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筠沒有說話,沒說話便是默認。
她向來會權衡利弊,前世在齊冷納了穆雨煙后,她雖然對齊冷完全失望,但也沒耽誤她幫齊冷籌謀奪位,因為她知曉,只有齊冷登基,她才能借助帝王的權勢誅滅沈相滿門。
她一直很清醒朝著既定的前路而行,在計劃中,她對齊冷產生的情愫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并不足以影響她的決斷。
所以沈青筠此次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對齊冷不理不睬,而是在齊冷伸出手,欲攙扶她下馬車時,她也將自己的手搭在齊冷的臂膀上。
此時她是假扮的嘉宜公主,齊冷是她的兄長,兄長攙扶妹妹下馬車,是再正常不過的,假如她表現疏離,反而會讓黨項人起疑。
她雙手搭住齊冷臂膀,齊冷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抱下馬車。
他滾燙雙手攬住她腰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由僵硬了下,沈青筠抬眼,正好看到齊冷深沉漆黑的雙眸。
她想起前世剛嫁入定王府的那段時日,她因為身體虛弱,一直畏寒怕冷,而齊冷因為常年練武,身強力壯,連掌心溫度比她身體溫度高上很多,夜晚入睡時,齊冷總會默不作聲,攬過她的腰,他掌心會貼在她薄薄的寢衣上面,就如同火爐一般溫暖,她縮在他懷中,總是能睡得格外沉。
不過后來,隨著穆雨煙的進府,她也不愿意縮到齊冷懷中了,她寧愿受寒,也不愿意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懷抱。
床榻之上,她依舊溫順,齊冷攬住她腰時,她也會如小貓一樣靠入他懷中,但等齊冷睡去,她就會輕輕掰開他的手,側過身去,背對著齊冷而眠。
她以為齊冷不知道,但齊冷有時夜間醒來,就看見她單薄的肩膀背對著自己,齊冷并不知道她是介懷穆雨煙,他以為像她這般溫柔大度的女子,是不會介懷丈夫納妾的,況且她在他面前也沒表現出介懷。
她之所以不再靠在他懷中而眠,他認為那是因為她從小受著大家閨秀的教育,如她這般的貴女,都是含蓄端莊的,并不習慣和丈夫過于親昵,更不習慣丈夫無休止的索求,纏綿對她反而來說是一種負擔。
于是齊冷也不再將她攬入懷中入睡,兩人床榻之上,漸漸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次數也越來越少。
有時候女子心緒千回百轉,男子很難猜透,而沈青筠的心緒,比尋常女子還要敏感脆弱些,偏偏齊冷從不是一個擅長揣摩女子心思的人,往往他猜測的,都是南轅北轍。
沈青筠垂下眼眸,不再看齊冷,齊冷也放開抱住她的臂膀,他看著前方的碧波蕩漾,說道:“金明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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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宜公主身處后宮,而向來番邦使臣不入后宮,以免有心之人記下后宮布局,對大齊皇帝不利。
所以此次沈青筠來到皇家園林的金明池,由黨項畫師畫像,沈青筠進入屋中換了一套女道裝扮,她出來的時候,烏黑墨發挽成發髻,發髻上戴著一個芙蓉玉冠,衣裳也換成素色寬大道袍,她向來穿的都是凸顯窈窕腰身的羅裙,從未做過這種裝扮,齊冷不由多看了兩眼。
他心中覺得沈青筠衣袂飄飄的模樣十分美麗,就跟神女一般好看,但他不是一個擅于表達的人,所以雖然心中覺得美麗,面上卻仍然表現的波瀾不驚。
可他又突然想起了穆雨煙,在茶坊的時候,他才知曉,前世沈青筠是介意穆雨煙的,如果當時他和沈青筠解釋清楚,或許兩人不會走到那一步。
故而這次齊冷抿了抿唇,憋出兩個字:“很美。”
沈青筠愣住了。
她狐疑的看著齊冷,前世齊冷從來沒有夸過她美,她以為在他眼里所有女子都長得一個樣,他這個人,就是天生的不解風情,榆木疙瘩。
齊冷見沈青筠看著他,于是又憋出了幾個字:“你這樣,很漂亮!
沈青筠終于確信齊冷是在夸她,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齊冷都不知她笑什么,沈青筠搖頭道:“你居然夸一個女道美,三清祖師都不會放過你!
齊冷道:“三清祖師管不到凡人,何況你也不是女道!
明明沈青筠只是一句玩笑話,齊冷卻解釋的異常認真,沈青筠不由又撲哧笑了,這一笑,倒把兩人重生以來的劍拔弩張沖淡了不少。
齊冷默了默,忽說道:“以后,可以就這樣相處么?”
沈青筠沒懂:“嗯?”
“可以當一個陌路人,偶爾合作一下,但不要再像花苑那次一樣,連看都不想看到我!饼R冷說道:“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要再這樣彼此怨恨了。”
沈青筠道:“是你先怨恨我的。”
齊冷苦笑:“但我不想怨恨了。”
他道:“我也不是沒有一點過錯!
沈青筠聽罷,沒說話,只是扶著拱橋邊的木制欄桿,眺望著湖光山色,半晌,她才道:“你我還有下一次合作的機會?”
齊冷也看著碧波粼粼:“你想救太子,想殺沈相,我們的愿望是一致的,以后定然會有合作的機會!
沈青筠不由詫異道:“你想救太子?須知救了太子,你就沒有登基的機會了!
她頓了頓,又道:“你甘心嗎?”
甘心放棄當大齊的皇帝,放棄改革軍制的機會,放棄立下不世之功的名聲,而一個男人,最大的夢想莫過于擁有無邊權勢,成為像秦皇漢武一樣杰出的帝王,齊冷真的甘心放棄嗎?
齊冷道:“當一個親王,輔佐太子,也可以如前世一樣,打破重文輕武的祖訓,將胡馬驅逐出陰山!
“但皇帝和親王,同樣是兩個字,卻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齊冷搖了搖頭:“前世我之所以渴望當皇帝,也是因為我不想再看著胡人耀武揚威,明明我們大齊人比胡人多,國庫比胡人充裕,卻為何總是打不過胡人?我想不通,所以我要當皇帝,我要打敗胡人,要胡人不敢再輕易進犯大齊。”
前世齊冷從來沒有告訴過沈青筠,他為什么想當皇帝,沈青筠只是以為每一個男人都喜歡權勢,卻沒想到他是藏著這般的赤忱之心,沈青筠不由道:“你的確做到了,你為帝以后,再沒有哪個胡人部落敢輕易欺侮大齊!
齊冷道:“太子皇兄納諫如流,而且他一直想改革軍制,只要我今生輔佐他,前世的愿望,我仍然能實現。更何況,皇兄全身心信任我,我如果還是一個人的話,就沒有辦法做出恩將仇報的事。”
沈青筠垂首,低頭看著拱橋下嬉戲的金魚,她點了點頭,道:“那以后,就當個偶爾合作的陌路人吧!
齊冷聞言,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似乎松了一口氣,他道:“黨項四王子應該到了,我們是時候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