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81章

    勸完女兒,想起大兒子走時的眼神,田媽暗暗嘆氣,中午來回折騰,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吃飯。

    想著田媽打包了飯菜,準備上衛生所看看田勇,順便瞧瞧褚歸,她聽田勇念叨了一個月的褚醫生,至今沒見過面。

    中午送走田小妹,下午來了他媽,田勇緊張得寒毛直豎:“媽——”

    “你放心,我不干啥,中午吃飯了嗎?”田媽順著田勇的視線看向褚歸,笑著上前打了聲招呼,“你好,你就是褚醫生吧,果然一表人才。謝謝你不嫌棄我們田勇,教他那么多東西。”

    “大娘客氣了。”長輩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褚歸禮貌回應,田勇盯著田媽,生怕她說出什么對象之類的話來。

    “媽、媽。”田勇連喚兩次吸引田媽的注意力,“我跟你說,其實褚醫生有對象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問診室的人面面相覷:褚醫生有對象了?

    而褚歸則呼吸一滯:田勇怎么發現的?他哪露了馬腳?

    田勇扭頭,后腦勺對著田媽,眼色使得差點眼皮抽筋。褚歸恢復呼吸,配合田勇往下說:“對,之前忘了告訴大家!

    “褚醫生對象是哪里人?”田媽眼底帶著點懷疑,太突然了。

    “他跟我是同鄉,我們認識十幾年了。”褚歸臉上浮起笑意,賀岱岳跟他一起重生,確實算“同鄉”沒錯。

    青梅竹馬啊,田媽的懷疑瞬間消散,畢竟褚歸的表情不像是裝的。

    有病人進來,田媽走了,張川忍下好奇,專注于病情。在時間充足且病人允許的情況下,褚歸會讓張川他們依次把脈,回春堂的師傅教徒弟皆是如此。

    褚歸于田勇和張川,缺的不過是一場正式的拜師禮而已。

    “褚醫生你真有對象了?”結束問診,張川立馬憋不住了。

    “我騙我媽——”

    “真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田勇的尾音猛地顫到了天上:“啥?褚醫生你啥時候有的對象?”

    “一直有,之前覺得沒必要,所以未對外提及,有機會的話介紹你們認識!瘪覛w說起對象,語氣溫柔,任誰聽了都會產生一種“他們感情極好”的看法。

    “褚醫生你早說嘛!”田勇想氣,但因為對方是褚歸又不敢,要是早知道褚歸有對象,今天的爭吵也不會發生了。

    褚醫生真是,別人介紹對象時他直接以有對象回絕不行嗎,非要讓人誤會他單身。

    褚歸有對象的消息很快在衛生所傳開了,曾所長的驚訝不比田勇他們少一絲半點,他特意為此跑門診室來找褚歸說話:“你有對象你要說呀,你不是煩別人給你介紹嗎,你說了他們肯定不纏著你了!

    “之前忘了!边@不能怪褚歸,他與賀岱岳的關系本就不為大眾接受,在兩人的潛意識中,對外隱瞞是最安全的辦法,褚歸從未想過給賀岱岳套一個“同鄉”的殼子,繼而公開他有對象的事實。

    眾人默認褚歸的“同鄉

    在京市,自然不會讓褚歸帶對象出來見見。山高水遠,褚歸也不用擔心有人上京市打聽他對象的事。

    總之,在青山公社乃至漳懷縣,他可以放心大膽地以“有對象的褚醫生”的身份行事。褚歸決定回頭跟賀岱岳串串口供,省得老有人找他說媒。

    褚歸有對象了,固定坐診日期不用藏著掖著,曾所長寫了張通知貼到門口,免得問來問去的。

    臨近下班點,褚歸心情愉悅地提前跟曾所長他們道別,他要去趟郵局寄信,順道瞧瞧有沒有寄給他的。

    來自回春堂的信照例一周一封,喬德光他們略少一些,約莫半個月一封。褚歸人雖然不在京市,但消息渠道并不閉塞,尤其是姜自明,一封信巴掌厚,國家大事、小道消息個個不落。

    京市的形式走向與上輩子相同,褚歸是時代洪流中的蜉蝣,他盡了人事,其余的全看天命。

    往海市寄掛號信耗費的時間跟京市差不多,褚歸猜測他可能會空手而歸,因此在工作人員告訴他有一封澤安來的信時,褚歸意外了一下。

    澤安,三師兄孫榮寄的?

    褚歸領了信,不急著看,直接放到了藥箱里,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短短三天,他已經開始懷念在困山村小衛生所的日子了。

    在山間小道與賀岱岳相遇,褚歸的第一句話是:“曾所長他們知道我有對象了!

    賀岱岳的神情堪稱迷茫,回青山公社以來,他一次衛生所沒去過,曾所長他們從哪知道的?不可能是褚歸主動承認的吧?

    從某個角度來講,的確算得上是褚歸主動承認的。

    褚歸的笑讓賀岱岳明白他想岔了,曾所長他們知道的對象,跟他理解的,不是一個概念。

    “到底怎么回事?”賀岱岳捏捏褚歸的掌心,“你快跟我講講。”

    褚歸收斂了笑容,把中午田勇小妹來送雞湯,到他承認自己有對象,完完整整講了一遍。

    賀岱岳將褚歸的話凝練成兩句:一,曾所長以為褚歸的對象是京市的某個人二,有很多人看上褚歸了!

    “你對象是我。”賀岱岳盯著褚歸的眼睛宣誓主權,像是要把“褚歸的對象是賀岱岳”刻進他的腦子里。

    “嗯,我對象是你,褚歸的對象是賀岱岳!瘪覛w從善如流,“不喜歡他們,只喜歡你!

    賀岱岳被褚歸哄得心花怒放,他表達歡喜的方式是往褚歸前面一俯身:“上來,我背你!

    “不。”褚歸一巴掌拍到賀岱岳寬闊的后背上,“你腿剛好了幾天,瞎嘚瑟啥!”

    賀岱岳理虧,直起上半身牽過褚歸的手,一副聽話老實人的模樣,心里卻暗搓搓想著他能背著褚歸跑十公里不帶喊累的。

    夜里洗漱過后褚歸拆了孫榮的信,他兩歲隨褚正清他們離開澤安返回京市,兩歲孩子不記事,他對孫榮的印象多來自于韓永康和姜自明,他們偶爾會跟他講他們在澤安時的經歷。在他們師兄弟三人中,孫榮是公認的天賦最佳,褚正清經?渌徐`氣。

    另外便是上輩子了,回春堂出事,孫榮連夜趕到京市,他的右手原本要面臨截肢,多虧了孫榮才能保住。

    “這是鄭光祖寫你的稿子嗎?” ??”跟褚歸昨天說的對上了號。

    看別人夸自己的話怪別扭的,褚歸昨天收了便沒再打開,賀岱岳興致勃勃地替褚歸看完了后面的內容,認為鄭光祖寫得非常棒!

    孫榮的字跡有幾分褚正清的影子,若單憑字跡辯人,給褚歸的感受是他比姜自明沉穩,比韓永康靈活,實際亦是如此。

    褚正清未在信里告知褚歸的具體地址,孫榮寫信詢問,一來二去的,現在才把信寄到褚歸手上。孫榮稱呼褚歸為小師弟,雖然兩人二十年未曾會面,但字里行間難掩親昵。褚歸出生到兩歲期間,孫榮抱過他許多回,白日在褚正清身邊學醫,一有空就跑到后堂逗弄褚歸,跟親哥哥似的。

    孫榮在信里關心褚歸到了雙城是否一切安好,他囿于回春堂的各項事務,無法親自來見他。褚歸一行行看下去,末了孫榮表示希望褚歸能與他多多聯系——褚歸到雙城一個多月了,他日日想、夜夜盼,至今沒收到褚歸的只言片語,哪怕是報個平安呢,他也好放心一些。

    “咦?”褚歸看到此處詫異出聲,“三師兄說我沒給他寫信,但我明明寄了的!

    褚歸這輩子是沒跟孫榮見過面,但他記得孫榮上輩子的恩情,到漳懷縣城的次日,褚歸給褚正清發電報的同時,把寫了澤安地址的信寄出,孫榮怎么會沒收到。

    “難道是地址寫錯了?”賀岱岳提醒褚歸核對孫榮的來信地址,褚歸掏了褚正清給的地址比較,沒錯啊。

    莫非被郵局的工作人員弄丟了?

    究竟是何原因目前無從查證,褚歸只能重新寫一封,在信里解釋其中的烏龍了,孫榮應該會相信的。

    第一次丟信,褚歸不禁有些擔憂,他是信件往來大戶,萬一哪天遺失了寫有重要內容的怎么辦?

    “我得上縣城的郵局問問。”褚歸必須搞清楚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是工作人員不小心,抑或是信到了澤安,但被孫榮身邊的人截了下來?

    “我陪你去,大后天吧,正好大后天趕集,我們買點進山要用的東西。”賀岱岳定下時間,大集的日子村里上午不出工,正好不用請假了。

    說話間雜物房稀里嘩啦地一通亂響,兩人身形一震,賀岱岳反應快一步,他拿過手電筒:“估計是天麻在抓老鼠,我去看看!

    昨晚剛擔心天麻打不過耗子的褚歸當然不會錯過,他踮著腳努力減少動靜,悄悄到了雜物房。賀岱岳的手電筒一晃,天麻綠油油的眼睛亮得跟小燈泡似的,而它嘴上赫然叼著一只半個巴掌大的老鼠。

    天麻嘴里嗚嗚叫了兩聲,叼著老鼠走到褚歸腳邊放下,裝死的老鼠瞬間動了,被天麻一爪子按住,血脈天性的壓制展露得淋漓盡致。

    “咋了?”潘中菊聽到聲響摸到了他們身后,她看不大清地上有什么東西。

    “天麻抓了只大耗子!”褚歸的語氣難掩激動,三個來月的天麻抓了一只比它腦袋大的耗子,可不是大耗子么。

    “哎喲,天麻真厲害!迸酥芯张η浦炻榈姆较,三人如同看稀奇一樣守著天麻玩了十幾分鐘的耗子,直到耗子癱了,天麻叼著鉆進了雜物房的角落。

    嘎吱嘎吱的咬合聲從角落傳來,親手養大的小貓能自力更生了,褚歸老懷大慰。賀岱岳眼角余光掃到了褚歸的笑容,莫名體會到了一股慈祥。!

    第82章

    近日無雨,山上的菌子接近尾聲,楊朗跟賀代光一人挑了擔干菌上縣城賣,賣不完的返程再送到供銷社。兩人的媳婦現在都懷著娃,一個七個多月,一個未顯懷,正是要好好補充營養的時候。

    劉盼娣的胎稍微穩了些,能每日下地走一走了,干活之類的褚歸仍然是禁止的,好不容易保住的胎,賀代光一家人自是褚歸說什么他們聽什么。

    山道上兩個挑擔子的人走在前面,中間門隔了個王成才,末尾是褚歸與賀岱岳,雖然縣城趕集對缺乏娛樂生活的村民們充滿了趣味,但四個多小時的路程足以讓他們望而卻步,有那功夫不如在家里忙別的。

    褚歸原想著遲點出發的,他們不趕時間門,何必早起受罪。結果賀岱岳跟賀代光閑聊時說起要上縣城趕集,賀代光當即約他們一起,并說會來叫他們,于是便成了現在的情形。

    天漸漸亮了,山道清晰可見,王成才關了手電筒,上前換下楊朗,兩擔干菌他們三人互相換著挑,輪流歇氣,賀岱岳想幫忙被拒絕了。

    賀岱岳拄拐杖的樣子歷歷在目,他們哪敢讓賀岱岳干重活。

    “褚醫生!睏罾使室饴涞搅笋覛w身后,他難得局促地搓了搓手,“我媳婦七個多月了,聽說把脈能看出肚子里孩子的性別,是真的嗎?”

    “是真的!瘪覛w點點頭,在懷孕滿四個月后,經驗豐富的醫生就能根據脈象分辨胎兒的性別,褚正清最為擅長此道,曾經通過把脈診出過一對龍鳳胎。

    褚歸習得褚正清的真傳,同樣能做到。

    “那褚醫生你能幫我媳婦看看嗎?”楊朗一臉期待,聽到后方的對話,前面挑擔的賀代光回頭望了一眼。

    “為什么?”褚歸真誠地表示不解,“嫂子七個多月了,再過兩個月孩子生下來結果自然清楚,現在提前知道并沒有意義,你們希望她生個男孩女孩?”

    “男孩!睏罾拭摽诙觯f完他找補了一句,“我不是嫌棄女孩不好,我們有兩個閨女了,所以想要個男孩。”

    不止是楊朗,楊桂平夫婦以及他媳婦王燕燕,全部盼著肚子里這胎能生個男丁。

    “對不起楊二哥,我不能給嫂子看。”褚歸向楊朗道歉,“如果是男孩,你們得償所愿但萬一是女孩呢,嫂子接下來肯定會影響心情,孕期焦慮易傷身,你們還是順其自然吧。”

    褚歸見過楊朗的兩個閨女,知曉楊朗和楊桂平他們并非重男輕女的人,但規矩不能破。他跟著褚正清行醫,見多了前腳問完男女,后腳要打胎的。

    多年前一對夫妻就診時嘴上說著他們想要個女兒,褚正清道了恭喜,轉頭姜自明告訴他那夫妻倆上別的醫館抓了打胎藥,一尸兩命。因此褚正清后來設了規矩,接診孕婦一律不準談論胎兒性別。

    “你說得對,是我魔怔了!睏罾蕮崃税涯,身形矮了一寸,村里跟他同齡的人基本有了兒子,生兒傳宗接代的觀念根深蒂固,不怪他著急。

    “楊二你的兩個閨女我覺得比村里

    的男孩子懂事多了!蓖醭刹糯舐晫捨織罾,

    “我媽天天在家眼饞呢,說要是她有這么兩個孫女就好了。哈哈,你要不送我得了!

    “你想得美!”楊朗的失落在賀代光的插科打諢下一掃而空,“我的寶貝閨女憑啥給你,想要你自己生去!

    說說笑笑到了公社,王成才放下擔子,征求幾人的意見:“搭牛車嗎?”

    “干菌又不重,搭啥牛車,趕緊走趕緊走!睏罾屎攘丝谒瑪[手示意繼續上路。

    褚歸的腳力早在巡診期間門鍛煉出來了,挑擔子的王成才他們走得,他空著手的莫非不行了?賀岱岳聽褚歸的,最后眾人全票通過:走!

    路上遇到其他大隊趕集的隊伍,不停有人認出褚歸,一口一個褚醫生,幸好褚歸對外人不怎么擺笑臉,否則一路回應下來,他恐怕要笑得嘴角抽筋。

    抵達縣城,褚歸與王成才他們分作兩路,他跟賀岱岳上郵局辦事,王成才他們去集市擺攤,忙完了十一點半在分別點集合。

    褚歸前往郵局,人頭跟熱鬧的集市不相上下,賀岱岳護著他奮力擠到窗口,面露不耐的工作人員頓時表情一變:“同志,請問你們辦理什么業務?”

    “你好,是這樣的,我八月四號寄了一封往澤安的掛號信,但昨日收件人告知我他并未收到,麻煩你們幫忙查一下!闭f完,褚歸遞上了當天的回執。

    “沒收到,不可能。俊惫ぷ魅藛T矢口否認,他接過回執,搖鈴叫來同事,轉述了褚歸的情況。

    “兩位這邊請!蓖掳疡覛w他們領到了單獨的辦公室,讓兩人稍候,他去翻一下記錄。

    褚歸和賀岱岳的穿著雖然樸素,但衣服的成色約有八成新,料子也好,配上兩人出色的長相與氣質,令人在面對他們是不由自主地會高看一眼。

    同事叫人奉了茶,白色帶蓋的搪瓷杯里茶湯清亮,舒展的茶葉是標準的兩葉一芯,而非碎茶末。褚歸禮貌道謝,擱在一邊沒有喝的意思。

    表盤的指針安靜地轉動,分針移了三格,對方拿著一本冊子走了進來。

    “褚同志,我們查過了,這封掛號信是正常投遞完成的狀態。”他指著冊子的某夜讓褚歸看上面的記錄,內容的確如他所言。

    信送達了,但收件人本人沒收到,問題顯然不在漳懷縣的郵局。

    “澤安那邊具體是怎么投遞的我們不太了解,不過我們可以跟澤安的同志聯系,讓他們配合你朋友找那天負責送信的郵遞員問問。你放心,每封掛號信我們都有詳細的記錄的,絕對不會無故丟失!

    對方態度誠懇,且提了解決方案,褚歸客氣地接受了,借了紙筆將其添到給孫榮的信里:“麻煩您幫忙轉達一下,這封信務必由收信人本人簽收。”

    “一定一定。”對方痛快答應,親自收了信,在上面蓋了個特殊的印章。

    郵局的下一站是供銷社,賀岱岳帶足了錢票,輾轉各個柜臺采購,

    褚歸用的墨水、褚歸用的本子、褚歸吃的餅干——

    褚歸叫停,

    “下次進城不曉得哪天,先買了備著,總用得上!辟R岱岳放開了買,手上很快提了一大堆。

    賀岱岳扯了幾尺顏色素凈的布,潘中菊沒幾件好衣裳,他打算扯了回去請二舅媽替她做兩件新的。

    眼看著繩子即將套到賀岱岳的小臂上,褚歸強勢地奪了幾樣拎到自己手里。

    賀岱岳看似亂買一通,實際上心里早有計劃,從供銷社出來,他跟褚歸的手上皆是滿滿當當。輕的褚歸提,重的他提。

    拿著東西不方便逛集市,賀岱岳領著褚歸去王成才他們擺攤的地方。

    集市人頭攢動,拎著大包小包的兩人格外矚目,賀岱岳眼神銳利,身體肌肉緊繃,集中精力提防著人群中的可疑人物。

    衣擺傳來輕微的觸感,賀岱岳低頭對上一張存在感極弱的臉,他豎著眉一聲厲呵:“滾!”

    “咋了?”褚歸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慌忙逃離。

    “一個小偷想摸我荷包,被我發現了!辟R岱岳拔高了音量,警醒大家提防小偷,他把褚歸往身前攏了攏,要不是褚歸在,他肯定逮了那人扭送派出所。

    有驚無險地到了目的地,守攤的王成才沖他們招了招手,賀代光和楊朗一個在稱稱一個在收錢,暫時顧不上他們。

    困山村的干菌干凈品相好,在集市上還挺受歡迎的。王成才往邊上挪了挪,讓他們把東西放籮筐里。

    “岱岳你們買完了?”楊朗找了零,扭頭與賀岱岳搭話,“你們買了些啥?”

    賀岱岳大概展示了一遍,楊朗看著棉布眼睛一亮:“你跟褚醫生能幫我們看會兒攤嗎,我想扯兩尺你那種花色的布,晚了怕不趕趟了。”

    賀代光沒說話,但眼神透露了他的心思。

    “行,你們干菌怎么賣的跟我說一說!壁s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做主的褚歸答應了楊朗的請求。

    “三毛一斤,買得多能搭點添頭,你們看著來!睏罾嗜∠卵b錢的袋子朝褚歸一遞,他倒是對褚歸百分百信任。

    賀代光順勢把稱給了賀岱岳,王成才推一個拉一個,嘴上喊著快走:“褚醫生,我們買好東西馬上回來!”

    賀岱岳將籮筐倒扣,脫了外套鋪在上面叫褚歸坐,他里面是一件無袖的褂子,結實的臂膀吸引了周圍無數人的目光。

    “小伙子,干菌咋賣的?”挎著籃子的大媽倒退兩步,哎喲,多壯的干菌啊。

    “三毛錢一斤!贝髬尩乃抉R昭之心太明顯,褚歸靠近賀岱岳擋住他一條胳膊。

    大媽看向白白凈凈的褚歸,笑容燦爛了一個度:“來一斤!

    特殊的攤主吸引了大批的人流量,看看地上的干菌再看看買菌子的人,褚歸默默咽下了讓賀岱岳把外套穿上的話。

    王成才他們扯了布,買了要買的東西,拔腿就走,沒有絲毫逗留。按照之前的速度,他們今天帶來的干菌大概能賣掉三分之二。

    等等,他們的小攤怎么光禿禿的了?

    楊朗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到了近前一看,不是幻覺!

    第83章

    “你們怎么做到的?”得知褚歸他們短短時間內把干菌售罄了,王成才幾乎驚掉了下巴。

    賀岱岳已穿上了外套,真正的原因褚歸當然不會說,他把錢袋還給楊朗:“大概是買了干菌的人覺得好,介紹了其他人來買吧!

    干菌耐儲存,反正家里要吃,毛一斤買誰的不是買。

    楊朗恍恍惚惚地收了錢袋,賀代光動手收拾好小攤:“現在回去嗎?”

    “我從來沒趕過集,想在集上逛逛!瘪覛w來縣城不是為了賣干菌的。

    褚醫生的愿望必須滿足,楊朗挑上擔子,走,趕集去!說起來他們每次到縣城都是賣東西為主趕集為輔,來去匆匆,正經趕集也是頭一遭。

    他們買的東西放到兩個籮筐里,另外兩個分別重疊在上面,如此一來隔著籮筐,完全不怕被人偷。

    縣城的大集熱鬧非凡,擺攤的樸實的鄉民眼神期盼,希望路過的人在自己的攤前停下,用幾毛幾分買走地里不值錢的瓜果蔬菜,好歹不算白忙活一上午。

    一行人東走走西瞧瞧,沒個目的性,遇到感興趣的停下來湊湊熱鬧,褚歸在賣草藥的老農跟前駐足。敞著口的袋子里裝著金錢草等常見到草藥,清洗了曬干水分,未經過任何炮制的步驟。

    老農頭發花白,臉龐與雙手布滿歲月的溝壑,他的身影佝僂眼神渾濁,腰間掛著旱煙袋,坐在街沿上,見褚歸在看他的草藥,忙起身招攬生意。

    草藥的價格便宜到堪稱爛賤,褚歸買了半籮筐的量,不過花了一塊錢。

    “褚醫生買它們干啥,山上多的是,你要隨便叫大牛他們上山給你挖唄。”王成才不理解褚歸為何花錢買,一塊錢能買一斤多肉了。

    “我爺爺跟那位老人家一個年紀!彪x開老農的草藥攤,褚歸偏頭回望,老農重新坐下。六十幾歲的老農在前半生燃燒了生命力,如今干不了重活,挖點草藥上集市碰運氣。

    許是一下做成了一塊錢的大生意,老農解了腰間的煙袋,美滋滋地抽了口旱煙。

    一塊錢對褚歸而言微不足道,但他能想象到老農收了攤,與家人分享收獲的樣子,這一塊錢花得值。

    沿著長街直走,不知不覺接近了牲畜區,復雜的氣體撲面而來。

    賣牛的、賣豬的、賣雞鴨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分布,看著毛茸茸的雞崽,褚歸想起了家里孵的那批,天天由母雞帶著四處找蟲子,天麻不僅不撲咬,反而護著它們。

    “我爸說等下個月叫全村人開個會,決定村里的小牛犢賣不賣!睏罾士粗诙牙锏男∨,提起一件事。

    村上的母牛是饑荒年后村上花大價錢買的,目前正值壯年,楊桂平認為養一頭牛夠了,賣了小牛犢給大伙多分點錢年底過個好年。這種涉及到全村人的大事,楊桂平通常會讓大家一起參與。

    小牛是跟著母牛來的,兩頭牛緊緊貼著,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完全不知道它們將會面臨什么。

    牽牛的跟買牛的談好了價,

    把拴著小牛的繩子遞到對方手上,兩頭牛被遮住了眼睛,褚歸轉過身去,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

    村里不是養不起兩頭牛,只是沒必要,不如賣了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

    賀代光對著一窩小豬崽挑挑揀揀,養豬最好是在春天,從年頭養到年尾,剛好殺了分肉。春夏秋不缺豬草,冬天養費糧食。

    看了一會兒,賀代光終究沒下手。

    “那兒圍了好多人,我們去看看在賣什么。”

    楊朗扯著賀代光興沖沖地跑了過去,褚歸幾人跟上,賀岱岳憑借身高優勢望見了里面的生物,告訴褚歸賣的是小馬駒。

    “漳懷也有人養馬嗎?”

    褚歸鉆到人群里,發現不僅賣馬,還能花五分錢喝上一碗現擠的馬奶。

    馬奶是啥滋味?有實在好奇的人掏錢買了馬奶,熱騰騰地吞到肚子里,旁邊的人詢問他好不好喝。

    他砸吧砸吧嘴:“有點甜,有點腥,不難喝!

    “你要喝嗎?”賀岱岳手上拿著五分錢,大有褚歸一點頭他立馬遞出去的架勢。

    “你要喝你買,我不喝!瘪覛w不確定那人說的有點腥是多腥,若超過牛奶的腥味,他是無法下咽的。

    知褚歸莫若賀岱岳,他拿著錢靠近賣馬人:“來一碗馬奶,麻煩你給我換個沒用過的干凈碗。”

    賀岱岳端著馬奶先嘗了一口,細細品了品,接著遞給褚歸:“試試?”

    褚歸下意識把嘴湊到碗邊,剛要喝,注意到王成才等人的視線,連忙抬手接了碗,故作鎮定地喝了一口,勉強能接受。

    賀岱岳把剩下的賣奶喝完,賣馬人沖后面買馬奶的人搖搖手:“馬奶沒了,有想買小馬駒的嗎?”

    馬是縣城的磚瓦廠養的,作為平日的運輸工具,縣城許多地方尚未同車,養馬比較實用。賣馬人介紹了一通,依舊無人問津,在農村人眼里養馬遠不如養牛,養牛能耕田,而養馬幾乎幫不上啥忙。

    賣馬人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他瞅了瞅日頭,留下一句要買馬的可以去磚瓦廠找他,然后拉著韁繩往馬背上一翻,小馬駒聽話地跟在母馬后面,甩著長長的尾巴踢踢踏踏地走了。

    他上馬的一手像在表演雜技,大伙捧場地發出喝彩聲,楊朗羨慕地看著他的背影:“如果我有一匹馬,從村里到公社豈不一小時輕輕松松跑個來回!

    “你做夢呢,沒聽見他說一匹小馬駒低了一百不賣嗎?”王成才澆了楊朗一瓢冷水,花一百買匹馬,瘋啦。

    “我想想而已。”楊朗嘆口氣,別說他沒一百塊,即便他有,也絕不可能買的,除非他腦袋被驢踢了。他敢花一百買馬,他爸敢把他往死里打。

    集市開始散了,逛夠了的五人心滿意足地準備回家,走快點興許能趕上家里的午飯。

    “你們先回,我上我舅家一趟!辟R岱岳拿出籮筐里給兩個舅舅家預備的禮物,其他的請賀代光幫他帶回去。

    “行!辟R代光一口應下,往前走了幾步,“褚醫生不和我們一塊嗎?”

    “不了,

    我跟岱岳一道。”褚歸自然接話,

    賀代光哦一聲,壓根沒覺得褚歸跟賀岱岳去潘舅舅家有何不妥。

    兩人在公社吃了午飯,褚歸成了公社的名人,吃飯過程中不斷有人打招呼,搞得他差點想去衛生所蹭飯了。

    得虧飯館是交了錢再吃飯,不然他們估計得爭著請客,迫于大伙兒的熱情,褚歸硬著頭皮裝他趕時間,幾口刨完飯溜了,速度之快,幾乎甩下了賀岱岳。

    潘大舅和潘二舅出門弄木材了,兩個舅媽跟賀岱岳的幾個表侄表侄女在家,賀岱岳備了兩份禮,因為是請二舅媽做衣服,所以二舅媽那份里面多了一塊布。潘中菊和二舅媽的身形相似,鄉下人做衣服不講究量體裁衣,大差不差就行了。

    大舅媽抓了糖分給幾個鬧騰的孩子,教他們稱喚岱岳表叔。小孩們基本上是在賀岱岳入伍前后出生的,對賀岱岳十分陌生,他們捏著賀岱岳買的糖,錯落地喚了聲表叔。

    在大舅媽家略微坐了坐,賀岱岳便提了告辭,理由非常充分,潘中菊一個人在家,他出來大半天了,該回去了。

    鐵蛋奶奶在賀岱岳家陪著潘中菊,她兒子兒媳多,無需操持家務,論照看潘中菊的人選,她比大伯娘合適。

    “真是再沒比岱岳孝順出息的孩子了!辫F蛋奶奶端了一簸箕的大蒜頭,過幾日白露、秋分接踵而至,陸續要種植冬天吃的蔥蒜等作物了,她挑大瓣的蒜做種,小瓣的炒菜吃。

    潘中菊露出舒心的笑容,有賀岱岳這么個兒子,是她最大的福氣。她一個寡婦獨自養孩子,吃了多少苦她自己明白,但她至始至終未曾起過丁點后悔的念頭。

    “你記不記得,當年你不愿改嫁,我跟你慪了天氣!辫F蛋奶奶憶起往事,她年長潘中菊幾歲,潘中菊嫁進困山村,鐵蛋奶奶見到她的第一眼莫名親切,認識幾天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二十幾年仿佛眨眼即過,如今她是當奶奶的人了。

    “我怎么不記得,你白天同我慪氣,晚上叫岱岳上你家吃飯。”潘中菊記得清清楚楚,“我讓岱岳認你做干媽,你又不同意!

    “我哪有不同意,我不過和你客氣一下,誰曉得你當真了。”憋了十幾年,鐵蛋奶奶總算說實話了。

    “啊?”潘中菊被鐵蛋奶奶搞蒙了,“那、那我讓岱岳補上?”

    “補啥補,過了十幾年了,一個稱呼,莫非我不是他干媽他便不理我了?”鐵蛋奶奶打了個噴嚏,“瞧,老天爺第一個不答應!

    潘中菊忍不住笑了:“岱岳不會的,我盯著他,以后凡是有用得上岱岳的,你盡管吱聲!

    “對了嘛。你別說,我還真有個事想找他幫忙!辫F蛋奶奶放下簸箕,身體傾向潘中菊,“我聽人說岱岳這兩天要進山,他能不能帶鐵蛋爸一個?”

    鐵蛋奶奶愁呀,一輩子種地湊合吃湊合穿,大人能將就,孩子不懂,哭著要吃肉,家里哪有余錢天兩頭買肉吃呢。

    “等他回來我跟他講。”潘中菊握了握老姐姐的手,“你莫難過,日子會好的。”

    鐵蛋爸是自愿的,并非鐵蛋奶奶要求,兒子怕給賀岱岳添麻煩不好意思講,遂當媽的替他開了口。鐵蛋奶奶很是放心將兒子交給賀岱岳,他是真真正正上戰場打過仗的,沒人能比他更安全可靠。!

    第84章

    帶鐵蛋爸沒什么不行的,賀岱岳找楊桂平了解過了,近些年他們很少往深山里去,里面是何情形他們也拿不準。不是特殊時期,誰愿意為了口吃的冒生命危險。

    賀岱岳能單槍匹馬闖深山,卻不敢獨自帶褚歸冒險,他預計再帶三個人進山,多了怕照應不周全。

    其余兩個人選賀岱岳相中的是賀代光跟楊朗,要是他們去不了,再從民兵隊里征集。

    賀岱岳分別征求了一人的意見,賀代光表示要考慮下,他得問問劉盼娣。

    “我沒問題!”楊朗聽完想也不想地答道,“哪天進山,我要帶些啥?”

    “不急,你先跟桂平叔他們商量,得他們不反對才行!辟R岱岳有信心怎么帶他們進山怎么帶他們出來,但他有信心是他的事,連潘中菊都提著心吊著膽,生怕他在山里出什么岔子。

    民兵隊恰好配了四把土槍一把lie槍,賀岱岳反復檢查了土槍的各個部件,楊朗他們皆是民兵隊的成員,唯有褚歸沒碰過槍。

    土槍是上面淘汰下來的,整體以鐵鑄成,入手沉甸甸的,裝一發打一發,射程短,對使用的要求不高。同樣作用有限,應急防身沒問題,打獵是別指望了,況且以楊朗他們的準頭,一槍過去山里的野獸頂多受點皮外傷。

    賀岱岳指導褚歸學習了土槍的用法,空槍演示,褚歸站直身體,單手持槍,做了個扣動扳機的動作,看外表挺像那么回事的。

    會用便成了,賀岱岳沒讓褚歸繼續練習,與其花功夫把槍法從一分練到三分,不如把零分的爬樹恢復到五分。三分的槍法打不死一只野豬,五分的爬樹卻能及時躲避野豬的攻擊。

    褚歸上輩子從未想過他會在一十幾歲的時候學爬樹,自那次賀岱岳進山遇到孤狼,褚歸嚇得連續做了一個星期的噩夢,夢里賀岱岳被狼咬得渾身鮮血淋漓,此后賀岱岳再進山,他非要跟著。

    賀岱岳拿倔強的褚歸毫無辦法,他提了個條件,褚歸跟著可以,但必須學會爬樹。褚歸右手殘疾且文弱,讓他學爬樹,賀岱岳擺明了是故意找借口令褚歸知難而退。

    褚歸一話不說上屋后的小坡找了棵樹,左手抱著樹干,徒勞地往上攀爬,累出一身汗,仍有一只腳踩在地面。

    掌心連著手臂被粗糙的樹皮磨得發紅,甚至隱隱滲出了血絲,賀岱岳先妥協了,他哪舍得褚歸吃苦。

    賀岱岳承諾帶褚歸進山,勸他放棄學習爬樹,褚歸咬牙將兩只腳蹬上了樹干,下一秒手臂一松,摔了下來。得虧他離地不過半米,有賀岱岳接著,沒受什么傷。

    “你教我!瘪覛w扶著賀岱岳站穩,扭頭望著他,一臉的堅持,“山里危險我知道,我不能拉你后腿!

    “不學了!辟R岱岳小心翼翼地拂去褚歸手里的樹皮渣,“我們不學了,我以后不一個人進山了,我叫上光哥他們。”

    賀岱岳獨自進山心懷擔憂的何止褚歸一人,賀代光等人屢次提出要賀岱岳帶他們一路,均遭到了拒絕。一是山

    林行走跛腳的特征比平地明顯,賀岱岳的自尊作祟,不希望他們看見。

    一是大伯娘私底下找了賀岱岳,她話說得很直白,賀岱岳跛著腳,該老老實實在村里種地,別上山里瞎折騰,萬一碰上啥跑都跑不快。自家人便罷了,若是楊朗他們受了傷,賀岱岳拿啥交代?

    種地能有幾個錢?不進山是不可能的,賀岱岳心里有數,他哪能讓自己出事,他出了事褚歸咋辦呢。

    他出了事運氣好撿條命,得拖累褚歸照顧他,運氣不好,誰給褚歸暖被窩,誰陪褚歸說話……每每想到此,賀岱岳總會打起一萬分的精神,他得好好的,褚歸在山下等他。

    上輩子褚歸終究沒學會爬樹,他本已經忘了這茬,賀岱岳竟舊事重提。

    “我非要學嗎?”境地不同,褚歸反而沒那份兒毅力了,大不了他跑快點。

    “爬樹很簡單,當歸你一定能學會的。你學會了,我領你往更里面走一走!辟R岱岳連哄帶騙,褚歸勉為其難答應了。

    爬樹幾乎是山里小孩與生俱來的技能,他們像只靈活的猴子,輕松把自己送至樹梢。

    而城里長大的褚歸,跟褚正清學中醫得心應手,與安書蘭學針線游刃有余,似乎擁有無所不能天賦的他在爬樹上罕見遭遇了滑鐵盧。

    依舊是同一棵樹,褚歸照賀岱岳教的手腳并用,看上去無比笨拙。

    褚歸撅著屁股抱著樹干,雙腳用力蹬,松了一只手去夠樹枝,人立馬呲溜往下滑,他連忙抱住,蠕動著向上蹭了蹭。得虧周圍沒有他人旁觀,否則褚歸絕不肯在這丟臉。

    反復失敗數次后,褚歸終于找到了竅門,他騎上第一個大樹杈,兩米左右的高度,賀岱岳抬手摸摸他的小腿,鼓勵他再爬高一點:“熊瞎子能一爪子把你拽下來!

    “我看你就是個熊瞎子!”褚歸沒聽說過山里有熊出沒,嘴上反駁著,人卻抓著樹枝到了第一個大樹杈,小樹杈他不敢停留,怕斷了摔下去,“夠高了嗎?”

    “夠了。”賀岱岳仰望著褚歸,見他沒有畏高的表現,松口叫他下來。

    上樹褚歸是學會了,但下樹又是另一種技巧,他手攀著樹枝,不知該如何落腳,試探半天,重新縮了回去:“我怎么下來。俊

    賀岱岳一話不說上了樹,踩著第一個樹杈,伸手讓褚歸踩在他的手掌上,慢慢托著將人接住。隨后跳下樹,重復之前的動作。

    雙腳踩實地面,褚歸用力跺了跺腳,賀岱岳牽起他的手掌瞅了瞅:“痛不痛?”

    褚歸搖頭,總結此次爬樹的敢想:“兩只手比一只手簡單!

    賀岱岳下意識揉捏他的右手手腕,曾經傷口所在的位置。愈合的疤痕猙獰扭曲,觸感凹凸不平,褚歸常年穿著長袖遮蓋,抗拒任何人的接觸,包括賀岱岳。

    曾經的褚歸仿佛一只傷痕累累的刺猬,豎著刺蜷成一團,在賀岱岳鍥而不舍的溫暖下,慢慢舒展,露出了最為柔軟脆弱的白肚皮。

    賀岱岳的善意扣動了門扉,門后的褚歸透過門縫打

    量著外來者,做好了隨時關門的準備。

    然而這扇門敞開的縫越來越大,門里的人將門外的人看得越來越清楚,門內的風光外泄,直到門戶大開,毫不設防地讓門外的人登堂入室。

    進山的時長為兩天,清早上山,次日下山。楊朗與賀代光是如何說服家里人的賀岱岳不在乎,反正直到進山前夜,沒人跑來跟他說掃興的話。

    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探路而非打獵,賀岱岳帶了兩天的干糧,裝滿水的水壺、火柴、砍刀、驅蚊香等等,零零散散裝滿了一個背包。

    楊朗他們三個跟賀岱岳的打扮差不多,褚歸的負重賀岱岳替他背了,他帶好土槍便是。

    天微微亮,五人在楊桂平他們的目送下上了山,賀岱岳打頭開路,楊朗第一,中間是褚歸,鐵蛋爸、賀代光依次在后。

    “我再強調一遍,土槍上了彈槍口不能對準人,如果走失在原地等待,別隨意亂走!

    賀岱岳的lie槍背在身前,站直訓話的模樣令褚歸有片刻失神,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賀岱岳。

    楊朗三人異口同聲地應了,緊張與激動交雜,化為溢出眼底的躍躍欲試。

    外圍的山村里人經常光顧,走著并不費勁,褚歸如同行走的藥草大全,眼里望見什么藥材,腦海自動浮現出對應的信息。蕁麻,味苦、辛,性溫,全株可入藥,有小毒,祛風定驚,可治療……

    龍葵、車前草、蒼耳子,爬了幾十米的海拔,褚歸看見的藥材已不下十種。賀岱岳時不時回頭確認后面的情況,上山的路與出村的路是兩碼事,走起來要麻煩許多。

    論山里有哪些藥材、對應的功效是什么,村里人沒一個答得上來,但要說山里啥能吃啥不能吃,他們能挨個認得明明白白。

    “鬧**的那三年,山上能吃的幾乎被我們吃光了,要不是餓得實在沒力氣,我們估計能翻到更里面的山頭!

    切身經歷過的人心里無不留下了陰影,尤其是家里有小孩的,楊朗給褚歸講當時的艱難,“天天死人,睜眼閉眼想的全是上哪找吃的!

    楊朗所說的餓到極致的滋味,賀岱岳與褚歸幸運地未曾體會過。

    不怪大人常罵家里的小孩身在福中不知福,頓頓紅薯咋了,有的吃能吃飽不錯了,好了傷疤忘了疼,真把他們扔三四年前過幾天,別說紅薯,生麥麩都搶著往嘴里面塞。

    “我現在一看見糠殼就嗓子疼!辫F蛋爸呸了兩下,困山村的村干部們皆是有良心的,沒人借著職位公飽私囊,**來臨全村家家戶戶一個境地。但與此同時,困山村三年期間餓死的人是全公社最少的。

    “過去的事你們老提談做啥。”扒拉地果落后的賀代光追上來,他經常給賀聰尋摸地里的小野果,見著了習慣性地脫離了隊伍。

    賀代光叫鐵蛋爸將地果傳到褚歸手上,話題從**轉移到山間的野果,氛圍頓時變得輕快。

    賀岱岳挺長一段時日未進山了,他腦子里記著大概的路線,一些細枝末節忘了個干凈,比如哪里有八月炸、哪里有陽桃窩子。

    “后山坳里有,我上次砍柴發現的,手指頭那么大點,且有的長。”認真走路的幾人被野果分散了注意力,仰著頭四處張望,腳步不知不覺變慢,褚歸推了楊朗一下,賀岱岳落了他們好幾米了。!

    第85章

    腳下的地面裸露著,枯枝落葉被村里人弄回家做了柴火,稀疏的樹林漏著大片的天光。進入樹林后的道路不似之前狹窄,無樹木雜草遮擋的地方均能行走,五人漸漸從縱列成了并排,偶爾遇到需要攀爬的地方才換回賀岱岳帶領。

    前面沒了正經的路,被一片坡度陡峭亂石截斷,若是想避開得繞上一大圈,亂石造型各異,塊頭較大的石壁有人為鑿出來的小坑,被不斷的攀爬和風雨洗禮磨平了棱角。

    楊朗他們經常上山砍柴,習慣了各種地形,賀岱岳讓他們先上,拿了根繩子綁在自己和褚歸的腰間,抓著亂石縫隙里生長的小樹一躍而上,接著轉身彎腰,將手伸向褚歸,用力把人拉了過來。

    越往里,山林越密,鮮有人問津的深處如同植物樂園,各種雜草灌木叢生,幾乎叫人無處下腳。賀岱岳跟鐵蛋爸舉著柴刀邊砍邊走,一時間濃烈的青草氣息融入空氣,耳中滿是稀里嘩啦的砍柴聲。

    行走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褚歸收羅了一點藥材,單獨放在行徑過的樹樁上,辛苦開辟的路,他們必然會沿原路返回,到時候再順道帶上。

    “那片好像有幾個八月瓜!睏罾恃奂猓钢贿h處纏繞在松樹上的藤蔓,褚歸抬眼望去,只看到樹干與密密麻麻的葉子,并非他視力欠佳,而是對各類野果不熟。

    八月瓜分散了一行人的注意力,賀岱岳瞅了眼手表,干脆叫他們休息十分鐘。楊朗跟賀代光立馬朝著八月瓜去了,村里人舍不得買糖,整日跟酸苦辣咸打交道,很難嘗到什么甜頭,不僅僅小孩們喜歡山林野果甜蜜滋味,大人同樣會犯饞。

    褚歸未參與八月瓜的采摘活動,他接過賀岱岳擰開的水壺灌了兩口,賀岱岳拂了拂干燥的地面讓他坐下休息,褚歸搖頭,伸著脖子靠近賀岱岳小聲說他尿急。

    賀岱岳視線一掃,尋了個離楊朗他們稍遠的地兒:“我陪你過去!

    到了樹后,賀岱岳手在褚歸腰上輕輕一推,無聲噓了下。

    “你轉過去!瘪覛w瞪了賀岱岳一眼,哪有盯著人尿尿的,他走了幾步,略微拉開與賀岱岳之間的距離。

    賀岱岳仿佛后腦勺長了眼睛:“你別走遠了,小心有蛇!

    褚歸不敢動了,臊著臉解下褲帶,賀岱岳耳朵動了下,過了片刻褚歸埋著頭從他身側越過,丟下三個字:“我好了。”

    楊朗爬到樹上摘下了八月瓜,賀代光用衣服兜著,剛準備招呼褚歸來吃,扭頭第一眼沒見著人,下意識左右看看:“褚醫生你跑那么遠干嘛,發現啥了嗎?”

    “沒啥!瘪覛w加快腳步,“摘了多少?”

    賀代光一展衣兜,楊朗拍拍身上枯葉的碎屑:“正好五個,我們一人一個,可惜有好幾個大的被鳥啄了。”

    說著楊朗將最大的一個分給了褚歸,說是最大的,實際上不過多半口的量,所以褚歸沒拒絕:“謝謝!

    山里的八月瓜有大致有兩個品種,一種熟了果皮呈紫紅或土褐色,會沿腹縫線炸開,內

    里果肉呈白色,

    大多不裂縫,捏著發軟,果肉形狀與味道基本一樣。

    他們此時吃的是黃色品種,剝了厚厚的軟殼,長條的果肉像香蕉般香甜。抿了果肉,楊朗幼稚地同鐵蛋爸比賽,比誰籽吐得更遠。

    褚歸側身,手肘悄悄懟懟賀岱岳的腰腹,做了個看我的眼色,隨即雙頰鼓起,噗——

    種子消失在草叢中,十分鐘轉瞬即逝,賀岱岳倒水沾濕帕子,褚歸擦了擦手,繼續上路。

    中途吃了點干糧,賀代光帶的是大伯娘做的飯團,一個個捏得極為瓷實,配點裹了辣椒面的咸菜。鐵蛋爸的跟他差不多,楊朗嘖了一聲,獻寶似的打開飯盒,他裝的是和了肉丁的蛋炒飯:“來來來,一起吃一起吃。”

    清早現做的,能夠存放至中午,不用擔心變餿的問題。

    新蒸的米飯水分重,不容易炒散,楊朗的炒飯飯粒一坨一坨的,但勝在有肉有蛋,相較于飯團配咸菜,算得上豪華了。

    ——直到看見了賀岱岳的加肉加蛋版。

    鐵蛋爸咕咚咽下嘴里瘋狂的口水,他不眼紅不自卑,純粹是好奇賀岱岳做的炒飯的味道,畢竟聞起來著實很香。

    賀岱岳大方地一人舀了三勺,他做飯向來用料足,加上張曉芳的指點,吃得鐵蛋爸他們直豎大拇指。

    毫不夸張的說,他們從來沒吃過如此好吃的炒飯。

    賀代光倒是時常能嘗到賀岱岳的手藝,他表現得十分淡定,先啃了自己的飯團,把炒飯留到后面。鐵蛋爸狼吞虎咽地刨完了炒飯,愁眉苦臉地一口咸菜一口飯團,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高大的喬木逐漸取代了灌木林,茂盛的樹冠遮天蔽日,樹冠間的縫隙仿佛將天幕割碎。腳步再次放慢,這次是賀岱岳主動的,他集中精神,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地形與林木的痕跡,神色沒了之前的輕松。

    他們身上的穿著皆是按賀岱岳的要求來的,長袖長褲,袖口褲腳束緊,褲腳扎進襪子里,盡量減少皮膚的裸露,尤其是下半身。

    樹下的枯葉層層疊疊,踩上去沙沙作響,觸感如同鋪了張地毯。

    聽見水聲,賀岱岳打了個手勢:“往左走。”

    水源所在地多有動物出沒,賀岱岳決定去附近探尋它們的腳印。

    喝水的鳥兒最先察覺到了陌生氣息的靠近,撲棱著翅膀唰地飛走了,楊朗一激動:“猴子!”

    嘹亮的嗓門捅破了林間的寂靜,紅屁股的猴子竄上樹,警惕而新奇地向下望著五個闖入者。

    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事的楊朗捂住了嘴巴,賀岱岳結束探尋:“現在是下午三點,我的計劃是接著往里走到四點半,然后就找個地方住,山里天黑得早,晚了不安全!

    楊朗幾人齊齊點頭,在山里,他們無條件聽賀岱岳的。

    高大喬木的壽命能以千年記,新陳代謝較為緩慢,記憶中的標記點一一與現實對應,賀岱岳順利到達了一處山洞。

    上輩子賀岱岳發現時山洞處于廢棄狀態,雖然洞口的苔蘚顯示沒有大型動物出沒,賀岱岳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在洞口扔了塊石頭試探,等了片刻,里面毫無動靜。

    賀岱岳放心帶隊進去,山洞約一米寬三米深,雖然比不得家里寬敞,但容納他們綽綽有余。

    卸下背包,賀岱岳第一時間讓大家脫下鞋襪檢查,潮濕的環境是螞蟥等動物的溫床,在山林里必須時刻小心。

    鐵蛋爸低頭,一條黑色的東西正在他腳踝處的襪子上蠕動,他嚇得一蹦三尺高,連連甩腿。賀岱岳迅速將褚歸擋到身后,按住鐵蛋爸,抽刀挑下螞蟥,一腳碾死。

    楊朗瞅著驚慌失措的鐵蛋爸笑出了聲:“一條螞蟥而已,村上的水田里又不是沒有,瞧把你嚇得!

    “你不怕你躲啥躲?”鐵蛋爸沒好氣地嗆道,他十幾歲的時候夏天插秧,腿上爬了好幾條螞蟥,有的幾乎快鉆進肉里,費了半天勁才弄掉,血順著腿嘩嘩留,當時的心理陰影他至今忘不掉。

    提到螞蟥,村里人沒一個不怵的。

    “我跟褚歸到外面下兩個套子,光哥你們撿點枯枝樹葉把火生了吧!辟R岱岳簡單做了分工,下套子用不了多久,他打算趁天還亮著,帶褚歸去挖藥材。!

    第86章

    賀岱岳出來時扛了把小鋤頭,而褚歸則將他送的匕首一直別在腰上,地面的苔蘚泛著綠意,踩上去松軟潮濕,各種菌菇分布林間,褚歸走了沒多遠,聽見打掃完山洞的楊朗喊著撿柴火時順帶撿點菌子,晚上煮湯喝。

    褚歸對蘑菇不感興趣,他搜尋著地被上的植物,一片片細弱的小葉扎根在苔蘚中招搖,葉子呈細長的柳葉狀:“川貝!”

    扒開青苔下的泥土,細葉根部的白色塊莖一大一小兩瓣抱在一起,采藥人稱為懷中抱月,是川貝中的精品。

    禇歸忙活開了,賀岱岳在他的邊上削木頭綁繩下套子,賀代光小跑過來,問有沒有啥可幫忙的。

    賀岱岳指了個地方讓他挖坑,用不了多大,往深了挖,挖好了往上面覆一層樹枝做偽裝,明早再來看看收獲。

    暮色四合,林中的亮度逐漸降低,賀岱岳叫停了扎在草藥堆里的褚歸:“明天接著挖吧,太晚了不安全!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褚歸便弄得灰頭土臉的,發間插著干枯的草葉,雙手滿是黑乎乎的泥巴,賀岱岳替他摘干凈頭發,返回山洞拿了帕子去水潭洗漱。

    水潭在山洞左后方,溪水自上而下流入水潭中,岸邊生長著喜濕的植物,一塊怪石俯臥入水中,正好為他們提供了落腳地。

    飛濺的水汽澆滅了渾身的黏熱,褚歸洗了手,掬了捧水撲到臉上。一整天下來汗水早把衣服浸透了,濕了干干了濕,他幾乎想跳進水潭里游一游。

    然而潭水沁涼,褚歸沒那么大的膽子,只能脫了衣服擰帕子擦擦。他算是好的了,至少有一身換的,賀岱岳就著水在石頭上幫他將臟衣服搓了搓。

    洗漱歸來的兩人一身清爽,楊朗看得心癢癢,扔了手里的柴火表示他也要去水潭,山洞被燃燒的火堆烤得熱烘烘的,令人待得煞是煎熬。

    五人山洞瞬間剩了兩人,賀岱岳將火堆移到洞口,既擋了蚊蟲又不會過熱,褚歸望著水潭的方位斂眉:“光哥他們自己去沒關系嗎?”

    賀岱岳知道他在擔心什么,一邊用樹枝搭架子一邊回答:“你放心,周圍我檢查過了。”

    飯盒里的水咕嚕嚕沸騰開來,賀岱岳先倒了些在喝空的水壺里晾著,隨后把楊朗他們處理好的蘑菇扔進飯盒,繼續放到火堆邊煮著。

    賀岱岳撒了點鹽調味,他的準備真是齊全,連調味料都有。褚歸喝了口甜滋滋的水,蹲在火堆旁守著蘑菇湯,感覺自己像是來野炊的。

    楊朗他們沒敢逗留,很快濕著臉回來了,暗夜徹底籠罩了山林,洞口跳動的火焰成了方圓唯一的光源。

    幾人分了蘑菇湯,配著干噎的餅湊合吃了晚飯。

    “光哥你們守上半夜,我和褚歸守下半夜!爆F在是晚上七點,到明天凌晨五點剛好十個小時,無人表示反對,賀岱岳往山洞壁上一靠,褚歸挨著他閉上眼,凹凸不平的壁面硌著背,遠不如賀岱岳的身體舒服。

    聽著楊朗他們的絮絮低語,褚歸忍住了倒向賀岱岳的念頭

    腰后突然穿過一條胳膊,褚歸猛然睜眼,手抵著賀岱岳與后腰傳來的力對抗。楊朗他們面朝著火堆,褚歸湊到賀岱岳耳邊用氣聲提醒:“光哥他們在!

    “他們不會亂想的!

    賀岱岳讓褚歸靠到他的肩上,隨即放下胳膊,“大家累了都這么睡!

    正因為他倆是男的,此刻才不用避嫌。

    “岱岳。”賀代光轉過頭,褚歸反應不及,兩人的姿勢被他看了個清清楚楚。

    賀代光愣了下,褚歸心跳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瞧出啥來,誰料賀代光的下一句是:“褚醫生你咋不躺岱岳腿上睡呢,靠著多累啊。岱岳你把腿伸直唄,你皮糙肉厚的,讓褚醫生躺一下!

    賀岱岳瞅了褚歸一眼,他怎么說的,褚歸果然杞人憂天了吧。

    在賀代光的注視下,賀岱岳拍拍大腿示意褚歸,他們身下墊了草葉,無需擔心弄臟衣服。

    褚歸躺下了,賀代光滿意挪開視線:“岱岳你把手表借我們使使,待會兒到點了好叫你們!

    賀岱岳取了手表,他腿上躺著褚歸,所以賀代光走了幾步進來拿。

    褚歸重新闔眼,賀岱岳的腿硬邦邦的,他下意識磨蹭后腦勺尋找舒服的位置,直到臉貼上了一堵柔韌的肉墻方滿意停下。

    賀岱岳重重出了一口氣,手捏著褚歸的耳垂揉了揉,接受到他的暗示,褚歸滕地紅了耳根。

    “莫動了。”賀岱岳定住褚歸不安分的腦袋,手掌虛虛蓋著他的眼睛,“睡覺!

    褚歸是與楊朗他們同時醒的,賀岱岳一個人守了下半夜,根本沒叫他。

    清晨的山林霧氣彌漫,賀岱岳查看了昨天晚上設的陷阱,第一個套索纏住了只黃鼠狼,趴在地上像是死了,褚歸的靠近引起了它劇烈的掙扎。臭氣令人作嘔,黃鼠狼的肉有毒,褚歸連忙叫賀岱岳放了。

    被黃鼠狼熏出陰影的褚歸決定暫時不跟賀岱岳摻和了,拎了鋤頭上水潭那邊挖藥材。他早上洗臉時在水面倒影中瞅見一棵樹上長了石斛,賀岱岳教他的爬樹即將派上用場。

    長石斛的樹上亦生了青苔,爬起來十分考驗技術,樹干下半部分光溜溜的,褚歸無法拉扯樹枝借力,腳滑了數次全部以失敗告終。

    褚歸將夠得著的采了,仰望著高處茂盛的石斛窩舍不得放棄,打算叫賀岱岳幫忙。

    “岱——”褚歸的聲音卡在了嗓子眼,一只長著鋒利獠牙的野豬打了個響鼻。

    褚歸當機立斷,抓著樹干拼命往上攀爬,許是危急關頭最能激發人的潛力,剛剛怎么也上不去的樹居然被他成功爬上去了。

    “岱岳,有野豬!”褚歸舉著土槍瞄準朝樹下本來的野豬,他不能寄希望于野豬自動放棄,大喊一是求救,二是為了給不遠處的賀岱岳他們示警。

    賀岱岳心咯噔一跳,立馬扔了手里的兔子向褚歸飛奔,他確認過周遭沒有大型動物的糞便,褚歸遇到的野豬應該是落單的。

    五人隔得不遠,賀岱岳眨眼間進入了褚歸的視野范圍,

    野豬在下面撞樹,褚歸單手勾著樹杈叫賀岱岳小心。

    “我在樹上,你別急。”

    褚歸上的樹有半人合抱那么粗,野豬造成的晃動微乎其微,他此刻非常安全。

    賀岱岳懸著的心重重著地,他止住腳步藏身到樹后,嘭地一聲,野豬刺耳的哀嚎震飛了大片的驚鳥。

    “你在樹上待著,我等下來接你!

    賀岱岳追著受傷的野豬狂奔,褚歸盯著他的身影,眼底寫滿了緊張。

    “咋了咋了,野豬在哪呢?”楊朗他們姍姍來遲,褚歸一句話解釋了經過,手指著賀岱岳離開的方向。

    手表的分針轉了半圈,采了一兜石斛的褚歸聽見了楊朗激動的說話聲,倒吊的野豬被抬著往回走,已然成了死物。

    褚歸滑下樹,賀岱岳將他穩穩接。骸笆軅麤]?”

    “沒受傷。”褚歸后知后覺地有點發抖,“你們呢?”

    賀岱岳追上野豬時,野豬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他們自然完好無損。

    野豬估摸著有百來斤,楊朗幾人欣喜地討論著吃肉,賀岱岳的臉色卻透著沉凝,察覺到不對勁,楊朗漸漸收了笑。

    “山里有狼。”賀岱岳腳抵著野豬頸側的抓痕,他與狼打過交道,因此不會認錯。

    褚歸明白賀岱岳的糾結,狼不知在哪,但若放任不管隨時可能威脅到他們乃至村里人的性命。

    “想辦法找找吧!瘪覛w替賀岱岳做了選擇,“萬一哪天跑下山就糟了。”

    楊朗神情一肅,村里年年有野豬下山糟蹋莊稼,雖然從未碰到過狼,但保不齊哪天就來了,褚歸說得對,必須想辦法解決。

    野豬身上的抓痕仍然新鮮,說明它受傷的時間不長。賀岱岳那一槍放的血太少,他在野豬的大動脈補了一刀,鮮血奔涌而出,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鼻間,隨著空氣的流動慢慢發散。

    賀岱岳他們隱匿到了樹上,等待狼的出現。

    灰色的毛皮是天然的偽裝,賀岱岳的推測得到了證實,褚歸看到了一雙極具野性的眼睛。

    它走得很慢,褚歸起初以為它是謹慎,經賀岱岳的提醒才注意到它受了傷,聯想到野豬頸側的抓痕,大概率是被獠牙頂的。

    賀岱岳連發了兩槍,槍槍致命,野狼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好!”楊朗忘了自己在樹上,興奮鼓掌,身體一晃差點摔了,幸虧賀代光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領。

    沉甸甸的野豬拖慢了他們的速度,回村時太陽早已落了坡,楊桂平等人焦急地候在他們上山時的路口,賀聰抓著賀大伯的衣擺,小臉苦巴巴的,平日此時他早躺床上做夢了。

    “回來了!”眼尖的人發現了山上手電筒的亮光,賀聰松了衣擺:“爸——”

    “哎!”賀代光響亮地應和。

    潘中菊握著賀奶奶的手往前迎了兩步,山上的人到了山腳,人群嘩然,他們竟然抬了頭野豬。

    比野豬更叫人震撼的是賀岱岳背著的野狼,即使死了,依舊把大伙嚇了個激靈。

    湊熱鬧的人望著野豬紅了眼,肉!肉!肉!

    “咳咳,大晚上的,都趕緊回去歇了吧,明天還要下地干活呢!睏罟鹌綋P揚手,他如何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

    “村長,啥時候分肉。俊庇腥怂坪趼劦搅巳庀阄,狂咽口水。那么大一頭豬,他們家九口人,少說得分個五六斤。!

    第87章

    整體而言,困山村民風淳樸,鄰里之間團結友善,但好竹尚且會出歹筍,一個村幾百口人,總有那么一兩個不是那么純善的。

    進山打野豬的賀岱岳都沒吭聲呢,一分力不出的嚷著分肉了,真是想的比做的美。

    有人贊同有人鄙夷,對方對野豬肉勢在必得,仍在宣揚他的大道理:“山是集體的,山里的東西應該歸集體所有,之前采的菌子都是村上統一賣了分錢,沒村里的山頭,賀岱岳他們也打不到野豬不是!

    集體經濟時代,他說的話乍一聽似乎挑不出毛病,然而仔細想想,這何嘗不是對勞動付出者的一種不公平。

    村里并非第一次打到野豬,但之前每次皆是民兵隊帶著大部隊行動,逮到的野豬自然見者有份。像賀岱岳他們這樣的,還是頭一遭。

    此時的情形在賀岱岳的意料之中,所幸他并未想過五人小組獨吞一頭野豬,在路上時跟楊朗他們商量好了獵物的分配。

    兔子、山雞之類的小東西沒啥分頭,他們一人一份,野豬和狼按以前的規矩來,交由村上處理。

    “辛苦你們了。”楊桂平拍拍賀岱岳的肩膀,為免夜長夢多,他當即叫人燒水庖豬,今晚便把肉分了。

    寂靜的困山村喧囂如白日,聽見分肉,睡下的沒睡的紛紛拎著煤油燈到老院子排起了長隊。

    燒水的間隙賀岱岳回了趟家,潘中菊得知他一切順利,安心進屋歇了。賀岱岳上山的兩天,大伯娘跟鐵蛋奶奶時常幫忙照看,家里倒是有條不紊,天麻黏黏糊糊地蹭了兩人一圈,喵喵叫著仿佛在問他們哪去了。

    “你洗了澡先睡,我領完肉就回來!辟R岱岳抱著褚歸親了親,豬庖好了他們是能直接領的,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放了血的豬癱在殺豬凳上,滾燙的開水一遍遍澆透豬皮,臭味隨水汽蒸騰,擠在前面的人跟鼻子失靈似的渾不在意,豬肉吃起來那么香,誰在乎它生前多臟多臭。

    粗硬的豬毛連同表皮的角質被刨得一干二凈,四人合力將野豬倒掉在了靠墻而立的樓梯上,以便開膛破肚。

    賀岱岳的功勞最大,有二十斤的份額,他分別要了五斤豬板油,十斤連肥帶瘦的肉,外加五斤排骨。

    “山娃子,那狼咋弄啊?”村里沒人殺過狼,一時不知該從何下手,楊桂平瞅著死了依舊駭人的狼犯愁。

    “我來吧!辟R岱岳掏刀剮了狼皮,可惜剛過完夏天,狼換了毛,沒冬天的厚實,不過硝一下也能給褚歸做個毛毯或背心啥的。

    賀岱岳用狼肉換了狼皮,他上輩子跟褚歸吃過狼肉,一致認為不如豬肉好吃。

    拎著肉跟狼皮到家已是深夜,臥房亮著煤油燈,褚歸翻著書,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在強撐著困意等他。

    “回來了?”褚歸的聲音困得有些迷糊,“鍋里熱著水呢,你的衣服我拿到澡房了——”

    褚歸打了個哈欠,賀岱岳一身汗與肉腥味,他沒進臥房,找了個籮筐放肉,用小簸箕蓋著,壓上重物,

    免得天麻偷吃。

    天麻湊到籮筐邊嗅探,伸爪子撓了撓,賀岱岳警告地呵了一聲:“天麻,不準撓籮筐!”

    小貓若無其事地收了爪子,坐到地上開始洗臉,它方才吃了只老鼠,嘴角殘留著血跡。

    洗過澡,賀岱岳掀蚊帳上了床:“桂平叔說昨天下午公社衛生所有個叫田勇的人來找你,他沒講什么事,說明天早上再過來。”

    昏昏欲睡的褚歸聽見這話困意稍微淡了點,田勇找他干什么?莫不是復診的病人出了問題?

    甭管是為啥,既然田勇明天要過來,到時候就曉得了,褚歸拱到賀岱岳胳膊上,眼睛一閉睡了個昏天黑地。

    褚歸是在一陣豬油的香氣中醒來的,賀岱岳在鍋里熬豬油,香得天麻喵喵叫。

    豬油渣熬到金黃,撒上細鹽,口感焦香酥脆,于尋常難沾到肉味的人而言是極佳的美味,褚歸不缺肉吃,嘗了一口覺得油膩膩的,剩下的半塊喂了天麻。

    家里僅一口鍋,賀岱岳用爐子給褚歸煮了一碗面,大灶熬油、爐子煨湯,屋檐下吊著待收拾的兔子和野雞,他今天有的忙活。

    褚歸端著面碗去了堂屋,天麻狼吞虎咽地吃了油渣,竄進雜物房,過了幾分鐘又竄出來,它嘴里叼著什么,跑得太快賀岱岳沒看清。

    答案很快揭曉,天麻把東西吐到了桌角,仰著頭一臉邀功的模樣。褚歸定睛一看,赫然是條肉色的老鼠尾巴。

    褚歸手臂立馬起了層雞皮疙瘩,他不怕老鼠,但對沒毛的老鼠尾巴生理性犯怵,感覺惡心扒拉的。

    賀岱岳拿火鉗夾著老鼠尾巴扔進了灶膛,直覺告訴他天麻肯定不止藏了一條老鼠尾巴,到小貓睡覺的地方一翻,果然叫他猜中了。

    “它為啥不吃老鼠尾巴?”褚歸扭頭讓賀岱岳全部燒掉,接著彎腰戳了戳天麻的腦袋,“以后把尾巴一起吃了聽見沒!”

    褚歸可不想天麻叼著老鼠尾巴神出鬼沒,潘中菊失笑,稱天麻該早生幾年,趕上全民除四害那會兒,一條老鼠尾巴能換一盒火柴,有天麻在,他們用不著花錢買火柴了。

    天麻活動四肢伸了個懶腰,人吃瓜子吐殼,小貓貓吃老鼠吐老鼠尾巴,非常合理。

    田勇是在褚歸整理山上采的藥材時來的,川貝、天麻、莬絲子……洗的洗曬的曬,零零散散的擺滿了院子。

    褚歸放下手上的藥材招呼田勇坐,見他一個人,好奇他怎么知道進村的路。

    “我跟著村民來的!碧镉略诼飞下犝f了他們打到不少獵物,未曾想藥材竟然也如此豐富。

    褚歸不理解他為何驚訝,藥材出深山是亙古以來的常識,難道他們從來沒進山采過藥?

    “采過,但都是些普通的品種!碧镉吕蠈嵉,一般人哪敢往深山里去,況且雜草那么多,根本不好找藥材。他跟張川試過三四次,人摔慘了收獲約等于零,后來干脆放棄。

    閑聊幾句,田勇說起了正事:“衛生院的院長托所長給你帶信,縣政府的領導要見你!

    縣政府的領導?褚歸愈發疑惑,他不是讓鄭光祖別張揚了嗎?

    “是這樣的!碧镉碌莱銮耙蚝蠊,“我們巡診的事早傳到縣城了,其他公社也想專家巡診!

    漳懷縣下轄的十三個公社,除青山公社外,其他十二個公社的社長先后找上了縣政府。他們的訴求十分簡單,希望專家同樣去他們所在的公社巡一巡。

    漳懷偏遠的大隊遠不止褚歸他們巡診的那六個,社員們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公社領導心里門清。有良心的聽到社員訴求,召集干部班子一合計,走,找縣領導反應去。

    而慣會粉飾太平的打聽到其他社長都去了,跟底下的人嘀咕半天,得,湊湊熱鬧——雖然在他們的領導下,社員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但人嘛,哪有不生病的呢。

    于是一個接一個的,紛紛到了縣政府喝茶。縣政府的領導琢磨片刻,行,明白了,等我們跟縣醫院商量商量,再給大伙兒答復。

    縣醫院接到指令傻眼了,醫療專家不歸他們縣醫院管啊,人家是持著行醫證的,我們只有配合的份。

    互相配合嘛,縣領導打哈哈,心里想得極美,醫療專家是現成的,不用求上頭批人,縣里無非出點小錢,請他們把巡診的事漂漂亮亮的辦了。

    曾所長本來替褚歸拒絕了,褚歸要給潘中菊針灸,沒辦法長期在外巡診,即便褚歸有擴大巡診范圍的意愿,也應該是由褚歸主動提出,而非縣政府理所當然地安排。

    可偏偏青山公社摻了一腳,曾所長的侄子告訴曾所長,公社的干部趕著上縣政府做匯報去了。

    “他們臉皮倒是厚,明明事情全是褚醫生你做的,公社那堆干部非要說是他們組織的,什么改善了民生,提高了社員們的生活質量,把他們能的,簡直不要臉!碧镉聻楣绺刹康男袨楦械綒鈶,巡診是褚歸提的,手續是曾所長辦的,病是褚歸治的,花的錢是集體的,連藥都是縣醫院看在褚歸的面子上批的。

    公社干部付出了啥?嘴皮子上下一翻,筆桿子一寫,他們就居功至偉了。

    “褚醫生你會答應嗎?”田勇瞅褚歸的臉色,看不出他心里是何想法,“我和張川商量過了,你要是巡診,我們繼續跟著你走!

    “等我先聽聽那些人怎么說!瘪覛w沒給準話,他人在漳懷,不可能不跟領導們打交道,見面是必須要見的,“麻煩你跑一趟了,馬上中午了,吃了飯再走吧!

    “不麻煩不麻煩,謝謝褚醫生。”田勇聞到了雞湯的味道,他提了禮物上門的,褚歸收了,這頓飯他吃得不虧心。

    雞是用天麻燉的,在爐子上煨了三個多小時,湯成了濃厚的白色,新鮮天麻自帶甘甜,雞湯溫潤滋補,田勇喝了兩大碗。

    他起初的矜持在嘗過賀岱岳的手藝后拋到了天外,野豬肉比家豬肉膻,賀岱岳加了八角、桂皮等大料去膻,燒出來的肉軟爛鮮美,恰好驗證了張曉芳的一句話“作料齊全了,火候一到,做的菜便沒有難吃的”。

    田勇打著飽嗝離開了困山村,賀岱岳要去潘舅舅家送肉,取二舅娘做的衣服,兩人正好一起。褚歸待在家,不準備打亂自己的計劃,十日復診在即,他抽不出空來搭理閑人閑事。!

    第88章

    得益于賀岱岳他們打的野豬,困山村的村民們多多少少嘗了點肉味,大人小孩們臉上帶著滿足的笑——除了某些為肉鬧矛盾的。

    鐵蛋奶奶來找潘中菊嘮嗑,問了嘴賀岱岳的去向,得知他給舅家送肉,鐵蛋奶奶頓時講起了她上午聽的八卦,褚歸被動灌輸了一耳朵的家長里短。

    “你家貓能抓耗子了嗎?”鐵蛋奶奶看了眼陪褚歸進進出出的天麻,抬手喚了兩聲,天麻在賀岱岳手里盤了個把月,親人得很,顛著腿兒便來了。

    “能,抓了好幾只了!迸酥芯瞻言缟系睦鲜笪舶鸵徽f,鐵蛋奶奶摸貓的動作越發寶貝。可惜天麻是公貓,下不了崽,否則她絕對要領一只去養。

    “真乖。”鐵蛋奶奶胡嚕著貓頭,問潘中菊借貓,家里老鼠鬧得厲害,昨晚剛領的肉,高高掛在灶臺頂上,今早起來一看,啃了老大一塊。

    “行,等岱岳回來我讓他把天麻給你抱過去!迸酥芯崭纱嗟溃炻殡m然讓摸,但外人想抱走是不行的,它聰明著呢。

    鐵蛋奶奶不信,雙手一伸,天麻嗖地扭頭跑了,看來真得等賀岱岳回來。

    跑走的天麻上褚歸身邊往地上一躺,白肚皮朝上,兩條前腿縮著翻來覆去地打滾。褚歸忙著曬藥材,拿鞋尖碰碰它的尾巴:“別擋路,小心踩到你。”

    天麻鉆到了曬藥的藥架底下,十字藥架是賀岱岳在家養腿期間釘的,上下四層,一層配了一個簸箕,共六套,盡夠禇歸使的了。

    賀岱岳人長得五大三粗的,給禇歸用的簸箕卻做得很漂亮。竹子取表層的輕蔑,劈成細條,編得平整而密實,摸著光滑一片,跟竹席似的。邊緣包著青布條,避免禇歸拿取時傷手。

    藥架是賀岱岳早上搬到院子里的,他一氣兒搬了四套,剩了兩個簸箕沒用上,禇歸將其放回了雜物房。原本有些混亂的雜物房被賀岱岳規整了一遍,要找什么東西一眼就能看到。

    藥材不同,炮制的方法與時機也有所區別,禇歸拎了條凳到屋外切片。鐵蛋奶奶一直想幫忙,又擔心不懂給禇歸添亂,此刻見禇歸切藥材,不禁來了精神。

    “褚醫生,我來幫你!辫F蛋奶奶站到條凳邊上,“我刀功利索,你放心,保管給你切得勻勻凈凈的!

    “謝謝吳大娘,我自己能行!钡棜w婉拒了鐵蛋奶奶的熱情,切片并非想象的那么簡單,過程中需要隨時去除壞掉的部分。切片的藥材沒多少,有教鐵蛋奶奶的功夫,他已經干完了。

    大部分苦藥在新鮮時都帶著植物特有的清香味,至少聞著不會叫人舌尖發澀。

    切完褚歸摘了手套,手指依舊白皙。手套自然是賀岱岳準備的,藥材的汁水容易染黑手指,并且很難去除,褚歸倒是無所謂,但賀岱岳不喜歡。若是可以,賀岱岳巴不得把臟活累活全包攬了,讓褚歸天天當甩手掌柜。

    院里曬得慌,天麻轉移到了屋檐下。過了秋分,以前在京市褚歸早換上了外套,而困山村仍時不時來場高溫,辟如今日,褚歸穿著短袖照

    樣熱出了一身汗。

    根據往年的經驗,

    秋老虎蹦跶不了幾天了,

    頂多到十月初,秋雨一下,立馬溫度大降。

    所以賀岱岳請一舅媽做了兩身長袖,布料薄點的貼身穿,厚的放大一號,春秋直接做外套,冬天配棉花襖子。

    褚歸來雙城時帶的行李不多,估計安書蘭給他寄的冬裝在路上了,甚至到郵局了也說不一定。

    賀岱岳手里的包裹證實了褚歸的猜想,體積大分量輕,無疑是冬天的棉襖。

    褚歸注意到賀岱岳拎了根呈灰褐色的枝條,是他說過要種在水井邊的葡萄藤,難怪去了一下午。

    賀岱岳不確定郵局有沒有褚歸的信件,只是送田勇到公社順便問了下,結果恰好趕了個巧。再提著包裹到舅家拿了潘中菊的衣服,隨后抄小道上另一個大隊找人討葡萄藤。對方是賀岱岳的小學同學,兩人曾經做過同桌,相處得還算融洽,賀岱岳因此分到了兩粒葡萄。

    葡萄表皮是紫色的,橢圓形,一個指節那么長,香香的,很甜——賀岱岳至今記得所有細節。

    “他放了學,挎著書包跑得飛快,一路喊著媽,到地里跟我說同學給了他葡萄。不知道誰教他的,兩粒葡萄他撕了張作業本的紙包著,裝到飯盒里,要和我一人一粒。”記得所有細節的不止賀岱岳,葡萄藤勾起了潘中菊的回憶,她摸摸葡萄藤,又摸摸膝上的衣服,眼底盈滿感動的淚光。

    兒時的舉動讓賀岱岳有些難為情,他生硬地扭轉了話題:“葡萄藤要插沙里養根,我拿箢篼去河溝淘點沙子!

    賀岱岳認真請教了葡萄的種法,他淘來沙子,把葡萄藤按芽點剪成小段,以破土陶壇子為容器。小學同學出手大方,葡萄藤剪了近一十段,那么多總有能活的。

    同學家的葡萄掛著果,讓他先扦插試試,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再挖棵帶根的種上。

    “對了,吳大娘下午來借了天麻抓耗子!逼咸烟僖淮虿,褚歸跟潘中菊齊齊忘了鐵蛋奶奶借貓的事,吃晚飯時褚歸突然想了起來。

    “我給她送過去。”賀岱岳兩口刨了飯,“碗放著等會兒我來洗。”

    “等等我跟你一起!钡降资亲约何勾蟮呢,褚歸得親眼看著它安頓好才能放心。

    天麻的活動范圍僅限于賀岱岳家及周圍的一畝三分地,為了防止它受驚逃竄,賀岱岳翻出了它來家里時待過的籠子,并往其身上系了條繩。

    天麻系繩時格外老實,繩子繞過它的左前腿,賀岱岳打了個活結,既難掙脫又不會勒著。

    一無所覺的天麻被放進了籠子,當初它在籠子里縮著小小的一團,如今竟然隱隱有種要把籠子塞滿的感覺了。

    褚歸后知后覺,它是不是長得太快了點,別家的貓四個月有這么大嗎?

    或許天麻是比同齡小貓胖一點點吧,同樣是第一次養貓,看著坨狀的天麻,褚歸莫名心虛。

    要說他們給天麻吃的有多好也不盡然,條件擺在那,不可能大魚大肉地喂它。天麻長得圓溜溜的,全靠自己

    的本事, ??,

    哄得大牛一群小孩特別稀罕它,周日放假必帶著家伙事上河溝撈小魚小蝦。

    拌了魚蝦干的飯天麻吃得噴香,抓耗子的血脈覺醒后更是三天兩頭加餐,于是日漸豐滿。

    褚歸沒忍住戳了戳天麻從籠子網眼里溢出的肉,軟得跟一汪水似的,奇異滿足感油然而生,小貓胖點就胖點吧,不影響它身體健康就行。

    天麻在籠子里被賀岱岳晃晃悠悠地拎了起來,陌生的環境令它有些警惕,褚歸及時出聲安撫了它的情緒。

    “喵嗚~”天麻叫得可憐兮兮的,賀岱岳改拎為抱:“莫慌,不是要賣了你!

    他們到時鐵蛋一家人正在桌上吃飯,鐵蛋放學晚,他們的晚飯推遲了半個小時左右。

    “天麻!”見到小貓,鐵蛋瞬間顧不上吃飯了,“叔你要把天麻送給我們嗎?”

    “你小子想得倒美!辫F蛋爸打破兒子的妄想,“天麻是你奶奶找潘婆婆借來抓耗子的!

    “天麻會抓耗子了?”鐵蛋的失望轉瞬即逝,“真的嗎?”

    “騙你干啥,快吃飯,吃了飯早點洗臉睡覺,明天還上學呢!眾A了一筷子菜到兒子碗里,鐵蛋爸下桌接貓。

    他們的晚飯十分簡單,一碗冬瓜湯,一碗炒辣椒。冬瓜湯飄著些許肉沫,炒辣椒則不見油光。鐵蛋奶奶拔了自留地的辣椒桿子種冬菜,枝頭殘留的一些小辣椒摘了,貼鍋煎得糊香糊香的,和豆豉一拌,咸咸辣辣的,極其下飯。

    兩家關系好,鐵蛋爸沒問什么“吃飯了么,要不要坐下吃點”的虛話,嘴里由衷感嘆:“你家貓養得真好。”

    “它不挑食!辟R岱岳將天麻提到老鼠鬧得最厲害的廚房,“你們拴著喂兩天,混熟了再放它抓耗子,不然它會跑!

    鐵蛋爸連說要得,牽著繩索一頭綁到碗柜腿上。天麻的膽子比褚歸預料的大,它探頭探腦地出了籠子,東嗅嗅西聞聞,直到繩子繃緊,才停下腳步換了個方向。

    忙著巡視新領域的天麻根本沒發現賀岱岳他們走了,過了許久,當鐵蛋一家人夸它不吵不鬧,是只懂事的乖貓時,意識到自己被落下的天麻開始喵嗚喵嗚地叫喚。

    當晚,整棟房子的老鼠齊齊縮在洞里瑟瑟發抖,鐵蛋奶奶豎著耳朵聽了半宿,翹著嘴角高興地睡了。

    天麻的叫聲妨礙不了睡眠質量良好的一家子,褚歸反倒不適應了,雖然屋里跟天麻在時一樣安靜,但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怎么了?”察覺到褚歸輾轉反側,賀岱岳睜開眼在黑暗中望著他,“怕天麻不習慣?”

    褚歸嗯了一聲,賀岱岳拍拍他的后背:“待天亮了我去看它,以后我們不借了!

    天麻上個月十一號來的家里,巡診前后褚歸日日早出晚歸,滿打滿算跟天麻待了不過一個月。賀岱岳沒想到褚歸的反應會如此大,村里養貓的人少,借貓是常有的事,他跟潘中菊都覺得沒什么。

    “借是能借!瘪覛w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他攀著賀岱岳的肩膀抬起頭同他商量,“它現在太小了——”

    褚歸頓了下,天麻的體型跟“太小”兩個字實在搭不上邊:“我指它的年紀,四個月,怎么著得等他長到半歲吧!

    “好!辟R岱岳終于明白了褚歸糾結的點,“媽那我去說,讓她先別答應!!

    第89章

    清晨的空氣泛著涼意,褚歸在短袖外罩了件襯衣,衣擺與袖口有竹葉的紋樣,中間是安書蘭縫的祥云盤扣,精致中藏著內斂的貴氣。

    昨天收到的衣服包裹里,褚歸發現有好幾件是他以前未曾見過的,顯然他離家期間,安書蘭又給他做了新衣。

    新衣、新手帕、新鞋、新襪子,一針一線滿含了安書蘭的牽掛。做好的衣服是用來穿的,若因為舍不得而壓箱底,豈非本末倒置,白費了她的一番心意。

    賀岱岳眼前一亮,毫不掩飾對褚歸的心動:“你穿這件衣服很好看!”

    直白的夸贊惹得褚歸失笑,他理了理領口,賀岱岳的眼珠子隨著他的動作轉動,如果不是趕時間,他指定要抱著褚歸使勁親上一通。

    賀岱岳開葷半拉月,實際吃肉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凡褚歸當天累了或次日有正事,他都會老老實實睡覺,例如褚歸今天巡診,相當于他得忍昨日和今日兩晚。一天天的簡直快憋傻了,只能見縫插針地占點小便宜解解饞。

    “我走了,你記得去吳大娘家看看天麻。”褚歸假裝沒注意到賀岱岳眼底的浪潮,他對那方面的需求不強烈,再者每次折騰完跟被掏空似的,賀岱岳有此覺悟當然正合他意。

    “送你到村口我就去!辫F蛋要上學,他們肯定起了,賀岱岳此時過去不算打擾。

    賀聰幾個小孩在村口嘰嘰喳喳,談論著賀岱岳打的獵物,沾爸爸的光,賀聰和鐵蛋比其他小伙伴多了些話語權,他倆家里除了分到的野豬肉,還有野兔跟山雞嘞。

    大牛聞言羨慕極了,他爸怎么不爭點氣呢,野豬肉多香啊。本來有肉吃大牛已經很滿足了,他家分了四斤肉,一頓半斤能吃八頓,但賀聰他們一家可是分了十斤肉!

    即使書讀得亂七八糟,大牛依舊清晰地意識到十斤跟四斤的差距,好多好多頓。

    “叔!”大牛向賀岱岳展現了前所未有的熱情,一嗓子幾乎震透整個困山村,“你下次進山能帶上我爸嗎?”

    大牛殷切地望著賀岱岳,斜挎的書包耷拉著,露出課本的一角,那課本不知經受了怎樣的摧殘,卷的卷缺的缺,像廢品收購站的破爛。

    “你什么時候認真上課了,我就讓他帶上你爸!钡棜w伸手將課本推回書包里,盡管有即將到來的動亂,禇歸依舊希望孩子們能珍惜上學的光陰。

    大牛遲疑的目光在禇歸與賀岱岳身上打轉,似是懷疑禇歸所言的真實性。賀岱岳把藥箱遞給禇歸,沖大牛點點頭:“我的事褚醫生說了算。”

    “快走,上學要遲到了!瘪覛w牽著賀聰越過了大牛,“你有一路的時間考慮!

    大牛小小的腦袋充滿了疑惑,他叔的事怎么是褚醫生說了算呢?褚醫生又不是他叔的媳婦。小伙伴們一個接一個跟上了褚歸,大牛連忙拔腿追趕,他顧不上思考兩人的關系,一張臉痛苦地皺巴著。

    認真上課太難了,可他爸不進山的話自己會沒肉吃,大牛想哭,他該怎么選?

    最

    吵鬧的小孩變得沉默,

    賀聰頻頻扭頭看他,

    語氣擔憂:“大牛哥你別不看路呀,待會兒摔了!”

    “我看了的!贝笈Q蓢}噠地回應了賀聰的關心,“這條路我閉著眼睛都能走!

    話音剛落,大牛腳下踩到坑,猛地一個趔趄,得虧路邊長了棵樹,他一手扶住才避免了滾下坡的慘劇。

    吹的牛被當場戳破,大牛臊得臉紅脖子粗:“那是意外,我以前從來沒摔過!”

    “好了,腳扭著沒?”褚歸松開賀聰,折返到大牛身邊,蹲下捏住他的腳脖子,“疼嗎?”

    “不疼!辟R聰頓時忘了丟臉,沉浸在褚歸的溫和中。

    褚歸讓大牛抬腳轉了轉腳腕,確定他沒受傷后拍了拍小孩的腦袋:“走路專心點!

    “哦。褚醫生,讀書到底有什么用?”大牛情緒低落,他爸叫他認真讀書,老師叫他認真讀書,褚醫生也叫他認真讀書,可讀書的好處大牛一點沒見著,村里好幾個小學畢業的,包括他爸,不一樣在家種地么。

    褚歸沉默了片刻,未立馬回答大牛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你喜歡種地嗎?”

    “喜歡!”大牛答得干脆,種地累但能填飽肚子,“我想種特別特別多的水稻,讓大家全吃上白米飯!可我爸他們說種地沒出息!

    說到后面大牛示意褚歸彎下腰,捂著嘴湊到褚歸耳邊悄聲道:“我媽說等我長大了,給我買份縣城的工作,讓我到縣城當工人,吃公家的飯。”

    大牛心里自有一套觀念,認為吃公家的飯不如自己種地實在,他種多多的地,分多多的糧,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說得沒錯,種地同樣有出息!瘪覛w肯定了大牛的理想,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勇氣可嘉。

    褚歸提高了音量,讓小孩們聽見他的聲音:“你們知道縣城的糧食哪來的嗎?是無數個農民種的,沒有你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種地,縣城里的人就會沒飯吃!

    小孩們齊齊睜大了眼睛,原來種地這么重要,賀聰握緊了拳頭,同桌老說他鄉巴佬,哼,鄉巴佬不種地餓死你們!

    大牛把褚歸的話牢牢記在心里,放了學他要回家跟他爸講,褚醫生說的種地有出息,他不要讀書了——

    “所以你們更加要讀書!毙『兊南敕ㄔ谀樕蠈懙妹髅靼装祝覛w中斷了話題,留給他們一個任務,“今天是周二,接下來五天你們在學校記下老師教的內容,然后周日上午來找我,我告訴你們,為什么要認真讀書,中午請你們吃肉,行不行?”

    “行!”大牛咬牙,不就是五天么,他干了!

    “好,那現在趕緊跑兩步,你們上學要遲到了。”褚歸道出一個殘酷的事實,厭學歸厭學,但絕不能遲到,大牛幾人臉上的緊張如出一轍,頃刻間甩著書包跑了起來。

    慌慌忙忙地跑進了公社,小孩們連再見都忘了說。

    大牛踩著上課鈴沖到了座位上,扯著書包隨手往桌面一甩,迫不及待地要和同桌說話,突然想起答應了褚歸認真上

    課,強行止住了動作,別別扭扭地抽出課本,學班上的好學生坐直了身體,擺出一個認真聽講的姿勢。 ?,?

    “噓!”大牛手指豎到嘴邊,“老師來了。”

    小男孩一臉見了鬼,完了完了,他的同桌不是生病,是中了邪了!思及此,小男孩挪著屁股翹翹拉開了與大牛的距離,斜著眼打量大牛的一舉一動。

    大牛翻開了課本、大牛拿起了筆在課本上勾勾畫畫、大?哿讼卤亲印

    三分鐘熱情耗盡,大牛仿佛渾身爬滿了螞蟻般不自在,他神情愈發猙獰,小男孩眼神漸漸驚恐,終于在大牛一口咬斷了鉛筆頭后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學校的鬧劇褚歸并不知曉,小孩們走后他站在原地喘了會兒氣,方才他竟然險些沒跑過他們。

    待氣息平復,擦干額頭的汗水,褚歸重新成為了氣質清俊的褚醫生,他脫了襯衣垂順地搭在小臂上,步履均勻地前往衛生所。

    今天是褚歸患者復診的日子,亦是衛生所新學徒的報道日。衛生所門口除了候診的病人,還有四個年輕的面孔,他們四下打量著,狀態與候診的病人截然不同。

    大成背著行李趕在衛生所開門前到了地方,望著未來的工作地點,內心激動得無以復加。

    “劉成、丁廣……”曾所長喚了四個年輕人的名字,招呼他們繞到后門,衛生所招學徒是內部消息,并未對外公布,僧多粥少,公布了反而麻煩。

    四人的年齡均在十六歲左右,兩男兩女,臉龐與肩骨帶著少年的青澀,面對曾所長他們的態度十分尊敬,學徒的機會來之不易,他們必須珍惜。

    曾所長帶他們到住的地方放了行李,又問四人吃沒吃早飯,少年皆說吃了。

    “本來該讓你們先熟悉熟悉的,但外面的病人你們剛看到了,今天衛生所會比較忙,等下我領你們同大伙兒見個面認認臉。”

    學徒報道的日子是先定下的,不大方便更改,恰好趁此驗驗他們的心性,四個學徒真正能留下來的只有兩個。

    褚歸在熱情的問候聲中進了衛生所,吃了十天的藥,復診患者們的精神狀態改善了許多,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一改往日衛生所沉悶的氛圍。

    四個學徒里,劉成喊“褚醫生”的語氣最為熱切,他是褚歸推薦來的,自然多了幾分親近。

    褚歸一視同仁地說了句你們好,隨即在眾人注視中去了問診室。

    曾所長把學徒交給了底下的衛生技術員,沒特別說明要教他們些什么,專業的事他們做不了,只能干些跑腿、打掃之類的雜活。

    劉成掛著笑臉干勁十足,絲毫不覺得累,倒是和他同住的男學徒丁廣稍顯憊懶,掃了會兒地便借口上廁所跑了,一去半個無人察覺,殊不知一切皆被人記錄到了本子上。

    問診室里有病人吐了一地,田勇秉著呼吸叫兩個男學徒過來收拾。

    “哎!”劉成拿起掃帚和簸箕,“田醫生,食堂有灰嗎?我鏟點來蓋一蓋,好掃一些!

    “我去吧。”丁廣抓過簸箕,搶了鏟灰的活兒,劉成渾不在意,笑呵呵地應好:“你別跑太快,否則灰容易撒!!

    第90章

    嘔吐的病人是數分鐘前被人抬進來的,面如金紙嘴唇發烏,儼然是一副中了毒危在旦夕的模樣。送他來的人一面喊著醫生一面往衛生所里沖,人命關天,無人計較他們插隊的行為,紛紛往旁邊讓,叫他們搞快點。

    “他吃了什么?”褚歸手指在脈上搭了三秒,來不及用藥,果斷打開醫藥箱施針。

    “不……不曉得,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就人事不省了!彼退麃淼膬蓚漢子是同村的鄰居,并非家屬,“醫生,他怎么樣,能活嗎?”

    病人的口鼻中涌出黑血,指甲蓋呈青灰色,褚歸沒說話,肅著神色全力施救。

    褚歸施了針,掰開他的牙關,用木片刺激咽喉,只聽哇的一聲,病人嘩啦吐了滿地。褚歸側身,穢物不可避免地濺上了他的鞋面與褲腳,其余人慌忙躲閃,難耐地捂住鼻子。

    烏黑的液體中夾雜著白色的飯粒,病人的呼吸愈發微弱,胸膛幾乎不見起伏,褚歸毫不避諱地蹲身查看飯粒,圍觀的人見此眉頭緊鎖不忍直視。

    一人受了刺激,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再待在問診室里他也要吐了。

    飯粒的色澤與氣味令褚歸心中有了答案,他迅速寫下藥方:“馬上拿去煎,用大火,燒開了煮五分鐘先倒一碗來。張川,備一桶水給他洗胃!”

    病人被抬離了問診室,褚歸取了少量飯粒留樣,隨即到后面指導張川洗胃。失去意識的病人無法自主吞咽,喂到嘴邊的水直接溢出,缺乏經驗的張川對此束手無策。

    “插一根導管用針筒灌。”褚歸略一思索,聞言張川恍然大悟,他咋沒想到呢!

    水不斷地灌入病人胃部,然后催吐,病人的臉色更加慘白,讓人忍不住犯嘀咕,這么折騰能行嗎?

    坦白講,能不能行褚歸心里同樣沒底,他不過是抓住微渺的希望和閻王爺搶人罷了;卮禾弥尾,一息尚存決不放棄。

    吐出來的水總算清澈了些,褐色的藥汁在兩個碗中來回倒騰,褚歸指尖燙得通紅,藥汁熱氣漸散,褚歸抓緊時間灌了藥。

    好一場驚心動魄,張川回過神,冒了一額頭的冷汗,手腳虛脫發抖,他經歷過許多生死時刻,從未有哪次像今天這般刺激的。

    “褚醫生,我們把他救活了嗎?”病人的唇色由烏轉白,腹部緩緩鼓起、落下,張川語氣恍惚,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了一條人命。

    “不一定!鼻闆r沒張川想象的樂觀,洗胃是防止剩余的毒素繼續侵蝕,已滲透到血液的部分無法逆轉,病人的五臟六腑皆有不同的損傷,即便最終幸運存活,后半輩子也將在病痛中度過。

    張川幽幽嘆了一口氣,他學醫近十年,了解褚歸并非謙虛,亦不是怕病人死了擔責而為自己的醫術找托詞。說句讓人笑話的,那病人若是到了他手上,頂多撐個十分鐘。

    “褚醫生,你要不要去處理一下,我家有干凈的褲子鞋子!碧镉赂覛w腳碼一樣,公社的供銷社雖然賣成衣,但田勇覺得沒必要浪費錢票。

    “謝謝,我隨便擦擦就行了!瘪覛w愛干凈不等于受不了臟污,他拿帕子沾濕擦除了鞋子與褲腿表面的穢物,扭頭問田勇,“病人的家屬到了嗎?”

    送病人來衛生所的其中一個漢子搓著手訕笑了下:“他沒家屬,上頭的爹媽死了好些年了,唯一的兒子鬧饑荒時餓死了,媳婦跑了,想另外說一個又太窮娶不起,一直是一個人住!

    “他兄弟姐妹呢?堂表親總有的!碧镉伦穯枺瑳]家屬病人歸誰管,醫藥費是小事,關鍵他們不可能專門安排人照顧吧。

    “有是有……”漢子欲言又止,道理很簡單,不是直系親屬,有幾個愿意主動沾惹麻煩呢。

    “回去通知你們大隊長,沒人認領的話我們不治了。”曾所長一錘定音,衛生所哪能任人攤上,多來幾個“沒家屬”的,他們衛生所要不要開了?

    反正不找他們要錢,漢子毫無壓力地應了,兩人商量了一下,由腿腳快的一人回大隊報信,他們是前進大隊的,來回僅需三四十分鐘。

    外面有許多病人在排隊候診,褚歸讓張川守著,自己接著看病。

    隊伍里的人仍在議論剛才送進去那個救沒救活,漢子出衛生所時被人攔住,打聽里面的結果,漢子說了聲沒死,掙脫了拉著他胳膊的手。

    劉成打掃完了問診室,他做事細致,蓋灰掃了一遍,打水洗了兩遍,再開窗戶透透氣,基本上嗅不到什么異味了。

    “辛苦你了!瘪覛w注意到病人坐過的凳子換了張,眼底浮上些許淺淡的笑意。

    “不辛苦不辛苦。”劉成神情格外快活,為幫了褚歸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忙,“褚醫生你有事隨時讓人叫我!”

    “對,隨時叫我們。”丁廣擠到劉成前面,“褚醫生你真厲害,那人是中了什么毒啊,我看他吐了好多黑血!

    丁廣的語氣中全是好奇,褚歸斂了斂眉:“我初步判斷他是吃了拌有老鼠藥的飯。”

    褚歸的話驚呆了在場的眾人,拌了老鼠藥的飯?平白無故的,誰會往飯里拌老鼠藥?那人不想活了嗎?

    事情似乎復雜了起來,是誤食或者輕生?還是有人害他?

    病人未醒,事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褚歸清退了不相干的人,候診的隊伍重新開始移動。

    中毒的人隊上叫他王二,其凄慘的遭遇在隊里人盡皆知,他有個親大哥,父母去世后爹娘分了家,大哥以長子的身份占了老屋,逼得王二不得不借錢修了間小土房。拖著一屁股債娶了媳婦生了兒子,家里一貧如洗,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媳婦三天兩頭罵王二沒出息是個孬種,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的。

    鬧饑荒的第二年,王二兒子因吃了黃泥拉不出活活脹死,兒子尸骨未寒,次日媳婦卷了全部家當消失得無影無蹤,王二一個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聽得人直道老天沒眼。

    自己大隊上的人出了事,大隊長一腳踹了王大的門,押著他來了衛生所。和瘦骨嶙峋滿身補丁的王二不同,王大身形適中,面色紅亮,仿佛跟王二調換了

    身份,他是弟弟,王二是哥哥,看得出生活條件相當滋潤。

    王大滿臉不情愿地跟褚歸打了聲招呼:“褚醫生,你費那個勁救他干啥,他不想活了就讓他死了算了唄。”

    見過半死不活的王二,他埋怨褚歸多管閑事,說的話簡直令人心寒。

    “你說的是人話嗎你!”張川氣結,萬萬不敢相信王大這么冷血,一腳踏進鬼門關的可是他的親弟弟。

    張川從跟他一起守著王二的漢子口中聽完了王二的生平,王二死了兒子,后繼無人,王大一家變本加厲地踩到他頭上欺壓,以日后給王二養老為由,扒在他身上吸血。

    否則王二一個成年人,又踏實肯干,怎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你不是說等王二老了過繼一個孩子給他么,我看現在正好,你三兒子十八了,吃了王二那么多糧食,輪到他報恩了!鼻骞匐y斷家務事,以前王二自愿往王大家里送東西他不好說,眼下王二出了事,王大休想撇清。

    “他自己要吃老鼠藥我哪管得著!”王大急了,他所謂的養老純粹是騙王二的,壓根沒想過負責,他兒子憑什么要拖個累贅。

    褚歸神情一凜,緊緊盯著王大的雙眼:“你怎么知道他是吃了老鼠藥的?田勇你說過嗎?”

    田勇搖頭,漢子報信前褚歸只字未提老鼠藥,王大和隊長到后是田勇接待的,他十分肯定期間沒人告訴王大,王二是吃啥中了毒。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王大的神情瞬間變得慌亂,他結結巴巴地編了個借口:“他昨天晚上來找我,說他不想活了,他買了老鼠藥準備自殺,我當時勸了他半天,讓他別亂來!

    王大越說越順暢,覺得他的話天衣無縫,慢慢有了底氣:“我以為他聽進去了,誰料他真做了傻事,我是他親哥,莫非我會害他不成!”

    那可不一定,張川鄙夷地撇了撇嘴,但王大指望著王二給他當牛做馬,要說誰最不想王二死,王大應屬第一,其次是他媳婦和幾個兒子,的確不存在作案動機。

    難道他沒撒謊,是王二自己輕生?

    張川瞥了眼王二,暗暗祈禱他盡快醒來,好讓真相水落石出。

    不管其他人對王大的說法持何種看法,反正褚歸是一個字不信的,一個熬過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盼著侄子養老的人,怎可能輕易自殺。

    況且王二是在屋外被人發現的,他若鐵了心要死,吃完老鼠藥該靜悄悄躺在床上等毒發才對。

    王大的話實在落不住腳,褚歸懶得搭理他的謊言,叫田勇去通知公社,請他們來進行調查。

    “我沒騙你們,老鼠藥是他自己買的!”王大聽見褚歸要驚動公社,心咯噔跳了一下,“我們隊上好多人看見的。”

    住王二隔壁的漢子點頭替王大作證:“是有這么一回事,昨天上午我看見王二大清早鎖了門,順嘴問了句他干啥去,王二講家里耗子太多,要買點耗子藥來鬧!

    王大咧嘴笑了:“我說吧,褚醫生你大城市來的,不清楚我們小老百姓,純

    善得很,哪有殺人的膽子!

    不管王大的阻攔,田勇麻溜跑了,他剛剛被王大繞蒙了,險些信了那些鬼話。既然王大口口聲聲說王二是自殺,那他干嘛怕公社的人調查,明顯是做賊心虛。

    “派出所的同志來了也沒用,老鼠藥是他自己買的,誰能強迫他不成!笔乱阎链,王大只能做出一副清清白白的樣子。

    本就不愿被拖累的他更想王二趕緊死了,有個詞咋說的來著,對了,死無對證,王二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青山公社多年來窮是窮了點,但整體還算安穩,派出所的人通常逮逮小偷、解決一些民眾糾紛,聽田勇說衛生所發生了一起人命關天的大事,坐著喝茶的老同志哐地失手掉了茶杯。

    警察同志的到來將事態推向了高峰,復診的人那叫一個抓耳撓腮,衛生所里到底是啥情形。

    好好的復診日攪得一團糟,衛生所的人開了小差,議論聲嗡嗡嗡的,曾所長用力咳嗽,警告的視線掃過,嚇得他們脖子一縮,連忙拾起手里的正事。

    作為王二的主治醫生,褚歸少不了接受警察的問話,他將事情的經過如實相告,在記錄上簽了字,便把此事拋到了腦后。

    復診的患者多是從別的公社來的,拿完藥得趕著回去。褚歸得抓緊看病,再耽擱下去今晚不知何時能結束。

    嫌疑人王大跟當事人周二的鄰居,以及前進大隊的隊長被帶去了派出所,衛生所恢復了原來的節奏。

    中午十二點,褚歸洗了手上食堂吃飯,他藥箱里放著賀岱岳煮的雞蛋,是早上出門太早,賀岱岳擔心他中途餓了,為他準備的加餐,上午一直沒空吃,這會兒肚子發癟,蛋黃噎住喉嚨,他喝了口湯順下去。

    習慣細嚼慢咽的他不自覺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若此刻賀岱岳在場,旁人定會覺得兩人吃飯的頻率和動作像同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張川按褚歸叮囑的每隔半小時確認一次王二的脈搏,待會兒田勇來替他。前幾次的脈搏變化不大,看樣子是救回來了,張川稍稍放松,分神惦記了一下午飯。

    眼角余光染了一抹異色,張川的心頓時蹦到了嗓子眼——周二的鼻腔和嘴角又流血了!

    “快叫褚醫生過來!”張川大喊道,他探向王二的脈搏,蹦到嗓子眼的心重重一沉。

    完了,他探不到王二的脈了。

    “褚醫生不好了!”傳話的恰是劉成,他閃電一般沖進食堂,精準地尋到了褚歸的方位,“那個病人要不行了!”

    褚歸倏地丟下了吃到一半的午飯,他將嘴里包裹的飯菜胡亂嚼了兩下哽入食道,快步跑到了安置王二的病房。

    從張川喊人到褚歸進來全程不過兩分鐘,而病床上的王二已失去了生命體征。沒有脈搏、沒有呼吸,連胸腔內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褚醫生!睆埓▎×松ぷ,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沒的,即使責

    任不在他,張川依舊忍不住懊悔,要是他有褚歸的醫術,王二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褚歸火速施針,試圖挽救王二的一線生機,一秒、兩秒、三秒……沉寂的心臟毫無復蘇的跡象,死一般的安靜在籠罩了病房。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褚歸收針宣告了王二的死亡,他安慰自責的張川:“不怪你,老鼠藥的毒性太強,是我心存僥幸。田醫生,你看看前進大隊的人還在不在派出所,在的話讓他們把人領走吧。”

    曾所長指了指衛生所大門,田勇懂他的意思。衛生所建了許多年,病人救治無效身亡雖然不是首例,但也足夠對衛生所的員工們造成打擊,自己人尚且如此,不清楚個中復雜的病人們知曉了定然會多想。

    田勇拍了拍張川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換了我估計早六神無主了!

    張川想笑笑表示自己沒事,努力牽扯嘴角的肌肉,以失敗告終,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你忙你的去,下班再說!

    多年的同事兼好友,他們的默契無需多提。

    派出所內僅有一個前進大隊的人,那便是嫌疑人王大,隊長和送王二來的兩個漢子隨警察回大隊協助調查了。

    老警察一眼識破王大在撒謊,他好歹是個從業多年的專業人士,王二的中毒絕對跟他脫不了干系。斷案要講證據,他要查一個證據確鑿,讓王大無法狡辯。

    田勇回了衛生所,曾所長另派了個人上前進大隊,四個小學徒報到第一天就碰到這種事,他得跟他們好好談談,免得給小孩留下啥心理陰影。

    褚歸沒接著吃被打斷的午飯,他洗了把臉,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問診室,展開下半場坐診。他偽裝得非常成功,所有人都覺得他經驗豐富,內心強大,于是對褚歸的敬仰更甚一層樓。

    “褚醫生,你是不是有點冷?”看病的患者縮了縮手,腕上被褚歸碰到的地方跟挨了冰涼的鐵塊似的。

    褚歸掩飾性地蜷縮手指:“我不冷,你把褲腿挽一下,我看看你的水腫消了多少!

    “消了一大圈了!”患者忘了褚歸手冷不冷的問題,喜滋滋地拉高褲腿,露出浮腫的下肢。

    桌上的搪瓷杯裝著熱水,褚歸借杯壁的溫度暖熱了手指,輕輕按壓患者的小腿,長期腫脹的腿部皮膚泛著暗淡的紅,按壓后留下一個淺淺的小坑,回彈極為緩慢,幾乎肉眼不可見。

    “我給你換個方子,連續吃兩個月,期間不能停藥,我叫你停的你才停!瘪覛w見了太多自以為好了而擅自停藥的人,七天的藥喝了三天,感覺舒坦了立馬不喝了,過了幾天難受了,又煮來喝,本來七天能治好的病,硬是拖成半個月。

    他要求喝七天自然是因為病情的程度需要七天,而不是為了賺錢。一副藥能值幾個錢,如今藥材緊缺,能少用點藥他求之不得,豈會故意往多了開。

    送走患者,褚歸灌了半杯熱水,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手腳有多冰涼,一條人命他怎能無動于衷。

    王二的死勾起了一段褚歸深埋心底的回憶,上輩子在困山村,曾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從他手中消亡。褚歸呼吸粗重,使勁閉了閉眼,不愿面對那段痛苦的記憶。

    他用忙碌占據思緒,直到前進大隊的人來領王二的遺體。

    田勇替王二做了簡單的清潔,他是在昏迷中去世的,閉著眼,看著甚至有些許安詳。他苦了一輩子,希望下輩子投個好胎,有妻有子,生活美滿而富足。

    大隊長無奈嘆氣,一是為王二惋惜,二是頭疼,隊上出了事,他當隊長的難逃其咎。他見過點世面,隱約察覺了王二老鼠藥的毒中得蹊蹺。

    除了褚歸推測的兩點,把藥拌進白米飯本身就不合常理,至少他想尋死的話絕不會這樣做。若是想死前吃頓飽飯,他頭天晚上吃,舒舒服服地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吞老鼠藥,怎地不比老鼠藥拌飯強。

    今年的各項評選怕是指望不上了,搞不好他得到公社挨批評,真是倒了大霉,早知如此,當初王大欺負王二時,他高低出面敲打敲打王大,讓他做人莫太過分。

    千金難買早知道,等王大一家給王二辦后事顯然是不可能了,大隊長尋思著替王二找個風水好的地方下葬,以減輕點心里的負罪感。

    王二的死必將在隊里引起巨大的轟動,大隊長苦笑著向褚歸等人道歉:“對不住,今天的事給你們添亂了!

    曾所長和大隊長客套了幾句,哪有什么對不對得住的,衛生所是為治病救人而存在,未能保住王二的命,他們深表遺憾。

    醫藥費同樣不了了之,曾所長沒法找死人要錢,權當添了筆壞賬。

    褚歸對著遺體默默鞠了個躬,田勇在王二臉上搭了塊白布,提前叫大伙兒回避,膽子小的遠遠躲了,膽子大的在角落探個腦袋,目送著擔架從后門抬走。

    王二的親大哥尚在派出所,前進大隊的人沒有在衛生所鬧事,畢竟他們從未聽過有誰吃了老鼠藥還能活命的。

    本來早上要死的人,褚歸續到了中午,硬讓他多活了半天。這概念好比褚歸跟閻王爺打了一架,雖然打輸了,但這是重點嗎?不是。

    重點是打架的對象與時長,一次打輸,多打幾次說不定贏了呢?

    王二來時搞得人仰馬翻,走時悄無聲息,張川打起精神到褚歸身邊幫忙,見他似乎調節好了,褚歸給了他一疊病例:“區分一下來復診的和沒來的,弄完了把你們接診的拿來我看看!

    復診的病例褚歸單獨整理成冊,候診的隊伍僅剩了一個小尾巴,約莫六七個人,低于了褚歸的預期。!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小说图区综合在线|国产美女高潮流白浆视频|四虎影院地址|欧美极品少妇×XXXBBB|99高清国产清纯学生在线观看|99精品在线免费 | 99久久.com|久久大香香蕉国产拍国|俺去俺来也在线WWW色官网|#NAME?|伊人88|亚洲成人v | 亚洲第一精品区|久久久WWW影院人成|mmmwww在线看片免费|日本在线资源|亚洲精品综合久久|毛片中文字幕 | 亚洲午夜久久久综合37日本|欧美高潮抽搐喷水大叫|啪一啪鲁一鲁|亚洲欧洲美洲无码精品V=a|亚洲高清视频网站|三级黄色影院 | 男女日批免费视频|九九免费观看全部免费视频|日韩精品免费一区二区夜夜嗨|中文字幕在线播放第一页|中国少妇xxxx|欧洲人体超大胆露私视频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女女同性=aV片在线播放免费|91久久香蕉囯产熟女线看|在线观看国产日韩亚洲中|97se国产在线公开视频|日本欧美视频|国产成人短视频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丝袜在线观看|日本女人xx|中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3|99久久久久久久久久|#NAME?|国产精品绯色蜜臀99久久 | 91大片淫黄大片在线天堂|国内国产精品久久|91cc.live最新国产|成人=aⅴ视频|v=a在线|国产成人免费视 |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成人一区在线视频|成人一区二区在线播放|新婚少妇毛茸茸的性|永久免费黄色大片|欧美精品一区在线观看|国产情侣久久久久=aⅤ免费 | 日日噜噜夜夜狠狠扒开双腿|欧美人成在线观看|美丽的姑娘免费观看在线播放|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密桃|亚洲精品国产字幕久久麻豆|日本裸交xx╳╳137大胆 | 日韩精品三区|国产成人精品=a视频免费福利|色中色综合|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一级毛片精品完整视频版|国产字幕在线看 | 久久久国产精品V=a麻豆|XUNLEIGE无码新入口|免费看少妇作爱视频|97久久超碰国产精品旧版|国产成人综合久久免费导航|精品国产成人=aV在线 | 国产清纯女高中生被c|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国产|国产一级内谢|91精品综合|制服丝袜长腿无码专区第一页|亚洲欧洲一区二区 | 岛国午夜视频一区三区|欧美成人免费一级|加勒比中文字幕无码一区|亚洲中文字幕在线乱码|草久=av|国产区一区 | 国产乱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婷婷麻豆国产91天堂|无毛一区二区|日韩久久综合|午夜影院福利社|日韩字幕一区 | #NAME?|国产成人亚洲欧洲在线观看|午夜私人影院网站|九九九亚洲|亚洲=aV成人无码久久精品老人|#NAME? | 国产精品网红尤物福利在线观看|欧美经典一区二区|辽宁老熟女高潮狂叫视频|日日草日日干|成人免费观看毛片|久久激情免费视频 | 欧美野外伦姧在线观看|人妻饥渴偷公乱中文字幕|麻豆宣传片|#NAME?|色网激情|亚洲欧美日韩视频一区 | 小早川怜子痴女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免费+无码|#NAME?|午夜无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精品成人一区视频网站|色综合桃花网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 蜜桃特黄=a∨片免费观看|97在线成人自拍视频|色欲久久久天天天精品综合网|97伦理97伦理2018最新|中国老师精69xxxxxx免|四虎影视永久免费 | 久久日=av|91精品国产闺蜜国产在线闺蜜|91视频免费观看网站|99精品国产高清在线观看|亚洲女子=a中天字幕|日韩=av黄色在线观看 | 伊人5566|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影视|国产精品正在播放|精品久久黄色|成人免费看黄yyy456|欧美伊香蕉久久综合网99 | 91中文在线|青草久久免费视频|免费视频专区一国产盗摄|国产在线播放网站|亚洲视频在线免费|久久人人97超碰com | 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99热精品国产|6080yyy午夜理论片在线观看|久久=a=a=a|亚洲国产字幕|9色在线视频网站 | #NAME?|打开免费观看视频在线|中文字幕人妻熟女人妻|欧美精品国产|久久老司机|国产日批 | 丁香花在线影院观看在线播放|成人网页在线|日本一码二码三码在线|偷拍25位美女撒尿bbb片户外|十八禁韩国女主播vip秀362视频|色哺乳xxxxhd国产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欧美二区|四虎影视在线免费观看|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a|日韩精品在在线一区二区中文|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黑人印度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国产一区黄|午夜福利国产成人无码GIF动图|骚色综合|国产婬乱=a一级毛片多女|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动漫 | 中文字幕在线视频2019|欧美第一页草草影院|天天操天天射日本人|国产高清在线露脸一区|自拍性旺盛老熟女|九九视频大全 | 人人干人人看|一二三四观看视频社区在线|精选=av|老少妇人妻无码专区视频大码|2015www永久免费观看播放|怡红院日韩 |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入口|snh48国产大片永久|成年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网站|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首页|9977精品视频免费入口|国产日韩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 久精品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久免费影院的功能介绍|香港三日本三级少妇三级视频|草草视频网|日韩精品免费在线视频|chinese洗澡偷窥voyeurhit | 剑来高清视频在线观看|欧美一区二区日韩一区二区|亚洲欧美日韩成人高清在线一区|国模GOGO无码人体啪啪|加勒比东京热无码国产=aV|亚洲色图在线观看 | 国产一区二区女内射|热久久视久久精品2020|91精品国产入口|久久综合精品视频|亚洲=aV超清无码不卡在线观看|在线观看国产精品日韩=av | 5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水果派解说|国产欧美日韩视频免费|国产96在线亚洲|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视频蜜桃|成人=a片产无码免费视频奶头鸭度|亚洲已满18点击进入在线看片 | 少妇天天干|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国产主播户外勾搭人xx|精品无人区无码乱码毛片国产|亚洲欧美中日精品高清一区二区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日韩网站中文字幕|国产精品入口在线观看|少妇高潮喷水久久久影院|丰满爆乳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一区二区日本在线|婷婷7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