦他的期望落空,他瞬間就能翻出舊賬來轄制你,進可攻退亦可守。”
“放心,他跟你娘,完全是兩種人。”
江瑤鏡詫異抬眉,“您,這是,在為他說好話?!”
姜照野:……
“你這孩子怎么抓不住重點呢?”
“老夫是在告訴你,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哪怕他面上做得再真,十分情誼信五分就已經足夠,永遠要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要被他騙了!”
“他心里裝著天下蒼生江山社稷,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純粹不了。”
“他和你娘確實不同,但他更危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你兩之間,還有些磨。”
“好好好,我信了,我也聽進去了,您別急。”
江瑤鏡連忙伸手扶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姜照野吹胡子瞪眼的,又罵了好幾句才接著道:“讓你住進這蒹葭院,是為了讓你直視她。”
“她已去世多年,憎恨美化都已不必。”
“你只需要直視她就好了。”
“而當你直視她,你就會發現,她就是個顱內有疾的蠢貨,被她影響,你也會變成蠢貨。”
江瑤鏡:……
“知道了,我不會變成蠢貨的。”
“你最好記住這一點,你要是日后變得和她一樣,老夫死都不會瞑目的!”
“……絕對不會!”
—— ——
而離開蒹葭院后,江照野回了自己院子,兩個兒子已經忙得眼眶發紅。
既然把自家所有內鬼名單都交了上去,雖然不知秦王會何時動手,但姜家也要提前規劃他們離去后的職務分給誰,又要如何再次扎緊籬笆。
還有更久遠的,事情鬧出來后的名聲問題。
如果那幾家真的牽連到了域外異族,姜家沒做這事不心虛,就算被牽連也有限,傷不了筋骨。
可就怕秦王離開江南后,新起來的世家會以此為刃來攻擊鶴鳴書院的名聲。
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來。
新入場的勢力,若是官宦世家還好,和姜家無關。但如果是那幾個二等書院順勢崛起的話,那鶴鳴書院就是他們的唯一目標。
雖然書院之間大多是良性競爭,但大惡之徒哪里都有。
萬一人家就看你不順眼,就是想把你鶴鳴書院連根拔起呢?
這種情況的可能性確實很低,但不能說完全沒有。
鶴鳴書院就是姜家的根基,任何微小的可能都要提前做好預防。
事情既多又雜,姜聞遇姜聞聲兩人已經忙得眼花繚亂,想起一件就扯過一張紙,快筆寫著應對措施。
姜照野沒有打擾他們,而是翻看他們已經寫好的措施建議,翻過幾頁后,心里還甚滿意,兩個兒子都算是練出來了。
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圈,最后伸手點了姜聞聲。
“你和小月亮關系更好些。”
“明兒你就在家里處理這些事,書院的課我幫你上。”
“不至于吧?”姜聞聲倒不是認為江瑤鏡不該管這些事,“她已經做過掌家宗婦了,處理家中事務得心應手,不用再教她了啊?”
姜聞聲以為父親這是想鍛煉江瑤鏡,可她掌家這門課早已通達了。
“啪!”
姜照野直接把手中紙卷成筒給了他腦袋一下。
“虧你還經常和她通信自詡關系不錯,江鏖是個莽夫不曾察覺到她出了問題還勉強可以理解,你也沒發現?”
小月亮出了什么問題?
不止姜聞聲,一直沉默做事的姜聞遇也抬起了頭。
姜照野:“她一個小姑娘,責任心大到嚇人,就連擇婿,她居然都把日后可能會連累到外家的事給考慮到了。”
“誰家小姑娘選夫婿時會考慮這個?”
“她還沒出問題?”
姜照野一聲冷笑,“明兒你等著瞧吧,她肯定會愧疚,會死命想幫忙,因為她認為,如果沒有侯府這門親,家里就不會遭這一次罪。”
“永遠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背,也不怕哪天壓垮了!”
“明天你就讓她看著,任何事都不要她幫忙。”
“姜家有自行承擔和規避風險的能力,完全不用她來幫忙,更不需要她把姜家人的前程都惦記在心里,她顧好她自己就行了。”
“行,我知道怎么做了。”姜聞聲認真點頭。
*
送走姜照野后,江瑤鏡直接洗漱上床,半靠在床上,看著床帳發呆。
真的發呆。
什么都沒想。
也不知道該想什么。
從前只以為母親失望自己是個女兒不能繼承家業,所以對自己沒有半分留戀,甚至做出殉情的決定后都吝嗇對自己留下只言片語。
原來只是因為她滿心都是父親。
不止自己,恐怕連她自己都丟失了。
該釋然嗎?
也沒有,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說到底,她已經去世多年,自己和她之間的簡單記憶并不足以支撐多年懷念,她永遠都看著父親,自己也永遠看著他們的背影。
外祖父說得對,直視她,放下她。
可這種事情哪里是一瞬間就能做出的決定呢?
只能交給一直往前走不停歇的時間。
現在,復雜萬千的思緒是必然的。
“他有沒有說我壞話?”
岑扶光突然掀開床帳露出一個腦袋,目光灼灼地盯著江瑤鏡。
面色微紅,臉覆薄汗,顯然是一路跑回來的。
“沒有。”江瑤鏡笑道:“他還幫你說了不少好話呢。”
“不可能!”
“他哪有這么好心?”
“知道還問?”
“問了憋屈的還是你。”
岑扶光:……
老頑童果然沒安好心!
他伸手把床帳一掀,眼看著就要撲過來,江瑤鏡花容失色連忙阻止他,“我已經洗過澡了,你一身臭汗,快去洗漱,別挨我!”
岑扶光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媳婦,再低頭看看自己衣擺的塵埃。
迅速轉身離開。
動作非常快速地沖洗了一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重新跑了回來,一身涼氣擠上了床。
“你又用涼水沖洗了?傷口呢,傷口有沒有沾到水?”
“習慣,沒有。”
岑扶光非常簡略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手一*7.7.z.l伸就把人撈進了懷里,只告訴她,“媳婦,咱兩才是共度一生的人,你最該相信的人,是我。”
“老頑童就是不安好心,你不要信他。”
江瑤鏡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型極為優越出色的鳳眸此時正十分緊張地盯著自己,眼睫還沾著水珠,又多了幾分瀲滟。
她伸手拂過他眼睫上的水珠,他下意識的眨眼,長睫劃過指腹,癢癢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
她的聲音溫柔,一如她這幾日逐漸開始親近他的時候。
其實,她也真的沒有撒謊,在她看來,外祖父確實是為他說了好話。
雖然外祖父的本意是提醒自己,不要輕信男人。
但這樣的情愛,反而是最適合自己的。
岑扶光先前的所有炙熱,自己都有所感動,也確實逐漸心軟,但心中也是害怕的。
確確實實被母親影響到了。
懼怕甚至恐懼這樣一往無前只有彼此的感情。
他滿心滿眼都是自己時,感動恐懼夾雜纏繞,真真讓人不知所措,紅顏禍水的名頭自己承擔不了,幸好只是錯覺。
如今知道他心中有正事,有江山有親人,有什么都好,心機也好,手段也罷,甚至強勢欺瞞等等什么都好,摻雜在其中什么都可以。
完全只有彼此,親人責任都可以完全拋到腦后的純粹愛情。
不想要。
也回應不了。
第62章 ……
翌日, 岑扶光在天際尚青時就已經睜眼,黝黑鳳瞳無神,只安靜看著帳頂。
人醒了, 腦子還沒徹底清醒。
懷中忽然傳來動靜, 他下意識伸手拍著她的背, 但這次沒讓人接著睡,然而把人拍醒了?
江瑤鏡撐著手臂起身,低頭,懵懵地看著他。
而岑扶光, 眼睛眨了眨,看向了自己的手, 這次力氣用大了?
兩個人都沒有徹底清醒,只憑著本能行事,大眼瞪大眼好一會兒后岑扶光瞳孔終于聚焦, 眉尾一揚就把人抱在懷里, 低頭蹭了蹭她的鼻尖, 晨起時的喑啞聲音淺笑著問他,“怎么醒這么早?”
“蒙學進學時候可還早呢。”
姜家蒙學進學的時辰確實挺晚, 辰時中去了,也不知是姜家哪位祖宗規定的, 反正一直都是這個時間順下來了。
小蘿卜頭們還挺高興的,能多睡會是一會嘛。
雖然已經好幾天, 尷尬也過去了, 但江瑤鏡聽到蒙學二字還是覺得腦瓜子疼, 剛醒時的水波秋瞳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 卻又看到了他驟然深沉明顯情動的雙眸。
直接把人推開,迅速翻身下床。
“今兒你忙得很, 快些起來吧。”
徒留岑扶光一人呈大字型癱在床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斗志昂揚的兄弟,岑扶光一聲長嘆,就目前這光景,還不知何時才能離開姜家。
不離開姜家,就完全吃不了肉。
姜家果然克本王。
那本王,只能去克別人了。
用過早膳后,姜瑤鏡難得幫他整理了一番衣領,把人送到門口之際,到底還是開了口,“別玩得太過火。”
岑扶光今晚會在新買的宅子里設宴,不還派帖,想來就來。
過于隨意,也過于不安常理出牌了。
誰家好人大晚上的開宴,還一副歡迎任何人前來的樣子?而且這個消息是剛剛才放出去的,都沒給人留準備赴宴的時間。
不過他此次來江南,本就不是禮賢下士那一套,他就是來收拾人的。
如此作為,也能說得過去。
只是怕他上頭,別第一天就把人玩死了吧?
“放心,我心里有數。”
岑扶光應得很是痛快,就是那一身躍躍越試的勁兒,擺明了今夜他要來個大的。
江瑤鏡有些不安地目送他大步離開。
此時距離蒙學進學的時辰還早,天都沒徹底亮堂呢,江瑤鏡倚著門扉,在想要不要睡個回籠覺?正要回身,從外面進來個眼生的小丫頭,見禮后脆生生道:“表姑娘,二爺請您過去一趟呢。”
小舅舅?
江瑤鏡換過一身衣裳,跟著小丫頭出去了。
誰知直接被帶進了姜照野所在正院。
不過沒看到外祖父,只看到形容憔悴,衣裳皺巴巴的小舅舅,她福身見禮后才問,“小舅舅你這是,熬了一宿?”
姜聞聲雙目無神點頭,也不多話,直接把一沓紙遞給江瑤鏡。
“你看完就知道為何。”
“我先去洗把臉。”
說完就站起身來閉著眼游魂似地往外飄,江瑤鏡有些膽戰心驚的看著他,生怕他一個不穩撞到門框上,好在很快有小廝過來把人扶住了。
待兩人身影徹底離開視線后,她會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
一頁頁翻過去后,秀氣的眉心終于緊顰。
怎么說呢,侯府和江家自從聯姻后就是實在親戚,哪怕兩家長居的地方一南一北,平時沒有多少交集,在外人眼里,兩家依然是一體的。
知道姜家被人下套是因為提前下手防備大表哥借著侯府的勢力在京城站穩腳跟后,其實心內并無太多想法。
世間事總是一飲一啄都有定論,享了好處自然也要承擔不好的。
不至于愧疚,雖然心內有些郁郁之氣。
但那幾家是怎么回事,怎么會牽扯上外族之事?這種事情在江瑤鏡眼里和叛-國無異,這種事一旦沾惹,就是把九族的命都別在了腰帶上。
他們怎么敢的?!
姜聞聲很快就回身,江瑤鏡揮散房中下人,一臉正色,“這種事情要提前告訴秦王,他們狗急跳墻之際家里一定會被牽扯的。”
“事先告訴秦王才是上上策。”
和父親一樣的決定?自己和大哥,還不如外甥女果決?
“已經說了,昨兒就把名單給他了。”
他湊近,聲音壓得更低,“但秦王并沒有馬上帶走這些人,反而是增派了一些人手進來,我瞧著是監-視,估計也是想看看是否有大魚吧。”
江瑤鏡從來不會主動過問朝政大事,哪怕她清楚只要不是絕密岑扶光一定會告訴他。
不要插手朝政,這點她一直遵循得很好。
心知他絕不是簡單就跟著自己跑來了江南,一定還有其他正事,也從來沒有過問過。
她心里有著自己的一根弦。
但如今不同,姜家卷了進去。
雖然是被牽連,就算被責罰亦是小打小鬧不會傷了根基,但江瑤鏡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在結果未出之前,未雨綢繆是對的,可將功補過雙線齊下不是更好?
前朝寶藏。
這四個字瞬間就涌現在了她的心底。
那個被程星回帶回來的,和自己相似的女子至今沒從岑扶光嘴里聽到半分消息,他去了芙蓉城,馬上又跟著自己來了江南。
是有人逃竄至江南,還是寶藏的指向在這邊?
姜家人又發現了他們疑似株連西戎的動靜。
西戎和前朝寶藏有沒有關聯呢?
如果有,會是誰的陵寢?
能和西戎牽扯上,那必然不是皇上和王爺,只能是和親的公主。
前朝史料在江瑤鏡腦海中一頁一頁翻過,去往西戎的公主和宗室女的名字在心中劃過,最后確認了大致人選。
昭平公主。
如果真有前朝寶藏,那必然是和她有關。
可是想到她又如何呢?
并不能確定在哪。
而且,江瑤鏡真的想不通那幾家為何會有西戎勾結,他們在江南盤踞數百年,當即皇上并非狠厲之人,哪怕將來在朝上和南派世家博弈壓制,最多就是技不如人退回江南。
百年世家哪家沒有幾個保命的真本領呢?
便是一時敗落,蟄伏幾十年,族內有個新生的人才,又可以再籌謀,未必不能翻身。
這才是世家該玩的路數,從來沒有哪家能夠長盛不衰,起起伏伏才是世間常態,只要族中底蘊猶在,終有起復的那一日。
可一旦他們和外族勾結,被抓到是要滅族的。
哪怕前朝寶藏也不應該呀,他們又不缺銀子。
江南的文骨和西戎的荒野,根本就是兩個世界,從前亦有外族攻入中原的例子,中原人直接成了……
他們又不是不知外族統領中原后會怎么做,為什么要引狼入室?
這種一旦被抓住至少會被夷三族且最終沒有多少利益的事,他們瘋了?
江瑤鏡久久不言,臉色還愈發難看,姜聞聲想岔了,竟是告誡她,“雖然秦王對你有意,但國事家事不能混為一談,我們家給了名單是不錯,但秦王復查一遍才是真,總不能我們說什么他就聽什么吧?”
“你可不要因此生了芥蒂,這種心思不能有。”
江瑤鏡:……
“我只是在想,他們為什么要勾結西戎,沒有好處的事他們為什么要做。”
姜聞聲:……
他也不尷尬,想了想,癟嘴,“咱們是正常人,若是能想明白蠢貨瘋子鈍物的思路,那不就跟他們是一路人了?”
江瑤鏡:看來一宿沒睡的怨念很重,但話糙理不糙。
姜聞聲下午還想補個眠,喝猛了一口濃茶就開始辦正事,直接當著江瑤鏡的面喚了管家進來,一邊吩咐諸事一邊小心看江瑤鏡。
他已經想好了怎么拒絕江瑤鏡的幫忙,誰知她又低頭復看手中的資料,壓根都不帶看自己一眼的。
姜聞聲:……
哈。
父親也有預判失誤的一天。
睡醒了要好好嘲笑他一次才是!
至于責任心太重這事。
姜聞聲昨兒初聽是覺得不太對,但昨夜偶爾偷懶時,又覺得責任心是好事,雖然太重可能會壓垮雙肩,但外甥女是個韌性十足的人。
她不會被壓垮,她只會觸底反彈。
除非天塌下來的大禍事。
但如果真有那一天,大家伙一起赴死得了,又何須她來抗?
她自幼是同男兒一般教導,可她是女子,不能出侯拜相,不能瀟灑游歷四方,責任心太重確實不行,但這種自幼就成型的性格,哪里是短短幾日就能改變的?
正路走不通,姜聞聲想玩點邪門的。
他的腦海一時間瘋狂轉動。
江瑤鏡不知他心里的彎彎繞繞,她不僅復看手中的資料,還把從前姜家收集的的情報也都拿了過來,單獨放在一個小桌上,一頁頁翻開。
全部大致過了一遍后。
又自己尋了筆墨紙硯,將各家傾力培養的核心弟子的名諱一一列上,再重頭開始,將資料上的,他們近十年的人生大事一一記上。
這是一項笨辦法大工程。
可是侯府在江南無人,姜家近日是多事之秋,他們主要的還是以保全自身為上,先把自家的籬笆扎緊再說其他。
且這事如今還是絕密,不能被外人知曉。
這書房只有舅舅,竟連舅母表哥他們都不曾出現,也不知為何,許是兩位舅舅的妻族,也有問題?
索性江瑤鏡什么不多就時間多,她也耐心十足,就一個一個慢慢列,隨著簪花小楷緩慢的鋪列,一個個江南俊秀子的生平在紙上浮現。
她從來相信任何事都有源頭,任何改變都是從小事開始。
只要抽絲剝繭下去,總能找到的。
姜聞聲先前還有心思觀察江瑤鏡,后來也沉浸在正事中,不止有家中仆人,主支一共就三房,還有不少主子要清理出去。
現在不必告訴他們,但他們背后的長輩卻是不能不知會的。
也幸好能在主支容養至今的長輩,哪怕頭發花白亦是明事理之人,事關家族生存的大事,他們便是不舍也會下定決心。
還有兩位走路都需拄拐杖的,當場把拐杖撇了,說要回去坐鎮書院。
忙到眼前發黑的姜聞聲簡直熱淚盈眶。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于是午后閑暇,從鶴鳴書院溜達著回來驗收成果的姜照野,一進書房,看到的就是忙得頭也不抬的兩人。
小月亮那邊的桌上疊的紙本甚至比姜聞聲還高!
老二這個沒用的東西,老父親的交代他全都丟到腦后去了是不是?!
姜照野無聲走過去,對著姜聞聲就是一巴掌。
“啪!”
聲音清脆,是顆好頭!
沒有任何防備的姜聞聲差點以臉抵桌,大怒回頭就看到了滿臉寫著我生氣了的老父親,他眨了眨眼,又回頭看了一樣同樣被聲音驚醒有些懵的江瑤鏡。
“我沒有讓她幫忙。”
“她在忙自己的事,我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姜聞聲直接喊冤,江瑤鏡雖然不知這父子兩玩的哪一出,但她確實沒有幫任何忙,甚至都沒聽小舅舅在吩咐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
只是點頭。
“對,我在弄其他的東西。”
錯怪親兒子的姜照野絲毫不覺尷尬,養他這么多年,打兩下怎么了?直接把滿目憤憤的姜聞聲丟開,走到江瑤鏡的書案前,“你在弄什么?”
江瑤鏡直接把紙遞給姜照野看。
一上午的時間,就記錄出了一人的生平。
姜照野兩眼就看完,很是不解,“你記這些做什么?”
江瑤鏡整理了心中的思緒,“我覺得,任何改變都是有契機的。”
“雖然他們只是族中年輕弟子并不能決定族中大事,但各家主事之人已經老邁,都是坐鎮家族守著后方,也多以守成為主。”
“老人主動求變的幾率太小。”
“應當是一直在外的年輕人遇到了什么契機,才慢慢改了守成的局面。”
“但人的一生軌跡,基本都有跡可循,尤其是世家子弟。”
“忽然得寵?又或者慢慢疏離靠近某些人,總有不對勁的地方。”
“笨本法,但如果能找到,就能扯出源頭了。”
姜照野馬上就明白了江瑤鏡的意思。
姜家也是以守成為主,斷尾求生保住清名,但她卻選擇了另一條路,將功補過,若是成了,未必不能再送姜家一段青云梯。
都是上上策,只看家主怎么選。
“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姜照野搖搖頭一聲唏噓長嘆,江瑤鏡還沒來得及出聲安慰他呢,他回身又是一巴掌蓋在了姜聞聲后腦勺。
“啪!”
“都是年輕人,你看看你外甥女,再看看你!”
姜聞聲拳頭攥得邦緊。
他直接扭頭看向江瑤鏡,江瑤鏡心里一個咯噔,眼睛瞪大。
你不敢得罪外祖父,也不要來折騰我呀!
不管了,就是你了,誰讓這里你最小!
“你現在好丑。”這五個字一出,江瑤鏡愣在當場,他還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了一柄小鏡子,直接豎在了江瑤鏡眼前。
鏡中的她和晨起時并無太多區別,但因在家中,并未涂脂抹粉,又極度專心用腦了一上午,從來清亮的雙眸竟也些許黯然,紅絲微顯。
看起來很是疲憊,是不如活力十足時的嬌美。
江瑤鏡還沒反應過來,姜聞聲的惡毒話語又跟著響起,“想太多,老的快!”
江瑤鏡:!
她直接起身,迅速福身告退。
“我突然有點事,先回去一趟,半下午的時候再來。”
小碎步極快的走了。
姜聞聲得意朝目瞪口呆的姜照野揚眉,“怎么樣?女兒家再如何都是愛美的,你那套勸解的法子過時了,從小到大她莫名其妙的責任心已經根深蒂固了,正法不行,得上邪門的!”
還得是自己呀。
搖頭晃腦很是嘚瑟。
姜照野冷笑一聲,抬手。
“啪!”
后腦勺第三次受到重創的姜聞聲悲憤抱頭。
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63章 ……
江瑤鏡回了蒹葭院后, 簡單用過午膳就拉著江團圓各種倒騰臉上的東西,最后還用價值千金的神女玉容粉厚厚在臉上敷了一層小憩了一番。
于是當她慢悠悠再出去在姜聞聲的面前時,依舊是素面朝天的一張臉, 但白里透紅的小臉嫩得能掐出水, 精神也煥發了出來。
把姜聞聲的瞌睡蟲都給驚沒了。
瞪著一雙泛著紅血絲雙眼把她上下來回打量了好幾遍, 最后吐出六個字,“女人果然善變。”
江瑤鏡:……
“男人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怎么跟舅舅說話呢?”姜聞聲叉著腰不滿。
“我可沒有說外甥女丑的舅舅。”
江瑤鏡單方面決定和他斷交了,自顧自回了自己那張桌子,對身后的不滿念叨采取不看不聽的無視態度。
姜聞聲念了半天發現始終沒人回應, 再抬眼一瞧,好外甥女已經開始忙正事了, 顯然壓根就沒聽他在說什么!
氣悶半晌,到底還是期期艾艾的湊近。
“你用了什么好東西?”
“還有多的沒,我給你小舅媽買點。”
江瑤鏡手中毛筆一頓, 掀起眼皮看了姜聞聲一聲, 忽而一笑, 很是惡劣,“你完了, 我要跟小舅媽告狀,說你嫌她老。”
“你這是什么話?”姜聞聲跳了起來, “我這是討她歡心,哪里是嫌棄她老?你不要污蔑我。”
“不嫌她老, 找我買什么?”
“還不是你們女人都最在乎容貌, 就算她現在不需要, 肯定也是歡喜的。”
“所以你就是故意的。”江瑤鏡狠狠攥著手里的毛筆, “你戲弄我,還想拿我的東西去討好小舅媽?想什么美事呢。”
姜聞聲:……
“又不是我, 是老爺子。”他毫不猶豫就把老爺子賣了,雖然明知老爺子已經回了鶴鳴書院,他還是警惕觀察了一番四周,“是老爺子說你責任心太強讓我給你掰回來,可你都多大人了,正當法子根本無用。”
“我就上走走邪門的道嘛。”
江瑤鏡:……
“你這邪門就是往人痛處戳?”
姜聞聲振振有詞,“痛處才有效,不疼不癢算什么邪門。”
“呵。”姜瑤鏡被生生氣笑了,直接犀利點出核心,“你明明就是完成不了外祖父布置的任務,又忙了一夜,把氣撒到我頭上來了。”
“你等著吧。”
“我在江南的時候,小舅媽理你一下都算我輸。”
說完就繼續埋頭正事,徹底不理姜聞聲了。
姜聞聲:……
瘋狂回憶這些年兩人的信件,信里有抱怨過媳婦的嗎?
有。
還不止一次。
完了。
姜聞聲還想垂死掙扎一下,頭也不抬的江瑤鏡先聲奪人,“你再不干正事,不止小舅媽要收拾你,外祖父也不會放過你的。”
姜聞聲:……
他抹了一把臉,回到自己位置端坐,提起一股勁兒繼續處理事情。
書院又恢復了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一臉莫名進來又滿目沉重出去。
既然是外祖父吩咐的事情,江瑤鏡還真分出了一點心神在旁人身上,雖然小舅舅夸大了事實,沒說不會傷到根基,讓他們心神俱裂,但居然沒有一個人對自己橫眉以對。
外人清不清楚不知曉,但姜家肯定清楚,秦王是追著自己來的。
居然沒有怨懟嗎?
雖然被好幾個人臨走之前看了一眼,最多就是幽怨。
看來姜家的根基還是沒亂,雖然外圍被滲透了不少,但核心的人和事,至少都是明事理的。
希望能過將功補過吧。
她再度埋首,繼續自己的笨辦法。
下午的速度比上午快了許多,這資料在腦海中已經過了幾遍,記憶力出眾的她,雖還不到默背的程度,但只看一眼開頭就能想到結尾。
于是當姜照野踩著夕陽再度溜達回來的時候,江瑤鏡面前鋪的紙上,上午還只一人的生平,下午已經列了六人上去。
江瑤鏡盯著手中紙張,眉心漸鎖,心內有些不可思議。
自己這是撞大運了?
隨便開啟的第一家,就好像有些不對勁呢。
*
姜照野瞅了一眼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暈睡過去哈喇子流了一桌子的姜聞聲,無聲走到江瑤鏡面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江瑤鏡抬眼起身,姜照野示意她跟他出去。
她看了一眼已經睡過去的小舅舅,放下手中紙張跟著姜照野出去了。
也沒走遠,祖孫兩就在院中的閑庭停住,姜照野自己在書院思量了一下午,還是決定親自上,老二那貨靠不住。
“小月亮啊……”
“外祖父,我不覺得我責任心重有什么問題。”
江瑤鏡真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問題。
既冠了同樣的名姓,身體里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在這個隨時都會被連坐的地方,本來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做任何重大決定前本就該考慮家族其他人。
“我知道,您是想讓我親眼看看小舅舅可以處理家中事,確實游刃有余,確實再大的風流,姜家也可以平穩前行。”
“意在讓我不必過多思慮姜家前程。”
她伸手扶著姜照野在石凳上坐下,又接過小丫鬟端上來的茶盤,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置他的手邊,見他喝了,才接著繼續道:“可您大概是不知曉的,侯府諸事,基本都是我在管,即使是出嫁后。”
“祖父他確實不擅長料理家事。”
“就算我在姜家過得再輕松,回京后我依然要主管侯府。”
姜照野張口就要罵江鏖無用,她卻悠然一笑,“我并不覺得累,我反而覺得被需要。”
“您也清楚,我自幼便是如同男兒一般被教養長大的,可再如何和男兒一樣的學識見地,我終究是女子身。”
江瑤鏡垂下眼簾,神情有些恍惚。
“我親身經歷過戰爭的殘忍,我看過深山部族的神秘,我亦聽過火炮在頭頂炸開的聲音。”
“不敢說自己見過廣袤山海,充足了多少見識。”
“但確實,和尋常閨閣女兒有區別。”
“可我只能歸于內宅。”
“我不能科舉入仕,我亦不能志在四方,我只能打理好家事,和其他夫人交際好關系,但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后宅女子之間的交際。”
并非貶低她們,而是思維的不同。
自己習慣從理性利益的角度出發,就譬如程星回的小妾,知道時第一時間就分析她背后的利益關系,而不是打壓防備她或者奪回丈夫的心。
但偏偏,后宅夫人的交際,多是圍繞情感二字來的,夫妻感情,丈夫花心,婆媳不和,小姑子拉偏架,都是情感為上。
她們不是為了尋求幫忙,就是互相抱怨一番,說完后,好像心神就舒爽了,回去繼續過日子,等下次再重復同樣的困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江瑤鏡也從來不會干涉別人選擇,基本都是聆聽為主。
但其實,她不喜歡。
連聆聽的角色都不想扮演。
哪怕聽這些閑話只要放空腦子就好。
就是覺得心累。
因此并不熱衷權貴夫人的宴會,能不去就不去。
江鏖手中的茶是徹底喝不下去了。
這事能怪江鏖么?
不能。
那時戰事不穩定,江鏖也說不好自己會不會一直為她撐起一片天,讓她如同男兒一般長大才是對的。
一旦江鏖有個什么意外,江瑤鏡哪怕是女兒身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偏偏,世事弄人,中原穩定了,盛世將來,男主外女主內是幾千來早已經爛熟于心的鐵律,偏偏,她是被當做男兒教養長大的。
她學了男子該學的一切卻不能去外面搏前程。
她是女子身卻無法融入深閨女兒的話題。
兩邊好像都把她排除了。
“那這樣看來,你和秦王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姜照野話顯然是意有所指。
江瑤鏡也明白他話里的深意。
她搖頭,“我沒那么大的野心和恒心,雖然有些迷茫,但祖父在,定川侯府安好,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那一條路,哪里是好走的呢……”
“你要尋自己的道。”姜照野繼續開解她,“既不喜歡后宅,也沒那么大的野心,那就找到令你自己舒適又能一展所圖的方向。”
“你生命中,影響到你人生的事情是什么?”
影響到自己的人生的事情?
曾經是孩子,要侯府后繼有人。
現在依舊還是有這個執念,但好像沒以前那么執著了。
除開這個,就是與父母分離和戰爭了。
但這兩個都太過宏大,就算圣人轉世都無用,更別提自己這個沒多少恒心的凡人了。
“你真的可以認真想想。”
姜照野為她指明前路,“你的被需要被認同不能來自江鏖或者秦王,而是要來自你本人。自己認同自己,才是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你覺得,打理好家事,應酬好人情往來讓你認同你自己了嗎?”
江瑤鏡搖頭。
“那就再找其他道路,不要偉大高尚的目標,那是圣人的路,咱們都是尋常人,一些小目標足以,得從你自己在意且想要改變的地方去想。”
自己在意和想改變的地方……
江瑤鏡一時心緒萬千,父母和子嗣不分離,這點好像再如何細化小目標都做不了,而且那是旁人的事,不能因為自己的在意就改變別人的命運。
那就只剩戰爭。
戰爭永遠無法避免,這點毋庸置疑。
那就是減少戰爭帶來的傷害?
又該如何減少?
戰爭這個命題,可以細化成百上千的小目標,每個小目標的方向也都不同。
“也不要死命去想,這種事,只在某次觀花飲茶的時候,自己就出現了。”
江鏖忽然湊了過來,笑得賊兮兮,“你自來了江南就被關在家里,也該出去走走了。”
“那河中的紅船,不止有賣藝不賣身的花娘,更有瀟灑不羈的清倌人呢。”
清倌人當然沒問題,但前綴是瀟灑不羈就有大問題了。
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吧?
江瑤鏡瞪大眼看向姜照野。
姜照野肯定點頭。
江瑤鏡:……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鶴鳴書院的山長,天下才名頗盛的洗鶴姜氏,親外祖父,這是在讓自個兒外孫女去喝花酒?
“你這個小古板。”姜照野沒好氣白她一眼,“那條河上都是清的,男的女的都只是賣藝,和青樓楚館不同。”
“你表姐表妹們都去看過了。”
“只要不坐自家標識的船,不去甲板招搖過市,誰知道里面是誰?”
“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前兩年你表姐還暗戳戳地給那男花魁投銀子呢,不止她,其他幾家的女兒都干過這事,沒人說罷了。”
“而且那男花魁我還去瞧過呢。”姜照野興致高揚的分享,“男生女相,確實很美很妖嬈。”
很美很妖嬈的男花魁?
江瑤鏡眨了眨眼,真的有些意動了。
見她神情有所放松,姜照野再接再厲,同仇敵愾的樣子,“而且今日秦王的宴席,據我所知,稍微有點人脈的人家都去了,而且都把自家未嫁女帶去了。”
“你不會不知道他們什么意思吧?”
江瑤鏡當然知道。
就算他們知道了秦王是追著自己來江南的又如何?
又沒有大婚。
就算正妃之位不能肖想,不還有側妃嗎?
因此,就算知道秦王此次來江南是來者不善,但權利動人心,萬一自家女兒入了秦王的眼呢?不僅可以免了此次責難,說不定還能青云直上,愿意賭一把的人大有人在。
“你沒出門不知道。”姜照野很是幸災樂禍,“今天這江南城的金銀鋪成衣店,基本被人掃蕩一空了。”
“今晚的秦王殿下啊,就是那天上的燭火,吸引無數的美人蛾前仆后繼了。”
“他真的能坐懷不亂嗎?”
江瑤鏡:……
“您到底是在報復他還是刺激我?”
“當然是報復他了。”
姜照野還是分得清主次的,“他都美人環繞了,你一人獨守空房豈不可憐?”
“去看看男花魁唄,好歹找補幾分回來,光看看沒事的。”
姜照野不停慫恿。
江瑤鏡默默瞅他,“行啊,但是被他發現的話,我就說是你讓我去的。”
“說唄。”
“他還能打老夫不成?”
姜照野一臉桀驁不遜。
江瑤鏡瞅了一眼他微微顫抖的手,你不慌,你腿抖什么?
到底也沒有戳穿他,認真想了想。
也是,來了江南后就被關在家里,莫說玩樂,連表哥表妹們都不得一見,也不知他們的母家是不是也跟著給姜家添了亂,不然外祖父不會不讓他們出來見客。
姜家目前還是一團糟。
而岑扶光在外面也開始攪風弄雨,這兩天還好,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他吸引過去了,顧及不到自己這邊。
但等他真的開始下手,且旁人束手無策時,他們的歪點子一定會動到自己身上,畢竟自己算是他明牌上的軟肋了。
到那時,就真的不能出門了。
好容易來次江南,總不能一直呆在姜家吧?
“行,那就出去逛逛。”
第64章 ……
既然要出去逛逛, 身上這身家常穿戴就不能夠了,江瑤鏡回了蒹葭院去梳洗,而出行需要的一切, 都被很是興奮的姜照野給包在身上了。
回想外祖父剛才一把年紀了還激動得原地蹦跶了兩下, 江瑤鏡還是忍不住失笑搖頭, 看來他和岑扶光的互相折磨,注定要持續很久了。
“對了,團圓。”
江瑤鏡側頭,“咱們帶了幾盒神女玉容粉?”
“八盒。”江團圓馬上回道。
“給大舅母小舅媽分別送兩盒。”
“不用你去送, 分裝好就給外面的姜家小丫頭吧。”
“大舅母那邊不必多言,只當是我這個外甥女的孝敬了。”江瑤鏡促狹一笑, “小舅媽那邊倒是要留一句話。”
“什么話?”問話的功夫江團圓已經在翻箱倒柜了。
“也不必說其他,你只把這神女玉容粉的效用說給小丫頭聽,再讓她轉告, 這是小舅舅特地命我送的。”
江團圓:“你兩又吵架啦?”
江瑤鏡哼了一聲沒有多說, 江團圓也不在意, 姑娘和小舅舅日常互相翻臉已經習慣了,她把東西找了出來, 用錦盒裝好,出去找小丫頭了。
很快回身, 見江瑤鏡正坐在鏡前挑選今日要佩戴的手勢,快走兩步過去, 直接拿去梳子為她通頭, 同時小聲道:“姑娘, 我聽姜家的下人說, 今日城里的各大成衣鋪子,熱鬧得很呢。”
雖然不許旁人來蒹葭院, 姜瑤鏡也幾乎不外出。
但下人是沒妨礙的。
其他人都沒怎么出去,就江團圓往外面竄了幾次,她也機靈,旁人問她江瑤鏡的事情她都一問三不知,反而打聽到了不少姜家內部的八卦。
就比如大舅母和小舅媽雖然面上和熙,實則內里總是暗地爭鋒。
家中姑娘好像都回了外祖家。
二房那邊來了幾次,出去的時候面色總不好看。
三房更慘,連門都沒讓進。
零零總總的,江瑤鏡聽了不少*7.7.z.l。
今天居然還學會暗戳戳給岑扶光上眼色了?
“他就嚇唬了你幾次,也沒真的懲罰過你。”
“你就記在心上了?”
江瑤鏡笑問。
“我是姑娘的人,便是以后成婚了也輪不到他來懲治我。”江團圓小聲反駁,見她眸中笑意更深,急了,跺腳,“姑娘!您怎么一點兒都不上心呢?”
“說不得今夜他就左擁右抱了!”
江瑤鏡:……
岑扶光的人緣這么差么,外祖父明晃晃的拱火,江團圓也在煽風點火。
“不會。”
她搖頭,說得篤定。
“不是信任他的情誼,而是他是去辦正事的,我信他公私分明。”
便是會有新歡,也是日后,現在是不可能的。
江團圓也不是真的對岑扶光有多大怨氣,既然姑娘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她也不多言,安靜為她梳妝。
穿戴好后,除了江團圓,還有劉張兩位媽媽,和在姜宅窩得快要生銹的江風等人,江瑤鏡這次把他們一起帶了出去。
他們亦是第一次下江南,總要好生逛逛的。
一群人連馬車都沒坐,低調地從側門出去。
入夜后的人間天堂依舊游人如織燈影重重,江瑤鏡在長街上漫走,舉目打量四周,怎么說呢,同樣的城中繁華長街,不見任何景致相襯,江南就是比京城秀氣許多。
不光是女兒纖弱的身姿,亦是男子多著儒衫之故。
說話輕聲細語,便是攤販的吆喝聲好似都比北地的京城柔和許多。
不過今夜的游人,多是尋常百姓居多,錦衣少年和綢緞少女幾乎不見。
看來今夜權貴的熱鬧都聚集到岑扶光那邊去了。
江瑤鏡對夜市無心,見江團圓她們興致頗高,索性分了兩隊人,她們去逛夜市,自己則領著一對侍衛往僻靜處去了。
江南不愧水鄉之名,隨意走過一條胡同就找到了清幽處,一條小河蜿蜒走過,橋上拱橋安靜佇立,也不知誰弄得巧思,拱洞內滿是石燈,如今燈火明亮,竟是在小河上造了一彎明月出來。
江瑤鏡看著水面的彎月倒影。
思緒逐漸飄遠。
不知岑扶光那邊是否順利?
*
何止順利,簡直是順利過了頭。
本來秦王這場宴會過于突兀,也完全不給人準備的時間,大家都是懷著忐忑的心情來的,生怕一進門就被秦王發難。
畢竟他陰晴不定的性子早就傳遍大江南北。
誰知竟還算彬彬有禮?
雖然秦王冷著一張俊臉,但宴會確實正常進行下去了,推杯換盞一番后,大多數人都放松了心情,就連上方高坐的岑扶光也面色微紅,神態輕松了不少。
又飲過一番后,他起身向外走。
不少人看向了自己女兒妹妹。
大家目的相同,精心裝扮的姑娘們也借口更衣離席,出門時相遇,對視一眼,彼此都是戰意。
原本大多數人都是不樂意的。
秦王又如何?
在繁花似錦的江南看過太多錦衣少年郎,心中并無太多綺念,只是權勢誘人,到底半推半就來了,心中世家女兒的矜貴高傲猶在。
但這一切在看到岑扶光的臉后發生了巨大轉變。
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柔美,他就是北地瀟灑狂放的風,枝頭的花綻放的再美,也抵不過寶劍出鞘時的銳利。
慕強是所有人的本能。
再有天生貴胄龍子鳳孫身份的加持。
幾乎一個照面就捕獲了大半姑娘的芳心。
原本的半推半就變成了勢在必得,舉目都是情敵,便是好友也惡目相向。
岑扶光并無半分醉意,虛以為蛇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等著他們自動上鉤,他負手站在院內,仰頭看著天際的一彎弦月,睹月思月。
天上的月亮如舊,家里的小月亮這會子在做什么?
身后些許動靜剛起,一陣脂粉香就緊跟著襲來,岑扶光頭都沒回,直接一個跨步讓開位置,原本想裝作意外倒在他身上的女子就直直倒地。
“哎呀——”
矯揉造作得岑扶光雞皮疙瘩都起了,過于愚蠢,斥她都覺多余,完全不看她手撐在地還可以凹出來的妖嬈姿態,直接抬腳往前走。
“殿下!”
岑扶光腳步一停,回身看向她,面無表情吐出一句話,“再多話,本王就拔了你的舌頭。”
他很平靜。
但他說得出做得到。
此話一出,尚在周圍圍觀還沒采取行動正在竊笑的姑娘們身子一抖,全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岑扶光。
不至于吧?
就算她的勾-引很淺顯,引人發笑,也不到這地步吧?
看觀秦王面色,顯然不是說笑。
這也太兇殘了。
不止倒地那位,不少姑娘都打了退堂鼓,悄悄退后了好幾步。
但有人更為胸有成竹。
溪昌王氏的嫡長女,王絳薇在眾目睽睽之下,裊裊婷婷蓮步至岑扶光面前,福身見禮,一身環佩輕響,聲色婉約,“溪昌王氏絳薇,見過秦王殿下。”
岑扶光聽出了她念出溪昌王氏這四字時的驕傲。
“溪昌王氏?”
王絳薇從來以家族為傲,在她看來,自家這等延綿數百年的世家,若非年紀對不上,以自己的身份,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
如今秦王也算將就。
至于那被秦王追著來江南的定川侯府的江姑娘?
二嫁之身,不足為懼。
王絳薇一喜,還以為秦王也很清楚自家的清貴名聲,矜持一笑,正要繼續,卻見親王薄唇輕啟,半點不掩唇邊嘲意。
“就是那個盛世時門徒遍布把持朝綱,王朝末年時就馬上縮進自家烏龜殼怎么打都不肯出來的溪昌王氏?”
“怪不得你一上來就自報閨名,王家如此家風,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都不奇怪。”
直接就掀了溪昌王氏的老底。
什么百年世家,不過欺世盜名的偽君子罷了。
王絳薇連退數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岑扶光,完全沒從他堂而皇之的譏諷態度中回神,梅開二度又馬上跟著來了。
他微抬下顎,紆尊降貴地瞥她一眼,隨即馬上移開。
“離遠些,你的臉丑到本王的眼睛了。”
如此不留情面且把人貶低到塵埃里的話,便是出自金尊玉貴的秦王口中也不能容忍,當即有人站了出來,義憤填膺道:“殿下,便是你貴為王爺,也不該如此折辱人,她只是傾心于你,并不曾傷天害理。”
“您若不喜,拒了便是,又何必口出惡言?”
“筱筱……”
王絳薇面覆感動之色。
“蠢貨。”
岑扶光毫不留情道:“她看似在為你求情,實則坐實了你傾慕本王的話。”
“今日之后,你不會再有人求娶了。”
王絳薇:……
尤其是在看到李筱筱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時,她當即大怒,竟是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賤人!”
“枉我一直拿你當閨中密友。”
一巴掌還不夠,竟又抬手想再來一個巴掌。
李筱筱也不愿意忍了,直接一巴掌回了過去。
“你是不是瘋了?你要不要看看這里是什么場合,隨時隨地撒潑的瘋婦!”
“啊——”
“你竟然敢打我?”
“我跟你拼了!”
王絳薇一個蠻牛沖撞,李筱筱倒地不起,心中怒火大盛,一個鷂子翻身欺身而上,竟直接坐在王絳薇身上,雙手交替不停扇耳光。
震驚的眾人終于回神,連忙上前阻止。
場面一時大亂。
岑扶光在一旁看得挺起勁的,原來女人打架真的是扇耳光拉頭發齊齊上陣啊?
所以,小月亮打架也是這樣式的?
不對不對。
連忙搖頭把這個念頭給甩出去了。
小月亮怎么可能打架呢,她打自己那不叫打架,叫情-趣!
外面亂成一團糟,里面的笙歌爺們自然也坐不住了,紛紛跑了出來,也跟著加入了戰場,你護著你閨女,我護著我妹妹,說不到兩句兩人就開始推搡了起來,勸架的人也不是真心勸,下黑手的不止一個。
更亂了。
岑扶光抱胸站在外圍看著這一出雞飛狗跳的亂象,唇邊始終噙著一抹冷笑。
誰說江南文弱的?
這武德很充沛啊。
見善從外面回來,罕見地一身銀甲戎裝,刀尖還淌著殷紅血跡,他一入內,看著里面打生打死的公子老爺姑娘們,眨了眨眼,問外面的侍衛,“三分醉下多了?”
三分醉是秦王府府醫研制的一種效果挺雞肋的秘藥。
只能讓人情緒微微上頭,放大幾分,甚至沒有醉酒來得厲害,故名三分醉。
“沒有。”侍衛冷淡搖頭。
只能說他們本性如此,再有三分醉和美酒上頭的加持,才會如此不顧體面。
見善抽了抽牙花子,走到岑扶光面前,拱手,“爺,外面已經控制住了。”
只能說這些人是真的怕王爺突然發難,在外面留下了不少人,一旦有意外,離開向外散布恐-慌訊息,意圖煽動人心制造混亂,就算他們不能離開,家中幼子總能跑掉的。
確實想得挺對,只可惜王爺棋高一著,如今都是粘板上的魚肉了。
“讓他們清醒一下。”
岑扶光直接轉身回了大堂。
見善得令,抬手,數列侍衛有序進場,一人壓制一個,一盆冰水下去,再多的酒氣都被潑沒了。
“我們王爺耐心不好。”
在他們哭嚎喊冤之前,見善先道:“喊之前想想家中幼子親眷,幾條命喊幾聲。”
“想喊就喊。”
現在頓時比安靜無比,連呼吸都悄悄放緩了。
見善總算滿意,下巴一抬,侍衛們一個押一個的往里走。
岑扶光翹著二郎腿,很是吊兒郎當地坐在高位,手里正拿著一本冊子在翻,眼皮也不抬,直接道:“溪昌王氏,白銀七百萬兩,給錢吧。”
溪昌王氏的現任家主王浩然眼睛瞪得老大,若按照他以前的慣性,他必然會高呼冤枉并且在質疑的過程中必定煽動人心,皇室剝削錢財之類的,但見善的話讓他怕了,他真的怕多說一個字家里就少一個人。
但這銀子也不是這么個給法呀,還是這么大筆巨財,哪怕溪昌王氏也會脫一層皮的!
“敢問王爺,這筆銀子,是個什么說法?”
岑扶光手中的冊子嘩啦啦一陣翻,“大盛三年,王守軍任命江南督造,六十萬兩修筑河堤,次年河堤垮塌;大盛六年,王守年為山東巡撫,謊報災情,朝廷下發災銀災糧共計五十萬兩;大盛十八年……”
岑扶光挑了幾個重點,小雜魚根本懶得念。
王浩然一臉懵,“咱們如今是大齊啊?”
大盛的舊案,當時的皇帝都不管,下一任來管?
“管他皇帝是誰,你家貪墨的銀子都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你可認?”
真以為你們龜縮了幾十年,所有人都忘記你們曾經雞鳴狗盜的事了?
“不認也行,那就把舊賬全部翻出來……”
“認!”
“我們認!”
王浩然一臉扭曲,翻舊案不光要陪銀子還得賠命,龜縮幾十年好容易經營回來的名聲又得被掀老底,還不如一開始就賠銀子呢。
岑扶光點頭,侍衛松開對他的牽制,還有余下的王家人,都被拎到了一側。
岑扶光手里的小冊子翻啊翻。
“廬海趙氏……”
“認!”
“我們也認,您說多少銀子就成了!”
岑扶光:……
倒得太快,沒勁兒,他把冊子丟給了見善,余下的全部交給他負責。
今天只是第一波。
荷包憋了,他們自然就要去找錢。
去哪找呢?
千萬要是前朝寶藏啊。
今夜的正事已經辦完,明天的事明兒再說,現在要去找媳婦睡覺覺了。
—— ——
江瑤鏡本在小河邊拱橋處出神,都已經把所謂的男花魁給忘了,誰知外祖父竟派人找了過來,還說船只已經備好,姑娘可盡早去了,河上的夜景也已開始了。
江瑤鏡:……
還真是不怕死啊。
希望岑扶光找過去的時候外祖父也能繼續這般理直氣壯。
那就去。
江瑤鏡隨著領路的人一路去了河邊,不得不說外祖父極力推薦的地方,確實是有夠熱鬧的。
這僅是在岸邊,就已經聽聞河中間傳來的笙歌樂舞聲,熱鬧非凡,不愧是富貴錦繡堆。就她站定這會兒,又有三艘精致小船慢慢駛了出去,甲板上空無一人,就連窗紗好似都是特質的。
從外面只能看到模糊人影,里面卻能把外面瞧得非常真切。
這里的姑娘們玩得可真好。
江瑤鏡也提起裙擺上了小船,很快就進入了內船,小船也隨之啟動緩緩離開岸邊。
隨著愈發靠近中心區域,江瑤鏡終于看到了真正的好風景。
巨大的雕梁畫棟船只上,是高高的圓鼓舞臺,舞姬妖嬈嫵媚的身姿正隨著鼓點盡情展示,夜風將她的披帛送至半空搖曳,雖看不清真面目,但她的出彩的舞姿已經讓所有人對她面紗下的臉充滿了無盡的幻想。
一舞罷,周圍叫好聲不絕,而且至少有一半是女聲。
隨即就是綢制紅花不停往舞臺上丟。
一直安靜待在江瑤鏡身側的小丫頭低聲為她解惑,“一朵紅花十兩銀,表姑娘要派人投么?我們也買了一些。”
江瑤鏡搖頭。
雖然不是紅花雨,但這前前后后也快百朵。
尋常舞姬就這么撒錢。
不愧是江南,消金窟都能玩出風雅來。
又過了好幾場舞樂,都是資質稍可的,花魁二字卻稱不上,江瑤鏡正意志闌珊之際,附近姑娘們的驚呼雀躍聲都快壓不住了,她精神一陣抬眼看去。
那臺上的布景不知何時換成絲竹,滿目清幽,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漫天的青翠竹葉飛舞。
人未至,聲先到。
琴弦一聲錚鳴,一名白衣公子竟是抱琴而來,他至始至終未看周圍人一眼,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手中琴,掀袍入座,指尖在琴弦之上流暢劃過,一曲高山流水彈得竟頗未激昂,恨不能馬上飲酒為友。
江瑤鏡來的有些晚,船停的位置靠后,依舊看不清他的臉。
但他周身的氣質極為清冷,是高山雪,懸崖花,非常不易親近。
偏他的琴技又展示了莫名的渴求。
矛盾至極。
確實非常能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男花魁是他,確實也算實至名歸。
一曲落,他依舊抱著琴,只微微俯身謝幕。
紅花雨伴隨著姑娘們壓抑的尖叫聲在他頭頂落下,竟沒能引他半分留戀,毫不留情地轉身走了,徒留一地芳心。
對此,江瑤鏡只有三個字評價。
挺會玩。
男花魁看過了,男女花魁并不會一夜同時出現,那尋常歌舞就沒什么好看的了,江瑤鏡回頭說了一聲,小船馬上返航。
很快至河邊,江瑤鏡提著裙擺下船,想著去找江團圓她們,誰知剛走出河岸邊的小樹林,迎面一個錦衣公子站在路口。
江瑤鏡沒有在意,誰知將將擦身而過之際,那人卻低聲道:“青嵐閣的韶光公子至今不曾接客,曾放言要尋天地間第一出彩女子。”
“江姑娘來自京城,身后站著的可是定川侯府。”
“不去試試?”
“說不定,就成了呢。”
江瑤鏡腳步停住,側身看向那名男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看著文弱清俊,只眉眼處的陰郁之色極大的破壞了氣質,讓人一看就心中不喜。
根本不問他來歷,只道:“既然知曉我的身份,那就該明白我不是獨自一人。”
能清楚自己身份人,自然也知曉,秦王是追著自己來江南的。
“明知我身后有秦王,還明目張膽的蠱惑我去見花魁。”
“你是在激怒我,還是,借由我,去激怒秦王?”
即使夜色燭燈昏暗,那人的瞳孔依舊一陣緊縮。
他沒想到,這定川侯府的江姑娘敏銳至此。
江瑤鏡心有所感,一個回眸,就看到了正從燈火闌珊處大步向這邊走來的岑扶光,步伐極大,衣袍翻滾,臉色更是青黑不明冷得下人。
她的嘴角緩緩上揚。
“不必蠱惑我了,你真正想見的人來了,你可以當面激怒他。”
“激怒我什么?”
岑扶光已經來到江瑤鏡的身前,側身一站就擋在了江瑤鏡的身前,看著眼前明顯呆愣住的男人。
眼神格外犀利的上下掃視一遍。
很好,哪哪都不如本王。
就算小月亮眼瞎也瞧不上-他。
“激怒我?想死啊?”
“若你一人想死,本王馬上就可以送你去見佛祖。”
“若想牽連家人下水,辱罵本王,詛-咒皇室就可夷三族。”
“若你還嫌不夠,本王可以把你帶去京城,當著父皇的面去大放厥詞,再提刀故作行刺,九族就都可以在地下團圓。”
岑扶光非常貼心給出選擇。
“說吧,你想一個人死,還是一大家子人去-死?”
陌生男子:……
好、好兇殘,反正哪哪都躲不過一個死字唄!
第65章 ……
“為什么不說話?”
等了片刻沒等到回應的江瑤鏡有些好奇, 從岑扶光身后探出一個腦袋,問得很是無辜,“你剛不還攛掇我去找那個韶光公子么, 現在怎么不肯說話了?”
“韶光公子是誰?”
岑扶光側頭看她, 江瑤鏡迅速給出答復, “男花魁,還挺好看的。”
岑扶光:……
陌生男子:……
姑奶奶您可別拱火了!
他大掌伸出,摁著江瑤鏡頭頂把人摁回身后,隨后眸色極冷地看著那男子, 跟看死物似的,“說吧, 你想怎么死,本王一定成全你。”
那男子沉默片刻,突然來了句, “想要保全自身, 但九族皆亡的死法, 有嗎?”
這話一出,江瑤鏡又探了個腦袋出來, 震驚地看著這位狠人,多大仇多大怨要把九族都送下去?岑扶光眉梢微挑, “如果你確實有價值,本王可以為你量身定做。”
“寶藏, 西戎。”
這四個字已經足夠。
岑扶光深深看他一眼, 抬手, 隱在暗處的侍衛出來了兩個, 直接帶著他往新買的宅子去了。
岑扶光沒有馬上處理正事,而是回身, 定定看著江瑤鏡。
江瑤鏡手背在身后,也微微仰頭看著他,一臉茫然,率先出口,“怎么了?”
岑扶光都要被她氣笑了。
“你去來男花魁,你還問我怎么了?”
“你好歹給個理由敷衍我一下?”
“我只是看看,甚至我都沒靠近內圍,臉都沒怎么看清。”江瑤鏡振振有詞,絲毫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什么問題。
“臉沒看清你還挺失望是不是?”
“你有夫君了你知不知道?你覺得你這行為合適嗎?”
岑扶光真的想掰開她腦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一點心虛都沒有。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江瑤鏡還是堅持自我,“我只是欣賞美,我又沒做出格的事,而且我還沒有真的欣賞到。”
“行。”
“江瑤鏡你有種。”
岑扶光一個伸手就把江瑤鏡扛在了肩上,突然的天旋地轉讓江瑤鏡懵了片刻,很快抱著他的脖子直起身來,“大庭廣眾的,你趕緊——”
話沒說完,就被塞進了不知何時停在了小樹林旁邊的馬車里,被人推著往里走,還沒等她入座呢,后面的岑扶光已經率先擠了過來,大刀闊斧坐下。
直接掐著江瑤鏡的腰,手臂一個用力就把人抬到了自己大腿上坐著。
一手桎梏著她的纖腰,一手鉗著她的下顎。
兩人湊得極近。
“我這張臉還不夠你欣賞?”
“別人有我好看?”
天知道當岑扶光忙完正事一本心思回去抱媳婦的時候,驟然得知媳婦出去喝花酒時的晴天霹靂。
那一瞬間,他真的想把姜家炸了。
尤其是罪魁禍首姜照野!
就沒見過這么為老不尊的,身為外祖父,居然攛掇外孫女去看男花魁!
現在終于抓到這個小沒良心的之后,居然半分心虛都無,她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的,更氣了!
此時馬車已經前行,雖未掌燈,等馬車行駛間車簾一直微微抖動,外面的燈火也俏皮地隨著車簾的晃動一絲一縷地撒在岑扶光的臉上。
恰好一抹光影晃過他黝黑深邃的瞳孔,一剎那鎏金渡玄,浮光掠金。
江瑤鏡承認自己在這瞬間被這雙眼睛蠱惑到了。
也順應了本能。
湊近,在他眼皮上虔誠印下一吻。
“沒你好看。”
岑扶光:……
他眨了眨眼睛,眸中沉怒未散,又添幾分茫然驚訝,最后薄唇一抿,“撒嬌無用,這事沒這么容易過去。”
“不是撒嬌。”江瑤鏡很認真地告訴他,“你確實比他們都要好看。”
“他們?”
岑扶光敏銳抓住重點,“今夜你看了不止一個男人?”
“還有男舞者呀。”
江瑤鏡誠實得讓岑扶光心梗更重。
“不過還是你最好看。”
江瑤鏡又啃了他一口,這次是唇。
岑扶光:……
這口氣愣是沒散出去就快被她給親沒了。
不想承認自己這么輕易就被哄好,偏這嘴角跟有人拉著往上拽似的,一直就是要向上。
岑扶光一直強忍,眼神尚顯兇惡,唇角的笑意卻已經泄露,看著都有些怪異了,江瑤鏡彎眼一笑,湊近,親昵的和他鼻尖蹭著鼻尖。
纏綿又溫柔的向他低語。
“好看的秦王殿下,你可不可以親親我?”
美人主動相邀。
岑扶光再不行動就不是個男人了。
他眸色一暗,大掌抵著她的后腦勺,一瞬間就吞沒了她所有呼吸,行駛的車轱轆聲徹底蓋住那聲微不可查的嚶嚀。
*
等兩人再度分開后,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江瑤鏡不止嘴唇紅艷艷的,呼吸微喘,就連衣衫都凌亂了許多。
她一邊整理衣衫一邊瞪他。
一點都不老實,逮著機會就吃豆腐。
偏她此時眼尾還紅著,這一眼瞪的,不僅不兇,反而是足足的風情。
岑扶光心神一動,又湊近過去,手還沒伸出去呢就被人一把推開,掏出小鏡子看著自己微腫的唇,又問:“車上可有冰?”
“沒有。”
“你要冰做什么?”
“腫成這樣回去怎么見人?”江瑤鏡伸手掐著他腰間的軟肉,“我又不是肉骨頭,你一直使勁啃作甚!”
岑扶光忍痛拔出她的小手。
“不用消腫,今夜不回姜家。”
“不用擔心,姜照野會安排好的。”
說到姜照野岑扶光就咬緊了牙關,“你以后不要聽那個老不羞的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人,可不單單指男人。”
江瑤鏡十分坦誠自己對于美色的欣賞,并不以此為恥,并且在岑扶光開口反駁之前直接下了猛藥,“如果我不好美色,那你當初的幾塊破布大祭司,我會直接把你攆出去。”
岑扶光:……
他沉默了,挺大個塊頭縮在角落不發一言。
江瑤鏡得意揚眉。
這下沒話說了吧?
當初的回旋鏢終于是扎扎實實飛回了岑扶光自己身上,扎得他透心涼。
他確實沒再說話,但他有行動。
馬車停穩后,他直接牽著江瑤鏡下馬車,又麻利遣散眾人,身子一低,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了起來,悶不吭聲就往內院大步走。
江瑤鏡也不慌,抱著他的脖子,坐在他結實的臂彎里,小腿一晃一晃的。
已經身經百戰,無所畏懼。
甚至還有還饒有興致地轉著腦袋打量這府邸的景致,就是這宅子伺候的人少,夜燈亦少,處處昏暗,只看了個囫圇就已經被抱進了房里。
她的預感是對的。
但只對了一半。
一個時辰后,兩人沐浴完再度躺在床上時,江瑤鏡不停瞅岑扶光。
看一眼。
再看一眼。
最后直接側躺,直直看著他。
看得原本閉目養神地岑扶光不得不睜眼,一睜眼就看到了她那雙含著水氣的清棱棱的雙眸,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問她,“一直看我做什么?”
江瑤鏡想了想,問他,“你今天很累?”
“還好。”
“后面大部分都是見善在負責。”
岑扶光這個甩手掌柜甚至沒去問今天到底薅了多少銀子,事實上見善此刻還在前廳矜矜業業的呢。
江瑤鏡決定直言,“那你今天為何這般溫柔?你身上還有新傷?”
說著就要起來扒他的衣裳查看。
岑扶光哭笑不得地把人錮在懷里不讓她亂動。
怎么說呢,船上廝混一場,江瑤鏡已經清楚這人的路數,平日裝得再嬉皮笑臉,敦倫上永遠如狼似虎,兇得很,恨不得把你吃掉那種。
而且江瑤鏡認為他船上那副表現都是在克制,他若真的全力,怕是會傷到自己。
但他今天真的不同。
雖然時長依舊,但確實,下手的力氣溫柔了許多,溫柔到江瑤鏡都有些分神,而他居然也沒發現。
而且他前兩天還惦記著讓自己主動,本以為他今夜就會趁機耍賴要求,也沒有。
沒有蠻力沖撞,沒有花樣百出,就是一場普通的敦倫。
如果不是受傷,那就是他在刻意控制。
為什么要控制呢?
大掌忽然覆在了她的小腹之上,那里平坦依舊,岑扶光垂眸看著她,“賬都一筆一筆給你記著呢,等你這月的月信過了我再收拾你。”
這月的月信過去?
江瑤鏡也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
她近日沒有刻意控制飲食,但苦夏且不太習慣這邊的膳食,無甚胃口,自然而然又瘦了幾分,如今他一掌就蓋住了自己的腰。
月信過去?
那如果沒來月信呢?
“你說——”江瑤鏡依舊低頭,“孩子來了嗎?”
自己的月信一向準時,算算時間還有七日,如果七日后未至,那就是孩子已經來了?
“順其自然。”
“這種事急不得。”
岑扶光調整了下姿勢,不讓她一直低頭看,摁著她的小腦袋,“睡覺,明兒一早我就要去審那男的,你不好奇?”
“我可以旁觀嗎?”
江瑤鏡對那個一心想送九族下去的狠人還真挺好奇的。
“可以。”
“但你現在就要睡覺,明兒早起我不會喊你,錯過了就不關我的事了。”
“睡!”
江瑤鏡也調整了一個自己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的懷里,抱著他的窄腰,雙眼一閉就直接開始醞釀睡意。
若是新婚時,她還真會急。
那會兒程星回突然去了戰場,她一邊送他離開一邊盼望著肚子里已有子嗣,算是忐忑了一月,結果一場空。
后來也想明白了,孩子的事,真的是你越急他越不來,順其自然最好。
不過片刻,她的呼吸就已經平緩綿長,真就睡過去了。
一直闔目的岑扶光睜開雙眼,鳳眸里清醒如舊,沒有半分睡意,只看著她酣睡的小臉,抿嘴。
這是個祖宗不能動。
而且這個大祖宗肚子里可能還有個小祖宗更不能動。
邪火不能朝她撒,那就只能是別人了。
就你了。
罪魁禍首姜照野。
甚至都沒有等到第二天,等懷里的人兒徹底睡熟后,岑扶光就無聲起身,換好了夜行衣,沒帶任何人,直接打馬往姜家去了。
于是第二日清晨,睡得很好醒得也很早的江瑤鏡精神抖擻要去圍觀狠人時,兩條長街之隔的姜家,姜照野目瞪口呆地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誰——”
“哪個缺德冒煙地把老夫的胡子剪了!!!”
還剪得那么難看,東一撮西一綹的,這跟狗啃的有何區別?!
姜照野又是仰天長嘯。
老夫精心養了這么多年的胡子,毀了,都毀了!
清晨一聲又一聲的蒼老怒吼,驚起無數下人回頭望向正院。
誰那么大膽子動了老爺子最寶貴的胡子?
第66章 ……
用過早膳后, 身著同色衣衫甚至配飾都成套的兩人在游廊下穿梭,既是辦正事又是新宅子,除去巡邏的守衛幾乎看不到丫鬟婆子。
岑扶光曾經在外面多年征戰, 多惡劣的環境他都經歷過了, 奴仆圍繞他可以, 自己獨立更生也沒問題。
所以完全沒有采買下人的打算。
甚至今早江瑤鏡的衣裳都是他伺候著穿的,當然,中途也收取了不少嫩豆腐作為報酬。
江瑤鏡本來在扭頭看四方景致,余光卻被一抹妖紫吸引。
是他手上的扳指。
再低頭看著自己腰間佩著的同料而出的濃紫平安扣。
紫色瑰麗, 尤其是見光不失色的妖紫更為出彩,總能在一瞬間就迅速吸走旁人的目光, 但江瑤鏡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
五指隨意閑適的舒展,隨著走動的起伏微微晃動。
修長有力的白皙手指和手背微凸的青筋形成了極大的沖突感。
怎么有人連手都這么好看呢?
老天爺到底給他關了哪扇窗!
江瑤鏡抬眼看了一眼四周,也不知繞到哪了, 莫說丫鬟婆子, 就連巡邏的侍衛都不見蹤影, 綠屏林影花間中只有自己和他二人漫步其中。
她果斷伸手攥住他的大拇指。
好看的就要握在手里。
前行步伐不停的岑扶光回頭看了她一眼,大手一動就把她的小手牢牢握住了。
“總是招我。”
“我過來了你又嫌煩。”
面無表情甚至微帶兇戾的眼白斜她一眼, 手中手卻緊握。
江瑤鏡也跟著動,直接和他十指緊扣。
“我只想和你親親抱抱, 你卻每次都得寸進尺,當然要煩你了。”
“本王又不是兔子。”
岑扶光絲毫不掩飾自己就是要吃肉的德行。
江瑤鏡沒好氣地嗔他一眼, 這個話題吵架都讓人覺得無語, 直接跳到了下一個, “還有多久?你把他放哪了?”
“到了。”
岑扶光牽著她走到了一扇很尋常的庭院門前, 側頭,笑得有些惡劣, 故意壓低嗓子,“地牢,我把他丟地牢去了。”
江瑤鏡:……
“雖有私心,但也算是來給你通風報信的,你就丟進地牢了?”
岑扶光:“你不怕?”
江瑤鏡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故意在嚇自己,無語看他,“我去過戰場。”
血色漫天白骨陣陣哀鴻遍野的人間地獄都見過了。
會怕一個區區地牢?
“好吧。”
岑扶光有些索然無味地點頭,拉著她徑直往里走。
“那小子太狂妄了,先搓搓他的銳氣。”
他就篤定本王一定會按照他的心思來?
想得美。
江瑤鏡瞅他一眼,幽幽道:“確定不是公報私仇?”
岑扶光的回應是挑了挑眉,半點都不遮掩。
就是公報私仇了。
他都想給本王戴綠帽了,本王還要優待與他?
沒有在第一時間弄死他已經是本王大度了。
江*7.7.z.l瑤鏡抿唇偷笑,也不可能為想要利用自己的人說好話。
只能一笑置之了。
這地牢是原宅子就有的,不過已經空置許久不曾使用,在江南也不會常呆,見善也只是略微收拾了一番而已,下去的樓梯昏暗,兩側只燃了寥寥幾只火把,勉強能看清眼前路。
哪怕有岑扶光牽著,江瑤鏡還是低頭認真看著樓梯,穩穩當當一步一步往下走。
她慢慢挪,他也放慢了步伐,一步一停,等著她穩穩往下,手里的力氣不曾松懈,嘴里卻不饒人,“我在這,你居然還會怕摔?”
“不信我能保護你?”
江瑤鏡依舊看著腳下路,頭也不抬的回懟回去,“當周圍沒有危險時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險。”
岑扶光:……
這話他還真沒法反駁。
他這人從來精力十足,一旦空閑下來就忍不住撩閑犯賤,而對象么,自然是江瑤鏡了。
把人惹毛了無數次又低聲下氣哄。
也不知道到底圖什么。
“我那還不是怕你無聊,逗你高興么?”
江瑤鏡才不理會他的小聲嘟嘟囔囔嘀咕,只專注下樓,終于下到底層后,直接掙開了岑扶光的大手,只轉頭打量這地牢。
和尋常的地牢并無二致,兩側都是陰暗低矮的小格子,人在里面根本就站不直,只能蹲坐,轉身都算勉強,長年累月的待在這種地方,不出三月就能瘋。
“這原本是誰的宅子,居然還有地牢。”
這幾乎算得上私設刑罰了。
“上上上一任?”這事岑扶光只聽了個大概,他也沒在意,“反正是前朝的事了。”
“你還真是用完就丟?”
說著就要去抓她的手,江瑤鏡一個側身避開,“前面有人了,你好歹要點臉!”
“來人了嗎,快來個人,我又不是囚犯,為什么要把我關在這里!”
甬道深處傳開某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而且聲音已經沙啞,顯然昨晚的他一點都不平靜,喊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又哐哐敲著柵欄,離崩潰已經不遠了。
江瑤鏡:……
“你折磨他了?”
岑扶光搖頭,“就關在這里,任何刑罰都還沒動呢。”
不過見善大概給他喂了三分醉,沒人的同時又在夜晚整出不少動靜,是沒有折磨他的肉-體,但精神折磨估計持續了一整晚,若是心智不堅定的人,一晚就足以崩潰。
昨夜他光明正大的攔著自己說著不著邊的話,又堂而皇之的要送九族下去,還以為有多深的心智謀算,結果就關了一晚上就情緒崩潰至此?
江瑤鏡不知見善的小動作,只瞬間就覺得無趣了。
“這種人,口里的話只能信三成,還都是利他的話。”
“你不僅要好好斟酌,還要從頭到尾查探一遍。”
“沒事。”
岑扶光從來不會偏聽偏信,哪怕是太子,他也依舊會調查取證,只信自己查到的。
“聽聽看他要說什么吧。”
—— ——
拍打了數次后,依舊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聞絳鶴以為自己聽錯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靠著欄桿滿心茫然。
他不理解,是真的不理解為何會淪為階下囚?
明明自己是來為秦王解惑的,就算不被奉為座上賓,最壞的情況無非就是冷板凳而已,誰知秦王是真狠啊,直接把自己丟地牢了。
他要是懷疑自己別有居心的話,審啊,你審啊!
丟進來后什么動靜都有,就是沒有人。
一晚上至少幻覺了無數次。
不管如何呼喊叫冤,除了自己的回聲,再無其他回應。
秦王要關自己多久?
他不會一直把自己在這里關到死吧?
不會的不會的。
他來江南定是為了前朝寶藏來的,那江姑娘就是障眼法,秦王怎么可能是為情亂智的人呢,一定是障眼法。
沒事的,沒事的,最多兩天就能出去了……
他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為自己打氣,耳邊又聽到了腳步聲,本以為還是幻覺,因為昨夜已經聽過太多次了,他仍舊蜷縮在原地,只是這腳步聲好像越來越近,不是假象?
他猛地轉身抓住欄桿盡可能地往外看,就看到一對璧人正朝著這邊走來。
不論是從穿著打扮,還是走路的閑適姿態,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同頻。
明明身處陰暗駭人的地牢,兩人就跟閑庭漫步似的,和這環境極度不適,聞絳鶴有些直愣愣地看著江瑤鏡。
秦王也就罷了,戰場上下來的狠人。
這江姑娘可是京城貴女,竟也半分慌張都無?
京城那邊的貴女教育都這般強硬么?連地牢都能適應!
“再看就把你的招子挖出來。”
岑扶光擋在江瑤鏡的面前,面色沉沉。
“王爺,王爺!”他一出聲聞絳鶴就顧不得心中胡想,只抓住欄桿喊冤,“我真的是來為您解惑的,不是他人的女干細,真的不是!”
“您若不信,只管審問便是,我一定知無不言!”
“知無不言?”
聞絳鶴點頭。
岑扶光依舊半側著身子,始終擋在江瑤鏡的前面,面上并無半分意動,只可有可無道:“先說說你自己吧。”
“我,我曾是王絳鶴,溪昌王家的嫡長子,只可惜我娘難產去世,第二年繼妻進門,同父異母的弟弟只比我小不到兩歲……”
“她分明就是有孕后才進門的。”
“進門七月就產子,還說是我害得她早產,我那時剛學會走路,便是嗑了碰了她又如何能把她撞倒在地?”
“明明就是她身懷孽種入門,說是早產弟弟卻十分健壯,我爹還不信我,至此便冷落了我!!!”
這顯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說到這情緒更為激動,甚至咆哮出聲,江瑤鏡后退了兩步,不是害怕,是他口水飛濺,有些惡心。
“她懷的是你爹的孩子,你爹顧慮名聲,推你這個嫡長子出去當遮羞布,這么簡單的事你竟然看不明白?”
岑扶光一眼就看出了真相。
聞絳鶴垂著頭,沒有吭聲。
他幼時不明白,只想要還自己一個清白,一心想要討好爹。
長大后卻是想明白了。
爹又不是初次成婚,繼母是否完璧他心里有數,兩人在婚前就珠胎暗結了,但說是七個月的早產其實是足月,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所以自己就被爹給舍棄了。
明明是他兩婚前不潔,卻要自己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去當遮羞布,完事之后也沒有半分愧疚,直接就冷了下來。
明明是嫡長子,住的是偏院,吃的是冷食,若非族內長輩提醒,怕是連啟蒙都沒有。
他真的不明白。
娘是他明媒正娶進來的,聽老人講,兩人之前感情也很是和睦,就算娘難產去世不待見自己,也不至于無視到這般地步?
明明是眾人期待下生出來的孩子,卻活得像條野狗。
聞是母親的姓氏,他在外介紹自己從來都是聞絳鶴,舍去了王氏,卻又保留了名字,就如同對他爹的情感一般,多年來想要在爹面前證明自己已成執念,心里又切實明白他是涼薄的,他對自己根本無心。
又愛又恨。
“本王對你家中私事沒有興趣。”
“你確定要浪費時間?”
岑扶光本就耐心不好,又見他一心沉浸舊事滿目猙獰不可自拔,當即就想轉身離開,江瑤鏡聽故事聽得正起勁,不太想走。
伸手,在他負在背后的有手掌心撓了撓。
他沒有回頭,只大掌迅速抓住了她的小手。
“我不是故意要浪費時間的,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聞降鶴生怕秦王就此離開,又留自己一人在這天地都不應的地方徒勞嘶喊。
“您想問什么,您問,我知道的,一定全部告訴你。”
岑扶光還真有疑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一個點,也是他此行江南最重要的事情。
“為什么?”
“他們為何要和西戎勾結?”
不問怎么和西戎勾結上的,也不問寶藏在哪,是問他們,為何要和西戎勾結。
這也是江瑤鏡想不明白的地方,歪頭湊近幾分,耳朵都快豎起來了。
“因為他們知道回不到當初了。”
聞絳鶴一直都在王家,非常清楚他們行動的源頭。
“曾經的世家多厲害呀,把控朝政,甚至天子都必須和世家聯姻才能穩固超綱。”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曾經的世家多猖狂,甚至能操控官員晉升。”
“可如今呢?”
“科舉入仕的人越來越多,寒門已經崛起,世家回不到當初了……”
岑扶光回頭和江瑤鏡對視一眼,心里明白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是。
因為紙張的出現,知識的下沉速度很快,世家再無法壟斷人才,可就算無法壟斷,但多年經營的人脈也不是寒門可以比擬的。
他們依舊可以在朝上呼風喚雨,甚至和天子對抗。
確實比不上上古時期的世族能量巨大,但對普通人而言,依舊是高不可攀。
明明可以繼續這樣下去。
偏偏要去選一條死路。
是的。
和西戎勾結,在岑扶光看來根本就是一條死路,成敗他們都得死。
所以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說真正原因。”
岑扶光看著他,“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莫不是這真正原因和你有關?”
聞絳鶴垂著頭,聲音有些捉摸不定,很是飄浮。
“我一個家族棄子,能做什么?”
“誰讓他心愛的嫡次子出去游學一番就染上了藥癮呢?”
岑扶光:“藥癮,什么藥?服用過后是什么癥狀?”
“不知那藥具體是什么名字。”聞絳鶴搖頭,聲音是有些癲狂的快意,“只知是西戎那邊的秘藥,服用后只覺精力十足心神亢奮生機盎然。”
“頭三月都沒其他壞處,大夫都查不出來。”
“但三月過后……”聞絳鶴慢慢抬頭,眼里都是惡毒快意,“三月后就馬上成癮,發作時直把身上的肉都撓爛了都沒有痛覺一般,最嚴重的那位,甚至以頭撞柱,腦花都撞出來了。”
“他們現在都是西戎的狗。”
“人家說什么,他們就聽什么。”
“也有不死心的,找了方士來,丹藥用了一堆依舊無用,反而死得更快了。”
這藥成癮后能使人這般癲狂?
沒個人樣還能把人訓成狗?
岑扶光知道事情鬧大了,現在還只是在權貴中小范圍傳播,一旦下沉到平民百姓中,壓根不敢想會給江山造成什么樣的禍亂。
必須制止。
必須要連根拔起。
這藥絕對不能在大齊流通。
他一時心神震動,手中的力氣也不自覺加深,江瑤鏡察覺到痛意,并沒有掙脫,而是認真想了想,直言道:“放心,至少目前不會流通到百姓手里去。”
她一出聲,岑扶光就側頭看向她。
聞絳鶴亦是。
江瑤鏡只看岑扶光,眉宇的溫婉很好的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
“這藥定然極少且十分貴重,不然西戎為何要在江南撲騰,直接去京城不是更好?”
這種目前還不知效果的秘藥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進京城官員的口中實在有太多種法子,他們卻扎根在江南,顯然是手中量不足,至少沒有大規模的囤貨。
又垂眸看向聞絳鶴,突然卻篤定。
“你手里有那個秘藥吧?”
“或者說,你弟弟最初的沾染,是你一手造成的。”
“胡說八道!”
聞絳鶴心神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偏這牢房低矮,一頭撞上了頂部,頭疼讓他有些狼狽的彎身,卻執拗地盯著江瑤鏡,“不是我,我沒有!”
他本就文弱,在地牢煎熬一宿,眼窩深陷,眼睛赤紅,又一身激動,看著都不像個人樣了,反倒似那索命的厲鬼。
江瑤鏡卻不怕他。
這樣的人她見多了。
自命不凡又天姿平平,心機狠毒卻沒有足夠的謀算匹配。
這樣又蠢又壞的小人在江家宗族那邊見得多了。
“你弟弟游學是在蘇杭魯岳,根本不曾靠近過甘州。”
“而你,在那邊呆了三年。”
昨兒江瑤鏡看到溪昌王氏的資料時就覺得王絳鶴的人生軌跡有點奇怪,先前并不受寵甚至在王家查無此人,就連游學都是去的偏僻之地。
誰知回來后突然在王家就說得上話了。
若是他游學有成科舉有望,王家忽然栽培他也可以理解,但偏偏他是鶴鳴書院的學生,小舅舅直接斷言,這人沒變化,游學三年回來依舊是蠢材。
“我身無錢財,在甘州甚至要自謀生路,如何能有那藥?”
他仍舊狡辯不肯承認。
“那你告訴我,為何你一回來,你弟弟就逐漸對你言聽計從?”
“別告訴我,你忽然開了竅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你弟弟,小舅舅說了,你依然就是個蠢物,根本就沒開竅。”
聞絳鶴:……
姜家人果然討厭!
岑扶光沒讓她繼續逼問下去,而是拉著她的手直接轉身向外走,直到走過這條甬道后才對她解釋,“接下來我要上真手段了,很是血腥,你就別看了。”
江瑤鏡撇嘴,“貪生怕死是他的本性,根本就不用你如何審就會全部告訴你。”
“我要先送你回姜家。”
直接抱著她登上樓梯往上走。
“我要給父皇大哥傳信,要征調這附近區域的士兵和大夫,這藥太毒,必須要徹底殺死,我帶人的不夠。”
“而他們趕過來,最快也要三天時間。”
回到地面上就彎身把人放了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說得很是認真,“我會在姜家留人,這三日里,你哪里都不要去,任何人讓你出門都不要聽。”
“三日之后,我再來找你。”
江瑤鏡安靜看著他,良久后問他,“你會平安的,對嗎?”
“當然。”
岑扶光說得篤定,“我不會有事,我只怕牽連到你。”
江瑤鏡也信他不會有事,他能在戰場做六年的常勝將軍,就不會折在江南。
只要他沒有染上那藥,就不懼任何人。
“那,我能讓外祖父悄悄自查姜家嗎?”
江瑤鏡想到至今沒見到面的表哥表妹們,心內有些恐慌,他們不會染上了吧?!
“只能告訴姜照野。”
“哪怕他心有所感,也有三日后再行動。”
岑扶光給出答復。
三日后就能控制住事態,也無所謂暴漏與否了。
“行。”
江瑤鏡點頭,“我會告訴外祖父,也會讓他先按捺三天。”
“我大概要利用你一次了。”岑扶光眸內布滿星點笑意,“要利用你來布這三天迷霧,你會生氣嗎?”
“不生氣,但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江瑤鏡一臉認真,“我要知道,為何王家家主會如此忽視王絳鶴。”
哪怕生母難產而亡也是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的正妻,沒有感情尊重也該有幾分,聞家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為何兩方都對王絳鶴沒有半點照拂呢?
真的很好奇!
岑扶光:……
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
哭笑不得的點頭,“行,我會記得查證這件事的。”
心滿意足的江瑤鏡被送回了姜家。
岑扶光略作片刻,就離開了。
聞聲而來的姜照野直接撲了個空。
“人呢?”
“那個兔崽子人呢?!”
姜照野鼓著一雙眼睛四處找岑扶光。
江瑤鏡一眼就看到了他光禿禿的下巴,不用想也知道這孽是誰做的。
抿唇忍笑。
“你還笑?這還是我自己剃的,他剪得還不如狗啃的呢!”
如今不能吹胡子,就只能瞪眼,都快被他瞪成牛眼了。
“好了好了,您先去招惹他的——”
“你居然幫他說話?!”
“我是幫理不幫親。”
江瑤鏡使勁把他摁在椅子上做好,有吩咐所有人都出去,還讓江團圓守在門口。
如此小心,姜照野也歇了作怪的心思,只看江瑤鏡,低聲問,“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江瑤鏡側身,以手掩唇,在他耳邊低語。
說完就定定看著瞳孔幾次震動的姜照野,很是小心詢問,“表哥表妹們,沒有沾上吧?”
“沒有。”
姜照野雖仍舊在震驚中沒有回神,但還是下意識回答了她的問題。
真的沒有嗎?
說完姜照野自己都不確定了,連忙回想家里的小崽子,一個個回憶過去,沒有哪個突然亢奮或者萎靡不振的,和從前一樣。
這才真的徹底松下了這口氣。
“不行。”
“我得讓人把他們從外家接回來。”
此次小月亮下江南的意義不一樣,有兩個還孫女還真被外家給忽悠瘸了,人還沒到呢,她們就已經明里暗里想謀好處了。
還都是給外家謀的。
就連幾個孫子也有所意動。
他干脆一刀切,直接把人全部丟去了外家。
既然這般惦記外家,就去那邊生活一段時間吧,真真是腦袋拎不清。
“不對,不用接。”
都不用江瑤鏡勸解,姜照野自己就想明白了。
姜家沒有一定要和權貴聯姻的習慣,事實上,除去定川侯府這們貴親,姜家其他的親家都是泛泛之輩。
只要家世清白無大惡之徒,雙方有意,那就成親。
小月亮猜的對,那些藥必然數量很少,估摸連供應權貴的量都不夠,不然自家在江南也算有底蘊,卻沒有被算計。
自家都沒有,比自家還低上兩等的親家家里就更安全了。
“造孽啊。”
姜照野也清楚這個秘藥一旦蔓延開來必定會造成中原大地的極度震蕩,也不知是哪個沒人-性的畜生弄出這種藥來。
“既然家里無事,您也可以暫且放寬心態。”
江瑤鏡又提出一事,“就是書院那邊,一定有,或多或少的問題。”
鶴鳴書院在江南盛名已久,很多人都慕名而來,許多權貴子弟亦在其中,按王絳鶴的說法來看,其中大半都已中招,尤其是各家核心子弟。
但好在,他們供應自己都不夠,沒多的去禍害書院學生。
“我好好想想。”
“爭取三天后一網打盡。”
姜照野知道三天后一旦大軍壓境秦王必然會鬧個天翻地覆,這事太嚴重了,不會瞞著百姓的,百姓必須要知道吃了那藥的嚴重后果,才不會主動沾惹心有防范。
自己要好好想想,還得找個由頭拉上其他人一起回憶,看多少學生有異樣。
這種時候寧肯錯殺也不能放過。
這藥太嚇人了,必須要掐死在搖籃里。
姜照野步伐有些踉蹌的離開,江瑤鏡一直送他至院門前,看著他馬上收斂起了臉上的沉重,罵罵咧咧溜達著遠去。
心內只能一聲嘆息。
已經可以預想到幾日后岑扶光的雷霆動作了。
但這是必須的。
這個藥注定要遭到掘地三尺的詳查和挫骨揚灰的毀滅,哪怕牽連無辜也在所不惜,大齊絕不會做溫養它的土壤。
這種事一直涌在心頭只會讓人的心情愈發沉重,江瑤鏡甩了甩頭,放空思緒,漫無目的的亂想,又想到他先前的利用二字。
所以他此番,要如何利用自己來布三天的迷瘴呢?
——
岑扶光光明正大地從姜家正門出去,一臉怒氣,在門前踱步數次,直接打馬去了溪昌王家。
王家昨兒才被‘打劫’了一次,今早才被放回,心驚膽顫了一夜,此時正在補眠,再多的算計也要等睡過這一覺才說。
誰知秦王又殺來了?!
忙不迭起身穿衣見人,又被劈頭蓋臉一通亂罵,還是從前的舊賬,不過這次好歹是岑家當初打江山時王家做的不道德之事,不再是前朝的舊案了。
又被薅了幾十萬兩銀子的王家一頭霧水目送秦王離開。
“他有病是不是?”
“他是不是把我們家當錢袋子了?”
人走了,膽子立馬大了,王浩然壓下堂中的議論,只派人去查秦王從哪里來,來之前可曾見過什么人。
當得知秦王是從姜家一臉怒氣出來時,王家也有點懵。
姜家惹你生氣,你朝我們家撒火?
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但王浩然不愿意承認事情就這么簡單,他壓下了家中的議論,也眼神警告了一番蠢蠢欲動的二兒子。
而第二日,秦王又去了林家,同樣薅走了一大筆銀子。
同樣的,也是從姜家怒氣沖沖出來之后。
“所以,秦王真的是求娶不成惱羞成怒?”
“他此次來江南,真的只是追女人來?咱們只是順帶,沒有查到其他事?”
王浩然依舊不是很相信。
而他的兒子,王絳鶴同父異母的弟弟王絳鹿,生得頗為俊俏,舉手投足間亦是貴族風流,偏兩人獨處時他就失了體面,不停扣著自己手臂,坐臥不定難以忍耐的模樣,“父親,你就依了那幾位大人的話吧。”
“咱們已經上了賊船,下不去了!”
“只要把藥送進秦王口里,咱們就能有一年的量了!”
“既然秦王這么在意那個江姑娘,那就從她下手,簡單的很!”
本來王浩然還可以強忍,被王絳鹿一陣攛掇,也覺得心癢難耐,不能自控地扣著自己大腿,頭腦也跟著恍惚。
“再等等,再等兩日,若還如此,就……”
未盡的話父子兩都懂是什么意思。
王絳鹿喜得牙不見眼,一下子蹦了起來,“我先傳信告知大人!”
信鴿送出去后,他就來回繞著圈等,等到信鴿回來,等到新藥到手就迫不及待馬上送進口里,一瞬間腦袋發白,恍如好似入了仙境,整個人都飄飄欲仙起來,好不快活。
而王絳鹿送出去的信也讓原本想撤離的人一番掙扎后還是停在了原地。
萬一呢?
只要算計到了秦王,這些人死光了都值得。
他們就在原地等著兩日后的行動,卻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藏身之地已經隨著信鴿的起落被人發現了。
而當第三日大軍入江南時,他們慌忙撤離,剛打開房門就被埋伏已久的見善抓了個正著!
第67章 ……
剛入秋的江南正是游玩的好時節, 不冷不熱還風景如畫,往常這個時節,外面踏青尋山的游人足跡早已遍布。
今年卻是風聲鶴唳, 人人自危, 連知府都被軍隊圍了。
百姓更是不敢出門, 紛紛緊閉門戶,連商販都不敢再開門迎客,樹上的燈籠艷色依舊,樹下的車水馬龍卻已不再, 長街上一片冷冷清清。
不止外面,姜家也是一團亂。
今兒一早, 外祖父就帶著家里大半男丁奔向了鶴鳴書院,而家里則是族老坐鎮,又開啟了新一輪的自查。
蒹葭院里的人基本都是江瑤鏡從京城帶來的人, 自然不會查的, 可家里一片肅穆, 蒹葭院內也不好歡聲笑語,江瑤鏡只讓她們休息, 安靜即可。
她想了想,起身去了聽雨閣。
自從上次被姜照野發現被借閱的書有問題后, 就找了曬書的由頭關了聽雨閣,如今四層書樓里只有書香墨濃, 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來此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 只圖一個安靜。
信步在高聳接墻的書架間游走, 目光在各書的名冊上劃過, 感興趣的就取下來,走過四層書樓, 手里只抱了三冊書。
而當她坐在四樓的窗下時,才發現自己拿的都是關于閩越南疆的書籍。
若全部都是南疆見聞倒也沒什么,偏里面還夾了本茶經。
茶經和閩越。
這兩者有關聯嗎?
非常確定剛才拿書之前自己腦海里沒有想過關于閩越的任何事,但看到書名后就下意識取了下來。
所以自己一直記著那邊的事情?
那茶經又是為何?
江瑤鏡的目光一直落在茶經上,在嘗試復盤,潛意識里的自己為何會拿這本書?
“如今這家里,也就你還有心思看閑書了。”
略帶笑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被打斷思路的江瑤鏡皺了皺眉,又笑著回身,就見身著素凈沒有佩戴任何珠翠的大舅媽錢氏笑著走了過來。
她雖已四十出頭的年紀,但姜家內斗并不多,夫君又是下一任姜家掌權者,兒子又爭氣,沒人給她氣受,日子過得平和,她也生了一副圓潤和氣臉,就連眼角的笑紋都顯得很是慈和。
“見過大舅母。”
江瑤鏡福身見禮。
“不必多禮,自家人客氣什么?”
“快些起來。”
若真是不必多禮,福身時就可以阻止,等行完全禮才出聲。
來者不善啊。
江瑤鏡垂下眼簾,唇邊的笑意不改,“原是我的錯,早該去拜見大舅母的,只是外祖父有言,讓我暫時不要見外人,這才耽擱了。”
“還要大舅母來尋我這個閑人,確實是我的錯了。”
錢氏:……
話都是好話,可聽在耳朵里,怎么哪哪都不對勁呢?
這小丫頭是在點自己嗎?
父親剛離開家,自己就無視他曾下的命令來找她?
錢氏的面色有一瞬間冷凝,又很快恢復和熙,一個彎腰就坐在了江瑤鏡剛才的座椅上。
如今她坐著,江瑤鏡站著,主客立反,看著不是她來找,而是江瑤鏡給她回話了。
江瑤鏡也不在意,再如何都是長輩。
聽聽看她要說什么吧。
錢氏還等著江瑤鏡主動開口詢問呢,誰知她就在那站著,跟個木頭似的一言不發,手中的帕子緊擰,又故作笑臉,“我這次來,可是來給你幫忙的。”
江瑤鏡:……
“您多慮了,我沒什么事需要讓您幫忙的。”
錢氏:……
深呼吸一口氣,再繼續笑道:“是,如今秦王稀罕你,但男人不可靠,且你已是再嫁身,男人口里說著不嫌棄,其實心里都膈應著呢。”
“如今你兩正是情濃時——”
“誰跟你說我和秦王情濃了?”江瑤鏡皺眉打斷她的話,“我躲他還來不及。”
“哎喲。”錢氏一笑,一副我都懂的樣子,“姑娘家矜持是應該的,但秦王也是人中龍鳳,矜持太過丟了真金哭的可還是你。”
她又一聲長嘆,“我就怕他日后翻臉,畢竟你確實已是再嫁身……”
“一而再再而三的貶低我。”江瑤鏡打斷她的絮叨,心里已經了然,“我信姜家的家教,幾位未嫁的表妹定然不會。”
“那就是你娘家有待嫁侄女了?”
“怎么?要給秦王介紹幾位如花美眷?”
“你也是找錯了門,直接去找秦王便是,我做不得他的主。”
錢氏:……
“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信姜家的家教?我錢家家教好得很,再如何,也沒出過和離歸家的女子!”
江瑤鏡懶得和她爭辯,只問她,“我猜錯了,你沒侄女要介紹?”
錢氏:……
還真有,而且是兩位。
“說實話我不太理解你。”江瑤鏡既然已經猜透她的意圖,也懶得與她虛與委蛇,只告訴她,“你是不是忘了,大表哥進京還得仰仗侯府,哪怕他的目標是外放。”
“就算侯府不能成為他的助力,添亂卻是輕而易舉。”
看著錢氏逐漸瞪大的雙眸,“你確定,要為了娘家侄女,影響你親兒子的前程?”
“我真的是為了你好!”
她還在狡辯,臉上也有些慌亂,娘家和親兒子,那當然是親兒子了!
“行,就當是為了我好吧。”江瑤鏡彎身把書案上的幾本書拿起來,“那我也得孝敬您一番才是,給大舅舅也添幾個美人吧。”
“你,你一個外甥女,管起了舅舅的房中事,你羞不羞?”
“是你先提起的。”
“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江瑤鏡直接冷下了臉色,面無表情地看著錢氏。
錢氏下意識地回避了她此刻氣勢驚人的雙眸,也才驚覺,這可不是一般的小輩,她是定川侯府的獨苗,執掌侯府多年,比自己厲害多了。
“不識好人心,我就等著看你以后哭的時候!”
到底還是嘴硬,放下狠話就要跑。
“等一下。”
江瑤鏡叫了停,瞇著眼問她,“你今天來,只是單純想引薦你侄女呢,還是說,你侄女現在已經在錢家等著呢?”
這兩個答案決定了錢氏后面截然不同的路。
若只是單獨想為娘家謀一場富貴,這沒什么,最多就是心在娘家也不算大錯,告訴外祖父和大舅舅,讓他們往后多注意一番就是了。
但如果是想在此時此刻引自己出門,那問題就大了。
錢氏有些茫然,顯然她不知為何要詢問這個,只看著江瑤鏡好似能洞察人心的雙眸,下意識說了實話,“她們在錢家等著你呢,日后要幫你爭寵,自然要先見一面?”
“所以我要是同意了,你馬上就要帶我出門?”
錢氏點頭。
江瑤鏡:……
她想撫額嘆氣了。
“既然是她們求著想上門,為何要我去見她們,主次是不是顛倒了?”
“還有,你真的只關注娘家事嗎?”江瑤鏡及其不可思議地看著茫然的錢氏,“今天外面什么動靜,你一點不知?”
“我知道啊。”
“可咱家,我娘家,清清白白,有什么可擔心的?官府又沒有下令說不準出門。”
江瑤鏡:……
清白個屁。
她到底沒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臟話。
大舅舅這些年難道是家里家外一把抓么?才能把年過四十的妻子養得這般單純?
“來個人。”她突然高聲。
錢氏左顧右盼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知江瑤鏡玩的是哪出?很快樓梯處走來一名高大勁裝侍衛,無聲朝江瑤鏡拱手。
江瑤鏡也不管被嚇到了錢氏,只問他,“你都聽到了吧?”
侍衛點頭。
“先把錢家圍了吧,肯定有貓膩,至于我這大舅母——”
江瑤鏡覺得以她的智商只能是被誆騙,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辦什么事,只單純以為自己是在為侄女謀好處吧?
但岑扶光必然會下手審查的。
到底是大舅母,自己也不會在江南常住,沒必要鬧得那么僵,江瑤鏡決定保她一手。
“把她帶去鶴鳴書院吧,把事情告訴外祖父和大舅舅。”
有他們兩人在,就算被審問也有人周旋,她也不會過于害怕。
侍衛:“是。”
“什么情況,你要做什么,我可是長——”
錢氏話沒說完就被侍衛捏了一下脖頸直接暈了過去。
江瑤鏡目送大舅母被扛走,心里真真是哭笑不得,這都什么事兒?本以為大軍已經進來,幕后黑手逃跑都來不及,應該沒人再打自己的主意。
誰知還有那不死心的漏網之魚。
既然到了這種危急時刻都還不死心的人,必然是手段狠辣心智*7.7.z.l卓絕之人,可是,大舅母的表現,唔,怎么說呢。
這兩者的結合在江瑤鏡就兩字可以形容。
荒誕。
氣都氣不起來,只想笑。
是覺得大舅母的表現如何不重要,只要自己因此而生氣,只要自己主動出門去錢家撒氣,事情就成了?
啊,又被小瞧了呢。
江瑤鏡已經習慣了,男人總是如此自大,也從來都小瞧女人。
還以為會在姜家被綁架被挾持的刺激戲份呢,結果就這。
她搖搖頭,也懶得換位置了,依舊在窗邊坐下,只看著手里的書。
閩越見聞和茶經。
自己為何會把這兩個完全沒關聯的書籍拿起來呢?
是曾經有過記憶,潛意識在提醒自己嗎?她今天就和這兩本書杠上了,非得看出個子午寅卯來,誰知都快瞪成斗雞眼了也沒想起任何關聯。
有些泄氣地趴在桌上,側頭看著窗外。
難得的高處賞景,今天天公卻不作美,水墨撒進了天際,一片烏沉,遠處的山巒也被霧氣籠罩若隱若現,瞧著秋雨將至了。
江瑤鏡怔怔看著山巒半腰的霧氣和云海。
驀地,腦海里閃過一句話。
高山云霧出好茶。
她的眼前一亮,終于想起來了。
一直都認為閩越不是無用之地,只是無人發掘而已。
是,它幾乎無法耕種,都是山林。
可是茶愛這樣的環境呀。
閩越幾乎是種茶的天選之地。
第68章 ……
江瑤鏡的心情一時有些激動, 胡亂翻了一通茶經后才勉強平復下來,隨即又是新的難點涌上心頭。
是,閩越是天選的種茶圣地。
但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慢慢形成規模, 而等真的回饋利益的時候, 少說也是十年起步, 這還是最少的估計。
就算不提前期的人為布置,野茶的口味尚不明確穩定,還需要栽培移植,等他口味穩定下來, 這又是多少年?
當然,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閩越只要確定好了方針就這么執行下去,一定會有好的前程和出路,但前提是, 這得是國富民強的時候。
當今陛下是仁厚, 他若國庫富裕, 也愿意為后世記,自己拼搏這一代, 下一任皇帝就可以享受成果,他也能在青史留下美名。
可關鍵是現在的陛下他窮得都要搶兒子的錢了!
他現在一門心思撈錢只為中原穩固, 讓他此時大力開發閩越他是真的辦不到。
點子很好。
但是皇上沒錢。
所以事情又回歸到了最原始的問題,如何撈錢?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思緒就從激昂到沉底, 又變成了現在的哭笑不得, 江瑤鏡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能說喜憂參半吧。
喜的是終于為閩越想了一條還算清晰的發展前路。
憂的是前期沒有海量銀子填進去它真的發展不起來。
但大齊又窮,皇上更窮。
回身看向樓梯處的百寶閣長柜, 那里筆墨紙硯信紙信封一應俱全,取過一套在桌上鋪開,一邊研磨一邊在心里琢磨。
首先,自己去不了閩越是肯定的。
其次,自己只會品茶,茶葉如何炒制還是看岑扶光演示過一遍,茶樹就更是一竅不通,這就需要精通茶業的匠人。
就算自己尋到了經驗豐富的茶農,但閩越那邊如今尚是亂局,就算多花幾倍銀子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去。
而且那邊沒有自家的地盤,如要研究茶樹,當然還是要圈一波地的。
這事就得祖父去辦了。
在心里過了一遍章程,江瑤鏡先給仍在閩越駐守的江驍去信,煩他得空時幫忙調查閩越哪些山脈野茶最多,先把茶最多的地盤圈下來。
正事說完將要感謝,又想起一事。
程星月。
那個小丫頭離開京城之后就再沒動靜,連封信都沒給自己送過,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只能再麻煩江驍一次,讓他留意下程星月的動靜。
雖然兩家很是親近,江驍在京城時祖父也一直都在提攜他,但一直讓人幫忙不付出也不是個事兒。
所以江驍最需要什么?
他就是個武癡,一心只想提升自己武藝,二十六七的人了還不愿成家,一腔熱血只想刀槍。
但祖父能給他的,能教他的,已經如數給了并沒有藏私。
算了,還是給銀子吧。
他需要什么鍛刀材料自己去買就是了。
將信紙對疊折好放進信封里,并未馬上點火漆,等回了蒹葭院把銀票塞進去再火封。
給江鏖的信就簡單多了。
把心中的打算如實告訴他,雖然這算是閩越日后發展的好點子,但江瑤鏡也有自己的私心,戰場上的事情自己是幫不到祖父了,只能從其他地方來增加他在皇上心里的權重,就算如今祖父年紀已大,可能看不到閩越茶葉真正形成規模的那一天。
但他身為發起者,并且前期做足了準備,只要真的發展下去,那誰都不能抹去他的功勞,史官少不得再為他記幾筆。
這就足夠了。
不過,這么長時間了,人不至就算了,連封信都沒有?
前面是正事,后半段幾乎都在質問他,整整兩頁只有一個中心思想,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個親親孫女在江南呢?!
兩封信寫完就收好放到一邊,江瑤鏡繼續坐在桌前沉思。
閩越的茶葉要發展,但銀子只有流通起來才是銀子。
那邊茶葉就算發展起來,中原大地也不缺好茶,為什么非得從那邊采買呢?
其實最主要的,它的地理位置太偏僻,南疆那邊又都是習慣山林作戰的異族,中原對山林的需求太低,都沒有互市的必要,草原好歹還有駿馬呢。
茶馬一道走不通。
那那邊的茶就得有自己的特色,且這特色是需要人愿意花重金去買的。
這就得看茶農的栽種培育了。
但光靠特色并不足以維持整個閩越茶葉的正常運轉,而且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的特色何時才能出現,所以需要其他的出路。
地形偏遠,那就依靠當地特色因地制宜。
那邊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海,港口。
只要海貿再開,生路就來了,哪怕閩越初生的茶葉抵不過中原盛名已久的名茶,但地理位置在這,總能擠進去幾成的。
但海貿關了幾十年了。
前朝也就是鼎盛那段時間開過,后來昏君當道,海貿雖在繼續但朝廷其實已經收不到稅了,豐厚的利潤全都進了別人的口袋,形同虛設。再往后,王朝末年,各大勢力打生打死,都顧不上海貿了。
如今新朝初立,也沒人提再開海。
不是皇上放棄了這筆巨款,而是從前朝末年至如今,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海貿資料已經丟失,最主要的,能造出海巨船的工匠如今也尋不到蹤影了。
大海廣袤無邊危機四伏,沒有巨船誰敢出海呢。
船造不出來,這開海一事也只能無限往后推。
要尋造船的匠人,要培養海軍,這些依舊得銀子支撐。
江瑤鏡這次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怎么想了一大通,又被銀子給難回原點了呢!要是有銀子,國庫豐足,又如何需要這些謀算呢?
事急則不圓。
江瑤鏡在心內告誡了自己幾句,這本就是幾十年的長久事業,一天敲定所有難題本就是妄想,闔眼靜坐了片刻,等心緒平靜下來后才緩緩起身。
垂眸看著手中的三本書,下樓后把它們放回了書架。
如今算是真的看明白了,不讓皇上撈一波銀子,其他事他想辦也辦不了。
還是想想如何再來一筆快錢吧。
—— ——
“姑娘。”
江團圓快步迎了過來,見她手里拿著兩封信,接了過去,又問,“寄給誰呢?”
“一封給祖父,一封給江驍。”
“你把裝銀票的盒子拿出來。”
“好。”
江團圓取下身上的鑰匙去了內室,很快回來,手里捧著一個已經開鎖的盒子,江瑤鏡打開蓋子,里面一沓厚厚的銀票。
她想了想,直接塞了五張一千兩的銀票進信封。
雖然自己只是拜托他看哪些山脈的野茶多,但以江驍的謹慎,他怕是會盡可能的把野茶的分布甚至樹齡口味年采摘量多少都會弄清楚。
還有程星月那邊,他不會讓人打聽,一定會親自去看。
這么一想,確實勞煩他甚多。
所以,祖父的小庫房里還有多少神兵是江驍曾經沒求到手的?
江團圓從不問江瑤鏡塞錢的舉動是為何,反正都是正事,她封好信口,只道:“那我現在把這兩封信派人送出去?”
“這幾天風聲緊,城里只進不出。”
“過些天吧。”
“好,那我先收著。”
江團圓把兩封信都收好,又期期艾艾湊到江瑤鏡身邊,她這表情一看就是要分享八卦,江瑤鏡略顯驚悚地看著她,“你今天還竄出去了?!”
“你怎么出去的,誰護著你的?你膽子這么大?”
今天外頭怕是會人頭滾滾,這樣的熱鬧也敢湊了?
“嘿嘿。”
江團圓呲牙一樂,“我跟著王府侍衛出去噠!”
江瑤鏡:……
哎呀,這兩家主子都攪合到一起了,下人們再避嫌也會有接觸的,江團圓真就和幾個王府侍衛熟悉了起來。
江南這一攤子事再如何也和自家姑娘無關,自家是完全沒嫌疑的。
她湊上去純粹就是看熱鬧。
而江團圓喜歡湊熱鬧的德行在王府那邊早已不是秘密,畢竟對人均心眼子三百往上的王府侍衛來說,江團圓這點道行,一眼就被看穿了。
也樂意給她開方便之門,未來主母的心腹大丫鬟,肯定要恭維幾分的。
今天她就試探著跟在他們身后,還真讓她給混出去了。
因為過于了解,侍衛們直接把她帶到了最熱鬧的地方。
完事后還完完整整把人帶了回來,主打的就是貼心。
江瑤鏡沒有馬上詢問她看的是誰家的熱鬧,而是微微偏著頭打量著江團圓。
她生得是一副圓臉圓眼的討喜模樣,笑起來還有酒窩,看起來很是喜人,去歲看著還有些稚氣,今年已經逐漸長開了。
十六七的年紀,確實可以開始擇婿了。
面帶笑意問他,“哪個侍衛帶你出去的?”
“生得可還俊俏?”
“沒有哪個呀。”江團圓眨了眨眼,“就他們一隊人要出府,我尾隨在最后面就跟著出去了。”
“俊俏?”
江團圓擰巴著一張小臉,“王府的人一個比一個冷,就連那時常在你面前笑著的見善,私下里也是一副冷面閻羅樣,嚇人得緊,我根本不敢看他們的臉!”
江瑤鏡:……
得,完全沒開竅。
那就沒必要問了。
反正她只要隨心就好,若她一直不曾開竅那就留在自己身邊,總不會叫她老無所依,若她開了竅要嫁人,自己也會送上豐厚嫁妝為她撐腰,總不會叫人小瞧了她。
“你看的是誰家熱鬧?”
一說到熱鬧,江團圓立刻把某張原本可以逐漸清晰在腦海里的臉給丟了出去,興沖沖道:“溪昌王家!”
“我沒去前面不知道那群爺們的事,就是后院夫人們,也亂得緊。”
“好幾位鬧和離。”
這當然也可以理解,顯而易見的王家要出大事,想和離保平安也沒問題,而且說不定還能帶幼子走,總不能和王家一起沉沒吧。
“前面爺們都同意了,說可以寫和離書。”
江瑤鏡:“這不是挺好,還能有什么熱鬧?”
“嫁妝!”
江團圓小嘴不停叭叭,“和離了,嫁妝肯定要帶走啊,但要和離的那幾位,嫁妝單子都找不到了!”
“沒有單子怎么搬東西?”
“這個說是我家的,那個說是長輩的舊物,根本就扯不清。”
“那幾位都嫁給王家十多年了,嫁妝里的東西混進王家物甚這正常,哪能算這么清呢?”
“但是居然都沒了嫁妝單子。”
“不止她們,還有幾位沒有想和離的,也找不到自己的嫁妝單子了。”
“這王家真齷齪,這是不聲不響就把媳婦兒的嫁妝都給貪墨了……”
江團圓還在那喋喋不休,江瑤鏡卻心神一震。
嫁妝。
是了。
視線逐漸漂亮又迅速亮起。
有了。
知道該如何再撈一筆快錢了,比男子捐官還容易!
第69章 ……
女子的嫁妝說是女子的個人所有, 但其實嫁入夫家后,只要幾年,除卻打上家族族徽的物甚和自己心愛的珍重之物, 其他小玩意融入家中擺設, 誰又能真正分得清?
更別提還有那主動給夫家用的, 或是給孩子的。
嫁妝與其說是女子個人所有,不如說帶著一筆豐厚嫁妝去填補新家。
當然,律法也規定了,雙方和離哪怕是休妻, 女子也能把自己的嫁妝帶走,但除去那些娘家強勢到可以壓夫家幾頭的人, 誰又能真正把嫁妝全須全尾的帶走?
基本能帶走大半都是謝天謝地了。
更有那女子離世,嫁妝說是留給她的子嗣,但若嫁妝單子不再, 真正到她子嗣手里能有多少?而且這多少全憑丈夫的良心。
看似有律法保障, 但嫁妝可以鉆的空子實在太多了, 防不勝防。
男子可以捐官買虛名,女子為何不能?
光是首飾一項, 就可以大作文章。
身為定川侯府的獨苗,在首飾這上面, 江瑤鏡還真沒被任何規格限制過,除了不能用真鳳圖制, 其他任何都對她沒有限制。
她的首飾花樣甚至比宮里的貴妃還要足, 前朝后宮是兩套體系, 貴妃不能用的圖樣東西, 而她是一品大員的家眷,還真的都可以用。
她可以任意使用, 其他人卻不是如此。
一品有一品的規矩。
女眷誥命這邊,超品不說,基本沒有限制,但一品才能上點翠,二品才能用紅寶石,三品才能繪雪松。
對閨閣女兒倒是沒有多大限制。
她們還未出嫁,首飾規格都是跟著家中父親的品級走,或者說祖母是超品夫人的話,賞給她們點翠頭面,她們也能用,年輕姑娘的首飾倒沒多少人管。
但誥命夫人,朝廷大宴的正式場合,講究就非常多了,半點都不能逾越。
男人可以圖虛名,女人為何不能?
那些超出自家品級規制的首飾,哪位夫人不能擁有呢?誥命夫人不是那么容易請封的,但首飾確實可以做文章。
“姑娘,姑娘!”
江團圓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沒得到半分回應,彎腰低頭去瞅,卻見自家姑娘瞳孔無神,早就不知道出神到哪里去了。
江瑤鏡從沉思中回神,一眼就看到一張非常不高興的小圓臉。
伸手捏了捏,手感非常好。
“姑娘——”
江團圓跺腳不依。
“好好好,是我的錯,我不該出神。”
江瑤鏡笑著跟她認錯,江團圓哼哼兩聲算是饒過了。
不過姑娘既然有正事要想,江團圓也歇了分享八卦的心思,只搓搓手,笑問:“那姑娘,我這幾日還能出去看熱鬧嗎?”
江瑤鏡本意是不想的。
不是怕她沾惹上是非,而是怕她被嚇到。
這幾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歸黃泉。
但王府侍衛那邊顯然是有分寸的,今天睜只眼閉只眼帶她出去也是去至少沒有人頭落地的后宅。
她一沉默江團圓就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最后還是被她纏磨得不行,直接答應了。
“那你自己去支五十兩銀子,他們帶你出去,上面的人不追究還好,一旦被追究,我可以保你,他們卻免不了責罰。”
“吃食也好,小玩意也罷,總要散些好處給人家的。”
江瑤鏡在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誰知這小丫頭胸脯一拍,得意道:“我早就安排好了,我從廚房那邊打劫了好多貴價點心呢,還自掏腰包買了許多吃食。”
“我可不會欠他們人情。”
“我這是小事,愿意就帶,不愿意我也不強求。”
“萬一以后有人拿捏著這事讓我為他辦事影響到姑娘你?那可不行,我精著呢!”
“誰都別想用一點小事就拿捏我!”
“哈哈哈哈……”
江瑤鏡笑得肚子都有點疼了,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忍笑贊她,“行,咱們團圓姑娘是最精的,誰也拿捏不了你。”
江團圓驕傲點頭。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江團圓見天的往外竄,東家西家的熱鬧她看了個遍,甚至鶴鳴書院的熱鬧她也看到了現場。
江瑤鏡聽完她的話后才知外祖父舅舅等人這幾天都沒有歸家是為何。
本來還有些忐忑,是不是大舅母的事讓大舅舅對自己起了隔閡,人已經送過去幾天,書院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原來早就被纏住了。
那些上了賊船的權貴子弟不提,他們如今羞得不能見人,更不會去找書院的麻煩,而且這事本就和書院無關,都是他們自家造得孽。
偏偏,還真有兩位寒門學子中了招。
那兩位也可惜,至少是舉人的好苗子,就因為不肯為那幾名紈绔子弟作弊寫作業,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拉上了賊船。
好在他們手里的量也不多,那兩位雖有成癮的跡象,好在沒有真的成癮。
至少京城趕來的太醫已經斷言可以治。
權貴子弟不用管,但寒門子弟真要掰扯的話,書院確實占了一半責任,至少有監管不力之責,兩位都是寡母,見天在書院鬧呢。
因他二人的長輩來鬧,其他的牛鬼蛇神也出來了,有來要好處的,也有那無事生非想鬧臭鶴鳴書院名聲的,這幾天鶴鳴書院比菜市場還熱鬧。
這種事外祖父他們便是一時麻爪,后面也可以安穩解決的。
江瑤鏡沒有插手,只安靜呆在家里整理自己的思緒。
一件事的提出到辦成,不是一拍腦袋就能馬上決定的,得盡可能的考慮利弊,也想為女子做些什么。
是,女子當然也可以如男子那般花錢買個虛名。
男子買官,女子就買自身不能佩戴的超規格首飾。
男子買官官府是有記檔的,那女子買的首飾是否也如此呢?一筆一劃記清楚這就是屬于她個人的,是夫家再如何渾水摸魚也偷不去的東西。
這點要著重記上。
自己也是女子,同樣清楚,能花大價錢買超規格首飾的夫人,一是圖虛名,二則是希望是獨一無二的。
只自己一人獨有。
這句話對女子的殺傷力太大了,就連自己想到此都有些意動。
那就要在尋常賣首飾的基礎上再添一個特別定制?如果這事真的能成,皇上必然是愿意的,因為特別定制又是另外的價錢了。
江瑤鏡專門找了一個冊子出來,想到什么就記上去,一時靈感枯竭想不到也不急,直接撂開手,去看茶葉的發展史。
這個看累了又換海外記事,尤其是和前朝海上貿易的那幾個小國。
這幾日她幾乎算是住在了聽雨閣,一直在這里面看書記事,海外的資料非常少,哪怕以姜家書樓的藏書量也不過寥寥幾本。
游記都已經看完,又開始翻看那幾個小國近幾十年的史料。
總要知己知彼的,若能從書中的只言片語中找出他們國家目前最緊缺的是什么,以后海貿若是順利再開,自家也能分一杯羹不是?
明明是去找商機的,卻被一個小國的政權更迭迷了眼。
不到百年,換了八位國君?!
平均十來年就換一位?
嘶,這么頻繁的換任,這個國家居然還能安穩存續到現在?
好神奇的國家,仔細看看。
—— ——
江瑤鏡沉迷小國頻繁更換君主還能安穩存續到現在的歷史不可自拔,算是歲月靜好。
岑扶光這邊就是風里雨里,行刑臺等你。
他已經記不得這短短幾天砍了多少個人頭了,總之行刑臺那邊的血跡就沒干過,上一個的血跡還未干枯新一個的血跡又覆上去了。
都快成黑色了。
他不僅要處理人頭的事,還要把這藥的危害告訴所有百姓,并且還得一直問詢秘藥進展。
人已經抓到了,確定是從西戎那邊傳過來的。
但也不擔心兩邊開戰。
因為西戎那邊情況更嚴重,甚至西戎的大漢都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下面的王子們也被滲透得差不多了。
根本不用擔心他們大軍進攻,說不得自己這邊還可以趁虛而入。
但估計也懸。
父皇沒錢,打不了,哪怕明知此時西戎內部已大亂,是己方進攻的好時機。
前朝寶藏也確定了,但里面根本沒多少東西,已經被人掏空大半,零零總總折算下來,兩百萬兩,對不起前朝寶藏這四個字,聊勝于無吧。
抓到的那幾個已用過種種刑罰,已經沒個人樣了還不曾改口,應當是確實不知道那藥的具體來源。
大哥送來的醫士中有一位曾深入西戎游歷過,對那邊的草藥很是了解,但親自入口試藥后,竟還有一味是分辨不出來的。
這件事一直記在岑扶光的心頭。
必須要把這藥的所有成分分辨出來,再把能致人成癮那味連根拔出,大齊的土地上不能出現它的身影。
偏偏連深入過西戎的醫士也不清楚。
難道西戎還培育出新草藥了?
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他們游牧而居,連糧食都耕種不了,如何耐得下性子去培育草藥?若這藥不是西戎的,那他們又是從哪里得到的?
想要徹底的溯源,恐怕要派人深入西戎了。
自己的人已經恨不得劈成兩半來使,實在抽不出人手了,岑扶光扯過信紙快筆幾行就把事情交代完畢裝入信筒,目送信鴿展翅向北而去。
派探子深入西戎的事讓父皇去辦吧,正好可以探查西戎內部到底腐壞到了什么地步,若真的已經深入骨髓,再沒錢也要開戰了,天賜良機一定要把握住。
如此依舊不閉眼的又忙過兩日,岑扶光腦海已經針扎似地疼,身體負荷也已臨近極限,需要他緊急處理的大事已經基本完畢,還剩下一些也能緩過兩日再忙,他連馬也不騎了,一頭扎進了馬車。
同樣幾天沒閉眼雙眸赤紅的見善不用他吩咐就直接下令車夫往姜家去。
入了車廂后的岑扶光直接閉眼靠著車廂,腦袋也抵了上去,上揚的喉結明顯,還有這幾日勞心勞力明顯清瘦許多而輪廓更為分明的下顎。
并未休息,只是在閉目養神。
累到快虛脫的時候反而不能馬上入睡,只覺得腦子空蕩蕩,就是出神,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了,只想放空。
放空腫脹的大腦,放空疲憊的身體。
而隨著車轆轱聲的響起和馬車微微的顛簸,還真有了些許困意。
岑扶光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并未抗拒這股困意,而在即將入睡的關頭,忽然一個念頭涌上心頭。
這個念頭一出,愣是把岑扶光的困意趕走了。
他睜開眼,慢慢坐直身子,雙眸血絲疲憊依舊明顯,怒氣依然翻涌,泛苦的舌尖抵了抵上顎,被生生氣笑了。
自己在外面忙這幾天,那個沒良心的,不說熱粥補品,連句簡單的問候都沒打發人來過!
這下是徹底沒了睡意,憤怒讓岑扶光再度支棱了起來,一下馬車就直奔聽雨閣。
這幾天就算他忙到腳不沾地,依舊會每天過問一次江瑤鏡的日常,自然知道她近日都扎根在聽雨閣。
長腿一抬就跨上三階,繼續眨眼的功夫就上了四樓,直直往右側扭頭。
果然,沒良心的小東西正坐在窗邊的木桌上。
書案上香爐清茶書墨一應俱全。
日子瀟灑著呢。
岑扶光咬著牙關大步靠近,一肚子的不滿質問已經溢到嘴邊了,誰知走近后才發現她目瞪口呆看著手中書籍,表情是極度的不可置信又帶著一點點隱秘的興奮。
他的目光下意識的也投向了她手中的書本。
“看什么呢,表情這么怪異?”
江瑤鏡有些茫然地抬頭,她的眼眶亦微微泛紅,不是勞累,是看書看太久了。
她神情有些飄浮,顯然還沒回過神。
“老國王禪讓了三次,但每次禪讓的人選都不同,母親和人偷-情生下的孩子居然也可以和王子爭奪繼承人?還成功了!”
“然而他的王妃好像也偷-情了,偷-情的對象正好是被他趕出宮的原大王子。”
岑扶光:……
誰家玩得這么花?
他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書本,聚精會神地快速翻閱,而隨著他翻閱的速度越來越快,臉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和江瑤鏡同樣的不可置信和愈發嚴重的好奇。
他們國家的臣子都這樣老實的嗎?皇室亂成這樣居然沒人造個反玩一下?
好神奇的國度。
第70章 ……
“這是野史, 是野史,對吧?”
江瑤鏡還是不愿意相信皇室能亂成這副模樣,一臉恍惚地問岑扶光。
已經死去的記憶忽然攻擊了他本就腫脹的大腦。
岑扶光:“算是。”
不等江瑤鏡松口氣, 他又馬上補了下一句, “正史玩得更花。”
江瑤鏡:……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有氣無力道:“當初我也好奇過,也專門查過。”
“那邊亂的很,說是皇室,血脈早已混淆。”
頻繁更迭政權沒事, 皇位被一個匪夷所思的人坐上也沒事。
因為都是一家人。
江瑤鏡:……
突然覺得這幾天的長時間看書簡直是浪費時間,還傷害了眼睛。
“我睡一覺養養眼睛, 你呢?”
“睡!”
岑扶光也沒心思找茬了,江瑤鏡是光明正大回了蒹葭院,而鬼鬼祟祟躲著人的岑扶光和她一前一后踏進了院子。
分開洗漱后, 兩人在床邊碰了面。
彼此對望一眼后江瑤鏡率先掀開被子挪到了里側, 她剛躺好岑扶光就已經在外側躺下伸手直接把人往懷里一撈, 江瑤鏡順勢一滾,挪了個自己最舒服的姿勢, 她一調整好,岑扶光長手一伸就放下了床帳。
幾乎在床帳下落, 視線剛昏暗時兩人就同時閉上了眼,不過片刻的功夫, 兩道綿長平緩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床帳內響起。
緊緊相擁的兩人已然睡去。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去后, 江瑤鏡就率先睜開了眼。
她這幾日雖然看書的時間長, 但并沒有點燈熬夜, 是以小憩一番就恢復了精神氣,睜開眼后又過幾息, 剪水秋瞳的雙眸就恢復了神采。
她依舊被牢牢固定在他懷中,頭頂傳來的呼吸聲依舊平穩。
小心地挪開他的手臂,從他懷里慢慢退了出去。
期間一直屏住了呼吸,直到整個人都從他懷里脫離才長舒了一口氣。
而這期間,他一直沒醒,依舊沉睡,手臂也松開在一側。
和平常很不一樣。
以前江瑤鏡不習慣被人抱著睡,睡夢中總是掙扎出去,他也在睡夢在習慣性把人撈回去,兩人都沒清醒依舊在較勁。
后來終于找到了彼此都不難受的姿勢,江瑤鏡也習慣被抱著睡了。
但哪怕她起夜時盡量小心,岑扶光也會第一時間就睜眼。
今天卻沒任何動靜。
累狠了吧。
江瑤鏡趴在自己的枕頭上,靜靜看著他熟睡的側顏。
他只是簡單快速沖洗了一番,根本就沒有打理自己,神情疲憊,胡子拉碴,幾天不見,不僅神采飛揚不見,竟添了幾許滄桑。
這是把自己耗成什么樣子了,歇一歇又何妨呢?
江瑤鏡有些生氣又有些心疼。
默默瞪了他一眼,又無聲下床。
走到窗邊撐著向外看,此時正是半下午的時候,羲和依舊灼人眼,風卻送來了秋日的涼爽,正是夏秋交替時節。
她在窗邊放空神思了片刻,思緒又回到了正事上。
靈感忽現。
把專門記錄首飾買賣的小冊子又拿了過來提筆幾行。
記完后又去翻有關茶樹種植的書籍。
完全沒有為里間沉睡的岑扶光準備膳食補品的打算。
他今天根本就起不來,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睜眼了。
果然,江瑤鏡預判的很對,直到她用過晚膳散步消食洗漱后再爬上床榻,岑扶光都睡得死死的,完全沒動靜。
熟練地鉆進人懷里,他亦下意識把人抱住,兩人繼續相擁而眠。
*
而她再睜眼時,竟一覺到了天光大亮的時候,哪怕隔著厚厚的窗幔光線也有些刺人眼了。
我睡的這么沉?
最近好像總是睡得很沉。
江瑤鏡有些懵,窩在熟悉的雪松懷抱里半晌才回過神。
這次沒有絲毫顧忌,直接大力掰開他的胳膊,還上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能再睡了,他這一覺睡得夠久了。
誰知鼻子被捏住了,這人直接微微張著嘴呼吸,依舊睡得死沉,絲毫沒有醒來的動靜。
睡這么死?
江瑤鏡一個翻身趴在床上,手肘撐著床榻半撐著身子,另一只手也蓋了上去。
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
我看你醒不醒!
“蒼天啊,大地啊,有人要謀殺親夫咯——”
懶洋洋的低沉嗓音拉長著響起,江瑤鏡正要笑罵他不識好人心倒打一耙,兩只手都被人拉了下去,同時身子一低,再回神時兩人姿勢已經對調。
岑扶光雙手撐在她的兩側,已經緩過來的鳳眸恢復清亮,眸中滿是清明,根本不是初醒時的混沌,顯然他早就醒了很久了。
“來,我們先來算算賬。”
正要罵他的江瑤鏡:?
“算什么賬?”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明明說著負心漢的詞,偏偏他說得格外繾綣纏綿,就連下巴上的青胡碴都添了莫名的男人味,“連著幾天都沒過問過我的消息。”
低頭又湊近了幾分,親昵地蹭著彼此。
甚至笑著的,鳳眸眼波流轉。
“是不是我死在外面,等我尸體發臭發爛了你才來給我收尸啊?”
江瑤鏡:……
她吞了吞口水。
不用直覺。
接下來的話要是回答不好,自己的下場一定會很慘烈。
“天地良心,這真的很冤枉。”
江瑤鏡條理分明的為自己辯解。
“是,我沒有打發人去問過你。”
“但我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
岑扶光看著她的眼神沒有半分動搖,明擺著不信。
江瑤鏡深呼吸一口氣,一長串順下來,直接從第一天開始,把他每天做了什么全部說了個遍,雖然只是大體事件,但確實順下來了。
“怎么樣?”
江瑤鏡連著說了一長串一口氣差點沒回上來,但依舊理直氣壯看著岑扶光。
岑扶光定定看著他*7.7.z.l,忽而一笑,色如春華,剛才莫名安靜地氛圍被瞬間打散,低頭在她柔軟的唇瓣啄了啄,“是我錯了,原來媳婦一直有在關心我。”
江瑤鏡瞪他一眼,直接摁著他的臉把人推開,翻身下床。
“別磨蹭了,從昨兒到今天,你快一天沒進食了,快起來洗漱用膳了。”
背對著他穿鞋下床的江瑤鏡無聲地舒了一口長氣。
感謝團圓天天的八卦分享!
誰料,身后又傳來他幽幽的聲音,“那媳婦你怎么不來看看我啊”
江瑤鏡下床的動作一僵。
心里罵了句臟話。
果然,心眼子賊多的狗男人沒那么容易放過!
她站在地上回身,平靜中帶著絲絲不解的模樣,“我去能做什么?”
“途中可能有危險。”
“去看望你后,落在有心人眼中,最后的反撲說不定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好,就算你已經收拾了所有叛徒,不會再有危險。”
“但我們的關系還要隱瞞,你還要在你父皇那邊做戲,你忘了?”
江瑤鏡很是不解,“綜上所述,我呆在家里沒有任何動作才是最優選,對你我都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我去看你,除了安慰你幾句,沒有任何作用,我也無法幫你處理事情,只會耽誤你的時間。”
“而你已經忙得腳不沾地,確定還有心思應付我?”
“怎么是應付呢?”
岑扶光直接跪在床邊,嬉皮笑臉的伸手就要去抱江瑤鏡,“媳婦你一來就是蓬蓽生輝,我滿心滿眼都是你,哪里是應付呢?”
“啪!”
江瑤鏡直接打掉他的咸豬手。
“餓了,趕緊起來!”
直接轉身就走,走得很是灑脫,就是步伐略顯急促。
岑扶光歪著頭定定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聲。
*
江瑤鏡洗漱過后就恢復了正常,在她看來這關已經過了,那就不必再想。
只是她都回來了,還沒在外面看到岑扶光,又回身內室去找,去見他站在屏風后面,手里拿著凈面的熱帕子,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她湊近詢問。
岑扶光眉心川字更重,思慮片刻后搖頭,“總覺得我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
“既然想不起來就先別想了,真是十萬緊急的事,見善他們一定會來告知你的。”
“快些吧,你真的該用膳了。”
“唔。”
岑扶光含糊應了一聲,加快了手里的動作。
江瑤鏡又去前廳看早膳,和她往常的雙人份早膳并無二致,只多了一盅當歸鴿子湯,隔水燉了一整夜,還沒開蓋就已經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不是小氣不舍得給他大補特補。
而是得慢慢來,這頓飯也不能讓他吃飽,七分足以,細水流長才是真正的養身。
岑扶光一身清爽的從里間出來,胡子已經沒了,雖然睡了快一整天也不可能馬上恢復過來,但已經可見秦王當初郎艷獨絕的一半風采了。
“先用素粥,吃慢些,這餐七分飽就足夠了。”
岑扶光點頭,接過她已經盛好的白粥。
兩人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他確實餓了,還得控制進食的速度,暴飲暴食不可取,就只耐著性子安靜用膳。
江瑤鏡也沒說話,她這兩日胃口很好,還總覺得吃不夠。
一門心思只想吃飯。
岑扶光用了一碗粥喝完一盅湯,再有四個蝦餃四個燒麥就停了下筷,不到七分,只有一半,慢慢來,午膳再多添兩分。
然而他對面的江瑤鏡居然還沒停筷。
岑扶光眼睜睜看著她又用了兩根油條下肚,還要再添新粥?
他瞳孔一滯隨即緊縮,終于想起了先前遺忘的那件事。
江瑤鏡終于停筷,她沒管對面已經僵住的岑扶光,而是盯著桌面,碟子都光了,下意識摸著自己肚子。
最近自己胃口這么好嗎?
她終于停下進食的動作,對面的岑扶光眼神有些空,啞著嗓子問她。
“月信沒來?”
江瑤鏡:……
她的雙眼也跟著他的話語開始空洞起來,直接懵逼了。
搖頭。
“遲了幾天?”
“……一天,昨天就該來的。”
但是今天依舊沒動靜。
所以——
江瑤鏡慢慢低頭看著自己肚子,岑扶光也站起身來同手同腳走到她的身邊,也是低垂著目光直愣愣地看著她的小腹。
孩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