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圣人多過,小人無過
齊冷的這些話, 并不是一時腦熱而言,在密林茅屋時,他本覺得自己前世忽視沈青筠太多, 才導致兩人那個慘烈的結局,所以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他也試圖將她推給太子,因為他認為太子的性格比他好太多,如果她嫁給太子, 她會幸福的。
可是,當真的將她推給太子時,他才發現自己心如刀絞, 原來他沒他想象的那么大度,他和沈青筠一樣,在對待感情方面,都是十分小心眼的人。
他做不到將她拱手相讓。
及至此次沈青筠被擄,齊冷縱馬去尋時,心中是從來沒有過的焦急彷徨, 他都不敢想她會遭遇些什么,更不敢想如果再次失去她,他會怎么樣。
所以他決定不再相讓, 沈青筠是他的,前世是他的,今生也是他的。
太子聽后, 臉上神情是難以言喻的復雜,他撇過頭,負手道:“阿冷, 你想多了。”
齊冷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說道:“我無意和你爭沈娘子,你不必擔心。”
他雖這樣說,可在齊冷看來,他不過是在克制,太子一生下來就是儲君,儒家教他,要成為明君,就先要克已,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但感情的事,真的能夠克制嗎?
齊冷于是抿唇,道:“皇兄,無論你爭與不爭,我都不會相讓。”
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他都不會讓-
而禪房內的沈青筠,并不知曉院落中發生的這一切,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擔憂。
如果按照齊冷的計策,明日魏王就會被正始帝疑心,他也沒有辦法威脅太子了,沒想到今生助太子登基的事,會這般順利。
那之后,等沈相伏誅,她大仇得報,便可以離開建安,做她自己,不再任人擺布。
她就這般忐忑的挨到天明,翌日,她如常在禪房與住持論佛,不過到了下午,就聽說,建安城好像出事了。
來送飯的相府隨從道:“是魏王出事了 。”
大理寺抓了紀榕,從他私宅找到了見血封喉的毒,以及幾根箭矢,還有和黨項往來的書信,證據確鑿,紀榕抵賴不得。
而且據紀榕招供,魏王的愛妾也是黨項細作,那愛妾本是歌女出身,被他收買,于是成為細作,時常替黨項探聽大齊消息。
正始帝憤怒至極,當即將魏王召入宮中,怒罵:“你這魏王府都成細作窩了,你這都不知曉?”
魏王都嚇傻了,只能不停叩首請罪,呂貴妃匆匆趕來,也脫掉發釵,叩首請罪,母子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正始帝卻沒有心軟,而是讓侍衛將呂貴妃母子軟禁起來,再查細作一案。
細察之下,又在魏王臥房找到黨項送來的賀蘭玉,賀蘭玉是黨項特產,大齊并無此物,而且那歌女也承認,魏王和黨項素有來往,黨項國主甚至和魏王說過,愿扶他登基。
正始帝這怒氣非同小可,他根本沒有想到,他最寵愛的兒子,居然和異族圖謀他的皇位,他當即下令將魏王廢為庶人,呂貴妃卻連聲喊冤,甚至一頭撞上柱子,以死明志。
她奄奄一息時,說道:“照兒素來怯懦,哪有這個膽子?定是有人想陷害照兒,望陛下明察!”
昔日寵冠后宮的呂貴妃,就這般香消玉殞,正始帝終于冷靜下來,開始再查,但紀榕和歌女都在獄中自盡,無從查起。
所以魏王到底有沒有勾結黨項,也無人知曉了,正始帝雖然將魏王放了出來,可疑心種子自此埋下,加上呂貴妃已死,魏王再無奪嫡可能了。
短短數日,建安城局勢就天翻地覆-
沈青筠足底傷勢已經大好,不日就要回到相府,她臨走之前,太子來到相國寺祈福。
太子是為冤死的呂貴妃祈福的,沈青筠從來沒有看到太子那般的表情,失魂落魄,心神恍惚,他跪在蒲團上,雙掌合十,佛堂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太子茫然看著寶相莊嚴的佛像,忽然之間,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搖搖欲墜。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沈青筠及時出現,跪于蒲團,扶住了他。
太子見到沈青筠,苦笑一聲:“是沈娘子啊。”
沈青筠也雙掌合十,恭恭敬敬對佛像叩了三次首,然后才抬起頭,輕聲道:“殿下是因為呂貴妃的事,心中愧疚嗎?”
太子喃喃道:“吾不知曉會變成這樣,不知曉呂貴妃會以死明志……”
他面龐神情十分痛苦:“呂貴妃未出閣的時候,就和母后關系不錯,等到入宮,一個為后,一個為妃,更是互相扶持,吾在幼時,她對吾更是關愛,她并不是一個多么壞的人,只是,隨著魏王的出生,也許是為母則剛,她有了些別的想法,可是,這罪不致死……是吾害了她一條性命……”
沈青筠道:“從呂貴妃想替親子挑戰儲君地位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今日的結局,奪嫡之爭,不是生,就是死,她怪不到殿下。”
太子眸中神情卻依然茫然:“但那畢竟是一條性命……”
他垂首,聲音越來越輕:“她與魏王想奪太子之位,所以屢次陷害吾,這些吾都明白,吾也知曉,當斷不亂,必受其亂,所以吾答應了阿冷,可是,吾沒有想到,就算除掉了魏王,吾心中也沒有應有的歡喜……”
太子痛苦閉上雙眸:“難道登上帝位,就必須要雙手沾血嗎?”
沈青筠勸道:“古來今來,有幾個帝王登上帝位,手上不沾血的?唐太宗殺兄奪位,這也不妨礙他成為千古明君,況且是魏王母子先心存異志的,殿下無需愧疚。”
太子喃喃道:“話雖如此,可吾仍覺得心如重石,沉抑難紓……”
他搖搖晃晃站起,沈青筠也起身,蹙眉看著他。
太子第一次害人,他過不了良心那道坎,所謂圣人多過,君子寡過,小人無過,大概就是如此。
太子以圣人的品德要求自己,所以他必然會痛苦。
如此,只能等時光慢慢撫平他的痛苦,別無他法。
沈青筠從釘繡荷包中取出一串念珠,雙手遞給太子:“這是青筠自相國寺住持處求的念珠,已在佛前開過光,手持此珠,念往生咒的話,或可讓亡魂安息。”
她斂眸道:“但愿此珠,能為殿下緩解些痛苦。”
太子接過念珠,他握著光滑的佛珠,低聲道:“所以沈娘子早就替吾求好了這串念珠么?”
沈青筠點頭:“圣人多過,青筠只希望殿下不要再那么自責了。”
太子握著佛珠的手慢慢垂下,他微微頷了頷首,然后便轉身,往佛堂外走去。
沈青筠抿唇,她環顧著怒目的金剛,然后低聲道:“圣人多過,小人無過,我是小人,所以我不會后悔。”
甚至連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心狠手辣至此,她想,親自籌謀陷害魏王的齊冷,定然也沒有后悔。
太子說,她和齊冷很像,或許吧,他們二人都是一樣心狠手辣,滿腹的陰謀算計,漆黑心腸。
這樣的兩個人,往往不是天生的一對,就是天生的敵人。
但她既不想和齊冷做一對,也不想和他做敵人,只想和他做陌路人。
沈青筠垂下眼眸,款款邁出佛堂-
在禪房收拾衣物的時候,沈青筠瞥了眼案幾上的創傷藥,這都是齊冷送來的,是軍中最好的創傷藥,可以不留疤痕,沈青筠拿起青玉瓷瓶,創傷藥還沒用完,沈青筠抿了抿唇,就準備將這幾個瓷瓶一起丟棄。
否則,被那人發現,就糟了。
畢竟算算日子,那人也要從蜀地回來了。
不過沈青筠還沒來及丟棄,她就聽到禪房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她立刻下意識將幾個瓷瓶用佛經草草蓋起,然后才回過頭。
來人金冠束發,溫文爾雅,面如美玉,沈青筠雖然和他朝夕相處多年,但一見到他,心中還是不由泛起一陣寒意,她竭力讓自己表現的平靜:“兄長,你怎么來了?”
她口中的兄長,就是多年前將她帶入相府的沈謙之子,沈忌。
沈忌嘴角掛著笑,光看容貌,他和太子氣質相似,都是翩翩公子,芝蘭玉樹,但沈青筠卻知曉,兩人截然不同。
若太子是天上的謫仙,那沈忌,便是地府的惡鬼。
沈忌手上還拿著一把折扇,他似笑非笑,看著沈青筠:“自然是接你回去。”
沈青筠笑道:“何敢勞煩兄長大駕?”
沈忌看著她,笑如春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我與筠娘已經數月不見,不知隔了多少春秋了。”
沈青筠道:“既然兄長親自來接,那青筠便隨兄長回去吧。”
沈忌卻不急著離去,他只是緩步走近,用折扇輕輕挑起沈青筠的下巴:“筠娘,我離開兩月,京中就發生這種大事,呂貴妃死了,魏王廢了,這不會和你有關吧?”
沈青筠神色如常的看著沈忌,她笑吟吟道:“兄長真是抬舉青筠,青筠若有這種本事,何至于七年前淪為兄長的籠中雀,從此脫身不得?”
沈忌輕哼一聲:“你可不是籠中雀,你是一只再狡猾不過的小狐貍。”
沈青筠眼角眉梢都帶著笑,腰肢裊娜的美人眼波流轉,百媚叢生:“狐貍可是會咬人的,若青筠真是狐貍的話,第一個咬死的,就是兄長。”
沈忌愉悅的笑了起來,他放下折扇,道:“聽說你最近和齊冷過往甚密,不但和他共處一夜,而且你被擄走,也是他去救的你。”
沈青筠面不改色:“湊巧罷了。”
沈忌目光落到紫檀案幾上的凌亂佛經上,他眉頭一皺,俯身,撥開佛經,看到壓在佛經下的幾個青玉瓷瓶,他拿起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嗅了嗅:“加了丹參、羊脂,全京城只有齊冷的神武軍用這樣的創傷藥。”
他搖了搖瓷瓶:“所以這也是湊巧?”
第32章 第 32 章 沈忌
沈青筠面不改色:“齊冷救我回來, 發現我足底受傷,所以送了些神武軍的創傷藥,兄長不會這也要疑心吧?”
沈忌哼了聲, 他上下打量著沈青筠,眼前的少女膚如凝脂,明眸皓齒,
腰肢盈盈一握,聲音輕柔婉轉,這般的美貌, 這般的身段,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不想占有,沈忌涼涼道:“齊冷是什么性格?出了名的冷面王, 居然會對你這么上心?”
他狐疑道:“筠娘,你不會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了吧?”
沈青筠鎮定自若:“兄長若是懷疑的話,可以讓有經驗的婆子來驗,或者,兄長自己來驗。”
沈忌聽罷,呵呵笑了兩聲:“你當我不敢?”
沈青筠道:“兄長自是敢的, 若非兄長想著將白璧無瑕的青筠送給皇親國戚,換取自己的功名利祿,兄長早就敢了。”
沈忌面色陰沉下來:“你在威脅我?”
沈青筠盈盈笑道:“我一個孤女, 螞蟻一般的人物,哪里敢威脅有經國之才的宰相公子?”
沈忌眉頭跳動了下,他憤怒之下, 手中握著的青玉瓷瓶竟然生生握碎。
經國之才,沈青筠看似平平淡淡的四個字,卻戳中了沈忌的心事。
沈忌的確學富五車, 有經國之才,以他的才能,加上父親的地位,為官自然不在話下,只是偏偏沈忌從娘胎帶來一個癲癇的毛病,此病隨時隨地發作,發作時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狀若瘋癲,而正始帝又是個極愛惜臉面的皇帝,所以沈忌無法為官,否則,朝堂之上癲癇發作,讓番邦使臣瞧見,正始帝顏面何存?
沈忌就這般連科舉都無法參加,經國之才四個字,簡直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瓷片刺入沈忌手心,殷紅鮮血流了下來,沈忌放開手,瓷片掉落,沈青筠卻睜著無辜雙眸,訝異道:“兄長手流血了,這里還有齊冷送的創傷藥,讓青筠替兄長涂上。”
仿佛將沈忌氣得握碎瓷瓶的不是她一樣。
沈忌深吸一口氣,他忽擒住沈青筠的下巴,另一只手手心鮮血滴滴滑落,流到指尖,沈忌忽一笑,抬起手,指尖殷紅鮮血,慢慢涂上沈青筠略顯蒼白的唇瓣。
花一樣的唇瓣如抹了胭脂一般,鮮艷欲滴,讓男人忍不住采擷,沈忌迷戀的望著沈青筠的面龐,問道:“筠娘,我的血,甜么?”
沈青筠早已習慣他的癲狂,她微彎唇角,笑道:“兄長的血,是冷的。”
沈忌盯著她,他強行按捺住自己親吻下去的沖動,他心中甚至嫉妒太子等人,這樣有意思的絕色佳人,就因為他們那狗屁的皇族血脈,他就要將她送給他們享用。
沈忌咬著牙,沙啞著聲音道:“筠娘,你偶爾咬兄長一次,兄長不介意,但若讓兄長知曉,你想掙脫牢籠,兄長就將你的狐貍牙齒都拔了,還有你的狐貍爪子都磨了,聽明白了嗎?”
沈青筠下巴被他牢牢鉗制,鼻尖都是他抹于自己唇上鮮血的血腥味,即使她胃中不斷作嘔,但神情卻依然巧笑倩兮:“聽明白了。”-
回相府的馬車上,沈忌沒有如建安城的貴公子一般,騎馬而行,而是和沈青筠一起呆在馬車中。
事實上,沈忌因為癲癇的毛病,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出現于人前,在建安城,眾人只知曉沈謙有一兒一女,女兒才貌雙全,反而對沈家的大公子,沒什么印象。
只有沈青筠知曉,沈謙因為年事漸高,精力漸漸不濟,很多政務都是由沈忌處理,可以說沈忌就是沈謙的智囊和謀士,沒有沈忌,沈謙也無法多年屹立宰相之位不倒。
沈青筠坐在沈忌身側,沈忌拿著一本賬冊在看,沈青筠靠在車壁上,眼角余光不可避免的瞥到他略顯病態的蒼白面容,她不動聲色的側過頭,掀起車簾,看向馬車車外。
青石板路上,車輪悠悠,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沈青筠忽看到一身黑色常服的齊冷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神武軍的人,似乎在往相國寺的方向而去。
車外陽光明媚,車內沉抑陰郁,沈青筠不自覺張了張口,忽腰后被一把薄薄匕首頂住。
齊冷沒有往她這邊看,而是冷著臉,策馬遠去,金色陽光灑在他身上,宛如神祗。
而對于久被胡人欺凌的大齊百姓而言,他就是神祗。
沈青筠腰后匕首刃尖冰冷,透骨的森寒浸入骨髓,她似乎困于馬車內的沉抑陰郁中,永遠無法脫離。
沈青筠恍惚間,想起前世,齊冷總會在出征時將她送回沈府,有一次,她哭了,她說:“妾不想回去,妾想跟著殿下一起出征,妾想陪伴殿下。”
齊冷只當她是女兒家的撒嬌賣俏,他莞爾道:“我此次剿匪,風餐露宿,你如何跟得?”
她堅持,拉著他衣袖不放:“妾不怕。”
齊冷卻笑道:“別說胡話了。”
他又道:“我這次沒有十日回不來,你可以趁此時間,歸家見見父兄。”
她淚眼漣漣:“妾不想見父兄,妾就想陪著殿下。”
這是她難得一次真心話,如果齊冷稍微細心一點,就能發現她心中的驚惶,只可惜,彼時的齊冷,全部身心都放在如何立功建業,如何奪得皇位上面,他將她的驚惶當成夫妻分別時的不舍,他認為這是他端莊守禮的妻子偶爾露出的一次小女兒情態。
他沒有想過,這不是她的小女兒情態,其實是她的一次求救。
他并沒有將此放在心上-
沈青筠慢慢放下車簾,沈忌握著匕首,漫不經心道:“怎么不跟齊冷打聲招呼?”
沈青筠驚訝道:“齊冷?他在么?我沒見到他。”
沈忌嗤笑一聲,道:“他不但在外面,還在往相國寺方向過去,說不定,他就是去找你的。”
沈青筠道:“是么?大理寺也在那邊,焉知他不是去大理寺?”
沈忌道:“筠娘,你這嘴里,越發沒一句實話了。”
他嘆道:“有時候,我真想給你毒啞,這樣,你就不會跟我耍心眼了。”
沈青筠笑吟吟道:“兄長不必如此麻煩,只要匕首再往前一分,青筠就再也不會和兄長耍心眼了。”
沈忌冷哼一聲,他反而收起匕首,悠悠道:“齊冷去相國寺,撲了個空,他表情,定然十分有趣。”
他腦中想了下,愉快笑出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憑他,也配肖想你?”
沈青筠沒有再說話,沈忌道:“魏王是折了,但陛下定然會再扶持一個皇子和太子抗衡,不過,那個皇子是誰都不可能是齊冷,誰讓陛下十分厭惡他呢?”
他盤算著:“可就算陛下再扶持一個皇子,那個皇子也不會再有魏王的聲勢了,如今看來,太子登基已有六成的勝算,你若嫁給太子,日后就是皇后,對沈家最是有利。”
沈青筠倚在車壁,聽著沈忌盤算怎么將她送予旁人,這些話她都聽慣了,她閉著眼,竟然就這般睡了過去,輕柔的呼吸聲中,沈忌忽住了口。
沈青筠睡著的時候,長睫如蝶翼一般,在她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染著血的唇瓣艷紅如海棠綻放,眉頭微蹙,下頜精致如玉琢,沈忌靜靜看著,他極力壓抑住親吻她殷紅唇瓣的沖動,轉而垂眸,脫下自己的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
只有她睡著的時候,才不會想著怎么逃離他。
他替她蓋外袍的時候,她的一縷發絲拂過他指尖。
沈忌如遭雷擊,他瞬間放下手,怔怔看著指尖。
沈青筠的呼吸聲綿長,沈忌看著她的如花美顏,咬緊牙關。
再等等,等她成為皇后,生下兒子,他就會殺了她的丈夫,拿到大齊最高的權柄,讓她做他的女人。
到時候,全天下任何一個男人,就連殘缺不全的太監,他都不會讓他們碰她一根手指頭-
齊冷是在去相國寺。
但是相國寺的禪房,已經人去樓空。
他站在禪房,茫然環顧四周。
忽然他視線被地上散落的青玉瓷片吸引。
瓷片上還有斑斑血跡。
齊冷蹲下,拿起一片瓷片,這是他送給沈青筠的創傷藥藥
瓶。
身邊隨從說道:“殿下,打聽過了,是沈府的大公子過來,帶走了沈娘子。”
齊冷淡淡道:“知道了。”
隨從拱手退下,齊冷捏緊瓷片。
晚了一步,讓她兄長帶走了她。
如果換做前世,齊冷并不會覺得有何異樣,但今生,齊冷已經知曉了沈青筠和沈府并沒有血緣關系,換言之,她的兄長沈忌,根本不是她的親生哥哥。
齊冷想起對沈忌的印象,那是一個年紀很輕的男人,傳言他身有重疾,面容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蒼白,在齊冷和沈青筠的喜宴上,他雖在笑,但眼底深處,根本不是在笑。
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今想來,這情愫,倒有些像嫉妒。
齊冷咬牙,他從牙縫擠出兩個字:“沈忌……”
不管沈忌對沈青筠是什么想法,是利用也好,是其他也罷,總之今生,他不會再如前世一般,親手將沈青筠送上回籠的馬車。
他不會再讓她失望,絕對不會。
第33章 第 33 章 一些女二回憶的前世
沈青筠剛回到相府, 嘉宜公主就派人來相府,請她回去,宮女對沈相道:“公主說, 她想念沈娘子了。”
自從魏王事情后,正始帝就愈發疑心暴躁,嘉宜公主記著沈青筠的話, 于是借此機會,經常去萬歲殿陪伴正始帝,正始帝也感慨兒子都為了皇位想要謀害他, 反而是女兒對他無所求,他欲發對嘉宜公主感到愧疚,父女關系修復如初。
因此沈相不敢怠慢, 既然嘉宜公主派人來請,他也不好再留沈青筠了,而是讓她跟宮女一起回皇宮。
倒是沈忌狐疑的看著沈青筠,意味深長道:“看來我不在的這兩個月,發生了很多事。”
沈青筠踩著馬凳上馬車時,她回首, 盈盈一笑:“那就等兄長慢慢一探究竟了。”
馬車車輪滾滾,駛離相府,沈青筠的一顆心終于漸漸安定下來。
等回到皇宮, 見到嘉宜公主時,嘉宜公主首先一臉歉意:“筠娘,我本想讓你在家中多呆些時日, 但四哥偏讓我請你回來,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四哥便是齊冷, 齊冷排行第四,沈青筠有些訝異,沒想到是齊冷請求嘉宜公主的。
所以他是知曉自己被接回相府,怕她出事,所以才拉下臉去求嘉宜公主么?
她記得,他和嘉宜公主關系向來很是一般。
沈青筠不由望向軒窗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看到了齊冷的頎長身影,但等她揉揉眼睛,再看時,齊冷身影又消失了。
身邊嘉宜公主還在喚她:“筠娘,筠娘?”
沈青筠回過神來,她轉過頭來,“嗯”了聲。
嘉宜公主松了口氣,問道:“筠娘,你什么時候和四哥交好了?四哥這個人,冷面冷心的,我就沒見他對誰笑過,居然能對你這么上心。”
沈青筠打了個馬虎眼:“是嗎?可能是上次一起逃命的交情吧。”
嘉宜公主若有所思,頷首,她又道:“對了,你上次說的魚羹怎么做?我要做給父皇吃。”
沈青筠于是將魚羹步驟細細教給嘉宜公主,而在她垂首教嘉宜公主時,一人粗的梧桐樹后,齊冷走了出來,他遠遠看著軒窗中側臉如玉的沈青筠,過了許久,都沒舍得離去-
魏王之事后,呂氏一族也失了圣心,呂氏三個貴女被勒令歸家,回想她們剛入宮時,仗著呂貴妃的勢力,是何等囂張,如今又是何等落魄,穆雨煙站在宮門處,看著三人如喪家之犬般被驅逐出宮,一旁的婢女道:“娘子真是好心,她們百般欺凌娘子,娘子還來送她們。”
穆雨煙輕聲道:“我可不是來送她們的。”
她是來看她們笑話的。
婢女快意道:“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呂家的三娘子之前還笑娘子名字不好聽,說咱們郎君是臉刺過青的粗人,如今她給咱們郎君提鞋都不配。”
穆雨煙聲音輕輕柔柔的:“誰讓她眼光差,看錯人了呢?那么多皇子,偏看中魏王那個草包。”
她似乎是在和婢女說,又是在和自己說:“我不會像她一樣看錯人。”
她轉身道:“笑話看夠了,咱們走吧。”
婢女應了聲,就隨穆雨煙回菱月閣,菱月閣外是花苑,花苑有幾棵高大的梧桐樹,穆雨煙眼尖,她很快就發現梧桐樹旁,站著一個身穿黑色常服、腰束紫金帶的身影。
那身影背對著她,饒是如此,穆雨煙仍然一眼認出是誰。
身高八尺,寬肩窄腰,脊背挺拔,在這宮中,只有定王齊冷,才有這般類似武人的精壯身材。
穆雨煙捏了下裙擺,有些猶豫。
自從上次做了那個夢之后,她就對齊冷有了些異樣的感覺,她總回想起夢中齊冷頭戴十二旒貫玉冕冠,身穿十二章紋玄衣的模樣。
會有這么一天嗎?她想。
但如今魏王被皇帝疑心,再無法和太子抗衡,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皇帝了。
齊冷,真的可以嗎?
她猶豫半晌后,終于決定不喚齊冷,就繞道進菱月閣,但剛轉身的那一刻,腦中卻閃現出一幕幕畫面。
被充為官奴的絕望,風雪中被押往臨安為妓的狼狽,以及縱馬前來,玄黑大氅上落滿晶瑩雪花的男人,都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男人翻身下馬,說:“她不用去臨安了,從今日起,她就是我定王齊冷的人。”-
穆雨煙一陣暈眩。
如果說她曾經是野心勃勃,一心要登上鳳位,但淪落成泥的那段時間,她卻真切體會到了什么叫恐懼,在骯臟的獄房里,連一個獄卒都能對她這個官家娘子動手動腳。
等到要被押到臨安為妓,她恐懼到無以復加,此時,一個如天神一般的男人降臨,拯救了她,她如何會不愛上他?
她對他的情感,從感激,慢慢變成依賴,最后變成深愛,她知曉,只要有這個男人在,誰也欺凌不了她。
正當她含情脈脈的準備將自己全部身心都送給這個男人時,他卻拒絕了,她疑惑不解,他卻只道:“一切等你兄長回來再說。”
她不明白這和她兄長有什么關系,但還是按照他說的,慢慢等待。
等到他登基為帝,等到兄長從流放地回來,他卻依然不碰她,甚至還跟她說,若她不愿意呆在宮中的話,他可以放她離開。
她堅決不走,淚眼婆娑說道:“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妾是陛下的賢妃,妾若是離開的話,還有何顏面存活于世?陛下還不如殺了妾!”
他默然片刻,最終還是沒有讓她離宮。
她也從兄長處知曉,原來當初是兄長以命懇求,他才會納她為妾,他其實并沒有那么喜歡她。
片刻的失望后,她還是不愿離開,她早已對他情根深種,再也無法自拔了。
而且她相信,只要再給她一些時間,他會喜歡她的。
此時距離她嫁他為妾已經三年了,朝野內外漸漸有了流言蜚語,說她和皇后體弱,三年都生不出孩子,她心中真是有苦難言,她還是完璧之身,又怎么生出孩子?
大臣們紛紛上書,說如此會江山不穩,甚至連白衣儒生都來湊熱鬧,畢竟皇帝沒有子嗣,那就不是皇帝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整個國家的事情。
古往今來,皇帝無嗣導致的皇權紛爭,也不是一起兩起。
奏折如雪花一般不休,大部分都是聲討她和皇后善妒,不讓皇帝納妃,這下她不但背負著生不出孩子的惡名,還又背負了善妒的罵名。
而他終于又納了幾個妃嬪,她不是不心酸的,畢竟誰愿意自己深愛的男人有其他女人呢?但他是皇帝,她無能為力。
可她去那些妃嬪處打探時卻發現,這些妃嬪,他居然一個都沒臨幸。
她大惑不解,她當初嫁入王府三年,他都沒碰過她,可他并不是一個不近女色的男人,畢竟她就曾經親眼見到那位傾國傾城的王妃,斜倚著美人榻,慵懶閉著目,白玉一般的修長脖頸上,是淺淺的紅痕。
她就算再不通人事,也知曉那紅痕是什么。
及至他登基,他不臨幸那些妃嬪,但皇后的福寧殿,夜間叫水,卻叫了一次又一次。
原來他不是不臨幸妃嬪,他是只臨幸一人 -
穆雨煙大腦轟的一聲,再聯想起皇帝在春狩時,曾經獨自獵下一頭熊,他命侍衛將黑熊抬走,然后和身體素來孱弱的皇后笑道:“等你生下太子,朕就帶他來春狩,教他獵熊。”
當時皇帝說那話的時候,滿眼都是希冀。
她終于明白了為何皇帝不碰其他妃嬪,原來他是存著讓皇后生下嫡子的心思。
大齊皇位,以嫡長子繼承,無嫡便立長,而皇帝登基后,就慢慢疏遠皇后的父親沈相,如果此時讓其他妃嬪生下長子,皇后地位定然更加尷尬,說不定長子生母還要躍躍欲試,挑戰皇后地位,所以他寧愿不碰其他妃嬪,也要讓皇后先生下長子。
穆雨煙想明白后,頓時悲從心來,她這三年來一直背負著生不出孩子的惡名,被各路言官口誅筆伐,卻沒想到皇帝根本沒打算讓她生孩子。
她將所有的悲憤,都傾注在那個端莊大度的皇后身上,她不敢挑戰她的地位,只能每次“不經意”怯怯的,告訴她:“陛下昨夜又傳妾侍寢,妾累了一宿,所以今晨沒去娘娘寢宮問候。”
可皇后卻似乎根本不介意,還貼心道:“那確實疲累,接下來一個月,你都莫來了吧。”
疲累兩個字,簡直是戳她心窩子,穆雨煙咬著牙,擠出一絲笑道:“其實,也沒那么疲累,陛下甚是溫柔,還說讓御醫為妾多調理身子。”
皇后頷首笑道:“賢妃是需要多調理調理,才能早日誕下皇子。”
從她臉上,都看不出半點嫉妒。
穆雨煙心中愈發悲憤,可就連她這種小小的泄憤方式,皇帝都不允許。
幾次之后,皇帝找上她,第一句話就是:“皇后為朕掌管后宮,日夜忙碌,勞苦功高,你莫要打擾她。”
她又是凄楚,又是傷心:“妾打擾她,究竟是妾的過錯,還是……陛下的過錯?”
皇帝眼神一冷:“賢妃,莫胡言亂語。”
“妾是在胡言亂語。”穆雨煙咬牙:“可陛下您呢?您一心想讓皇后誕下長子,為此三年都不臨幸妾,讓妾被文官口誅筆伐,這對妾又何嘗公平?”
穆雨煙說罷,淚如雨下:“妾只想問陛下,若皇后一輩子誕不下長子,那陛下難道準備一輩子不臨幸妾嗎?或者,難道陛下準備一輩子不擁有子嗣嗎?”
皇帝聲音都冷了起來:“朕給過你選擇,是你自己不走,如今,怪不得旁人。”
說罷,他就拂袖而去,只留下穆雨煙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第34章 第 34 章 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
前世的所有, 歷歷在目。
只有那個天姿國色的皇后,面容如籠罩在一層輕紗中一般,讓她看不分明。
穆雨煙一個激靈, 目光凝聚在挺拔如松的齊冷背影上。
眼前似乎浮現出建武十二年的冬日,她在萬歲殿外,哭著要闖進去見即將駕崩的皇帝, 卻被兄長穆麟拉住,她對穆麟哭道:“陛下都要駕崩了,都不愿讓我見他最后一面嗎?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福寧殿那位?我明明比她愛他百倍啊!”
為何他眼里只有福寧殿那位, 甚至那位崩逝之后,他依然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居然絕跡于后宮處。
穆麟眸中是濃到化不開的悲哀:“雨煙,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人生。”
回想皇后未出現時,穆麟讓她嫁給皇帝,她不愿意嫁,等到皇后出現,皇帝心中已再容不下第二個人,即使她再怎么曲意逢迎, 也無濟于事。
重來一次,她還愿意過這樣的人生嗎?
穆雨煙只覺一陣恍惚,還是婢女扶住她, 她才沒有跌倒在地。
她喘著氣,盯著齊冷的背影。
方才眼前浮現的情景,是那般的真實, 真實到,讓她害怕。
或許密林茅屋的那個夢,不是夢。
穆雨煙咬了下唇, 輕輕推開婢女,她撥弄了下鬢邊垂下的一縷發絲,步步往齊冷方向走去。
她想明白了,重來一次,她不愿意過那樣的人生。
所以她要從一開始,就杜絕自己前世所犯的錯誤-
齊冷聽到絲履踩在樹葉上的聲響,他轉過身,正看到穆雨煙如花似玉的面容。
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平心而論,他并不喜歡穆雨煙。
先前去穆麟家中做客時,他也見過穆雨煙幾次,穆麟總有意無意想撮合他和穆雨煙,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穆雨煙心氣太高,她想要的,不是一個王妃的身份,而是一個皇后的身份。
不過齊冷并不會因為這個而厭惡穆雨煙,女子有點野心,他并不認為這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穆雨煙看不上他,他也拿穆雨煙當個陌路人對待,僅此而已。
他真正不喜歡穆雨煙,大概是從前世她嫁他為妾后,想要的實在太多開始,她想要他的真心,想要懷上他的子嗣,他一個都給不了。
她大概是被嫉妒沖昏了頭,總去沈青筠那,虛構他與她并不存在的旖旎和恩愛,這算是觸碰到他逆鱗了。
他是一個討厭惹是生非的人,他在前朝應對文官已經夠煩心了,不愿還要煩心后宮的事,而且穆雨煙每次去沈青筠那里虛構完后,沈青筠總會催他去穆雨煙寢宮過夜,還說:“賢妃妹妹對陛下用情至深,有賢妃照顧陛下,妾就放心了,不過,賢妃嬌嬌弱弱的,陛下讓她侍寢時,還是溫柔些好。”
明明他碰都沒碰過穆雨煙,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能編排出這一出的,這讓他更是煩心。
所以怎么可能喜歡上穆雨煙呢?-
花苑中,穆雨煙一改往常對齊冷的矜持,她行了個萬福禮:“見過定王殿下。”
齊冷稍稍頷首,算是回禮,然后便準備離去,穆雨煙卻道:“殿下留步。”
她將垂下的一縷發絲輕輕捋到耳后,然后淺淺笑道:“數日前見到兄長,兄長還提起殿下,說神武軍在殿下的操練下,一改往日的松弛軍紀,如今就算到邊關打胡人,也不在話下了。”
她提起穆麟,齊冷倒停住腳步,難得和她說了一句話:“這幾日,為何沒見到你兄長?”
“兄長去熙州了。”
齊冷目光一凜,熙州?
前世穆麟就是去熙州后,發現熙州邊軍逃者居然高達四萬,但熙州守將并未上報,朝廷仍然給這四萬逃軍發兵餉,而這兵餉,自然被熙州守將私吞。
穆麟憤懣之下,寫了一封奏疏,請求正始帝嚴查冒領軍餉事件,結果反被誣告,在齊冷斡旋之下,才由斬首改為流放。
齊冷思忖之時,穆雨煙就在他身側站著,遠遠望著,倒像是兩人交談甚歡的模樣。
軒窗中的沈青筠抬首,恰好看到兩人,她微微怔了下,齊冷……穆雨煙……這兩人,該在一起的,還是在一起了么?
她抿了抿唇,側過頭,不愿再去看。
一旁的嘉宜公主順著她目光,從軒窗望去,她道:“那不是穆娘子,還有四哥么?”
沈青筠說了聲:“嗯,是他們倆。”
“他們倆怎么在一起了?好像還相談甚歡的模樣?”
沈青筠含糊回道:“穆娘子的兄長穆麟與定王殿下交好,所以他們應是早就相識吧。”
嘉宜公主想了下,道:“不對,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
嘉宜公主拉起沈青筠:“走,我們去一探究竟。”-
沈青筠拗不過嘉宜公主,被她拉著手往花苑方向而去,齊冷好像在和穆雨煙說話,嘉宜公主喊了聲:“四哥。”
齊冷回頭,眼神頓時凝滯,沈青筠,她怎么隨嘉宜公主一起來了?
而且看她神情,似乎不太情愿過來的樣子。
身側穆雨煙行禮道:“見過公主。”
齊冷這才恍然,沈青筠該不會誤會了吧?她前世的時候,就頗為介意穆雨煙。
嘉宜公主俏生生道:“四哥,你和穆娘子躲在這里,說什么小話呢?”
齊冷莞爾,雖是和嘉宜公主解釋,但目光卻是在看沈青筠:“哪有什么小話?穆娘子方才說穆麟去熙州了,我關切穆麟,所以才詢問一二。”
沈青筠聽到熙州二字,也想到前世穆麟獲罪
的過往,原來齊冷是在和穆雨煙說這個。
齊冷又道:“若不是關切穆麟,我也不會和穆娘子閑談,壞她清譽。”
齊冷這回算是解釋明白了,嘉宜公主笑道:“原來是這樣。”
她瞟了眼沈青筠,她方才就覺得不對,四哥這冷面冷心的性格,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上過心,筠娘算是第一個,她才不相信這么快就有第二個。
果然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
嘉宜公主這樣一摻和,穆雨煙也不能借故和齊冷攀談了,她只好跟著嘉宜公主與沈青筠一起回菱月閣,只是回去的路上,她還想起之前眼前浮現的一幕幕場景,心思不寧。
她悄悄瞥了眼眉目如畫的沈青筠,她看不清容貌的那位皇后,會是沈青筠嗎?
還是建安城其他貴女?
應該不會是沈青筠吧,畢竟她和沈青筠相處這些時日,提起定王,她一直是一副興趣索索的模樣。
怎么都不像喜歡齊冷的樣子。
而且,穆雨煙不愿承認她嫉妒的那位皇后是沈青筠,因為她入宮以來,沈青筠算是唯一不嘲笑她的貴女了,反而鼓勵她,說她想攀高枝沒有錯。
所以她其實挺感謝沈青筠的-
在菱月閣,穆雨煙和沈青筠陪伴嘉宜公主下了一會棋,嘉宜公主倦后,兩人就退下了,離開的時候,穆雨煙還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起回廂房時,穆雨煙忍不住問沈青筠:“青筠姐姐,你說人的造化,能到什么地步呢?”
沈青筠問道:“哦?這是何意?”
“就像漢朝的宣帝,誰也沒料到他會登上皇位,所以,有時候人的境遇,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沈青筠雖不知曉穆雨煙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但聯想到她剛才對齊冷的態度改變,莫非,她也想起了什么?
沈青筠于是試探道:“嗯,你說得對,意料不到登上帝位的皇帝,古往今來,都有很多。”
大概是被她的話鼓舞,穆雨煙眼睛亮了亮,然后忽又氣餒的黯淡下來,她默了默,道:“青筠姐姐,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會是什么樣子呢?”
“大概是海枯石爛,生死不渝吧。”
穆雨煙搖了搖頭:“那個太虛幻了。”
她咬了咬唇,悵然道:“如果一個皇帝,一心想讓一個女子生下他的長子,為此完全不寵幸其他妃嬪,那這個,算不算深愛呢?”
沈青筠不由停下腳步:“你說什么?”
大概是她的反應嚇到了穆雨煙,穆雨煙怔了下,然后苦笑:“青筠姐姐,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不可思議?”
她斟酌言辭:“我今日做了一個夢,夢中的皇帝,對他的皇后萬般尊重,為了讓他的皇后生下嫡長子,空置后宮妃嬪,只寵幸皇后一人,他這算不算很喜歡他的皇后?因為喜歡,所以要將最好的給她,后位要給她,嫡長子要給她,其他妃嬪,根本越不過她的地位。”
她嘆了口氣:“我總在話本中看到說,皇帝愛一個人,是會冷落她的,這樣,才能讓她不被其他妃嬪陷害,但是我做了這個夢后,才知曉,擁有全天下的帝王,生殺予奪盡在他手,他根本不需要看其他妃嬪臉色,他愛一個人,會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給她,無論是后位,還是太子之位。”
她最后說道:“我真希望,我能成為這個女子。”
她的聲音漸漸輕下來,她用只能由她自己聽見的聲音說道:“或許,還不遲,我能有機會。”
第35章 第 35 章 你在自我感動,你感動不……
穆雨煙說話時, 一旁的沈青筠,早已怔住。
穆雨煙的意思是,前世那些妃嬪, 齊冷都沒有碰,而原因,只是為了讓她生下長子么?
可這些, 他都從沒告訴過她。
沈青筠想起她自盡的那一夜,她說自己無法侍寢,讓齊冷去穆雨煙寢宮, 齊冷只是默默答應,沒有拒絕。
事實上,每一次她催他雨露均沾的時候, 他都沒有拒絕。
卻原來,他根本沒有臨幸那些女子,是嗎?
沈青筠心中簡直是五味雜陳,連穆雨煙喚她,她都沒反應。
“青筠姐姐……青筠姐姐?”
沈青筠回過神來。
穆雨煙道:“青筠姐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夢不可思議?”
“嗯……”
穆雨煙躊躇了下, 道:“青筠姐姐,你就只將它當成是一個夢吧。”
沈青筠沒說話,只是片刻后, 說道:“你真的想成為夢中的皇后嗎?”
穆雨煙愣了下,然后點頭,道:“嗯, 那般的偏愛,誰不想要呢?”
沈青筠聞言,頓了頓, 她想說很多,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她這一生都在刀尖上行走,重活一世后,只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之后翩然而去,做一片自由自在的飛絮,實在無力去顧全每個人的人生,所以她最后只道:“那愿你能得償所愿。”-
皇宮校場內,齊冷手持弓箭,縱馬馳騁,他瞇著眼,彎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
圍觀的禁軍將士大聲叫好,齊冷翻身下馬,和他比試的禁軍弓箭教頭也翻身下馬,笑道:“殿下箭術日趨精進,臣不能及。”
齊冷道:“王教頭客氣了,本王雕蟲小技,班門弄斧,還望教頭多指教一二。”
大齊禁軍教頭官職只是從八品下,和齊冷這個親王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但齊冷卻對他頗為尊重,武人向來直來直去,所以王教頭對齊冷可以說是士為知己者死,王教頭道:“指教不敢當,但臣保證,絕不藏私。”
齊冷略微頷首,忽他看見校場旁邊,身穿碧衣的纖弱女子,正在撫摸著一匹駿馬,他目光瞬間愣住。
是沈青筠,她怎么會在這?
思及沈青筠處境,他讓王教頭將其余禁軍都帶離校場,然后自己才大步走到沈青筠旁邊。
沈青筠沒有抬眼看他,齊冷早已習慣,他問:“來給嘉宜公主挑馬嗎?”
沈青筠道:“不是。”
她抿了抿唇,道:“我是來找你的。”
齊冷又愣住,沈青筠居然會主動找他?這可真是頭一次。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問道:“是為了嘉宜公主,還是太子?”
沈青筠搖頭:“都不是。”
她道:“齊冷,可以陪我騎騎馬嗎?”-
齊冷自然是一口應承,他想扶著沈青筠上馬,但沈青筠卻踩著馬鐙,干凈利落的上了馬。
她握著韁繩,輕輕夾了下馬肚,馬匹就往前而行,齊冷也翻身上馬,和她并肩騎著,沈青筠騎馬的速度不快,繞了一圈校場后,甚至拉了下韁繩,讓馬匹緩步前行。
齊冷也陪著她,沈青筠又策馬繞了一圈校場,齊冷才開口道:“原來你會騎馬。”
他還以為她不會騎,每次她上下馬時,他都要抱著她,生怕她摔倒,卻沒想到她騎馬也騎得挺好的。
沈青筠道:“我特地學的。”
“我以為你只需學琴棋書畫。”
“那的確要學,但騎馬是我自己想學。”沈青筠笑了笑:“如果哪一日,我需要逃命,但不會騎馬,豈不糟糕?”
齊冷心中突然像被鈍刀子割了下,有些疼,他啞聲道:“怎么總想著逃命?”
沈青筠不置可否:“今日,穆雨煙對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哦?”
“她好像想起前世了。”沈青筠于是將穆雨煙對她說的話,又對齊冷復述了一遍:“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的皇帝,為了讓皇后生下長子,都不臨幸其他妃嬪。”
齊冷面色慢慢變了,沈青筠輕輕嘆了一口氣:“齊冷,她說的,應該是你吧?前世,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耳邊是馬蹄噠噠聲,齊冷卻沉默了,半晌,都沒有說一句話,沈青筠問:“你為何不告訴我呢?”
齊冷終于開口:“我以為,這沒什么可說的。”
他本來也不是什么能言
善辯的性格,今生還好些,前世的時候,更是話少的可憐,而且因為他自幼得到的愛意比較少,他根本不懂怎么說甜言蜜語,他的這個隱秘想法,從來沒有對沈青筠說過。
沈青筠又問:“所以前世,你想讓我的兒子做太子?”
齊冷握著韁繩,點了點頭。
“為何?”
齊冷茫然了,為何?
前世的時候,他從來沒想過為何。
今生,他想了想,答道:“因為是你。”
他道:“因為我只想將皇位傳給你的孩子。”
沈青筠笑了笑,她忽然一夾馬肚,馬匹頓時加快速度,往前飛奔,齊冷也跟著揮鞭打馬,他跟在沈青筠身后,看著輕風將她白色披帛吹起,看著她高聳云鬢下若隱若現的瑩白脖頸,還有她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她就如同《洛神賦》中的神女一般,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讓人移不開視線。
沈青筠突勒住韁繩,調轉馬頭,齊冷也趕忙勒住韁繩,沈青筠看著齊冷,美如秋水的眼眸忽盈盈一笑:“齊冷,所以我是不是應該為你沒有睡那些女人,而感動到流淚呢?”
齊冷怔住。
沈青筠道:“你堂堂帝王,為了讓我的孩子繼承皇位而守身如玉,你明明擁有后宮佳麗三千,卻只臨幸我一人,如果我不感動,好像就不知好歹了。”
齊冷道:“我……”
沈青筠卻打斷了他:“但我沈青筠,真的就是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
她道:“你知道么?穆雨煙說的時候,我雖然驚訝,但一點都不感動,我心里只想著四個字,憑什么呢?”
“憑什么你想收穆雨煙就收,想納妃嬪就納,想不臨幸她們就不臨幸?你有你的迫不得已,你還有你的用心良苦,可是,你有和我商量過一句么?你甚至從沒問過我。”
“從頭到尾,這出戲,好像就是你一個人在唱,你覺得你對我很好,后位是我的,太子生母的位置,也是我的,你默默安排好了一切,而我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你納穆雨煙為妾的時候,我是真的傷心,如今想來,這傷心真是毫無必要,因為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淪為了你自我感動的工具,是的,齊冷,你在自我感動,你感動不了我。”
齊冷的神情,從最開始的訝異,漸漸變得默然,他試圖想說什么:“沈青筠……”
沈青筠搖頭:“不要再說了,我也不想聽,齊冷,你真是一個太過自以為是的男人。”
她自嘲一笑:“或許你前世娶錯了皇后,若你娶了穆雨煙,她此刻定會感動到淚眼漣漣,但我沈青筠,沒心沒肺,冷血自私,我不會感動。”
說罷,她就一揮馬鞭,縱馬而去,只留下齊冷一人怔愣在校場-
沈青筠離了校場后,就回了菱月閣,一路上,她越想越好笑,前世她的痛苦和失落,仿佛都和一個笑話一樣,她在催齊冷雨露均沾的時候,齊冷一邊口頭應著,一邊心中恐怕為他的所謂深情而自傲,而她沈青筠,就是齊冷表達深情的工具罷了。
齊冷這個男人,真是自負到了極點!
她是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只是到夜間的時候,嘉宜公主卻來了她的廂房,還遞給她一封信。
嘉宜公主疑惑道:“這是四哥給你的,四哥將信拿給我的時候,臉色還不太好,你和四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沈青筠輕笑一聲:“沒什么事,就說了下唱戲的事。”
“唱戲?宮中最近有唱戲么?”嘉宜公主搖了搖頭:“筠娘,你不會和四哥吵架了吧?”
沈青筠否認:“他堂堂皇子,我哪敢跟他吵?”
“那也不是,你是相府之女,身份不低。”嘉宜公主道:“不過,四哥這個人,外表的確看著難以接近,我以前很是怕他,就算最近走動多了些,我還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嘉宜公主猶豫了下,說道:“這樣的人,居然會給你寫信,我真是沒有料到,但筠娘,你家世和容貌,都是頂尖的,你如果不喜歡四哥,也不用怕,我會給你做主的。”
嘉宜公主說罷,就將信交給沈青筠:“我信帶到了,看不看隨你,如果你愿意回信的話,我會送給四哥。”
沈青筠默默收下信,嘉宜公主走后,沈青筠拿著信,就準備放在火燭上點燃。
但點燃的那一刻,她又吹熄,然后取出里面折起的紙張,看了起來。
橫豎都到這個地步了,也沒什么好逃避的。
這信里,應該是怒斥她的吧,畢竟這么自以為是的一個男人,被她這么不知好歹的揭穿,丟盡了顏面。
但展開紙張,里面只有三個字:
“對不住。”
第36章 第 36 章 她根本不可能成為夢中的……
沈青筠看完后, 并沒有什么反應,而是很平靜的,將這封信放在火燭上點燃。
這句道歉, 太遲了。
她看著青竹箋紙慢慢化為灰燼,齊冷有心了,紙都用的是宮中繪有青竹的箋紙, 但她已經不是剛嫁給他時那個沈青筠了。
或者說,她一直都是沈青筠,那個曾經愛上齊冷的沈青筠, 才是個意外-
沈青筠并沒有給齊冷回信,她覺得沒什么好回的,但翌日夜間, 齊冷又讓嘉宜公主帶來一封信,依然是青竹箋紙,這次紙上寫著五個字:“以后不會了。”
沈青筠仍然平靜的將信放在火燭上點燃,仍然沒有回信。
但第三日的時候,信又來了,不過這次信上沒有寫字, 只有箋紙上雕版印制出的亭亭青竹。
沈青筠知曉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無聲勝有聲”吧。
沈青筠笑著搖了搖頭,又將箋紙點燃。
第四日, 嘉宜公主不干了,她對齊冷抱怨道:“四哥,我又不是信使, 你有何話,自己和筠娘說去。”
齊冷遲疑:“她好像……不太愿意見到我。”
嘉宜公主好奇:“你到底哪里惹到她了?筠娘那個人,性格那般溫柔, 她若生氣,定然是你做過分了。”
齊冷苦笑,性格溫柔……他前世的時候,也以為沈青筠性格溫柔,但今生重新認識她后才發現,她渾身是刺,而且牙尖嘴利,和溫柔兩個字沾不上邊。
嘉宜公主會這樣認為,大概是因為沈青筠又戴上了面具,還沒有將真正的沈青筠展現給嘉宜公主看吧。
齊冷只能對嘉宜公主道:“我的確做的有些過分,她生氣是應該的。”
嘉宜公主聞言,正色道:“四哥,你若是像那些孟浪男子一樣,見女子貌美,就自恃身份調戲于她,那就算你是我的兄長,你的信,我也絕不會再送給筠娘。”
齊冷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齊冷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反正我對她絕無輕薄之心。”
嘉宜公主聽罷,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給四哥指條明路,過兩日便是萬壽節,屆時百官休沐三日,建安城也會舉行賀壽慶典,我會與筠娘出宮觀看,四哥若想和筠娘解除誤會,那便是最好的時機。”
萬壽節便是正始帝的生辰,每年正始帝都會登上御樓,與民同樂,宮中的公主和貴女也會跟隨正始帝出宮,這的確是與沈青筠解除誤會的最好時機。
嘉宜公主如此真心實意為齊冷考慮,齊冷也不由認真端詳著這個前世病死道觀的妹妹,他也終于明白為何沈青筠和正始帝都對嘉宜公主另眼相待,這般明媚活潑,又
滿腔熱忱的女子,的確值得被人喜愛。
他于是頷首道:“姌姌,多謝。”
姌姌是嘉宜公主的小名,這還是兩人兄妹多年,齊冷第一次這般喚她,嘉宜公主都愣住了,片刻后,才回過神來,道:“四哥,自家兄妹,客氣了。”-
萬壽節,萬方同樂,久病纏身的正始帝連吞了三顆丹藥,精神煥發的登上御樓,凝視著御樓下為瞻圣顏而人頭攢動的百姓。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百姓,誰都不能搶走,包括他的兒子。
齊冷和嘉宜公主一眾皇子皇女站在正始帝的身后,今日正始帝清晨接見番邦使臣,接著宴請百官,及至夜間,又登上御樓,齊冷看到正始帝龍袍背后,竟隱隱有些汗濕,若不是三顆丹藥的作用,只怕早已倒下。
都這樣行將就木了,還是極力要抓住手中權力,將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禍害至更加千瘡百孔。
跟隨正始帝登上御樓的,還有幾十位番邦使臣,正始帝本意是想讓這些番邦蠻夷見識大齊的富饒繁華,卻沒想到一位回鶻使臣酒醉,看到突然燃放的焰火時,竟然看成戰場火光,于是搖搖晃晃就朝正始帝撲來。
正始帝回頭,看到那身穿窄袖長袍、頭發盤于頭頂的回鶻壯漢襲來,一時之間,竟恍惚回到了當初被回鶻大軍包圍,恐懼到無以復加的時日。
御樓擁擠,侍衛都在離正始帝十幾步遠,正始帝身側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子公主,眾人頓時大駭,還是齊冷眼明手快,在那回鶻使臣還沒靠近時,就將他摁倒在地。
那使臣頗有些功夫在身,但齊冷手臂卻如鐵鉗一般,讓他掙脫不得,一旁侍衛也擁上來摁住使臣,齊冷一記手刀斬到那使臣脖頸,然后對其余目瞪口呆的回鶻使臣平靜道:“藥葛使臣醉了,還不將他扶回去?”
其余回鶻使臣會意,慌忙將那使臣扶下。
而這一切發生太快,御樓下的百姓都沒看到,正始帝勉強鎮定了下心神,看向齊冷。
這御樓上的所有皇子,只有齊冷猿臂蜂腰,身強體壯,他甚至不像個皇子,而更像個能征善戰的將軍。
正始帝透過齊冷的眼睛,回想起了自己穿上盔甲,意氣風發的模樣,但他很快又想起了自己被回鶻圍困,狼狽不堪的模樣,這兒子像他,又不像他。
正始帝終是淡淡移開眼,都沒有嘉獎齊冷一句。
而齊冷早已習慣正始帝的冷淡,倒是太子安慰的拍了拍齊冷的肩膀。
齊冷并不介意,他只是眼神看著御樓下和幾個貴女一起看百戲的沈青筠,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大紅牡丹刺繡的羅裙,沈青筠極少穿這樣艷麗的顏色,衣裙絳如朝霞,更襯的她膚白勝雪,腮凝新荔。
沈青筠手上還拿著一把雕漆緙絲團扇,看到興起,她手持團扇,掩面而笑,齊冷凝目看著,終于等到正始帝疲倦進了御樓,與百官宴飲,他才借故離開-
齊冷離開御樓的時候,百戲樂人正在模仿鳥鳴,沈青筠看的是興致勃勃,穆雨煙則是興致缺缺,她不停往御樓方向張望著,一個貴女看出端倪,調侃道:“穆娘子在看誰呢?”
穆雨煙忙道:“這里熱鬧,嘉宜公主不知會否微服前來。”
“哦?我還當你在看太子呢?”
穆雨煙頓時一窘,她小聲道:“不是的。”
“但你之前每日都會去太子常去的飛花亭,最近怎么不去了?”
穆雨煙怔了下,正不知如何回答時,一旁看百戲的沈青筠卻忽說了句:“咦?那邊有吞刀的。”
那貴女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幾人隨人流往吞刀的伶人方向而去,穆雨煙感激的對沈青筠說了句:“青筠姐姐,謝謝你。”
沈青筠道:“謝我?我只是提醒她們那邊有吞刀的,沒做什么。”
穆雨煙抿嘴一笑:“我知道。”
沈青筠轉過頭,繼續看著百戲。
穆雨煙是真誤會了,她并不是善心大發幫她,她只是覺得難得的一個出宮日子,不想被這些貴女在她耳邊爭風吃醋,聒噪不休,毀了她的游興,她只想她們離她遠遠的,最好連穆雨煙也離她遠遠的,不要出現在她面前最好。
偏偏穆雨煙不走,還和她一起看百戲,不過穆雨煙看的是心不在焉,時不時就撇頭去看一眼御樓。
終于讓穆雨煙等到想見之人,穆雨煙眼前一亮,就款款而行,往身穿黑色常服的齊冷方向而去-
齊冷是完全沒料到穆雨煙也在這,穆雨煙快步迎了上去,她團扇半遮著面,含羞帶怯道:“殿下也來看百戲么?”
齊冷看向沈青筠方向,“嗯”了聲。
穆雨煙道:“這建安城的百戲,雨煙頗為熟悉,最好的百戲是在瓦舍中,雨煙愿帶殿下前去觀看。”
方才模仿鳥鳴的樂人又在表演口技,口技在夫妻對罵,忽男忽女,沈青筠看得甚是有趣,她離穆雨煙不遠,齊冷知曉,她應該能聽到自己聲音。
齊冷于是謝絕穆雨煙:“不必了。”
“瓦舍雖比不上宮中梨園,但那都是兄長帶雨煙去過的地方,殿下也可當作體察民情……”
“穆娘子。”齊冷忽打斷了穆雨煙。
前世的時候,他就是因為穆麟的懇求,答應納穆雨煙為妾,結果讓沈青筠傷了心,也害了穆雨煙一生,今生,他不會再犯同樣錯誤。
他本就打算和穆雨煙說清楚,于是他道:“穆娘子,以前你兄長曾有意將你許配本王。”
穆雨煙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齊冷又道:“但本王看得出來,你并不愿意,否則不至于本王一去你家中,你就借故躲避。”
穆雨煙回過神來:“殿下……”
“本王想說的是,無論穆娘子當時是愿意,還是不愿意,本王都沒有娶你為妃的念頭。”
“本王對穆娘子,從未有過愛慕之情,就算穆娘子嫁予本王,本王也給不了穆娘子想要的東西,而人的一生,短短幾十載,何必將時光耗費在虛無之中。”
齊冷最后道:“本王是不會陪穆娘子去瓦舍的,今日不會,以后也不會。”
穆雨煙被齊冷當面拒絕,她瞠目結舌,她突然之間有個強烈的念頭。
她根本不可能成為夢中的皇后。
穆雨煙眼眶隱隱泛紅,咬了咬唇,就扭頭而去。
齊冷輕微嘆了口氣,然后又看向神情平靜的沈青筠。
第37章 第 37 章 沒有男人能掌控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歌姬婉轉唱聲飄來:“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歌聲入耳,沈青筠斂起笑顏,舉起團扇, 遮著面容。
她沒有再看口技,而是獨自轉身,娉娉婷婷, 不知往何方而去。
她隨著人流,茫然走著,她其實知道她走不出京城, 她身邊到處是沈相的眼線,她逃也逃不掉。
一隊提著燈籠的稚童嬉笑跑過,將人群沖散,沈青筠往后退了兩步,胳膊被一個有力手臂扶住。
沈青筠回首,看到一雙清冷鳳目。
她沒有吱聲, 齊冷卻開了口:“人多,小心。”
沈青筠手指漸漸握緊緙絲團扇,她沒有理睬齊冷, 而是越過他,往前行去,齊冷抿了抿薄唇, 跟在她身邊。
沈青筠走的快些,齊冷就走得快,沈青筠走的慢些, 齊冷就走得慢,但他始終與她保持并肩同行。
人群中,衣絳如霞、膚白勝雪的沈青筠頻頻引的少年郎側目,但身旁有個身軀高大強壯的齊冷,少年郎們也不敢上前。
如此行了一段路后,沈青筠終于道:“齊冷,你這樣有意思么?”
“嗯?”
“你是故意當著我的面和穆雨煙說那些話的吧?你做這種事,有意思么?”
齊冷不置可否:“那些話,是說給穆雨煙聽的,也是說給你聽的。”
他道:“我只是認為,前世的錯誤,今生不該持續。”
沈青筠沒有說話,齊冷又道:“我的信,你看了么?”
“沒看。”
“沒看的話,信上的話,我便說給你聽吧。”齊冷側過頭,盯著沈青筠,向來冷淡的鳳目已多了些許歉疚:“我信里寫著,對不住,以后不會了。”
沈青筠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你不覺得,太遲了么?”
“或許吧。”齊冷道:“今日我費盡心思前來尋你,是想再和你說一句對不住。”
他低聲道:“回來后,我
好像一直在跟你說這三個字,上次說的時候,是我身為丈夫,卻連你食不果腹都不知曉,沒想到這么快,又說第二次了。這幾日,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你說我太過自以為是,總是自己安排好一切,卻什么都不告訴你,我思來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是對的。”
前方一對少年夫妻正在言笑宴宴買著簪子,妻子挑著花樣,問丈夫哪一個好,夫妻二人有商有量,最后買了個鑲嵌明珠的金簪。
若換做前世的齊冷,根本不會問沈青筠哪個好,他只會買下最貴的,送給沈青筠,就像他從沒有問過他送給沈青筠的那些番邦貢品,她喜不喜歡一樣。
他以為將最好的挑給她,就是對她好了,可他從沒想過,也許她并不喜歡碩大的東珠,而只喜歡小顆的珍珠呢。
他就從沒跟沈青筠商量過,包括納穆雨煙為妾的事,以及子嗣的事情。
齊冷苦笑:“我想把后位給你,想讓你當太子生母,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也沒問過你想不想,我的確太過自以為是。”
沈青筠聽罷,只是垂眸說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上天既然給了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那我就可以彌補以前的錯誤。”齊冷看著沈青筠微微垂下的長睫,說道:“和穆雨煙說清楚便是一個開始,我也明白,若我還像以前那樣什么話都悶在心里,便還會重復我前世的結局,而我不想再重復。”
沈青筠直視前方,那個丈夫正在將金簪插在妻子發髻上,兩人默契相視一笑,沈青筠停住腳步,略微側過頭,去看另一邊的套索,她看了一會,才道:“你重不重復,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齊冷道:“自然有關系。”
他道:“因為我在對今生結局的想象中,有你。”
沈青筠微微怔了下,她終于回過頭,去看齊冷漆黑如墨的眼眸,而齊冷的眸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說什么,卻被一陣馬蹄聲打斷。
那是一輛快速駛來的馬車,齊冷皺眉,將沈青筠拉到身側保護:“鬧市之中,誰這般猖狂?”
馬車卻在他和沈青筠身邊停住,接著,是纖長手指挑起馬車帷幔,帷幔后,是沈忌似笑非笑的俊俏面容。
沈忌下了馬車,車夫又一甩馬鞭,將馬車驅離,沈忌先是對齊冷拱了拱手,嘴角帶笑:“殿下,鬧市之中,恕沈忌不便行大禮。”
這還是今生,齊冷第一次見到沈忌,其實前世的時候,他也沒見過幾次沈忌,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就是聰明狡詐,深居簡出,面色要比旁人蒼白些,在他清除沈謙羽翼的爭斗中,沈忌給他找了不少麻煩。
而沈忌“鬧市之中”四個字,明顯是回應齊冷責他猖狂,沈忌與齊冷說完后,又對沈青筠道:“筠娘,走吧。”
齊冷沉聲道:“沈娘子要隨本王回宮,不能隨沈公子離去。”
沈忌裝作惶惑不解:“但筠娘答應了我,今夜陪我去看花燈。”
沈忌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雖惶惑,但雙眸卻饒有興趣地看著沈青筠,似乎想翹首以盼她選哪一個。
沈青筠深吸一口氣,道:“定王殿下,我的確答應了兄長,見諒。”
說罷,她就往沈忌方向而去,沈忌望了眼齊冷,眸中已有了戲謔神色。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鎖狀的玉墜,遞給沈青筠:“筠娘,這是兄長特地為你買的。”
玉墜碧如春水,質地溫潤,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玉,但沈青筠看到這塊玉墜時,卻恍惚想起了前世-
前世,齊冷習慣在出征時將她送回相府,她知曉,齊冷是怕她在王府寂寞,可她寧愿在王府寂寞,也不愿回到相府。
她害怕沈忌。
每次回去的時候,雖然她極力遮掩,但沈忌總能發現她修長脖頸的紅痕,即使到了今生,沈青筠也無法忘懷沈忌那瘋狂猩紅的眼。
然后,沈忌會一遍一遍的告訴她,終有一日,他會殺了齊冷的,到時候,沒人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除了他。
沈忌還說:“筠娘,若在這之前,我發現你背叛了我,我會先殺了你。”
她知道沈忌說的是真的,而且她知道沈忌能做得到,她只能巧笑嫣然,一遍遍和他周旋,但周旋也是會累的,所以她根本不想回相府。
但是任憑她如何哀求和哭泣,齊冷都只是當她撒嬌賣癡,然后繼續將她送上回相府的馬車。
如今想來,沈青筠真覺得窒息。
在齊冷納穆雨煙為妾后,一次出征,他又將沈青筠送回相府,但這次沈青筠卻沒有哀求,她已經對齊冷徹底失望了,不會再指望他分毫。
回相府后,沈忌盯著她的肚子,道:“你也嫁給齊冷五個月了,怎么還沒懷上子嗣?”
她只道:“有的親王五年都沒子嗣呢。”
“那是他們不行,但齊冷身強力壯的……”沈忌想起沈青筠脖頸紅痕,話語中已隱隱有了一絲嫉妒:“不像羸弱的模樣。”
他道:“還是讓醫師多為你開點補身子的藥,你需要早點生下齊冷的孩子。”
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齊冷勢力已經越來越大,都能夠和魏王爭鋒了,將來登上帝位也不是不可能,若齊冷真有那個造化,那等齊冷登基了,他就要逼迫沈青筠殺了齊冷,扶持幼子繼位。
沈青筠低眉順眼,頷首應承:“好。”-
離府時,沈忌給了沈青筠一塊鎖狀的玉墜,沈青筠道:“兄長這是何意?”
“世人都說玉鎖吊墜能保人平安。”沈忌笑道:“但我只想說,筠娘,你是我從臨安帶到京城的,你所有底細我都清楚,你的性命也捏在我的手中,你逃不掉。”
沈青筠慢慢握緊玉鎖吊墜,不動聲色道:“筠娘知道。”
不過回到王府的時候,芍藥給她煎藥,這藥方能調理身體,助她早日懷上子嗣。
沈青筠當著芍藥的面喝完,但等她走后,沈青筠卻慢慢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
她拔開瓶塞,倒出里面的一顆紅色丸藥。
若將丸藥放在鼻尖,還能聞到些許的麝香味,這是沈青筠寫的方子,秘密派人熬制的一瓶丸藥。
她曾被賣到青樓,沒有人比她更知曉如何讓一個女子不孕,青樓管事稱那方子叫“五毒方”,里面加了麝香、紅花、水銀、蠶紙、黃芩五味藥材,這方子雖極傷女子身體,但也能讓女子終身無法生育。
沈青筠端詳著那顆血一般紅的丸藥,然后毫不猶豫吞下。
她不愿生下孩子。
除了她對齊冷完全失望,不愿生下他孩子外,她也不想因為這個孩子,讓自己的人生永遠被沈忌控制。
沈忌想一輩子鎖住她,他做夢!
她寧愿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沈忌永遠都別想當她孩子的舅父,永遠都別想借助她的孩子攫取權力。
縱然她的底細掌握在沈忌手中,性命也掐在他的手中,但她性命斷送之前,她會先殺了沈忌!
沈忌以為她順從了,但其實,除非她死,否則,她絕不會心甘情愿如雀鳥般任人掌控,這世上,沒有男人能掌控她,沒有。
第38章 第 38 章 五千收藏加更
沈青筠回想起往事, 這玉鎖掛墜,為何沈忌提前送給她了?
難道,沈忌也重生了?
她背上頓時一陣惡寒, 如果沈忌也重生了,那他一定會提前殺了她的。
她接過玉鎖掛墜,試探問道:“兄長方才, 好像得罪了定王。”
沈忌心思縝密,不會像那些貴族子弟一般,因為齊冷不得正始帝喜愛就輕視他, 相反,沈忌早就在相府說過:“定王一個皇子,能收服神武軍那些武人, 的確不簡單,只可惜,陛下不喜歡他,否則,太子哪里爭得過他 ?”
所以沈忌還是頗看得起齊冷的,也不知今日為何要得罪齊冷。
沈忌嗤了聲:“我還要問你, 你為何今夜和他在一起,可不要告訴我,又是湊巧。”
沈青筠淺笑盈盈:“這次不是湊巧, 是他特地來尋我。”
“哦?他為何來尋你?”
“男子尋女子,還能有什么事?”沈青筠狀若無辜:“兄長是男子,應比我更是清楚。”
沈忌哼道:“我自然清楚。”
沈青筠見狀, 頓知沈忌方才得罪齊冷,又是因為他可怕的占有欲發作,那沈忌就應該沒有重生。
否則, 依照他狠毒的個性,早琢磨著怎么殺齊冷了,還會在這里和齊冷爭風吃醋?
沈青筠松了一口氣,沈忌又道:“憑他,還不配。”
只有能站在權勢頂端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沈青筠,其余的,都不配-
沈忌和沈青筠走遠時,齊冷卻沒有離去。
他只是定定看著沈青筠的背影。
從方才沈忌對他莫名的敵意能看出來,沈忌對沈青筠,只怕早已有了別的心思。
而他,到底是多么的糊涂,才在前世一次又一次將沈青筠送上了回相府的馬車?
這一次,難道他又要眼睜睜的將沈青筠推入火坑嗎?
齊冷咬牙,步如流星般,追上了沈青筠和沈忌。
沈忌停下腳步,嘴角彎起:“殿下怎么來了,莫非是想與我們一起看花燈么?”
齊冷輕笑一聲:“沈娘子不看花燈了。”
沈忌慢慢收起笑容,眸中閃過一絲陰涼:“筠娘已經答應隨我去看花燈了。”
“本王不許。”齊冷道:“本王偏要沈娘子陪同本王去看百戲。”
沈忌愣住,轉瞬后已面含慍色:“殿下是想仗勢欺人?”
“仗勢又如何?”齊冷悠悠道:“本王是大齊的皇子,難道連這點權勢都沒有?”
沈忌指節慢慢握緊,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得罪齊冷,但情感上,他又壓不住自己的嫉妒,而且他也不知道為何,一看到齊冷,就莫名升起憎恨之心,就好像最心愛的東西曾經被他奪走一樣。
正僵持間,一身便服的太子和嘉宜公主也走到了這里。
兩人是來與民同樂的,太子還問嘉宜公主:“你身邊的沈娘子去哪了?”
嘉宜公主心道,怎么一個個都在問筠娘,不過筠娘那般的模樣和身段,如果她是男人,她也會想爭取一二。
嘉宜公主于是道:“筠娘和四哥鬧了些誤會,筠娘生了氣,所以我讓四哥尋她解釋去了。”
太子若有所思,嘉宜公主又道:“皇兄,你不會對筠娘也……”
太子愣了下,然后搖頭:“我只是隨口問問,你莫想太多。”
嘉宜公主松了口氣:“那就好,不然筠娘只有一個,總不能將她劈成兩半,分給你和四哥吧。”
太子微微一笑:“別胡說。”
“但皇兄尚未娶太子妃,不知心中有無人選?”
太子聞言,藏起眼底的悵然,溫聲道:“這個由父皇定奪。”
嘉宜公主撇撇嘴,父皇定奪,父皇又不想讓太子皇兄娶權臣之女,又不想讓他娶將門之女,總之不能威脅到他皇位,所以太子妃的人選才遲遲未定。
而且看太子皇兄這模樣,連爭都不想爭,還沒有素來冷淡的四哥主動,看來筠娘和太子皇兄,八成是無緣了。
可惜,相比齊冷,嘉宜公主更想讓沈青筠嫁給脾氣溫和、地位更高的太子。
嘉宜公主和太子一邊觀賞百戲,一邊閑談著,之后便看到了齊冷和沈青筠、沈忌三人-
嘉宜公主首先快步走近沈青筠:“筠娘,你怎么在這?”
她也敏銳發現了齊冷和沈忌的不對,嘉宜公主并不認識沈忌,于是問道:“這是怎么了?”
嘉宜公主不認識,但太子卻認識沈忌,太子道:“這不是沈相的公子么?是與沈娘子相約來看百戲么?”
沈忌指甲掐進手心,銳痛倒讓他頭腦清醒了些,如今太子和嘉宜公主在這,沈忌就算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也不敢同時得罪太子和齊冷,以及嘉宜公主三人,他于是勉強拱手,向太子和嘉宜公主草草行了個禮:“只是碰巧遇見筠娘罷了,定王殿下說要與筠娘一起看百戲,那在下也不打攪了。”
太子微微頷首,倒是嘉宜公主還說了句:“沈公子可以一起去看呀。”
沈忌推脫:“府中還有要事,恕在下無法陪同。”
嘉宜公主“哦”了聲:“既有要事,那我也不留沈公子了。”
沈忌點點頭,正準備憋著一肚子氣離開時,齊冷卻瞥了眼沈青筠手中的玉鎖吊墜,然后從她手中取過,對沈忌冷聲道:“沈公子玉墜忘拿了。”
沈忌又是一愣,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忍氣吞聲接過:“多謝殿下。”-
沈忌走后,四人自然是一起去看百戲,嘉宜公主想去看履火,所謂履火,就是伶人赤腳過火,然后腳底毫發無傷,嘉宜公主以前在宮宴看過一次,至今念念不忘。
四人往套索方向去時,嘉宜公主興致勃勃問沈青筠:“父皇說那是障眼法,但是我睜著兩只眼睛,都沒看出這障眼法是怎么使的。”
沈青筠抿嘴笑道:“若能讓公主看出,那也不叫障眼法了。”
“我今日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御樓前是人山人海,而往相府的方向,沈忌獨自一人坐于馬車上,手上還握著那個玉鎖吊墜。
歡聲笑語陣陣傳了過來,沈忌只覺笑聲如此刺耳,刺耳到他想殺人。
他想殺了齊冷。
齊冷到底算個什么東西,他也配肖想沈青筠么?至于沈青筠,居然還任憑齊冷糾纏。
他真想殺了齊冷,然后將沈青筠關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她。
想到此刻沈青筠或許與齊冷言笑宴宴,沈忌愈發覺得胸腔憋悶,眼神也愈來愈空洞。
忽然他砰的一聲,摔倒在馬車里,他身體劇烈抽搐著,嘴角也流出白沫,喉嚨中發出嗬嗬怪聲,他的癲癇又發作了。
趕車的車夫也聽到馬車里動靜,車夫猶豫了下,但還是沒有去照顧沈忌。
沈忌根本不想讓人看到他癲癇發作的模樣。
曾經有一個貼身婢女看到過,后來那婢女就被沈忌借故打死了,當時婢女被堵了嘴杖責,奄奄一息,沈忌卻只是負手冷漠看著,所以相府的下人都知道,公子就算癲癇發作一命嗚呼了,都不愿他們去救他。
車輪滾滾,馬車內的沈忌衣襟已經被汗水打濕,他牙關緊咬,渾身不斷抽搐,但意識昏迷的時候,他還緊緊握著那個玉鎖吊墜。
喉嚨更不自覺嗬嗬含糊喊著兩個字:“筠娘……”-
正在看履火的沈青筠自然不知曉沈忌癲癇發作,事實上,就算她知曉,她心中也不會有什么波瀾。
因為誰會去同情一個將她一手拉入地獄的男人?
伶人腳下是熊熊火焰,嘉宜公主看得目不轉睛,沈青筠卻側目,去看溫潤如玉的太子。
太子看得也很入迷,沈青筠心中卻道,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慈幼局那場大火?
其實根本沒有大火。
他當初派人來接她時,她就被反綁著雙手,囚在慈幼局的一間廂房中,沈忌一邊捂著她的嘴,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的神仙哥哥派人接你了。”
她眼淚不停的往下流,她多么想喊出聲,但是嘴巴卻被沈忌大掌捂住,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眼睜睜聽著太子派來的隨從扼腕嘆道:“真的不在人世了嗎?”
“那丫頭福薄,沒這個福氣。”
隨從嘆息了陣,然后沈青筠又聽到一陣窸窣腳步聲,隨從已經走了。
沈青筠陷入了鋪天蓋地的絕望。
之后,她被囚了整整四年,從十歲被囚到十四歲,期間她若是想逃的話,沈忌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四年后,眼見她的鋒利性子漸漸被磨平,再也不敢逃了,沈忌才將她接來建安,偽裝是沈相之
女,利用她游走于權貴之間,謀取權勢。
沈相給沈忌取名,單字一個忌,本意是想讓他有所顧忌,但沒想到事與愿違,此人偏偏毫無顧忌。
而且因為他不能為官,他心理扭曲到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攫取無上權勢。
在被囚禁的無數個歲月中,沈青筠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沈忌!
縱然她知曉,沈忌在相處中慢慢對她產生了極強的占有欲,他似乎喜歡上了她,也在期待她的回應,但誰會愛上一個折磨自己的男人呢?反正沈青筠不會。
沈青筠盯著太子側臉的時候,齊冷也在盯著她,她的眼神是他重生以來從沒見過的柔和,齊冷心中不由自主的開始泛起了酸楚。
什么時候,她才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呢?
四人中,齊冷在看沈青筠,沈青筠在看太子,太子則盯著火焰,表情茫然哀痛,只有嘉宜公主是在歡歡樂樂看著履火。
第39章 第 39 章 她一點都不惡毒,他喜歡……
曲會終, 人會散。
再熱鬧的萬壽節,也有結束的時候。
二更時分,百姓和伶人都陸續散去, 嘉宜公主和太子要回皇宮,齊冷則要回定王府。
沈青筠自然要隨嘉宜公主回去,齊冷意味深長問了句沈青筠:“明日還能見到沈娘子么?”
沈青筠本想說:“不能”, 但想起方才齊冷在沈忌面前對她的回護,還有他還給沈忌的那塊玉鎖吊墜,他總算將她從沈忌手里救回來一次。
沒有像前世一樣, 明明她不愿,還一次次將她送回相府。
他的確如他承諾的那樣,在反思, 在改進。
沈青筠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所以這次她遲疑了下,長睫低垂,說了句:“不知道。”
她說完那句后,齊冷本緊張的面容有些松了口氣, 他莞爾道:“好。”-
東宮侍從將馬車驅趕來,馬凳也搬了下來,沈青筠扶著嘉宜公主, 上了馬凳,而齊冷卻沒有上定王府的馬車。
他目光仍然凝聚在身穿大紅羅裙的沈青筠身上。
沈青筠將嘉宜公主扶上馬車后,就踩上馬凳, 此時太子和齊冷同時下意識伸出手臂,沈青筠愣了下。
太子這才發現不妥,他連忙放下手臂, 沈青筠回過神來,于是也沒有搭著齊冷手臂,而是自己提著繡著金線牡丹的裙擺,走上馬車。
齊冷抿了抿唇,欲收回手臂時,忽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女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少女跑的太急,跌倒在地,身后似乎傳來追趕聲,她很快爬了起來,又往沈青筠方向跑來。
沈青筠不由停住邁上馬車的腳步,少女奔到她身邊時,又跌倒在地,她慌亂扯住沈青筠的衣裙,嘴中懇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那是一口濃重的臨安口音,沈青筠恍惚間,想到了七年前,她也是這般衣衫襤褸、頭發凌亂的跌倒在太子馬車前,求他救她。
沈青筠瞥了眼暗處,然后走下馬凳,將少女攙扶起來,扶上馬車。
她也做了一次別人生命中的光亮-
太子和嘉宜公主沒有再回皇宮了,而是將馬車駛到了定王府。
在定王府中,少女終于將她的遭遇娓娓道來。
原來她叫桃花,臨安人氏,是興慶侯府的奴婢,因為不堪主母凌虐,才冒險出逃,本來都快要被侯府的人抓到了,所幸碰到了沈青筠一行人。
太子和嘉宜公主面面相覷,太子問道:“你是侯府的奴婢?”
在大齊,奴婢一旦賣身,簽了契約,便是主人私產,主人可以隨意處置,所以就算太子救下桃花,如若興慶侯告到正始帝面前,太子也不占理。
桃花也明白這點,她急道:“我不是奴婢,我是良人!”
眾人瞬間訝異,桃花又道:“我是臨安慈幼局的孤女,我是被掠為奴婢的!”-
慈幼局是由大齊設立的,專門收養棄嬰和孤兒的機構,當初太祖設立的本意是天下無孤,而各地慈幼局也的確救助了很多被拋棄的稚童,百姓都對此交口稱贊。
慈幼局的稚童長到十六歲,便可以自力更生,離開慈幼局,而這些稚童,自然是良籍,而非賤籍。
而掠良為奴者,絞之。
嘉宜公主不由道:“桃花,你在說什么?慈幼局的孤女,怎么會被掠為奴婢呢?”
桃花苦笑:“為何不可能?別的地方我不知曉,但臨安的慈幼局,已經爛透了!稍微有些姿色的孤女,就會被主事挑選出來招待達官貴人,被貴人看中的,就可以帶走,否則,我是怎么成為興慶侯的奴婢的?”
她咬了咬唇,不顧堂中有男子在場,就解開衣襟,只見她如玉肩膀上,有烙上的一個“奴”印:“我明明是良家女子,卻被強行掠為奴婢,打上奴印,而臨安慈幼局中,又有多少個我這樣的可憐人?我知道興慶侯財大勢大,但是這世上,難道沒有王法嗎?”
桃花在被帶進定王府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太子等人身份不簡單,她撲通跪下,對太子哀求道:“慈幼局是救助孤兒的機構,卻淪為達官貴人的青樓,求諸位為桃花做主,為慈幼局的孤女做主!”
說罷,桃花就砰砰磕起頭來,太子忙將她扶起,他眸中已隱隱有了怒色:“濟世救人之處,卻變成了藏污納垢之所!你放心,吾定會為你做主!”-
太子萬萬沒有想到,此事會如此惡劣,他壓抑不住怒氣,便留下桃花,細細詢問,準備明察此事。
而沈青筠聽了一些,就借故先離去了,齊冷望著她的背影,知曉她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于是也跟了上去。
果然沈青筠來到院中,望月出神,聽到齊冷腳步聲時,她也沒有回頭。
齊冷走到她身邊,道:“我從太子的口中聽說,他曾在平江府救下一個被逼良為娼的孤女,他本想將她帶回建安,但黃河突然決堤,他不得不去河南道賑災,于是他將那孤女留在臨安府的慈幼局,并與她約定,等賑災結束,就來慈幼局接她。不過,等他去接她時,卻被慈幼局的人告知那孤女早已喪命于一場大火了。”
齊冷道:“太子說的那個孤女,應該是你吧,你曾和我說,你是偶然之間,被沈忌看中,沈忌覺得你長得美麗,就建議沈相將你收為女兒,將來嫁給達官貴人,以此獲利。所以沈忌是在哪里看中你的,難道是臨安的慈幼局么?”
沈青筠默然,片刻后才道:“你都猜到了,還問我作甚?”
果然是這樣么?
她本來滿懷憧憬的等待太子來接她,讓她開啟一段新的人生,她在慈幼局等待時,卻沒想到,前方是新的地獄。
她當時該是何等絕望?
齊冷根本無法想象,他只覺胸腔悶的難受,他問道:“你是太子送到慈幼局的,慈幼局主事也敢將你送出?”
沈青筠沒有作聲,齊冷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七年前被慈幼局送出的,桃花是今年被慈幼局送出的,這七年,還不知有多少孤女遭殃?掠良為奴者皆絞,而一個小小的慈幼局主事,他敢冒著被絞死的風險這樣做?這幕后必有主使,為了那些和你有相同境遇的女子,你可以信我一次。”
沈青筠聽罷,終是開口道:“主使?你以為我沒有查過么?前世登上后位之后,我就去查過,但慈幼局主事已經病亡,那幾年也沒有被販賣的孤女,無從查起。”
“你居然查過?”
而齊冷完全不知道。
沈青筠嘲弄道:“你要做的大事太多了,當時你忙于和文臣爭斗,自然不會關注我這些小事,只是我這個人,睚眥必報,誰害了我,我就要他扒皮拆骨。”
她道:“那個主事雖已病亡,但他留給家人的錢財都被我散給了慈幼局的孤女,還有賣我的牙婆,她將我騙進青樓,我也指使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年郎去騙光她的錢財,她氣急攻心,投水自
盡,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她瞥向齊冷:“是不是又對你前世的枕邊人,有了新的認識?”
齊冷抿唇,道:“你認為,是好的認識,還是壞的認識?”
“自然是壞的。”沈青筠興致缺缺:“這般惡毒,不符合你心中賢后的形象。”
齊冷搖了搖頭:“不,是好的。”
他道:“我很喜歡。”
喜歡這樣有仇報仇、睚眥必報的沈青筠,她一點都不惡毒,他喜歡極了-
大概是喜歡兩個字,從來沒在他的口中說出,沈青筠很明顯愣了,片刻后,才道:“誑語。”
齊冷也不和她分辯是不是誑語了,有時候讓一個女子信任,除了會說,還要會做。
他于是道:“所以慈幼局主事,他為何敢送太子托付的人?”
沈青筠又沉默了下,但她這次終于很快開了口:“江南多美人,慈幼局的孤女數以百計,她們既身子干凈,又沒有家人依仗,自然淪為一些權貴的盤中餐,慈幼局主事做多了這種買賣,心知若被揭發就是萬劫不復,當然不敢得罪沈忌這種小人。”
換言之,慈幼局主事在得罪太子和得罪沈忌之間,選擇了得罪太子。
畢竟誰都知曉,得罪一個君子,可能只是會被譴責幾句,但得罪一個小人,那是真的會死的。
何況君子,是素來仁善的真君子,是出了名的心慈手軟,遠比狡詐精明的小人好應付。
齊冷也想透其中關節,他心中萬般不是滋味,所以沈青筠就是這般落入地獄的,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就是這樣吧。
夜色中,齊冷凝視著沈青筠如畫般的側臉,他渴望保護她,渴望去探究她的一切了,這種渴望,已經一日比一日強烈了。
他問道:“最后一個問題,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沈青筠道:“這問題,和慈幼局的案子有關?”
齊冷道:“無關,是我想知道。
他一本正經的說著這句話,沈青筠微怔,然后難得笑了笑,正當齊冷以為她不會說時,她忽道:“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我家門前,還有一棵楊樹,所以我大哥名字叫楊樹,二哥名字叫楊葉,三哥名字叫楊根,姐姐名字叫楊花,而我,叫楊絮。”
一縷無根飄零、隨風而散的楊絮。
第40章 第 40 章 以后,我便喚你楊絮了
桃花最后被留在了定王府, 因為整個建安城,也只有定王府愿意庇護,而且能夠庇護桃花了。
太子允諾桃花, 絕對會對此事追查到底,他準備寫封奏疏,明日上朝就稟明正始帝, 卻被齊冷阻止。
齊冷道:“一個小小主事不敢做這種事,貿然上奏的話,會打草驚蛇。”
他思忖了下, 道:“可先派人將慈幼局主事誘至京城,再拿下盤問。”
太子想了想,也覺得不能打草驚蛇, 于是便同意了齊冷的提議。
齊冷于是請了一封太子手諭,準備親自前去臨安,從京城去臨安,走水路的話要一個月,離開的時候,他特地去菱月閣, 將神武軍的兵符給了沈青筠。
他道:“神武軍對我忠心耿耿,見兵符如見我,你憑此兵符, 可以調動神武軍三萬將士。”
沈青筠道:“我又不要造反,要調動三萬神武軍做什么?”
齊冷將兵符塞給沈青筠:“總會有用的。”
沈青筠拿著兵符,不由說道:“神武軍是你起家的倚仗, 你就不怕我胡亂調動,惹怒陛下,給你收了神武軍兵權?”
齊冷微微一笑:“你不會。”
言語之間, 滿是對沈青筠的信任。
兵符是純金打造,形狀如虎,上面還有齊冷的溫暖體溫,沈青筠握著兵符,齊冷這是將他的身家性命都送給她了,她心中五味雜陳,說道:“齊冷,你不必做到如此。”
齊冷聞言,道:“我本想請求太子和嘉宜公主護住你,但我一想,依照你的個性,你定然認為,與其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還不如寄托在自己身上,所以,不如將兵符給你,任你運用。”
沈青筠垂眸,慢慢握緊兵符,她嘴中喃喃道:“我的個性,我是什么個性?”
齊冷看著她低垂的長睫,重生以來,他慢慢發現,每當她心境復雜時,就會垂下眼眸,所以自己送兵符的舉動,是不是讓她心中對他沒那么抵觸了?
他笑了笑:“你希望自己是什么個性,那便是什么個性,做自己便好。”他頓了頓,又喚了聲:“楊絮。”
七歲之后,就沒人喚她這個名字了,買她的牙婆嫌這個名字聽起來命苦,給她改了名字叫宛兒。
她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名字,但是彼時她視牙婆為母,所以也沒有提出異議,后來,她又被沈忌改名叫青筠,她的名字就和她的人一樣,輪不到她自己做主。
所以沈青筠驀然抬首,映入眼簾的,是齊冷欲與還休的漆黑眼眸,齊冷定定看著她:“以后,我便喚你楊絮了。”
“青筠這個名字雖好,但不是你,你最初是什么樣,在我面前就可以是什么樣。”
沈青筠咬著唇,眼眸竟然有些熱熱的感覺,她飛快背過身,盡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她說道:“你愛喊什么名字,就喊什么名字,隨便你。”
雖然沈青筠看不見,但齊冷還是鄭重點了點頭,他說道:“好。”
他道:“那我走了。”
沈青筠沒有回答,齊冷于是轉身,往宮門方向而去,走了幾步,他不死心回頭,竟然看到沈青筠輕微頷了下首。
就好像她無聲回了他一句“嗯”一樣。
齊冷笑了起來,扭過頭,大步朝宮門方向而去-
夜間的時候,沈青筠輾轉難眠。
她披衣起身,從妝匣籠屜中取出那塊巴掌大小的純金兵符。
兵符已經不復白日的溫度,重新變得冰冷,沈青筠握著兵符,只覺腦子也慢慢清醒了。
前世的時候,她也是被齊冷感動,最后換來的是徹骨的傷心,當時她就跟自己說,她絕對不會再將自己置于那種狼狽的境地。
齊冷之所以對她好,是因為想征服她,等征服了,他還是會像前世一樣不珍惜。
所以,她絕不能因為一個兵符,就重蹈前世的覆轍。
沈青筠垂眸,將兵符又重新放進籠屜,然后上榻,這次,她沒有再輾轉難眠,而是很快入睡-
齊冷一路快馬加鞭到了沂州,然后便是在沂州乘船,沿運河去臨安,他臨上船時,托人給沈青筠送去一件東西。
沈青筠打開發現,那是一幅垂楊飛絮圖,圖上還題著兩句詩:“浮云楊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這是化用唐朝大家韓愈的詩,意思是楊絮雖然無根飄零,但換一種想法,卻是天地廣闊,任其飛揚。
而沈青筠一直以來的夢想,又何嘗不是天地廣闊,任她飛揚?
沈青筠凝視著這幅垂楊飛絮圖,垂楊新綠,飛絮雪白,透露勃勃生機。
她看了很久,終是默了默,卷起飛絮圖,放入柜中-
齊冷去臨安的時候,京城的太子和嘉宜公主也沒有袖手旁觀,嘉宜公主性烈如火,曾和沈青筠道:“將收養孤女的慈幼局變成青樓,無論此事幕后主使是誰,都該殺!”
沈青筠道:“若是個極有權勢之人呢?”
“那也該殺!”
而太子也是這般想的,興慶侯大概是因為心虛,大肆搜尋桃花下落,還好桃花被藏在定王府中,而王府下人又守口如瓶,這才保住桃花性命。
太子道:“連興慶侯這個莽夫都知曉,若桃花一事被呈御前,他沒什么好果子吃,那賣人的主事呢?怎么就能膽大包天至此!”
太子向來溫潤如玉,但面對此事,卻時常義憤難平,或許,他是想到了那個曾經等著他去慈幼局接她,卻不幸葬身大火的女孩兒。
為了商議桃花一事,太子時常前去菱月閣,落在旁人眼中,
卻是嘉宜公主回宮之初,太子都沒有來的這么勤,如今常去菱月閣,到底是為了去看嘉宜公主,還是去看菱月閣中傾國傾城的沈相之女?
更有甚者,開始私下恭喜沈相了。
沈忌對此是又妒又喜,妒的是沈青筠被太子青睞,喜的也是沈青筠被太子青睞。
嘉宜公主不放沈青筠歸家,沈忌只能寫信給沈青筠,信中無非是叮囑沈青筠趁此機會,讓太子對她情根深種,無法自拔,好順利成為太子妃。
有時候,沈青筠都懷疑沈忌這個人是太過聰明,還是太過狂妄,當初他明明知道她是太子吩咐慈幼局看顧的人,還強行從慈幼局將她擄走,如今又要讓她嫁給太子,他真不怕自己破釜沉舟,豁出性命,告訴太子一切么?
她一想,還是覺得沈忌應是太狂妄了,他狂妄于認為通過這七年的馴化,沈青筠對他是害怕到骨髓里,根本不敢提起當年之事。
就像每日被丈夫毆打的妻子,旁人問起,也不敢說丈夫不好,因為一旦說了,處境恐怕更加凄慘。
施暴者和受虐者的心理,大概如此。
不過,沈忌還是看錯了沈青筠,她不是那種不敢反抗的受虐者,反而一有機會,就會舉起刀,將害她的人扒皮拆骨。
沈青筠面無表情,將沈忌的信棄置一旁,上一世沈忌死于她手,這一世,也不會例外-
太子雖然常去菱月閣,但對沈青筠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給嘉宜公主都看得著急。
嘉宜公主向來認為,如果做夫君的話,太子遠比齊冷合適,一方面太子的妻子,未來就是大齊的皇后,另一方面,太子性情溫潤,齊冷性情冷淡,如果要選一人做丈夫,那還是太子合適。
可好像,太子對沈青筠,那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嘉宜公主委婉道:“如今宮人都傳,說皇兄是喜歡上青筠了,這才日日來我這菱月閣。”
太子道:“菱月閣的貴女有好多個,怎么偏偏就傳沈娘子?”
嘉宜公主嘆氣:“皇兄,你是真不解風情,還是假不解風情,青筠那般才貌性情,皇后都當得,你就沒有半點傾慕?”
太子仍然道:“我的婚事,由父皇定奪。”
嘉宜公主真是無奈:“又是由父皇定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連四哥那個冷面王都變了性格,皇兄你……唉!”
太子斂眸,望向花苑中折著玉蘭花枝的沈青筠,道:“姌姌,你以為,沈娘子是什么性情?”
嘉宜公主愣了下,道:“溫柔和善,非常適合做妻子。”
太子不置可否,他盯著沈青筠的纖細背影,只道:“姌姌,我曾經救過一只刺猬。”
嘉宜公主沒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刺猬,太子又道:“你知道刺猬的腹部是沒有刺么?我救的刺猬,警戒心很強,每次我想撫摸時,她都縮成一團,扎得我疼痛不已,但我很耐心的照顧她,照顧了一個月,她才終于愿意將沒有刺的腹部展現在我面前。”
“后來,我弄丟了那只刺猬,我是有機會尋回她,可是,我不是當初的我了,她也不是當初的她了,物是人非,何必強求?知道她過得好,就足夠了。”
嘉宜公主根本沒聽懂,她只道:“算了,反正日后,皇兄你莫要后悔。”-
太子離開菱月閣的時候,花苑也人去樓空。
鼻尖似乎還殘留著沈青筠方才留在這的幽香,太子蹲了下來,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朵玉蘭。
應該是方才沈青筠折的時候,不小心掉的吧。
太子凝視著玉蘭很久,然后才珍視的將玉蘭藏入袖中。
沒有被任何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