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北域荒漠
公孫玨躺在地上,腦中一片混沌。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源源不斷侵入鼻腔,糊成一團一團的黑氣從他身體中來回穿過,似是玩耍。
他的身體都是濡濕的,白衣上染著大片大片鮮血。疼痛感已經不強,只有那些黑氣穿過他身體時才能感受到鉆骨的痛。一動也不能動靜待生命流逝的感覺讓他莫名有一種解脫感。
此時林中的異動越來越近,不知道是哪些妖獸先趕來了。
吱呀
身旁不遠處的石門忽然打開了一條小縫,公孫玨微側頭看向那扇門。
一只毛絨絨的小東西探出了個腦袋,看了他一下,隨后就邁著小短腿往他這里沖。小東西很小,應該是只狼幼崽,灰撲撲的、圓鼓鼓的。
公孫玨清醒了一些,他想看看這只小狼要干嘛。
這段路不長,但對一只腿這么短的小狼來說,還是花了一點時間。
公孫玨見它好不容易跑過來了,吐著舌頭坐在他手邊,想要去摸摸它。可是他現在動不了。
小狼打量了一會兒,見他沒反應,又爬上他的胸口,低頭嗅來嗅去。微弱但熾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脖子,有點癢,他的心也是。
有只狼爪“啪嘰”一下踩上了胸口的傷,公孫玨忍不住喊出聲。
嗷嗚
小狼馬上趴在他胸上,警惕地沖他喊了一聲,兩只眼睛緊緊盯著他。
公孫玨硬是扯出了一抹笑。此時他若是個沒有性命之憂的道士,那他一定把這頭小狼抱到懷喂他吃好吃的。
謝謝你,我死而無憾了。回去吧,小狼,去找你的娘親。
視線完全黑掉,他最后的記憶,是那只小狼放大的臉。
嗷嗚~嗷嗚~
公孫玨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昏暗的天空和無盡的黑氣,而是鮮紅的帳頂。他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可以動了,只是還有些酸軟和疼痛。嘴里有一股藥味,就像是他以前受傷時常吃的小還丹。
緩了一會兒,公孫玨開始打量四周。他現在是躺在一張床上,紅被紅帳,旁邊是石桌,再遠點是貼著喜字的石壁,屋頂嵌著幾個巨大的夜明珠。這是在一間石室里。
他慢慢挪動身體,終于坐起來。這間屋子不大,東西都一覽無余。這里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那那個救了他的人呢?
石室的門突然打開,他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抱著一個小籃子走進來。他猜測應該是個小男孩。
小孩的頭發亂糟糟的一團,衣服一看就是大人衣服改的粗布衣裳,臉上也臟兮兮的。
見他醒來,他愣在原地,抱著他的小籃子不知所措。公孫玨溫和一笑,向他招手。小孩歪了一下腦袋看看他,終于跑了過來。
公孫玨覺得他的皮相真的太有用了
“你好,是你救了我嗎?”
小孩站在床前眨巴著眼睛,沒有出聲。公孫玨又指了指他手里的籃子,“是給我的嗎?”
剛說完,籃子就被放到床下,小孩拿出幾個紅色的野果扔給他,見他拿起果,他又掏出一塊生肉,坐在地上開始啃。
公孫玨看看手中沾血的果,再看看地上啃生肉的小孩,最后還是往自己又臟又臭的衣服上抹了幾下就開始吃。這種果肉多但是難吃,放在從前他是不會碰的,現在嘛……
他還在槐城時一天換兩套衣服,衣服還要熏香,沾點不干凈的東西都要馬上洗澡。倒不是非常愛干凈,用他師姐的話來說應該是“事精兒”。
這些都成為過去了。
小孩抬頭看他吃果,見他看過去又趕緊低頭吃。公孫玨把果遞過去,小孩搖搖頭,但是又靠過來一些。
“你聽懂我的話嗎?”
小孩看著他,沒有任何反應。公孫玨猜他就是那只小狼,還聽不懂人話。只是那么點大的小家伙,怎么能直接啃肉呢?
……
時間一天天過去,公孫玨和小狼也算是熟了。出去逛逛后,發現原來他們在的地方是個墓。
他被帶去了暗河,在那里他逮住小狼要給他洗澡,可惜他傷沒好,小狼跑掉了。他們在的石室出去就是主室,各種藥都被小狼精準扒拉出來。當然最令他驚訝的是野果果樹也在這。高聳的巨樹從中間拔地而起,直入頂部。
這里還養了一些常見的牲畜,小狼撿起幾個果就扔進去喂。
看生活痕跡,不久前還有人陪著小狼生活。
小狼在他醒來的第二天就跟他躺到同一張床上,沒幾天就卸下防備,在他面前變回原形撒嬌。
公孫玨連哄帶騙幫他洗了澡,又幫他縫衣服。至于布料,當然還是跟丹藥一起薅來的。
他觀察出來,這只小狼應該很孤獨,需要陪伴,黏他黏得緊,撿他回來大概是想要人陪。可惜他傷得太重,一天大半時間都在睡覺,不能多陪陪小狼。
一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他養好了外傷,便開始想辦法出去。
在他看書時,小狼就變回原形在他腳邊蹭;在他吃飯時,小狼就捧著烤好的雞腿蹲坐在他身側細細品嘗。
小狼的原形不見長,人形倒是長了一些。
他也有教他說話,奈何小東西壓根不肯聽,最后他只好先放棄這個任務。
公孫玨的身體算是壞了大半,運動劇烈點能咳出血,小狼這時就會趁機鉆他懷里,伸出舌頭舔去他手中的血。
公孫玨:……
小狼的腦袋挨了一巴掌。
不要什么都舔。
他們沒有待在這里太久。又過了一年,公孫玨拎著一摞符紙,牽著一個炸毛小孩走出這座墓。
他們還是幸運的,他們在荒域中躲躲藏藏了幾個月,終于在公孫玨快虛死前離開了。
距離荒漠不到百里外,一座不算特別繁華的城池坐落于大漠中,城門上無名,只聽里面來往的人說叫不夜城。
花朝節那天,一個病歪歪的白衣男子抱著頭小狼走進了這座聚集了人、妖、鬼三族的城池,并安定下來。
公孫玨憑借畫符和神算的本領,沒花多長時間就將那些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和鬼還有妖都給哄住了,錢和聲望都進了他的口袋。
小狼長這么大沒見過那么多長手長腳還會直立行走的“人”,緊張的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原形窩在公孫玨懷里,公孫玨要是出門去到大街上,他就躲在床底。
在公孫玨幾次從床底撈出臟兮兮還呲牙咧嘴的小狼后,他終于發現不對勁。
小狼硬是被他抱出了門。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公孫玨一邊安撫炸毛成球的小狼,一邊給人算卦畫符,這種日子直到小狼肯化人形給他打下手為止。
小狼依舊不會說話,也不愛洗澡,所以公孫玨只能慢慢哄。發現自己只要一吐血,躲得不見影的小東西就會慌張地從某個角落竄出來后,每次洗澡他就缺德的吐兩口血把它騙出來。
他們的家是迎春樓后面的一個小院子,公孫玨賺了一年多的錢就買下來了。
當一天的事都做完、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月亮時,公孫玨都會感嘆現在的日子比前面幾十年都幸福。盡管他現在是個只能天天喝藥保命、劍也拿不起來的廢人,并且還自欺欺人。
小狼的原形為什么長不大他也慢慢找到了答案。
月狼生活在南域連綿數百里的密林禁地,那里終年圍繞著瘴氣。濕熱的地帶,四季長青。得天獨厚的環境孕育了數百種具有靈性的生靈,月狼為了躲避仇敵和捕捉獵物,在這些生靈中占有穩固的地位,身體逐漸發生了變化。
它們通常保持幼崽狀態,在被其它妖獸追捕時會突然變成比普通成年狼還要大兩倍的狼形態進行反殺,從而進食。除此之外,它們在發情時也會變回成年的樣子。
公孫玨無法直視還坐在一旁啃肉干的小狼了……
如果說被扔進荒域是他罪有應得,那進城后還結新仇就是無妄之災。
還是在花朝節這天,北域放開,這座城又來了一批修士歇腳,其中就有他的前同門。
還在擺攤的公孫玨掐指一算,在他們路過前躲進了家。
這里是不夜城,還處在北域這個敏感的地方,它一天到晚都是熱鬧非凡,規矩也與普通的城不同。修士出現在這里不能搞斬妖除魔,鎮定邪祟,所以說大家沒必要躲。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那些“妖魔鬼怪”又回到街上大搖大擺。
公孫玨卻是不敢出門了,他作為師門孽徒,本應該死在荒漠,現在出去遇上熟人,他茍且偷生的日子也要沒了。小狼的爪子剛踏上大門的門檻,公孫玨就拎著它的脖子帶回屋。
“不要再跟隔壁那幾只小狗玩了,你是狼,不能跟狗一樣。”
小狼聽不懂話,但是靠語氣和神態判斷事,見他這么講,馬上撅著屁股鉆進被子里。
不知道是哪只多嘴的鬼,竟然把幾個前同門引到他家門口,而且他們還是熟人。
門外響起敲門聲,帶頭的年輕男子謙遜地說道:“前輩,晚輩有幾個問題想要求教,望您能賞臉相見。”
公孫玨聽到聲音,猛地噴了口血。
【番外:公孫玨x公孫小狼】
公孫玨低頭打量著跪在膝前的人,右手輕捏他的后頸。手中的人抬頭眼巴巴地望著他,眼睛明亮,像只聽話的小狗。
“公孫小狼”,公孫玨對上那雙眼,“你又干壞事了。”
公孫小狼十分不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兩手不自覺攥緊他的衣擺。
“我沒有干壞事,聽話的。”
主人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老大也沒有說他什么做錯了。
公孫玨不語,伸出另一只手為他捋好額上汗濕的頭發,動作緩慢而輕柔,并沒有任何怒意。公孫小狼更疑惑了,平常主人要是說他干壞事,那他就會馬上被罰的。
“少主,孫先生已經到了。”
門外的人輕叩三下門,然后才恭敬地稟告道。
公孫小狼聽到那人的聲音后眼睛一亮,歪著腦袋看向門口,身體也微微往外傾。公孫玨看著他的動作,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脖子,才收回手。公孫小狼捂著后頸委屈地抬頭望他。
公孫玨俯身攬住公孫小狼的腰把他往榻上帶,公孫小狼順勢爬上榻坐好。
孫術進來時,看到公孫玨一身沾滿血的白衣竟還未換下,坐在榻上給他那頭小狼解下外衣和衣內奇奇怪怪的肉干,解下的衣服扔到地上時還有沉悶的響聲。
孫術:……
公孫瓚跟在他后面進來,與他并排站在門邊等候,師徒倆一個面露驚奇,一個見怪不怪。
公孫玨將公孫小狼扒得只剩裘衣后,才示意他們過去。
原本乖乖坐在一邊的公孫小狼看到孫術兩人走進,馬上朝他們呲牙咧嘴,身體也往后退了點。孫術笑著要去捉他的手,公孫小狼扭頭往榻內鉆,然后又被公孫玨拖回懷里。
“小公孫小狼,你還氣著呢?”
孫術坐在另一邊笑著問被死死固定在公孫玨懷里的少年。
公孫小狼去年被人弄成重傷,他負責照顧,飲食上他斷了他的所有肉食,還給他嘗了點新藥,然后這小狼就這樣了。唉,他真的忘記狼要吃肉了。
“開始吧。”公孫玨邊安撫懷里的人邊說道。
孫術正色,開始為公孫小狼把脈。
過了良久,活了大半輩子見多識廣的老頭抖著收回手。
“主上,公孫小狼的脈象……”,他頓了頓,“不像人也不像狼。”
房子的氣氛有些壓抑,只有公孫小狼好奇地轉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他還不知道自己甚至跟死物一樣活不成了。
公孫玨沒有說話,面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只是揉了揉懷里那個時刻在炸毛的腦袋。
時斂有些擔心公孫小狼的安危了,公孫玨這樣沒反應真的挺嚇人的。
“全部退下。”
孫術不敢磨蹭,帶著小徒弟趕緊往外跑,時斂擔心師傅他老人家給摔了,連忙緊跟在他身后。
公孫玨要是發瘋了,他們再有一百年的交情,也要被剁成肉泥。
公孫小狼見他們狼狽地跑了,突然笑出聲,公孫玨停下撫摸少年后背的動作,含笑看著他。
“你怎么啦?”
公孫小狼湊到他面前,歪著腦袋看他。
公孫玨沒有回答,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腰間……
垂落的紗帳中,一只蒼白的手緩緩探出,屋內的所有燭火忽地全部點燃。
公孫玨走到窗邊,一邊眺望那泛紅的圓月,一邊擦拭手上的血。
“少主。”罩著鬼面金具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半跪于地。
“家主說說,他需要您的幫助,希望您快些回去。”
公孫玨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院子中一片靜寂的花草。
黑衣男子有些忐忑,這些話傳回來和他們都有關系,少主心情當是不太好了。
就在這寂靜之中,床上的人忽然啜泣了一聲。公孫玨轉回身,走向床榻。
“允了,”他頓了頓,“但公孫小狼依舊會養在我身邊。”
“是。”
燭火一晃,房中只剩兩人。
公孫玨掀開床簾,縮在床腳的公孫小狼抬起霧蒙蒙的雙眼,急切地往他懷里爬,他抱住了他。公孫小狼手中還攥著一根沾血的黑色鞭子,公孫玨幫他拿走后他才停止發抖,血跡斑斑的衣服上好像又浸了些血。
公孫小狼委屈地把腦袋埋在他懷里,他摸了摸他毛燥的頭發,將人一把橫抱起來。
這間房今晚是不能睡了。
公孫玨抱著公孫小狼回房,門口的侍女們恭敬地提燈跟著。
幾個小侍女打掃一片狼藉的書房,看到地上血跡斑斑的衣服時,搖了搖腦袋。
公孫小狼在浴桶里任由公孫玨給他擦身,不過他背上都是綻開的傷口,也沒什么好擦的。
“渴了。”公孫小狼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公孫玨拿起一旁的水壺,直接喂給趴在桶邊的人。
公孫小狼渴的厲害,就著他的手喝了小半壺,才舔著嘴推開。總有人記吃不記打,比如說公孫小狼。
“你為什么要生氣?我有乖乖聽話,公孫瓚只是有你的牌牌我也把他當你,一樣聽話了。”
公孫小狼不知道為什么剛才他給主人講到三皇子時他就生氣了,還欺負他。這三個月他明明非常老實,連廚房的肉都沒有偷偷拿了。
槐城……
公孫玨的臉色晦暗不明,褪下外衣走進一旁霧氣朦朧的浴池。公孫小狼盯著他挺直的背影,撇了撇嘴,悄悄從浴桶里出來。
“嗷嗚~”
公孫小狼剛鉆到水里,就被熱水燙得往上爬,傷口又流了些血。
公孫玨輕笑出聲,轉過身打量邊上的人。公孫小狼耷拉著嘴角,跪坐在一邊。
他伸手掐了個訣,還在自閉的少年被拖到他身邊,那些傷口已經漸漸愈合。
公孫玨攬著人坐在浴池中,蒼白但有力的手臂箍在腰上,公孫小狼只好看著他。
“公孫瓚也像我這樣好嗎?”
公孫小狼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只讓我陪他教訓小弟子。”公孫小狼認真看著他。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他不好,不幫我洗澡,不讓我睡覺,就讓我盯著一盞燈找你”,公孫小狼有些生氣,“他沒有你好。”
“那你為什么要聽他的話?”
“你說我要聽話的,他還有那個聽話的牌牌……”
公孫玨心里很堵,那種強烈的怒火又升起,燒的他十分難受,他不想被約束。放在公孫小狼腹部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他的手忽地松開。
李察,你又騙了我。
他前往北域前,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只小狼會聽話,也沒有算到李察會做到這一步。
天剛蒙蒙亮,公孫玨就將趴在被窩里的人一把拎起,公孫小狼不干,雙手雙腳纏在他身上,最后如愿以償被這么抱出門。
書房已經被整理好,公孫玨坐在榻上,一口一個糕點喂到公孫小狼嘴里。
白色衣服真的不適合公孫小狼,不一會兒身上這件就沾了灰。
“我想吃肉。”
公孫玨將最后一塊糕點塞進他嘴里,殘酷宣布道:“不可以。”
公孫玨沒再管他,坐到桌前看起書。
*
“公孫玨,你還是要囿于這個小城嗎?”
披著黑色大氅的白發男子忍不住看向窗邊的白衣男子。
“我無路可去。”
公孫玨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似乎只能在這里了。”
“這個地方散發著一股爛臭味,還有縷縷魔氣,而且到處都是老狐貍,每天都被看不見的箭包圍,你以前就不喜歡這樣。”
公孫玨沒有回答,靜靜等待他的話。
“放過你自己吧,回槐城,大家不會怪你的。”
公孫瓚無奈道。
“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亦無追道之心,在這里至少還有一個追求。”
遠處放起煙花,一片絢爛。
他曾仗劍走天涯,大談道心,但是一切都過去了。
“就算公孫家不在你心里了,那那頭小狼呢?你把它帶出荒域,又養到這么大,最后又不要它嗎?”公孫瓚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公孫玨攥緊窗臺,有些心亂。
公孫瓚又加了把火,“你可以帶他離開,他很依賴你。”
“夠了,請回吧。”
公孫玨甩掉手中的木屑,笑瞇瞇地看著坐在桌邊的人。
公孫瓚站起來搖搖頭,“弟弟你既然這樣,那以后我們相殘時,也都不用留情面了。”
門被重重甩上,只余一人眺望圓月。
……
年關將至,恰逢城中的城主喜得一子,城主大喜,準備在三日后設宴與眾核心修士共慶。
公孫玨作為城主心腹,他要準備年后皇室祈福的事,還要為那位小皇子推算命格準備個聚靈陣法。相比于前一件事,推算也不是難事,可是這個孩子的命星與常人不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遮擋著,讓他不得不費勁。
從早晨忙活到天黑,公孫玨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臥房,他進屋倒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湊到嘴邊時突然頓住,長嘆了一口氣,又把杯子放下,轉身走到那張隔絕了內室的屏風后。
眼前的場景讓他有些窒息。
那張床的煙灰色紗帳都被放了下來,床上的錦被亂糟糟一團,周圍的六盞燭燈里只剩兩盞還亮著,其它四盞要么是燈柱倒了,要么是燭身沒了……
床尾的那個大檀木柜子也開了一扇門,里面露出一條偶爾晃一下的灰色大尾巴。
公孫玨快步走到柜子前,把手伸進柜子里摸索了幾下,從里面掏出了一只小狼崽,毛茸茸的。
他拎著小狼崽走到床邊坐下,一手提溜著與之對視,一手輕戳狼腦袋。被捏住后頸皮的灰毛狼崽身后那條條毛茸茸的尾巴晃來晃去,它的兩只前爪微微抖動,后腿也蹬了幾下,一臉無辜。
靠近床的窗戶沒有關上,風進入屋內吹抖了燭火,屋里安靜得可怕。
公孫玨笑著摸了一把狐貍腦袋,帶著一絲威脅說道:
"你再不變回人形,我就把你送回槐城天天吃素,還要聽讓我哥哥訓你。"
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先住個一百年怎么樣?"
那晃來晃去的灰毛尾巴停了下來。
“砰”
一團煙霧在公孫玨懷里炸開,他施咒祛除這團白色,一個瘦弱的少年出現在他懷里。
少年懵了一下,隨后兩手抓住公孫玨的衣襟,看起來十分憤怒。
“你敢!"
公孫玨捏住少年的后頸,右手拿著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烏骨扇往那兩只不禮貌的爪子上一拍,少年吃痛地收回手,皺著眉頭給自己可憐的爪子吹氣。嘴角含笑的男人打量著坐在他腿上的少年,放在少年后頸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后松開,只余一抹紅痕。
"嘶”
我的腿坐著舒服?"
聞言,還在揉手的少年猛地站起來,快速地跑到屏風旁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公孫小狼,平時叫你學本事你不聽,現在吃虧了吧?"
公孫小狼嘟囔著“誰知道我會控制不住變狼……"
"唉,人形不會變就算了,還不會說人話,在妖族中可是連幼崽都不如啊。"公孫玨佯作無奈地搖頭。
"我不是妖,不能跟妖族比!而且這是個意外,我只是沒反應過來做一些措施。”說到這,公孫小狼有些激動。
"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什么措施都不會?我記得某只灰毛狼以前對一些修士必學的基礎符咒法陣都學不成啊。"
“哼!"
公孫小狼氣急了,雙手抱臂轉身背對他,兩只耳朵好像都紅了。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隨后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
“先生,城主府上派了一人來見您,現在正在正廳候著。”
"好,我稍后就來。"
“是。"
門外的人離開了。
公孫玨把注意力放回公孫小狼身上,就看到屏風旁那個蹲下來的人,他有些好笑地走到他身邊。
"好了,先不氣了,跟我出去吧。"
公孫小狼一言不發,只是把自己窩得更緊,右手不知道在地上畫什么,公孫玨猜是在罵他。
對于此景,公孫玨好笑又無奈,他彎腰湊到他耳邊軟了語氣去哄這只氣成一團的灰毛狼崽,最后以一句“除夕陪你出去玩”成功將人帶出門。走在前去正廳的路上,公孫小狼還重復跟他念叨著:
“你不能騙我啊。"
"嗯,不騙你。"
通往正廳的路有些長,公孫玨雙手放在后面悠閑地走著,公孫小狼比較急躁,大步走在他前面,發現兩人距離遠了就停下來等他,倒也沒哼哼唧唧說他什么。他們走過花園,這里的燭光比路上其它地方亮,可以清楚看到那些開得正艷的紅梅與地上的皚皚白雪。
他本應住在城主府,不過公孫玨覺得住在那不舒服,便婉拒了城主跑來這個較安靜的地方,城主敬重他,爽快同意了。這個居所很大,公孫玨只挑了花草樹木多的地方住,其它地方除去幾個學生大部分都無人,所以周圍一般都是又黑又安靜,燭燈也少,只有常走的路多一些,特別是這個花園。這個花園有一小片梅花林和小魚塘,都是他的喜歡。
在紅梅白雪、暗夜燭光中,兩個白衣男子一前一后走過,倒也是一副美景。
公孫小狼突然轉身放慢了腳步,煞風景地邊脫下身上的大氅邊吐槽衣服的奇怪。他們一個修士,一個半修士半妖精,這冬季的冷對他們都沒影響,但公孫玨出門仍要披上一件大氅,還拉著霍游亭一起穿。小時候他修煉還不夠,沒法御寒,對溫暖的大氅很是喜歡,但他現在太久沒穿,已經不喜歡了。
公孫玨看著前面那個皺著眉頭嘴巴叭叭個不停的少年,笑意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那團紅色讓他感到很溫暖。
在正廳上,公孫玨見到了城主府的人,他有些意外,這還是個老熟人啊。
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喝茶的青衣男子見到他進來后,笑著與他打招呼:
“別來無恙啊,前輩。"
公孫玨走到主位坐下,公孫小狼則路過"客人"角落里玩去了。
“知道我是前輩,就把儀態端好。"
“哎喲,我師傅就是這么教我的,讓前輩見笑了啊。"
青衣男子放下腿和茶杯,端正身體坐在位置上,看起來倒是正經了些。
公孫玨幻化出扇子拿在手里把玩,沒抬眼看座下的人。"你們合歡宗這回又跟此地城主勾搭上了?。"
這位合歡宗的弟子咧著嘴笑道:“聽說這里出現了一個好東西,我們就來這里玩玩咯"
“好東西?"
“是一條黑蛇,誰看了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