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青打量起那條黑蛇,他越看越覺得眼熟,黑蛇吐著蛇信嘶嘶聲不斷,將他的記憶帶了出來,腦海里頓時出現了城外林子里的那條蛇妖。
他呼吸一滯,心中的疑問得以解了大半,右手也悄悄扣在身后。師尊的反常絕對與這條蛇脫不了干系。
眼前的人神色突然變得堅定,右手還作出要掐訣的樣子,越無潮一看就知道這小子肯定又有了什么令他感到好笑的想法,他不屑地扭過身往外爬去。
滑下窗臺時,他的身體也變回手臂粗的大小,尾巴尖快落地時突然一燙,他抽了一下身體就快速沿著連廊爬走,身后的人趴在窗臺上探著頭往外看來看去,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這個小鬼,竟然給他貼這種只有半吊子水的定位符,真是笨。
越無潮兩指并起,夾著那張符箓輕抖兩下,幽藍的火苗在指尖躥出,將其吞噬,片刻后一張一模一樣的符箓出現,他隨意扔到地上,一條小蛇從他腳下爬出,裹著它游走向遠處。
若不是徒弟太過脆弱,他也不至于爬窗走。想到這,越無潮舔了舔自己的犬齒。
李存青半跪在軟榻上托著羅盤,發現那條蛇妖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羅盤邊上,他神色凝重,挪動著膝蓋下榻。
蛇妖來歷不明,師尊又不讓提,難道師尊真的跟那條蛇妖有什么秘密嗎?
右手劃過一旁被掀開的被褥,手中多了一種又濕又粘膩的東西,他不解地攤開手掌,看清是什么東西后一抹血色從脖子爬到他的耳朵。地上的衣物成了擦手的布,李存青借其使勁搓去手上的東西,直到手指都發熱沒了奇怪的感覺,他才趕緊起身收拾那些沒眼看的衣物和被褥。
李存青擦去額頭的汗,躬身捂住肚子緩了一會兒,他望著地上那堆東西失神。
這些東西要馬上燒掉。
*
“嗷嗚——汪!”
被拎住后頸皮的小灰狗一點也不惱,它搖著尾巴期待地看著與它對視的男子,身體本能讓它想要吐著舌頭叫喚。
房中陰暗潮濕,與外面昏暗的天也沒什么兩樣。越無潮靠坐在窗邊,神色慵懶,有個球一樣的東西慢慢滾到腳邊,他抬起腳將其踢向黑暗里。不偏不倚,被他踢走的東西恰好停在一堆白花花的白骨堆上,若是仔細看,便能看見房間半塊地上堆積了一堆散架的骨頭架子。
“嗚——”
“你躲在這么個小玩意的身體里,也不怕哪天被他剝皮燉了去。”說著,越無潮晃了晃手,小灰狗也跟著晃了起來,它只能不安地看著他。
小家伙不會說話,他逗夠了就放出神識與其說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公孫小狼!”
沙啞的少年聲出現在耳旁,越無潮聽到他的話忍不住瞇了眼睛
“他還真會取名字啊……懂得什么就全部說出來,我不喜歡麻煩多的東西。”
公孫小狼好不容易盼到個能幫他的人,自然不敢惹人嫌,他搖著尾巴解釋了自己的過去事并表達想要他幫忙的訴求,怕越無潮不答應,說話時眼睛里都是哀求。
“殺了他有什么難的,可是你能給我什么報酬呢?我查完真相就要走了。”
對于公孫小狼的要求,越無潮自然不會這么輕易就答應,作為神魔柱守護獸后代,他身上的東西非常值得用來交易。
見有機會,被公孫玨教會世事的公孫小狼也聰明了許多,他趕緊將自己的魂魄展開,從魂魄中逼出一滴藏起來的精血,小心翼翼地將它送到越無潮面前,“大好人,這是我的精血,阿玨說我的血很厲害,你看看能不能當報酬。”
空氣中隱隱有一種香味飄散,越無潮看著那滴生機濃厚的精血,毫不遲疑地收了起來,他滿意地揚起嘴角,“你還真是命大,竟然能逃出公孫玨的陣法。”
布下如此大陣,獻祭之物竟然沒被獻干凈。
公孫小狼以為自己被夸了,開心地笑出聲,“我趁阿玨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就是身體丟了。”
想到這,公孫小狼的尾巴也不搖了,有些蔫噠噠的,阿玨變成壞蛋了,他還沒想好怎么告訴他自己還活著呢。
偷跑……
越無潮下意識扭頭看向窗外,那些雨這回變成了肉眼可見的血紅色,籠罩在槐城上的陣法閃爍著紅光,十分詭異。
他并不覺得這條狗能跑得了,可怖的詛咒之力和公孫玨的大陣對抗,里面的生靈必要承受那些力。
今夜亥時,他倒要看看公孫玨要怎么做。
……
靜悄悄的閣樓里,兩名弟子正在整理地上散落的書冊,周圍無人,有個弟子忍不住開了口,“師兄,家主不是叫我們去城門口守著嗎,怎么現在又回來做這些啊?”
“不知道,哎,你不是剛巡城嗎,怎么剛才不向其他師兄打聽打聽?”
“我才剛去,又不熟……”
許久之后,外面的弟子收拾好東西離開,公孫玨靜靜靠坐在結界邊牽著王木林的手,終于動了起來。
“想夠了嗎?你快把他收回去吧。”公孫瓚兩手撐著一把劍站在他對面,語氣已經不耐煩。
眼前的人變得兇狠,王木林已經不認可這個兄長了,他把公孫玨拉起來,然后躲到了他的身后。這個人根本不是什么好東西,他聽不懂他們的話,但能感覺到牽著自己手的男子要是真的按照他說的做,他會很危險。
公孫玨半靠在王木林身上,他抬起空洞的眼眶直對著他的兄長,身上死氣彌漫,跟個死人沒什么兩樣,可惜他活得好好的,死也不敢死。
“我想好了,請兄長過來幫我一把。”
公孫瓚大步走到他身邊,念叨個沒完沒了,他不放心地向他確認道:“你想好說些什么了嗎,別讓那個狗屁真人壞事了,那些人的魂魄還沒收干凈——”
公孫玨一掌穿過他的胸口,上面的骨頭斷裂開,裂紋沿著白骨向各處擴散,他聽見了那個一直聽他話的好弟弟在說:
“兄長,謝謝你一直都信任我,此生得為一母同胞的兄弟,實屬我前世修來的福分。”
怒氣涌來,公孫瓚也無處可撒,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快速化為粉末,然后是手臂、身體……
“公孫玨你不得好死!”
魂魄被槐城上方的陣法勾走時應是痛苦不已的,公孫瓚凄慘的叫聲持續了一陣才安靜,公孫玨捂住王木林的耳朵,自己卻沒顧上,心神動蕩間眼眶涌出了鮮血。
公孫瓚比他大十五歲,他出生不久父母雙亡,公孫瓚將他從小帶大,他們一起修煉,一起爭取修煉資源,教導他為人處世的兄長是一個正人君子。公孫家內斗時,他被陷害入了荒漠,兄長獨自撐著公孫家,等他歸來時馬上分權與他同治家中事物。
他畫的陣法哪怕再差兄長都會一直夸贊他,他們都想著讓公孫世家壯大,便不斷去改變……人的貪欲怎會如此可怕,能讓人這么快背離道心,陷入斷頭路。
當年那個與公孫瓚結為摯友的鬼修早已灰飛煙滅,只是勾起人貪欲的話還一直存在他們心中,罪孽也只有他們記得,他們去鬼域九死一生帶回的東西,又有什么值得用這么多人的命去換呢?
他要如何救他們,若是能一直這樣也好,可他快要撐不住了。
王木林剛才眼睜睜看著自己“兄長”消散,一時心中迷惘,待他歪頭去看身邊的人,頓時大驚失色。這個叫公孫玨的家伙臉上都是血,還有不少血沾到他身上的白衣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跟具死尸似的。
“公孫大哥,你怎么了?”
聽到王木林的話,公孫玨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看著少年淺色但明亮的眼睛和稚氣未脫的臉,忽然感覺自己多了些力氣,便強打起精神摸了摸他的頭。
“無事,你沒有被嚇到吧?”
……
到了亥時,越無潮才慢悠悠地從自己房中走去藏書閣找公孫玨,兩個小徒弟被他打發去看城門口,就一個大的跟著自己,身后的大徒弟此時還十分沒出息地跟著他身后“欲言又止”。
他起了逗一逗的心思,便停下來腳步,抱著公孫小狼的李存青心思都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直接直愣愣地撞上去,臉疼了才驚醒過來。
“師尊,是徒兒的錯。”
越無潮饒有趣味地湊到他耳邊裝作要說話的模樣,李存青繃緊身體也準備好聽話,沒想到他只是輕輕吹了一口氣就轉回去,把李存青逗的臉色通紅,不停地揉耳朵。
“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你修為不久就得以突破了,若是留下什么心魔的隱患,為師可不幫你。”
李存青反應極快,馬上搖搖頭,“師尊我沒有問題。”
“真的?”
“好吧,師尊我……”
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說辭在此刻根本行不通,他說話越來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但依舊能跟越無潮保持一定距離。
“師尊,我沒有問題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