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人回來了嗎?”
腳邊忽然多了一個人,有些驚喜地喊道,聲音聽起來很溫柔,越無潮低頭與那人對視,見他蹲在自己腳邊,身著一件薄薄的褻衣,長發披散且有些雜亂,死白的臉上皮肉完整,只有眼眶里的眼睛不見了,血淋淋的兩個血洞看起來像是活生生被掏了眼睛。
“阿弟,你怎么又跑到這里來了,快過來。”公孫瓚也看清了人,他趕緊上前抓住他的手拉起。
他從儲物袋里掏出一件藍白繡紋的外袍給他披上,“真人,這是晚輩的弟弟公孫玨,因為早年一些意外受了傷,道心亂了人也有些不清醒,您請見諒。”
公孫玨被自己大哥按在身邊,但還是掙扎著面向越無潮,嘴角嘗試著上揚,但笑的很僵硬。
越無潮移開視線,繼續看著石碑。小小的一塊石頭上刻了短短幾句話,上面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就是突然多出來的“公孫玨”有些奇怪。他轉過身示意公孫瓚繼續講。
“真人,說來話長,我們槐城在一個多月前的一夜,突然死了很多人,他們的死狀就如同您眼前的這些人一樣,魂魄也被掏的干干凈凈,起初去查看的弟子認為是鬼修作怪,畢竟除了鬼修,一般也無人會對普通人的魂魄感興趣,我得知此事非常惱怒,便馬上封了整個槐城并派了大半個城主府里的弟子全城搜查,希望能找出那鬼修。”
“可是搜查了兩天都無果,我就給長陽宗發了求助的消息,剛發了消息就找到了躲在城主府我的書房里的那名鬼修,我和幾位師兄聯手抓住他,這人害了我城中那么多手無寸鐵的百姓,我豈會輕易放過……”談到那個鬼修,公孫瓚眼睛里的鬼火噌地一下又冒出來。
越無潮聽到這里,思索片刻后,他詢問道:“這個鬼修長什么樣?”
公孫瓚磨了一把牙,他氣得全身的關節都摩擦起來,“此人身材高瘦,容貌枯老,留兩撇胡子,一身灰色道袍,尤其是他背在身后的那面招魂幡,跟那些死去的百姓身上一模一樣,他使邪術御魂與我打斗時我還看見了其中一個魂魄屬于我們公孫家失蹤已久的小弟子。”
“我還是大意了,擒住他后本是讓弟子看守,沒想到此人陰毒異常,竟然能沖破我和其他金丹修士布下的陣法,將我的弟子全部毒害了。”
聽到最后一句,越無潮似有所感,他看向枯木下其中一具男子尸體,看起來還很年輕,“那些就是被殺的弟子吧。”
李存青本來跟著師尊身后安靜聽話聽的好好的,聽到這么一句話,頓時驚得瞪大雙眼,他將四周都看了一遍,這一刻多了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
為什么不安葬呢,他們已經死不瞑目了。
“你們公孫家只有你一個能擔大局的了?”
高大的骷髏點點頭,“是我的弟子們,那名鬼修在我們公孫家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派出我的三個師兄都去城外探查后,我將弟子放到這里,希望以后能找到救他們的方法。”
“我自知事態嚴重,就再次跟長陽宗傳訊,沒想到整個槐城陷入了更深的深淵。”公孫瓚松開自己弟弟的肩膀,他往越無潮這邊靠近了幾步,“傳訊符剛出城就自毀,我又親自試了多次,發現自己最多只能離開槐城到達城郊這里,在這期間,所有人都出現了異樣,我預感不妙,就對外傳封城斬殺邪祟。”
“包括我們修道之人在內,大家身上都開始潰爛,丹藥靈草和凈邪符箓都沒用了,不到三人,我就成了這個鬼樣,不幸之中的萬幸,大家的魂魄尚在,修為未變,還能用靈力,那些普通百姓也可以像平常一樣生活。”
說完,公孫瓚長長嘆了口氣,“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尋找破解之法,沒想到玄道真人您竟然會過來,我們槐城命不該絕啊。”
一道金光劃過黑墨一樣的天,如同劍光一閃,轟鳴聲響徹云霄,越無潮抬頭望天。應該是快下雨了。
得到信息后他本想先回去,但這一聲雷鳴好像擊中了什么東西,他幽幽地盯著公孫瓚的眼眶,“你們公孫家是不是有人犯過大錯?”
“這個……唉,我的長輩自我出生到接任城主之位這段時間都陸續隕落了,同輩中修為最高的到了金丹期就再無所進,我只知道同輩的人里無人與鬼修產生過糾葛,但長輩中就不確定了,待我回去后就去查查族譜。”
公孫瓚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他又退回幾步擁住公孫玨,“真人,您看,您是要和我回去還是……”
“你們先回去吧。”
“好嘞。”
公孫瓚帶著自己弟弟轉過身就要離開,又被越無潮叫住。
越無潮看著公孫玨的眼睛,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你這弟弟倒是與你們不同。”
……
帶著腥臭味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往下砸,好在撐在越無潮頭頂的傘足夠結實,外加李存青的避雨陣也足夠成熟,師徒兩人身上都沒有沾到一點雨水。
越無潮將樹下的人全部檢查了一遍,發現他們身上的符文寫的確實是鬼修用來煉魂的邪術,系在腰間的白幡是招魂幡,死的很是凄慘,身上沒有傷口,但他只是用了一下自己的本源力量,蛇瞳里看到的是胸口被撕咬的痕跡。
活著被惡鬼一點一點吃掉魂魄啊,不過,惡鬼也吃靈根嗎?越無潮站在一具男尸前,他輕吐一口氣,不過半柱香的時辰,男尸的白瞳開始轉動,連在他身后的絲線斷開,接著是手指,再接著是頭。
“師尊,他他他——”李存青指著動起來的男尸,他眼睛里滿是疑惑,抬頭看著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師尊,你怎么還會這個?
“不過一句死尸,誰想用都可以。”
越無潮神情淡淡,話音剛落,自己的廣袖又被扯住了,他有些無奈,這小子太弱小了,只知道一味地依賴他。
“師尊,我也能學如何御尸嗎?”李存青盯著那具動作幅度越來越大的男尸,眼睛亮亮的。
“嗷!”
回答他的只有后腰越無潮化形出來的靈力抽的一鞭子。
“凈想些邪魔外道,我讓你的功法記的如何了?”越無潮又氣又好笑,他盯著李存青見他蔫了一小下,然后神情又恢復了認真。
一手撐傘一手攥著他衣服,膽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李存青哪里知道自己被師尊嫌棄膽子太弱了,他默默回憶師尊讓自己看的功法,不過三頁,不到百字,但內容晦澀,跟以往他看的書都不同,只能慢慢記了。
徒弟在艱難背功法,當師尊的就順利多了。被越無潮控制的男尸已經完全能行動,越無潮轉身走進林中,他也搖搖晃晃地跟在身后,嘴里還發出“嗬嗬”的聲音。
離那些枯木越遠,樹木越高大茂密,林中的草又高又密,在沙沙的雨聲中隱約能聽到鳥叫聲,越無潮感到非常不舒服,連李存青都說有鳥叫,在他耳朵里那叫聲更加明顯,他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猛地抬頭向上看。
周圍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紅眼黑鳥,它們一齊盯著師徒兩人,見他抬頭,更加囂張地叫起來。
越無潮的瞳孔縮回豎瞳,血色從瞳孔深處快速擴散到整雙眼睛,他的心因暴起的煩躁和壓抑到極致的戾氣而漲得發疼,周圍因他變得濕冷起來,至少對李存青來說是這樣。聚在一起的鳥群飛走了幾只,跟在身后的男尸也倒在地上。
察覺到越無潮的不對勁,李存青顧不上害怕,他扔掉傘抱住他的腰,“師尊,你怎么了?”
沒有收到回答,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辦,只能先抱緊越無潮,陣法因他心亂失效,雨水砸在兩人身上,瞬間就濕透了。
小腿上有一條細長的東西在爬,李存青低頭一看,是一條紅眼的小黑蛇,正沿著他的腿快速往上爬,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又四處看了看,腳下數量多得數不清的小黑蛇正在向他們爬來。
“師尊!”
后頸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李存青被迫轉過頭與自己師尊對視,師尊的眼睛通紅,嘴角詭異地上揚,他的腿頓時發軟,下一刻,頭頂掉下一團一團黑影,只有他們沒有被砸到,血腥味從四面八方涌來。
越無潮舔去嘴角流出的血,被他牢牢捏在手里的人眼睛瞪得很大,他嘴唇動了動,將此刻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我討厭所有鳥。”
……
“阿弟,你莫要亂跑了,亂跑了回不來就見不到故人了。”公孫瓚盯著家仆將公孫玨拾掇好又扶他躺回床上,耐心叮囑了幾遍才離開。
屋內熄燈許久后,公孫玨忽然坐起身,他下床摸索著走到窗邊軟榻坐了上去。
太安靜了。
他推開窗,風聲、雨聲和生靈微弱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進來,他滿意地趴在窗框上,臉上黏糊糊的,于是他伸手向外接了好久才從那飛濺進屋檐下的雨水搶夠一小捧水為自己洗臉。
下雨真好,那兩個新來的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