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溱大步朝宮門走去。
黑靴還未踏上白玉階,卻見一行人浩浩蕩蕩從東處走來,是幾個宮人抬著一紅衣男子進了殿內。
轎上男子身穿赤紅方心曲領朝服,頭戴金冠,身邊還牽著一個女娃。
將將邁進宮門,幾個宮女著急圍了上來。
“駙馬爺,公主又在摔東西鬧脾氣了,您快進去勸勸吧!”
司楓遠遠掃了一眼:“朝珠公主的駙馬?按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在軍機處,怎會如此早就下了朝。”
他只是隨口一說,誰知,面前男子頓住腳步,緩緩轉向他:“你說,他是誰?”
狠厲的模樣讓司楓嚇得大駭,虛汗順著臉就滑了下來。
“是……是隱約聽梁宮人說的,他們說、說……”
“說什么?”
“說當朝太仆寺聞大人,是朝珠公主的駙馬爺……少將,我們前幾日在太和殿剛與此人打過照面,后來末將是聽梁宮宮人閑聊,才知道此事……”
魏溱冷笑一聲,抬腳往朝珠宮而去。
司楓見他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心里大呼不妙,趕忙沖上前——
“少將息怒少將息怒,我等代表大晉出使梁國,若這般貿然闖宮,勢必引起晉梁兩國紛爭,于少將不利啊。”
男子停在了距宮門一丈遠的地方。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見那紅衣男子蹲下身,對身邊的小女孩不知說了什么。
女孩笑著跑進周漪月懷里,讓她原本滿含嗔怒的嬌靨展開笑顏。
紅衣男子走上前,溫柔將她攬進懷里,寬大的袖袍輕輕松松便將女子纖細的身軀包裹。
女子臉似乎紅了一瞬,頭緩緩靠在他肩上。
滿園梅花中,兩人清一色艷麗的紅。
儒雅君子,明艷美人,還有粉雕玉琢的女娃,三人立于庭前,宛如幸福的一家子。
多么美好的畫面。
女子人畜無害的樣子,與記憶中的那個揮著鐵鞭,因為興奮而面目猙獰的少女大相徑庭。
來梁夏國的路上他曾設想過無數次,見到他時她會是什么表情。是否如他無數次夢到的那樣,艷麗的眼眸一點點破碎,流出驚恐的淚水。
呵。
他看向手中那只鳥的尸體,心想著,早晚她會那樣對著自己哭,哭到把眼淚流盡,再哭出血。
血淚配上她那姣好的容顏,一定美麗極了。
想到那副畫面,捕殺獵物的快感傳遍全身。
他心中郁氣消了一半,漫不經心問道:“朝珠公主,可有孩子?”
低沉的聲音讓司楓如蒙大赦,腦子飛速搜索自己得到的情報。
“這、這……回少將,應該、應該是沒有的……末將也不清楚,需要在宮里打聽一番才知。”
他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笑,撫平他衣領上的褶皺。
“我記得,咱們這次帶了不少高手,扮做尋常使臣混入梁宮。宮中禁軍森嚴,找幾個身手好的盯著朝珠宮,我要知道這里的一舉一動。”
司楓被那笑盯得渾身發麻,身體打了個觳觫:“是是是,少將放心,末將這就去辦!”
說罷便亦步亦趨跟在魏溱身后,不敢再抬頭看他。
一路吹著寒風,司楓腦子清醒了不少,反復回想他方才的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仔細琢磨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來梁國前他就聽傳聞說,朝珠公主容貌傾城,有大梁第一美人之稱。
莫非是自家將軍也動了心思,想將其納為己有……
司楓越想越覺得自己猜的不錯。
果然,食色性也,即便是小魏將軍這樣的梟雄也不能免俗。
他快步走上前朝魏溱討好笑道:“其實少將大可不必如此動怒,陛下早有滅梁之心,若少將能親自帶軍將梁夏國一舉殲滅,別說一個朝珠公主了,這梁宮所有的女人不都是少將的嘛。”
魏溱頓住了腳步,眉梢微挑:“你說,滅了梁夏國,她就歸我所有了么?”
“自然,自然!這公主再嫁再平常不過了,一女侍三夫,先嫁父后嫁子的多了去了,何況英雄才配美人吶,將軍您氣宇軒昂,喝令雄兵,比那閹雞似聞少卿不知好上多少倍……”
司楓這話倒也不全是奉承。
魏溱雖說性情暴戾,平常世家小姐見了定要嚇得退避三舍。
可他肩闊身長,五官刀刻般俊美昳麗,遠遠看上去利落狂放,整個人散發著睥睨天下的王者氣息。
這般豐神俊朗的相貌,連他們這幫粗人見了都嘖嘖稱奇,更別說女子了。
司楓一路點頭哈腰說著奉承話,面前男人始終不為所動,沒有認可他也沒有制止。
他擦了擦額頭汗水,鬼使神差地,心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是能給自家少將暗中安排一番,讓他嘗一嘗那公主殿下的滋味,保不齊他一個高興,就把自己提升成副將了。
他為自己的想法興奮不已,眼珠轉個不停。
此事不難辦,只要安排得妥當一些,找一個沒人注意的時候,讓朝珠公主消失一兩個時辰再原封不動送回去,便能神不知鬼不覺……
風聲漸成頹勢,這廂朝珠宮內,周漪月轉頭往宮門方向看去。
聞祁問她:“怎么了?”
“沒什么。”周漪月搖頭,心里說不上來的感覺。
方才那么一瞬間她脊背生涼,像是被毒蛇一類的盯上。
她清了清神,許是那幾個太監說沒有找到五彩雀鳥,讓她心下有些不安。
可轉念想想,那箭上又沒有刻自己的姓名,誰會僅憑一支箭就認定是她做的呢?
這么想著,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氣,對聞祁道:“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還把綰喬帶過來?”
聞祁與她解釋:“楊都尉家中有急事入不了宮,軍政上的事只能明日再議,我回來時候正好碰見侯爺帶家眷入宮請安,想著你好久沒見綰喬了,便帶著她一起過來。”
綰喬拉著周漪月的手,對她耳語道:“月姐姐,其實是姐夫說姐姐今日不高興,叫我過來陪姐姐說話,說姐姐一見到綰喬準就高興了。”
女孩仰著一張圓乎乎的小臉,黏黏糊糊拉著她,一笑起來兩個酒靨兒。
“姐姐當然高興了。”周漪月上下打量這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目光柔和得能溢出水來,心里氣確實消了不少。
“綰喬又長高了,也變漂亮了,去年這個時候還是個小粉團呢,一年不見看著都亭亭玉立了。”
“月姐姐慣會拿綰喬取笑!”
綰喬嘟起嘴:“姐姐,甘州一點也不好玩,我還是喜歡在京城跟姐姐們在一起,尤其想月姐姐。”
周漪月俯下身,戳了戳她的臉,“我看你不是想我們,是想興隆街上的糖人,冰雪冷元子,還有牡丹街上的如意卷吧?”
“月姐姐!”綰喬嗔怒一聲,周漪月直笑得捧腹,連聞祁也是忍俊不禁。
綰喬是周漪月親舅舅鎮北侯的幼女,竇氏十三娘。
她從小最喜歡粘著周漪月,說姐姐的宮里有數不盡的新鮮玩意兒。
后來,兩人時常偷跑出宮,揣著一兜好吃的去牡丹樓看名角兒的皮影戲。
周漪月的表舅常指責她們與庶民玩樂有失身份,還說好好的女兒家都被周漪月帶壞了。
他們的指責周漪月也只管受著,回頭還繼續拉著綰喬在宮外瘋跑。
“月姐姐,我上次離開前你送我的那種月麟香是怎么做的,綰喬好喜歡那種香氣,放在袖中一個月香味都不散,姐姐能不能再給我做一些?”
“綰喬喜歡,那姐姐多給你做一些,給舅母還有小十六她們都帶去。”
“那姐姐我能我跟你一起制香嗎,綰喬也想學!”
“好啊,正好今日吩咐御廚做了栗粉糕,這就讓齊嬤嬤給你拿來。”
“姐姐最疼綰喬了!”
兩人一邊吃茶果一邊制香,香料調和好后,周漪月拿剪子將絲織白羅剪成花瓣狀,再以膠將花瓣相連,粘合成一朵梨花,放入香囊中。
綰喬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姐姐好聰明!”
表姐妹在一塊說說笑笑,綰喬的小手擺弄著那些香氛和花瓣,周漪月耐心指導她,時而輕聲細語,時而微笑點頭,替她擦去嘴上粘著的糕點渣。
金絲炭熏得人手腳俱是暖意,聞祁陪她們寒暄了片刻便起身去西偏殿處理公文。
臨走時,吩咐宮人沏了杯乳茶,再端來幾盤雙色馬蹄糕和蜜餞金桔。
看著兩人歡聲笑語坐在一起,他開始有些出神,想著若是他與公主有女兒,定也如綰喬這般冰雪可愛。
那時,自己教她讀書認字,培養她知書達理,看著她跟在周漪月身后跑鬧,在府里放紙鳶,再撲進他們懷里撒嬌。
想及此,他心下涌上一股暖流。
堪堪一下午時間過去。
至戌時,聞祁派人將綰喬送了回去,與周漪月說:“公主,天色已晚,今晚我們還要出宮呢,我派人送綰喬回去。”
綰喬看著周漪月又看著聞祁,烏溜溜的眼睛眨個不停:“聽說今夜京城有燈會,月姐姐是要和姐夫微服出宮逛會嗎!可否帶我一同去!”
聞祁笑說:“綰喬乖,今日不行,今日我與你月姐姐不是微服出行,而是以公主和駙馬的身份出行。”
“禁軍開道,侍衛宮人左右隨行。”
如此陣仗,不止綰喬怔住,連周漪月也是頗感意外。
聞祁溫聲道:“公主放心,為夫已安排妥當,公主只需相信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