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她是干干凈凈的楊絮了……
在定王府的時候, 齊冷讓沈青筠喝藥,她就喝藥,她也絕口不提回去的事, 但到定王府的第三日,沈青筠卻腹痛如刀絞,蜷縮在榻上, 冷汗涔涔。
她這模樣和那日假山的模樣實在太像了,齊冷忍不住問:“又是葵水么?”
沈青筠這次卻沒有強撐著力氣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 她已經痛到快要昏厥了,齊冷請的醫師匆匆趕到,待把完脈后, 卻說沈青筠沒有病。
齊冷將醫師請到一旁:“她之前說是葵水,但算算日子,和上次發作的時間不一樣。”
醫師沉吟道:“這位娘子并沒有來葵水,又怎么會是葵水之癥呢?”
齊冷一驚:“你說,她根本就沒有來葵水?”
醫師頷首道:“我都醫術不精,但這點還是能診治出來的。”
齊冷往屋內瞥了一眼, 他焦急道:“那請問,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醫師躊躇了片刻,才道:“或許殿下不應該問她得了什么病, 而應該問……她中了什么毒。”-
在一陣又一陣的劇痛之下,沈青筠終于被折磨到暈厥。
待到夜間,她悠悠醒轉之時, 發現齊冷正坐在她身旁,他眉頭擰起,眼神焦急, 見到她醒轉時,他才略微放下心來。
齊冷道:“你醒了?”
沈青筠輕聲“嗯”了聲,然后就沒再作聲,齊冷忍了忍,本想等她身體稍微好些再問,但見她這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他實在無法忍受了,他必須要知曉真相。
他直截了當問道:“你的腹痛,到底是因為葵水,還是因為奇毒?”
沈青筠好像沒有意外神情,她道:“你既然知道了,還問我做什么?”
齊冷咬牙:“誰做的?”
其實這問題,沈青筠不答他都知道。
所以還沒等沈青筠回答,他就問:“多久了?”
沈青筠轉過頭,望著頭頂精致的寶相花紋帷幔,她聲音很輕:“你既然這么有本事,知曉我中了毒,那大可自己去查,又何必再問我呢?”
“你以為我不想嗎?”齊冷道:“我找了京城擅長解毒的幾個醫師,沒有一個能看出來你中了什么毒,更別說能看出來你中了多久毒了。”
沈青筠嗤道:“所以你也解不了這個毒。”她意興闌珊:“我早說,你將我帶出沈府,不是救我,是害了我。”
齊冷手指漸漸攥緊:“我去找沈忌拿解藥!”
還沒等他出門,身后就傳來沈青筠輕聲一笑:“你大可以一試,但我保證,不管你是威逼還是利誘,沈忌都絕對不可能給你解藥。”
她與沈忌相處七年,她對他實在太過了解。
沈忌的心中有一團火,這團火就是因為他自身癲癇,不能一展抱負引起,他想用這團火,燒毀皇宮,燒毀建安城,燒毀一切對他不公的世道。
而沈青筠,就被他視為他完完全全掌控著的禁臠,他從太子手里截獲這個世間罕見的美人,將她悉心培養七年,培養成一個傾國傾城的人間尤物,他滿意看著她得到眾位皇子瘋狂的追逐,太子、魏王、定王,一個個高高在上的皇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這個尤物,其實是屬于他的。
他完全控制著她,他要她生,她就生,他要她死,她就死,他要她去勾引哪個男人,她就必須去勾引,這些皇子思之如狂的女子,卻完全被他掌握在他手心。
這讓他一想起來就興奮。
所以他就算是死,也不會給齊冷解藥,讓沈青筠脫離他的掌控的-
齊冷腳步頓了頓。
指甲幾乎要將掌心刺破,他薄唇緊抿,最終還是回過頭,重新坐回沈青筠的身邊。
他甚至為她掖好被角,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會替你找到解藥。”
沈青筠自嘲道:“沒用的,沈忌配好這個毒后,就殺了配毒的醫師,只有他知道方子,旁人,連用了哪幾味藥都不知道,又怎么解毒?”
齊冷指節都捏到泛白,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年解不了,十年總解得了,我就不信,集大齊全國之力,還解不了你的毒。”
“十年……”沈青筠似乎聽到很可笑的笑話一般,她喃喃道:“十年……齊冷,你知曉十年后,我會變成什么樣子嗎?”
齊冷擰眉,沈青筠輕笑道:“只要沈忌不給我解藥,我就會每月腹痛難忍,一年后,我會嘴不能言,兩年后,我會腿不能行,三年后,我全身都無法動彈了,我會變成一個廢人,我的容貌會變得枯槁丑陋,我的四肢會瘓癱萎縮,我除了躺在床上動動眼珠子,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譏諷道:“你知道這個毒,最殘忍的地方在哪里嗎?就是讓你清醒的看著,那些曾經對你如珠如寶的男人,對你承諾一生一世的男人,在你容貌不再后,在你形如活死人后,會是如何對待你?你能看到他們臉上的厭惡神情,能聽到他們的嫌棄之語,你想流淚,但是你流的淚已經不是美人梨花帶雨,而是丑婦寢陋難言,你激不起他們半點憐惜,只讓他們盼望著你趕緊死去。你是想死啊,但是你卻死不了,你只能每日每日受著折磨,不得解脫。”
沈青筠的話,讓齊冷逐漸震驚到眼眸瞪大,他從來沒有想過,世間還有這么誅心的毒!沈忌這個畜生,他真是將人心玩弄到了極點!
沈青筠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沈忌就偏偏給她下這種毒,讓她每時每刻都處于被拋棄的惶恐的之中,她愈發再不敢相信人,她只能一輩子被他掌控。
齊冷似乎想到什么,他急促問道:“既然沈忌今生給你下了這毒,那上一世,他一定也給你下了,但你還是將沈忌父子設計進了刑場,難道你當時拿到解藥了嗎?”
齊冷忽想起沈忌父子死后,沈青筠愈發病怏怏的模樣,他搖頭道:“不,你沒拿到。”
他心中忽然涌現一個不好的臆想,這臆想讓他一把
抓起沈青筠的手,質問她:“楊絮,你前世,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青筠卻掙脫了他的手,齊冷抓的并不重,他不敢弄疼她,她微微一掙,就掙開了。
她神情平靜道:“你不是知曉嗎?”
“你是自盡而死,我知曉,但,你到底是為何自盡?”齊冷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為皇兄自盡的,你是中了毒,無藥可解,你不想面對自己毒發的結局,所以才自盡的!”
他想到前世福寧殿中蜿蜒的鮮血,喉嚨忽哽咽了,向來有淚不輕彈的人,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你就這么不信任我么?你憑什么認為,你毒發之后,容貌不再,我就一定會拋棄你,而不是會不離不棄,于全天下為你遍尋解藥?”
沈青筠看著他的眼淚,她奇異地笑了:“齊冷,我為何要信任你?你捫心自問,前世,你值得我信任么?”
他招呼都不打就領回穆雨煙為妾,他問都不問就將她送上回沈府的馬車,他忽略了她為何不沾葷腥卻會做羊肉羹,忽略了她為何一生順遂卻總是多愁善感,這樣的他,讓沈青筠如何相信他會在她瘓癱在床時,會對她不離不棄?
她無法面對毒發后所有人憐憫的眼光,她不需要別人的可憐,她報了仇,她讓沈家父子身敗名裂,身首異處,讓害她的牙婆和慈幼局主事都得了報應,她還欠一個恩,她恢復了太子名譽,讓陷害太子的魏王伏了誅,恩已報,仇已了,她不是任人掌控的沈青筠了,她是干干凈凈的楊絮了。
于是,她選擇了死亡,這是她為自己設定的結局,就讓沈忌為她設定的那個結局,隨著沈忌的人頭落地,和沈忌一起下地獄去吧!-
齊冷終于走了。
他呆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就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了。
他抿著唇,大步離開臥房,然后,回到自己的書房,讓下人送上最烈的酒。
他一壇一壇的喝,直到喝到醉眼朦朧,但心中的郁結之情卻半點都沒有紓解,他一摔酒壇,便拿著劍,去院中舞劍。
劍影閃爍,氣吞萬里山河,就如同長劍的主人前世沙場點兵,率大齊男兒逐胡騎出漠北一般,一片落葉飛到劍鋒,被劍氣劈成兩半,長劍未停,但當特地栽的楊樹一片飛絮落到劍鋒時,也被劈成兩半。
齊冷怔住,他將劍一把插在地上,單膝跪下,去撿那片楊絮。
但楊絮已經碎了,就算撿起來,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模樣。
齊冷咬著牙,極度的復雜心緒下,他手掌去握劍刃,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流下,劇痛之中,他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是他沒有保護好她啊。
是他太過自以為是,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才讓她無法信任他,他根本不知道同床共枕的時候,他的妻子,是如何惶恐不安,夜夜難寐。
而他,在她死后,反而耿耿于懷,更怨恨她為了另一個男人自盡,可其實,她自盡,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一件件一樁樁,讓她慢慢寒了心,讓她不愿信任他這個丈夫,最終選擇了自己能夠掌控的結局。
是他錯了,他大錯特錯。
第72章 第 72 章 兒臣想求娶沈相的千金,……
直到第二日, 沈青筠醒來的時候,齊冷才去臥房見她。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道:“我知道我無論說什么, 都無法打消你的不安,畢竟中毒的是你,不是我, 我無法體會你的痛苦。”
感同身受這四個字,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當時沈青筠背對著他,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想, 他知道了她中了毒,他接下來,會怎么做呢?
一定是承諾給她遍尋名醫吧, 等她毒發的第一年,他可能會憐惜她,照顧她,而這份憐惜和照顧,又能持續多久呢?兩年,三年?但可以保證的是, 慢慢的,他就會厭煩她,疏遠她, 直到徹底對她失去耐心。
尤其是,他是這樣一個身居高位的男人,只要他愿意, 嬌娘美妾,他要多少有多少,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才是世間至理。
所以沈青筠已經準備好了,她準備聽齊冷說他會找名醫醫治她,會對她不離不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背對著的齊冷,只是沉默。
良久,齊冷才開口:“我昨夜已經派隨從去沈府了,說你突然腹痛如刀絞,詢問他們是怎么回事。”
沈青筠一驚,她也顧不得不愿面對齊冷了,而是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齊冷,你是不是瘋了?”
“沒瘋。”
“那你還去沈府詢問?你指望他們怎么回答你?沈青筠不是沈家的女兒,為了控制她,才給她下了毒,所以她才會腹痛如刀絞?”
齊冷淡淡道:“沈府沒這么說,他們說你這是舊疾,并且給我送來這個,還說這舊疾吃一顆藥丸就好。”
齊冷說罷,遞給沈青筠一個白玉瓷瓶,沈青筠接過,拔開瓶塞,只見里面是一顆紅色丸藥,這是緩解她毒性的解藥。
每月服下一顆,可保這個月毒性不發作。
但沈忌為何愿意給齊冷這個?
沈青筠略一思忖,很快明白過來,齊冷這招看似兇險,但實則暗藏生機,如果沈忌不想撕破臉皮,讓沈青筠冒充相府千金的事徹底東窗事發的話,就會被迫給齊冷緩解毒性的解藥,當然,根除毒性的解藥,沈忌是不可能給齊冷的。
至于齊冷到底知不知曉沈青筠的真實身份,又或者,他到底還知曉多少內情,齊冷默契不說,沈忌也默契不問,兩人都耐得住性子,現在就是表面平靜,實則暗藏洶涌。
沈青筠道:“沈忌聰明絕頂,只怕經此一事,他就會明白,不管你知曉多少,他都絕不能讓你登基。”
齊冷道:“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放過一個,若我是沈忌的話,與其提心吊膽的扶持定王登基,倒不如扶持其他皇子,這樣,也好控制一點。”
沈青筠苦笑:“既然你知道,為何又非要沖進沈府救我呢?當時那情形,沈忌也許就是想嚇嚇我,而不是想殺了我。”
“可萬一他真想殺了你呢?”齊冷搖頭:“我承擔不起這個后果。”
沈青筠嘆氣:“好吧,你是逞英雄了,可換來了沈忌父子對你的提防,這下你的儲君之位,要比前世艱難萬分了。”
“再怎么艱難,也有天明的一日,更何況,能換你平安無事,也算是值得。”
“你確定我平安無事么?”沈青筠盯著手中的紅色藥丸,眼神有些茫然:“只要我的毒還沒有解,我就必須要回沈府,重新面對沈忌,又如何能平安無事?”
齊冷道:“你不用回沈府了。”
沈青筠訝然抬頭,齊冷一字一句道:“我已向父皇請旨,讓你做我的定王妃。”-
清晨天還沒亮的時候,齊冷就求見正始帝,正始帝因為昨夜又吃了丹藥,精神不濟,他睡眼惺忪道:“雪弓,你說有要事要見朕,到底是何事?”
齊冷抿了抿唇,淡然道:“沈相還沒來,恕兒臣不能開口。”
話音未落,沈謙就踏入了萬歲殿,對正始帝和齊冷行過禮后,沈謙才起身,他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曉齊冷在早朝之前將他請入萬歲殿,到底所為何事。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幾日前齊冷闖入相府,強行帶走沈青筠,于是記恨上了他,所以要在正始帝面前搬弄是非,致他于死地。
短短一瞬間,沈謙肚子里轉了數千個主意,他也想好了應對之法,但是齊冷卻恭恭敬敬和他拱了拱手,然后對正始帝道:“父皇,沈相來了,兒臣說的要事便是,兒臣想求娶沈相的千金,沈青筠。”
沈謙怔住了,正始帝也怔住了,他這個兒子向來感情淡漠,二十歲了,身邊連個服侍的婢女都沒有,英王比齊冷大上一歲,都已經妻妾成群,孩子都有好幾個了,齊冷卻一個子嗣都沒有。
正始帝本以為這是齊冷天生性情古怪,冷淡到不喜任何女子親近,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親自求娶沈青筠?
這個沈青筠,他也見過數次,的確是沉魚落雁的傾城佳人,宮人也閑言碎語,說齊冷時不時去菱月閣,不是去見妹妹嘉宜公主的,而是去見這位佳人的,正始帝起初沒將這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如今,正始帝卻若有所思:“雪弓,沈相之女,可不同于其他大臣之女,你要想好了。”
齊冷道:“兒臣想好了,沈娘子天姿國色,兒臣早對她一見傾心,若沈相愿意將沈娘子許配給兒臣,兒臣定然敬她重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沈謙這才回過神來,他忙拱手道:“陛下……”
但他話還沒說出口,齊冷就道:“沈相莫非是嫌小王粗陋,配不上沈娘子么?”
前世的時候,是沈謙求見正始帝,一道賜婚圣旨,打的齊冷是措手不及,也埋下了沈青筠和齊冷成親后互相猜疑的隱患,今生,攻守易形,反而是齊冷求娶,打的沈謙一個措手不及。
沈謙哪里敢當著正始帝的面嫌棄帝子,況且經過慈幼局和虞修之案,正始帝已經隱隱青睞這個不受重視的帝子了,沈謙忙道:“臣不敢……只是,臣需要回府問問小女的意見。”
而他女兒,還在齊冷府中呢,若讓正始帝知曉,定然勃然大怒。
沈謙本以為齊冷聽出言外之意,就不敢搭腔了,沒想到齊冷反而撩袍對正始帝跪下,齊冷誠懇道:“父皇,兒臣有罪。”
正始帝“哦”了聲:“你有何罪?”
齊冷垂首:“兒臣難掩對沈娘子的思慕之情,因此常去菱月閣訴說衷腸,許是沈娘子被兒臣感動,她與兒臣已是心心相印,昨日沈娘子回沈府,兒臣和她相伴出游,去城郊放紙鳶,一時忘了時辰,她不敢回府,所以就歇息在兒臣府中……”
正始帝聽罷,果然大怒:“荒唐!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你居然敢讓她歇息在你的府邸,你豈不是毀了她的名節!”
“所以兒臣思來想去,今日一早,便向父皇求娶沈娘子。”
齊冷叩了一首:“兒臣的確荒唐,但兒臣與沈娘子,確實情投意合,如若父皇不信的話,可詢問沈娘子。”
他言之鑿鑿,正始帝信了七八分,正始帝慍怒道:“沈娘子看著溫婉賢淑,怎么也這般糊涂?唉!”
正始帝本來還想權衡一下齊冷的婚事,畢竟沈謙樹大根深,英王昌王又不像魏王,母族勢大,如若他的女兒嫁給齊冷,這儲位之爭,都沒有懸念了。
可齊冷和沈青筠做出這種事,這建安城還有哪個王公貴族愿意娶沈青筠……如果事情傳出去,那皇家顏面何存。
正始帝思忖再三,心中無奈下了主意,而一旁的沈謙卻心中叫苦,任憑他再怎么老奸巨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個局面。
齊冷已經面向沈謙跪下:“沈相,是小王對不住你……”
沈謙也忙跪下:“殿下怎可跪臣?這可折煞臣了,臣不敢,臣不敢……”
正始帝喝到:“沈卿,你起來,朕的兒子太過荒唐,情難自已,毀了你女兒的名節,讓他跪上一跪,向你賠罪。”
“情難自己”、“賠罪”,正始帝看起來是在罵齊冷,但其實句句都在偏向齊冷,也是,誰會不偏向自己兒子呢?
沈謙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道:“陛下言重了,殿下與小女,一個剛過弱冠,一個年方十七,兩個少年人之間的情愛,如何叫做荒唐呢?臣也有少年時,也明白這種情難自己。”
正始帝點頭道:“沈相與發妻,少年夫妻,,發妻逝去后,沈相一直未續弦,沈相的情深意重,堪稱佳話啊。”
齊冷忙道:“沈相放心,若沈娘子嫁予小王,小王定會像沈相對待發妻那般,對待沈娘子的。”
正始帝又道:“沈卿,朕保證,今日之事,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全天下只會知曉,沈卿的女兒,風風光光的嫁給了朕的兒子,沈青筠,是定王的發妻,正妃。”
皇帝話都說到這份上,沈謙也不敢置喙,少年人兩情相悅,皇帝親自允諾,再不同意,就是他不知好歹了,沈謙只好吃了這啞巴虧,他跪下叩首,道:“臣替小女,謝過陛下厚愛,謝過定王厚愛。”
第73章 第 73 章 待嫁
當沈青筠得知這一切時, 她是目瞪口呆。
她靠在榻上,扶額,千言萬語, 最終化作一句咬牙切齒:“齊冷,你就是故意的吧!”
齊冷道:“你這真是冤枉我了,如果不請一道賜婚圣旨, 給你一個定王妃的身份,沈忌此刻,只怕已經氣勢洶洶, 上門找我要人了。”
沈青筠雖然明知道齊冷說的是真的,但仍然道:“不,你就是故意的。”
齊冷嘆氣, 他從袖中取出折疊好的箋紙,遞給沈青筠,沈青筠疑惑打開,剛打開,她就訝異道:“放妻書?”
只見這封放妻書上,墨跡力透紙背, 顯然剛寫完不久,沈青筠一目十行,放妻書最后寫道:“放妻歸去, 一別兩寬,唯愿娘子苦盡甘來,余生安康。”
放妻書下方, 還按著齊冷的手印,蓋著齊冷的私章,齊冷道:“這放妻書, 我已蓋上私章,提前給你,我曾經對你承諾,這輩子,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會阻止,如今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沈青筠捏著放妻書,眼神一片茫然,她望著齊冷,欲言又止,良久,她才輕聲道:“齊冷,你別這樣,我不習慣。”
齊冷沒聽明白,正欲問的時候,沈青筠卻又躺了下去,她背對著齊冷,說道:“我有些累了,想歇息。”
齊冷于是道:“好,那你好生歇息。”
他又為她掖了下被角,然后才起身離去,離去的時候,他還細心關好廂房木門,不讓寒風透進來。
暖榻上,沈青筠握著那封薄薄的青竹箋紙,她眼眶有些濕潤,但很快,她就用小指擦去涌出的淚珠,她喃喃道:“楊絮,別信他,別信他……”
不要把自己的一顆心都送給男人,這樣,被他拋棄的時候,你會痛不欲生的。
更不要愛上一個男人,不愛,就不會被傷害,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你才能是自由自在的楊絮-
嫁給齊冷之前,沈青筠在齊冷的陪同下,回了一趟沈府,沈謙父子的臉色都極為難看,沈青筠跪拜沈謙,面子做足后,才譏嘲道:“父親,關于女兒的嫁妝,宰相嫁女,應該不會太寒酸吧。”
沈謙幾乎要氣吐血了,白養了七年的瘦馬不說,還要賠一筆豐厚嫁妝,這樁買賣簡直虧大了。
沈謙狠狠瞪了眼沈忌,若非他極力游說自己認沈青筠為女,事情怎么會變成如此地步?
而且,還不知道齊冷知不知曉沈青筠是從慈幼局劫掠而來,若沈青筠心懷怨恨,吹一吹枕邊風,到時候,平白送出一個瘦馬不說,可能還要與定王成為敵人。
猜疑間,齊冷卻拱手道:“多謝沈相愿意將青筠嫁予小王,從今之后,愿與沈相翁婿和睦,共享富貴。”
齊冷這話,倒像是示好,沈謙不由想,是不是沈青筠還沒吹枕邊風,是不是齊冷還不知曉沈青筠的身世,也是,沈青筠一個青樓出身的妓女,她怎么敢讓齊冷知曉她真實身份?到時候別說定王妃她做不了,就連定王的侍婢她都沒資格做。
沈謙心頓時安定了幾分,或許只是沈青筠不想在沈家呆下去了,又或許,是沈青筠想攀高枝了,這才無恥放蕩勾引了齊冷,其他事情,齊冷應該不知道。
沈謙心思百轉的時候,沈忌卻面色慘白,眼神一直盯著沈青筠,那神情,倒像是極為珍愛之物,被人奪走后,既不甘,又憤怒的表現。
沈忌也不知道齊冷又和沈謙說了什么,只是等談話結束后,他才像回過神一般,冷冷說了句:“待嫁之時,筠娘總不至于還歇在定王府吧?那讓我們沈府成什么了?”
齊冷和沈青筠對視一眼,齊冷平靜道:“自然不會。”
聽到他這句,沈忌頓時冷笑一聲,他瞟了沈青筠一眼,眼神之中多了幾分惡意,但之后,齊冷卻道:“不過為防本王的準王妃磕著碰著,本王特從神武軍抽調了一些精明能干的將士,護衛青筠安全。”
沈忌頓時又驚又怒,他咬牙道:“殿下這意思,是說在沈府,筠娘會不安全?”
“沈公子若非要理解成這意思,本王也沒有辦法。”
沈謙制止了沈忌:“忌兒,
不要胡說。”
他又對齊冷和顏悅色道:“殿下莫怪,犬子和筠娘感情甚好,所以不舍之下,昏了頭腦。”
齊冷頷首:“小王明白沈公子的不舍之情,調神武軍前來護衛,只不過是小王想做到在大婚前萬無一失,畢竟,沈府的護衛,和神武軍,還是有區別的,沈相,您說是吧?”
沈謙不動聲色:“自然,神武軍戰場都上得,那些花拳繡腿的相府護衛,自然不能比。”
沈謙這意思,就是允許神武軍前來護衛沈青筠了,沈忌氣到幾乎暈厥,有神武軍在,只怕他連和沈青筠說幾句話都困難,更別提隨時監視了。
這怕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挫折了,他瞪著沈青筠,眼神之中滿是怒火,他就知道,她從來沒有歇過逃跑的心思,她還是初見時那個爪子鋒利、萬般狡猾的小狐貍,從未變過!-
齊冷走后,神武軍幾十人也進了沈府,齊冷還從定王府調來幾個婢女,貼身服侍沈青筠,而之前監視沈青筠的婢女,包括芍藥等人,全部都被趕走了。
沈忌站在沈青筠院落外,看著定王府的婢女出出入入,他眼神都快噴出火了,剛踏入院落,又被李慎帶頭的神武軍攔住:“殿下說了,需要沈娘子同意后,沈公子才能見她。”
沈忌冷笑:“哥哥見妹妹,還要妹妹同意?你們定王也欺人太甚了。”
還沒等李慎搭腔,院落里,沈青筠就出了閨房,站在那,脆生生道:“兄長來了,快請進。”
沈忌忍著怒火,踏進院落,沈青筠笑吟吟的,卻不邀請他進房,反而就站在院落里,此時已是深秋,院落里栽了一株秋海棠,海棠花下,人比花嬌,但沈青筠越美,沈忌就越想掐死她。
沈青筠道:“梅兒她們在為我收拾房間,所以,就不邀請兄長進去坐坐了。”
沈忌嗤了聲:“看來是相府薄待你了,還需要定王府的丫鬟為你收拾房間。”
“相府并未薄待青筠,只是,定王是陛下之子,陛下坐擁天下,是權力頂峰之人,隨意賜給他兒子的一件東西,都是世間最好的,相府作為臣子,當然不能及,而定王愛惜青筠,所以才讓丫鬟為青筠房間都換上王府之物。”
“行了。”沈忌不耐煩打斷:“你也不用提醒我,定王是君,我是臣,這我還分得清。”
他逼近一步:“筠娘,我只是想問你,你當真要與我為敵么?”
沈青筠這次,卻沒有后退,反而一字一句道:“我從未想過與任何人為敵,兄長問這句話之前,先問問自己,做過什么。”
這還是沈青筠第一次直截了當頂撞沈忌,沈忌愣了下,接著,下意識就想動手,就像他以前做過千百次的那樣,但沈青筠又提醒了句:“兄長,你看看你背后。”
沈忌回頭一望,只見院落門口,神武軍十幾雙眼睛都盯著他,好像只要他一伸出手,就會沖過來將他按倒在地,沈忌咬牙扭頭,瞪著沈青筠,笑道:“筠娘,出息了。”
“這還要托兄長的福。”沈青筠微微一笑:“若非兄長七年教導,定王又怎會對青筠神魂顛倒呢。”
“好!”沈忌撫掌道:“但莫忘了,你從何而來,你的性命,又握在誰的手中。”
沈忌這是在提醒沈青筠的出身,還有她身上的毒,沈青筠笑道:“沒忘,但兄長也莫忘了,青筠馬上,就是定王妃了,此次青筠原諒兄長無禮,下次,兄長可要對青筠行庶民跪禮。”
庶民、跪禮,四個字,又戳痛沈忌心窩子,沈忌喉嚨一陣血腥氣傳來,他知道再呆下去,也討不到便宜,于是撂下一句“來日方長”,就憤憤離去-
當日,齊冷遣來的婢女就將沈青筠閨房里的物事,全部都換成新買的物事,叫梅兒的婢女還送上一盒蜜餞果子,打開來看,只見里面放著香櫞子、櫻桃煎、雕青梅、蜜漬梅花等果子,梅兒笑嘻嘻道:“殿下說,沈娘子從今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沈青筠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盒蜜餞果子,齊冷居然連這個都想到了,她不由拈起一枚櫻桃煎,梅兒說:“這盒果子,是殿下親自去采買的,殿下還說,吃了這些蜜餞果子,以后日子都是甜的,娘子嘗一嘗?”
沈青筠將那枚櫻桃煎放入口中,櫻桃煎一觸碰到唇舌,表面浸的一層糖漿頓時在舌尖蔓延開來,那是一種沁入心脾的甘甜,沈青筠垂眸道:“他總是誑語,真把這盒蜜餞果子吃下,到時身段走樣,穿不下嫁衣,他又該不喜了。”
梅兒道:“殿下猜到娘子會說這話,他對奴婢說,若娘子說這話時,便將這個東西給娘子。”
梅兒遞給沈青筠一個用帕子包著的東西,沈青筠打開,只見帕子上放著一團輕盈楊絮。
梅兒道:“殿下說,不管娘子外表變成什么樣,在他心目中,都是娘子最初那樣。”
沈青筠聞言,一聲不吭,就重新將帕子將楊絮包起,她眨了眨眼睛,藏起眼中的晶瑩:“知道了。”
然后她低下頭,又拿起一枚蜜漬梅花,放入口中,咀嚼良久,她遲疑了下,終于道:“讓李慎告訴你們殿下,這些蜜餞果子,很好吃,我很喜歡。”
梅兒喜上眉梢:“諾。”
第74章 第 74 章 大婚
在相府待嫁的日子, 倒是難得平靜,再沒人克扣沈青筠的吃食,也再沒人將她當成一個瘦馬對待, 更不會讓她時時研習勾引男人的課業,她恍惚覺得,她活得像一個人了。
一個有尊嚴的人。
沈家父子都被神武軍攔在院落外, 他們必須在腹誹的同時,為沈青筠準備豐厚嫁妝,因為這樁婚事是御賜, 如果他們不想人頭落地的話,就不能敷衍對待。
沈忌雖然不愿給沈青筠解藥,但還是給了她緩解毒性的藥, 否則,若大婚現場,沈青筠突然毒發,那他死一萬次都不足夠。
一切好像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沈青筠開始回憶起,前世的時候, 她待嫁之時,是什么樣的呢?
那時齊冷并不愿娶她,他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沈謙父子期待著借助這樁婚事,用齊冷的神武軍,輔助魏王登基, 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齊冷能登上帝位,所以他們每日對沈青筠面命耳提,要她嫁過去后, 盡快讓齊冷對她神魂顛倒,讓齊冷能夠為他們所用。
在這種情況下,沈青筠的待嫁生活,自然是不怎么舒暢的,相府的女教習甚至教她各種房中之術,那教習說,沈青筠這種端莊清雅的女子,男人大多會尊重,但不會沉迷,只有在床榻之上和床榻之下表現的截然不同,才能激起男人的興趣,讓他如癡如醉。
那段歲月,沈青筠完全不像一個人一般,她只是沈謙父子攫取權勢的工具。
沈青筠盯著那盒吃了一半的蜜餞果子,她想,她不會再過那種日子了-
皇子大婚,是建安城的一大盛事,正始帝給足了齊冷體面,送給相府的聘禮,包括金器、彩緞、布料,都是私庫中最名貴之物,還特許沈青筠成親當日,可乘坐太子妃才能乘坐的厭翟車,一方面,這是以視對沈謙的看重,另一方面,也是正始帝心虛,畢竟齊冷在沈青筠未出嫁前就將她容留于府中,說到底,這是皇家理虧。
但厭翟車一出,朝中大臣都紛紛恭賀沈謙,沈謙怏怏心情總算好了一點,沈青筠出嫁前,穿著繡著金色鳳凰的大紅婚服拜見沈謙時,沈謙和顏悅色道:“筠娘,我教養你七年,雖嚴厲了些,但也是為你好,你莫要怪我。”
沈青筠恭順道:“父親言重了,若非父親,女兒也當不了這個定王妃,女兒還要多謝父親呢。”
她的話聽起來,像是對沈謙示弱,沈謙盯著她,沉吟片刻,才點頭道:“日后飛黃騰達,莫忘了回相府走動走動。”
“女兒會的。”
而一旁的沈忌,則面帶譏誚的看著沈青筠,沈青筠對他翩然行了一禮:“兄長,青筠走了。”
“走吧。”沈忌涼涼道:“別忘了
來時路。”
沈青筠一笑:“兄長的教導,青筠從不敢忘,大恩大德,青筠必會報答。”
沈青筠將“大恩大德”四個字,咬的很重,沈忌面色一凜,死死瞪著沈青筠,沈青筠卻微微一笑,婢女為她披上紅蓋頭,遮住面容,沈青筠在梅兒的攙扶下,慢慢轉身,走出沈府。
齊冷已經身穿紅衣,前來迎親了,他甚少穿這樣鮮艷的顏色,但他劍眉鳳目,容貌清俊,穿起紅衣來,竟將建安城所有的翩翩公子都比下去了。
他對門前的沈謙和沈忌拱了拱手,沈謙父子也回禮,齊冷牽起沈青筠的手,沈府的外面,已經鋪起十里紅妝,沈青筠踩著紅色線毯,婢女掀起夾幔錦帷,準備扶沈青筠上了金鳳翅的赤色厭翟車,但在眾人的圍觀中,齊冷卻一笑,將沈青筠攔腰抱起。
沈青筠這一嚇,差點沒驚呼出聲,她輕聲責怪道:“做什么?”
齊冷瞟了眼臉色極其難看的沈忌,他笑著在沈青筠耳邊道:“做一對恩愛夫妻。”
沈青筠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就充斥著神武軍和圍觀百姓的喝彩聲,神武軍在哄笑:“沈娘子到底是有多美啊,才讓殿下這么迫不及待!”
圍觀的百姓則在艷羨:“定王殿下真是愛煞了沈娘子,沈娘子出身富貴,又能嫁給皇子,命真是好!”
在哄笑和艷羨中,沈青筠羞憤到滿臉紅暈,齊冷踏著馬凳,將她抱上厭翟車,厭翟車內十分寬大,車壁繪著龍螭圖案,內設有香爐、香寶,車內充盈著濃郁檀香香氣,夾幔錦帷落下,沈青筠一把扯掉紅蓋頭,咬牙切齒道:“你真是……”
她羞憤起來的模樣,兩頰緋紅,嬌艷如春日桃花,明媚如絢爛晚霞,齊冷看得眼珠動也不動,她的唇瓣抹了口脂,香氣氤氳,就像艷紅薔薇一般,誘人采擷,齊冷心猛地跳快了半拍,他下意識的,就想俯身,采擷那朵嬌艷欲滴的薔薇。
但俯身的那一刻,他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她還沒有完全信任他,他不能這樣。
許是齊冷直勾勾的眼神嚇到了沈青筠,沈青筠慌忙撿起扔到一旁的紅蓋頭,重新遮住面容,她輕聲道:“厭翟車是女子坐的,定王還不下去,是想與我一起出嫁嗎?”
齊冷聞言,朗聲一笑,他掀起夾幔錦帷,李慎牽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駿馬:“請殿下上馬。”
齊冷眉頭一挑:“不必,本王親自充當車夫,迎娶本王的王妃,以示愛重。”
說罷,他接過馬鞭,一揮鞭子,宮鈴頓時輕響,身穿大紅喜服的大齊定王,親自駕著覆著銅質面罩、插著翟羽的馬匹,厭翟車悠悠往定王府駛去。
而錦帷后的沈青筠,瞠目結舌,新郎當車夫?這還真是頭一回。
齊冷一個堂堂皇子,也不怕成為建安城的笑柄。
但出乎她意料的,沿途她聽到百姓的談論,除了意外之外,都是對齊冷和她的恭賀,原來丈夫愛重妻子,并不是笑柄,而是美談。
沈青筠撩起紅蓋頭,愣愣看著車駕上的男人寬闊肩背,慢慢的,她心終于漸漸安定了下來-
此次婚宴,正始帝親臨,建安城文武百官和宗室貴胄都前來祝賀,相比前世,場面極其盛大,沈青筠甚至恍惚覺得,她不是因為權宜之計嫁給了齊冷,而是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嫁給了齊冷。
她自幼以來,很少感受到善意,可以說她十七年的人生,都是血與淚的人生,突然之間,被這種如潮的祝福包圍,她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迷迷糊糊的和齊冷拜了堂,然后被送入洞房,正始帝因為身體抱恙,早早回了宮,齊冷還在外面接待賓客,沈青筠又扯掉紅蓋頭,環視著洞房。
真奇怪,這洞房的擺設,包括合巹酒,明明和前世一模一樣,但她的心境,怎么和前世截然不同呢?
前世她這時候的心境,是非常平靜的,因為她知曉,她不是嫁給了一個丈夫,而是嫁給了一個能助她復仇的男人。
當時在洞房里等著齊冷的時候,她心里一直在冷靜的算計,算計等齊冷挑起她的紅蓋頭時,她該是什么表現,又該說什么,才能讓他不厭惡自己。
她對這樁婚事,完全沒有任何期待,更別談甜蜜了。
可這次,她卻莫名的有些慌張,她心里不是算計,而是有些惶恐。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也完全不知道她該怎么面對齊冷。
在這種不安中,沈青筠等到將近三更時分,才終于聽到木門吱呀一聲。
她趕緊又將紅蓋頭披上,然后心如打鼓般,聽著男人的腳步聲,步步走來。
第75章 第 75 章 新婚之夜
齊冷被賓客勸著飲了很多酒, 雖然他酒量不錯,但此時也不禁有些昏沉,他定定看著身披著大紅蓋頭的沈青筠, 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這到底是前世還是今生。
這一分不清,他連喜秤都不敢拿了。
大紅蓋頭下的沈青筠, 視線往下,覷到齊冷的烏皮靴,但讓她疑惑的是, 齊冷卻遲遲不肯挑起她的蓋頭。
她不由輕咳了一聲,意思是齊冷快些。
聽到她這聲輕咳,齊冷終于反應過來,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喜秤,慢慢挑起沈青筠的紅蓋頭,燭光下,少女如花般嬌艷的容顏漸漸出現在他面前。
沈青筠本想抱怨齊冷兩句,但等蓋頭完全挑起,她仰頭, 看到齊冷俊美如儔的面容,還有他幽黑眸底時,不由自主的, 竟然眼神慌亂了幾分,她飛快移開視線,不敢去看齊冷, 手指也下意識開始攥緊嫁衣衣擺,她低聲道:“做戲罷了,這么認真做什么。”
她是對齊冷說這句話的, 但其實,更是對她自己說,這場婚事,只是做戲,不要認真。
齊冷微微一笑,并沒有介意,他聲音很是輕柔:“既是做戲,那自然要全套,免得惹人懷疑。”
他端起桌上的合巹酒,遞給沈青筠,沈青筠猶豫了下,然后接過,她歪著頭,忽笑道:“前世,我們也沒飲合巹酒。”
齊冷挑眉:“哦?”
沈青筠道:“你挑起我紅蓋頭后,不但不和我說一句話,連合巹酒都不愿和我飲,你是在懷疑我別有用心。”
齊冷道:“那你嫁給我,的確是別有用心。”
沈青筠語塞:“算了,不翻舊賬了。”
她主動先飲下一半合巹酒,大齊喝合巹酒的習俗是兩盞酒杯用彩結連之,夫妻雙方先飲半杯,再換杯共飲,飲訖,盞一仰一合,放于床下,象征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沈青筠飲下半杯后,與齊冷交換酒杯,齊冷飲酒的時候,幽如深潭的雙眸一直看著沈青筠,沈青筠不由雙頰飛紅,她不自然避開他視線,待飲完合巹酒,將酒杯置于床下后,便是掩帳合床。
齊冷放下羅帳時,沈青筠忽有些緊張,她喚道:“齊冷。”
齊冷“嗯”了聲,沈青筠道:“你……你不會真想今晚歇息在這吧?”
齊冷失笑:“不然呢?”
“做戲而已……沒必要做這么真吧。”
“你我現在在世人眼中,就是一對情深意篤的夫妻,我為了你違背禮法,甘愿當車夫,哪有這般恩愛的夫妻 ,在新婚夜分房睡的?”
沈青筠想想,的確是這個理,她在沈謙眼里,也是不擇手段勾引齊冷的形象,總不至于好不容易勾引成功,還給齊冷趕出去睡的。
不過……沈青筠捏著自己的嫁衣衣擺,有些糾結,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齊冷得寸進尺,她該如何拒絕?
進了定王府,就是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了。
但齊冷只是吹滅蠟燭,然后合衣躺下,說道:“睡吧。”
沈青筠訝異了下:“你……”
齊冷沉聲道:“如果你想履行妻子的責任,我也不介意。”
“不……不必。”
沈青筠趕快也合衣躺下,齊冷道:“明日我會以軍務繁忙,不愿打擾你安眠的理由,搬到書房去睡,你不用擔心。”
沈青筠沒有說話,在一片黑暗中,她盯著頭頂的羅帳,忽輕聲問道:“齊冷,前世新婚夜的時候,你明明懷疑我別有居心,為何還是在新房歇息,而不是去書房?”
齊冷沒有預料她會問這個問題,在短暫的怔忡中,他答道:“因為……如果洞房花燭夜,我去書房睡,傳出去的話,你會無顏見人。”
“那時,你不是懷疑我是沈謙的細作嗎?你還在意一個細作有沒有顏面見人嗎?”
“就算你是細作,那也是沈謙指使,那時的我,認為你只是一個困于閨閣的柔弱女子,而我與沈謙政事之間的爭斗,不該讓一個柔弱女子承擔后果。”齊冷慢慢說著,他忽又笑道:“當然,我錯了,你根本不是一個柔弱女子。”
反而比男子都聰慧。
沈青筠聽罷,半天沒有吭聲,她許是想起了前世,她質問齊冷,為何明明懷疑她別有居心,卻還是給了她王妃的尊榮,而不是虐待磋磨她,當時齊冷回答,無能的男人才會在女人身上發泄怒氣,這種事,他不屑做。
沈青筠垂眸,良久,她忽聲音很輕的說道:“齊冷,你總說你是一個武夫,但有的時候,你比那些文臣還有君子之風。”
齊冷低低笑了:“這還是你第一次夸贊我。”
沈青筠也笑了,她側頭,看向齊冷,不過一片漆黑中,她只能模糊看清他俊美輪廓,他鼻梁很挺,嘴唇線條流暢,喜服覆蓋下的胸膛寬闊精壯,她忽然發現,他真的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
沈青筠忽發現齊冷睡在床沿,和她距離很遠,她不由道:“齊冷,你睡進來一點吧,這床榻很是寬闊,能容納兩個人的。”
齊冷卻搖頭:“不用。”
“你不必顧忌我,這床榻真的夠睡兩個人的。”
齊冷沉默了下,他忽嘆息一聲,道:“楊絮,我是一個男人。”
沈青筠沒有明白,齊冷繼續道:“而你,是一個極為美麗的女子,更是……我想得到的女子,天氣寒冷,我不想讓侍從送一桶涼水進來。”
齊冷說的隱晦,但沈青筠這下總算明白了,她臉頰頓時飛起紅暈,于是側身,背對著齊冷,啐道:“我就知道,你總是在想一些齷齪的東西。”
齊冷微微笑了,他道:“楊絮,我們成親了。”
“假的!”
“是假的,但你我拜了堂,喝了合巹酒,那總是真的。”
“所以?”
“所以,成了親,我總不能還叫你楊絮,這生分了。”齊冷道:“但我也不想喚你青筠,或是喚你筠娘,因為這是沈忌為你取的名字。”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問道:“我以后,可不可以,喚你絮絮?”
沈青筠怔了怔,她道:“你前世沒登基的時候,喚我王妃,登基后,喚我皇后,今生,也可以這樣喚。”
齊冷固執道:“千百年來,有太多王妃,也有太多皇后,但絮絮,是唯一的。”
他道:“你是最鮮活、最獨一無二的楊絮,是齊冷此生,遇到最特殊的楊絮。”
沈青筠咬了咬唇,眼眶似有一種熱流,她抬手,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晶瑩,沒有說話了,齊冷等的有些焦急,他又小心問道:“可以么?”
沈青筠終于開了口,她悶悶的,聲音有些啞:“你怎么話那么多?都三更了,你不困嗎?明早還要去宮中拜見你的父皇呢,你不睡,我可睡了。”
齊冷微微愣了下,但很快會意,他有些欣喜若狂的感覺,他側過身,看著沈青筠的纖細背影,嘴角不自覺彎起,他“嗯”了聲:“睡吧。”-
定王府中,齊冷與沈青筠熄了燭火,同床共眠,但定王府外,一雙狠厲的眼睛卻瞪著掛著印有“囍”字的大紅燈籠,似乎可以透過那燈籠,看到齊冷和沈青筠極盡纏綿的模樣。
牙關一陣血腥氣傳來,那雙眼眸的主人忽然摔倒在地,身體劇烈抽搐著,嘴角流出白沫,但充滿戾氣和不甘的眼眸,仍然在黑暗中,瞪著壯闊的定王府。
翌日,定王府外,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巷口的一灘血跡,預示著昨夜有人來過-
皇宮之中,齊冷與沈青筠跪拜了正始帝,正始帝頷首,說了些夫婦和睦相處的話后,話鋒一轉,意味深長說起兩人一個是定王,一個是定王妃,要謹慎持禮,做好天下夫婦的表率。
沈青筠已經從齊冷口中聽說了他求娶時胡謅的借口,她猜測,正始帝大概是怪她未出嫁時就留宿定王府,有損風化,于是沈青筠恭恭敬敬頓首,說道:“父皇,兒臣此次出嫁,相府嫁妝頗豐,兒臣知曉,如今即將入冬,安濟坊花銷甚大,兒臣愿捐出自己所有嫁妝,助安濟坊的貧民度過隆冬。”
正始帝不由覺得出乎意料,這女子出嫁后,嫁妝便全由她個人支配,獨立于夫家財產之外,因此一般大齊女子,都對自己嫁妝十分在乎,沒想到沈青筠居然愿意將嫁妝全數捐給安濟坊,這真是讓他意外。
正始帝定定看著沈青筠,這個兒媳,倒和他其他目光短淺的兒媳不一樣,而一個女子,頭腦和眼界,遠比虛無縹緲的名節重要,正始帝于是頷首贊道:“定王妃此舉甚好,不愧為雪弓之妻。”
正始帝此話一出,沈青筠知曉自己過了這關,頓時松了口氣-
離開正始帝的萬歲殿后,齊冷和沈青筠又去了嘉宜公主的菱月閣,嘉宜公主是由衷為沈青筠高興:“筠娘,你能嫁給四哥,真是太好了。”
沈青筠莞爾,她能看出來,嘉宜公主是真心為她高興,嘉宜公主又對齊冷道:“四哥,你娶了筠娘,這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你可一定要好好對她。”
齊冷嘴角含笑,點了點頭:“嗯,的確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我會好好珍惜的。”
沈青筠聽出了言外之意,她含羞帶嗔的瞥了眼齊冷,然后才回首對嘉宜公主道:“日后我不能住在菱月閣了,公主務必要自己保重。”
嘉宜公主應了聲,又拉著沈青筠的手,左瞧右瞧:“筠娘,你怎么神色有些困頓?”
沈青筠其實昨夜一晚上都沒睡著,她剛想解釋,嘉宜公主就自作聰明的把這筆賬算到了齊冷頭上,她責怪齊冷道:“四哥,筠娘身子向來柔弱,你也不節制點……”
沈青筠愣了下,會意過來后,忙想說嘉宜公主是誤會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怎么能跟嘉宜公主說她和齊冷昨夜沒圓房呢?
那不就露出破綻了嗎?
她只能有苦難言,偏偏齊冷攬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了聲:“洞房花燭夜,沒忍住,下次會節制點。”
嘉宜公主白了齊冷一眼,沈青筠則雙頰滾燙,她咬了咬牙,越想越覺得齊冷可惡,她又想到昨夜齊冷嘆息,說他是個男人,沈青筠非讓他睡進來一點,他就要用涼水沖洗才能按捺了。
沈青筠頓時計上心頭,她眉頭一挑,忽踮起腳,輕啄了下齊冷的臉頰,和嘉宜公主笑道:“公主就不要再抱怨雪弓了,他一個血氣方剛、常年練武的男人,洞房花燭夜都能忍得住的話,那不成太監了嗎?”
她嘴里在調侃齊冷,但齊冷卻對她的調侃仿佛沒聽到一般,反而瞳孔震驚到放大,她方才……是親了他么?
第76章 第 76 章 你是一個心腸柔軟的好人……
直到回定王府的馬車上, 齊冷還沒回過神來。
沈青筠嘴角輕揚,眼眸都彎成了月牙,帶著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她坐在寬大的馬車上,悠哉游哉的剝著榛子,隨著榛子殼被剝開的咔嚓聲, 齊冷終于回過神。
他問沈青筠:“你方才,為何親我?”
沈青筠揚眉:“就許你每次抱我、摟我,弄得我慌亂不堪, 不許我讓你慌亂不堪?”
齊冷哭笑不得:“那你成功了,我方才在姌姌面前,的確慌亂不堪, 失了分寸。”
沈青筠聽到這話,更是愉悅,她嚼著榛子,道:“這個教訓,是讓你下次輕薄我之前,掂量掂量。”
她正欲再剝榛子的時候, 齊冷拿過,為她剝了起來,他笑道:“是是是, 否則,你會輕薄回來。”
“這叫巾幗不讓須眉。”沈青筠道:“不能總是你欺負我,那不公平。”
齊冷已經剝開了榛
子, 他遞到沈青筠嘴邊,沈青筠下意識就張開口,任憑齊冷將榛子塞入她口中。
她自己都沒發現, 她何時已經這般信任齊冷了。
齊冷淺笑,繼續拿起一顆榛子,剝了起來,為了找回公平,沈青筠好像把她自己都賠進去了。
但,他可不會提醒她。
要允許精明的小狐貍,偶爾糊涂一回。
而他,樂見其成-
沈青筠嫁給齊冷后,三朝回門時,回過一次沈府,她與齊冷見沈謙時,明顯感覺到沈謙態度有些冷淡,加上在朝中,沈謙及其門生忽然倒向昌王,沈青筠猜測,沈謙可能是徹底押注昌王了。
這肯定少不了沈忌的推波助瀾。
沈青筠料的不錯,在沈青筠嫁給齊冷的第二日,突發癲癇的沈忌,強撐著身子,面見沈謙,勸說他放棄齊冷。
沈謙卻不太贊同:“定王被筠娘迷的神魂顛倒,連車夫都肯做,而筠娘出身低賤,好不容易勾搭到一個皇子,還不著急表忠心嗎?她幫定王為穆麟脫罪,應是為了嫁給定王,而不是存心背叛。”
沈忌持不同想法:“父親,是我將筠娘從慈幼局帶出來的,我很清楚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天生狡猾,暗藏鋒芒,她從來不甘于做玩物的命運,一直想著逃離,對待筠娘,只能比她更聰明,更狠辣,讓她害怕,讓她畏懼,她才不敢逃離。”
沈忌臉色是癲癇發作后的蒼白,額頭還有汗珠:“但很明顯,筠娘如今,又敢逃了,兒子尋思,她一定和定王達成了某種交易,才會舍棄自己性命去幫穆麟脫罪。我猜測這個交易,筠娘的代價,是她自己,而定王的承諾,就是助筠娘脫身。父親,筠娘這個人,一旦背叛,就是存心的,而且頭也不會回。況且,筠娘還極為記仇,如果定王登基,她再吹一吹枕邊風,那相府,一定滿門不保。”
沈謙驚了下:“會這么嚴重嗎?但定王話里行間,都無意與我為敵。”
沈忌咬牙:“父親,您真是老了,怎么會相信定王這種人?當初我們將筠娘從廢太子手中搶奪,認作女兒后,又準備送給廢太子,我們敢這么做,是因為廢太子心軟,我們篤定他不會將我們怎么樣,可定王不同。”
沈忌頓了頓,又道:“從慈幼局的案子,還有穆麟的案子,都能看出定王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為了取得陛下歡心,連自己的親舅父都能逼死,連關照他的太子都能出賣。他母親林嬪傷心欲絕,病倒在床,他都不去看一眼。定王是跟豺狼一樣的人,一旦登基,比廢太子要危險一百倍!您居然輕信他無意為敵的鬼話?我是一個字都不信。”
沈謙猶疑道:“可是,本朝還沒有殺宰相的例子……”
“是沒有,但也許,可以從定王開始。”沈忌道:“父親,不要忘了,定王和那些武人走的很近,若有朝一日,他廢除重文輕武的國策,我都毫不意外。”
沈謙神色變幻莫測,良久,他才道:“那依你所見,我們如今該押注哪位皇子?”
“昌王。”
“為何不是英王?”
“因為昌王是定王的同胞弟弟,還有林嬪在,林嬪,一定對我們有用。”
沈謙思忖了下,然后點了點頭,同意了沈忌的提議-
對于朝中昌王異軍突起,正始帝是樂見其成,他雖逐漸青睞齊冷,但也不希望看到一個兒子獨大,對于手中的權力,只有他駕崩時他才愿意放手,其余時候,任何人都不能挑戰。
沈青筠為齊冷分析著局勢:“既然沈謙父子扶持昌王,那我們便以退為進,你父皇是一個權欲很重的人,如果你這時候再拉攏群臣,會惹他反感,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齊冷也是這般想的:“那我就好好辦好父皇交代的事,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過問。”
沈青筠頷首,時值冬季,屋內燒著炭火,但沈青筠還是咳嗽了幾聲,齊冷擰眉,看著案幾上的川貝雪梨糖水,他道:“朝中的事容后再議,這雪梨水都快冷了,你還是先喝了吧。”
沈青筠興趣缺缺:“晨間的時候,你說天氣寒冷,讓人給我送上一碗羊肉羹,上午的時候,你又說我最近體虛,讓人給我送上一道紅棗燉燕窩,現在又是川貝雪梨糖水,我實在吃不下了。”
齊冷莞爾:“你太過清瘦,還是多吃些為好。”
不知道為何,沈青筠自嫁給齊冷以來,再無人克扣她飲食,但她身材還是沒有豐腴起來,反而還是和往常一般清瘦,就連那纖腰,還是盈盈不堪一握。
沈青筠解釋道:“以前餓習慣了,如今還真吃不下許多。”
她飯量已經習慣只有那么一點點了,一時半會,沒辦法變多,沈青筠將川貝雪梨糖水推給齊冷:“浪費了可惜,你喝吧。”
齊冷搖頭:“我又沒咳嗽,不需要喝。”
沈青筠笑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防患于未然嗎?”
齊冷仍然搖頭,沈青筠見他眉頭皺緊連連拒絕的模樣,忽然玩心大起,于是端起這碗川貝雪梨糖水,用銀勺舀了口,遞到齊冷口邊,嬌聲道:“妾親自喂殿下。”
她柳眉揚起,眉宇間盡是狡黠神色,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狐貍般,鮮活無比,齊冷心砰然一動,他竟然鬼使神差張開口,飲下沈青筠喂下的這口川貝雪梨糖水。
沈青筠噗嗤一笑:“說不喝,不還是喝了?”
齊冷承認自己的沒骨氣:“美人喂的,就算是毒藥,本王都照飲不誤。”
沈青筠輕哼一聲,啐了口:“色胚。”
齊冷揚眉:“若本王真是色胚,就不會每晚去書房入睡了。”
沈青筠臉頰頓時飛上紅暈,她重重將川貝雪梨糖水放回案幾上:“不喂你了,你自己喝。”
齊冷卻拒絕了:“不了。”
“不咳嗽,也可以喝。”
齊冷仍舊拒絕:“不了,我不愛吃甜食。”
沈青筠這才恍然記起,前世,齊冷好像的確不喜吃甜食。
她突然覺得,她和齊冷的角色,似乎顛倒了過來,前世,是她費盡心機記得齊冷的喜好,在冬日他踏雪歸來時,給他煮上一碗他喜歡的羊肉羹,在他咳嗽時,因他不喜吃甜食,她還要費心斟酌川貝和冰糖的分量,讓川貝雪梨湯不至于太甜。
但今生,她再入定王府,卻根本沒有在他夜間歸來時煮羊肉羹給他喝,也沒有再在晨起天寒時為他披上御寒的鶴氅,他夜間回來時,她在睡覺,他晨起時,她還在睡覺,不過她即使這樣懶散,整個定王府還是對她恭恭敬敬。
想必,也是齊冷的囑咐。
沈青筠有些茫然,她垂眸,道:“齊冷,你以后,別給我送雪梨湯、燉燕窩了,定王府的人都待我很好,如果我想吃,我會吩咐廚房去做的,你……你別這樣對我了。”
齊冷一眼就看出沈青筠的心思,她又在別扭了,她從小到大,就沒感受過別人對她的好,她根本不習慣,所以才會別扭,齊冷道:“你為何不覺得,你值得別人這樣對你呢?”
沈青筠抬眸,她愣了愣,然后道:“我有什么值得的?我沒心沒肺,冷血自私,除了這張臉,我還有什么?就連嘉宜公主對我那么好,我都沒法和她交心。”
“絮絮。”齊冷放緩聲音,道:“慈幼局的案子,是你舍棄性命,救了桃花,救了被賣的那些少女,穆麟的案子,又是你舍棄性命,救了穆麟,救了大齊的百姓,你不是一個冷血自私的人,相反,你是一個心
腸柔軟的好人。”
“我哪有這么好?”沈青筠喃喃道:“我救他們,只是不想世間再有第二個我。”
“凡事不論成因,只論結果,而結果就是,你救了很多人。”齊冷道:“如果桃花現在見到你,她一定會很感激你的。”
他道:“你無法和姌姌交心,那是因為你的過往經歷太痛苦,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也無法對任何人交心,但是,這不是你的錯,如果姌姌知曉真相,她會心疼,而不是會怪你,就和我一樣。”
齊冷最后道:“你值得任何人的溫柔對待。”
沈青筠眨了眨眼睛,在齊冷的肯定中,她終于摒棄了眼中對自己的懷疑和迷惘,她看著那碗冰糖雪梨糖水,最后自己端了起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不愛吃甜食,那我吃了吧。”
說罷,她就拿起銀勺,自己舀了起來,她都忘了,這銀勺,她剛才喂齊冷吃過。
等她想起來時,她只是稍微猶豫了下,也沒有介意,而是一口一口的,將冰糖雪梨糖水都喝完了。
第77章 第 77 章 我想等一下殿下
不知不覺, 沈青筠與齊冷成婚都快一個月了。
回想他們剛重生回來的時候,還是初春,那時兩人劍拔弩張, 沈青筠不屑齊冷,齊冷則痛恨沈青筠,但如今, 從初春到隆冬,兩人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坐下來,一起商討奪位的策略, 沈青筠開始逐漸信任齊冷,齊冷則會不斷反思自己的不足,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變化, 的確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
在定王府,齊冷給了沈青筠最大的自由,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會像以前在相府一樣,處處有人監視,沈青筠有時覺得, 就算她離開京城,離開齊冷,最后得到的生活, 也不過如此。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沈青筠自己都突然心驚,她從什么時候開始, 居然習慣齊冷對她的好了呢?而這個習慣,讓她的心漸漸不再偏激極端,反而變得有些期待和渴望, 至于這期待和渴望,是期待誰,渴望誰,不言而喻。
沈青筠開始害怕了,她害怕她的心會最終淪陷,她害怕像她幼時見到的那些風塵女子一樣,癡心換來傷心,于是她除了和齊冷商討奪位之事,其余時間,都盡量減少和他在一起。
她本來什么都沒有,她沒有愛她的家人,沒有顯赫的身世,而她姣好的容貌和青春的年華最終都會逝去,她唯獨能自主擁有的,就是她的一顆心。
她不想連她唯一擁有的心都輸掉-
齊冷難得一個休沐日,沈青筠借故外出買布料裁衣,梅兒自告奮勇的說知道京中一家織金錦做的很是好看,便帶沈青筠過去。
織金錦是以金絲為緯線,織制成錦,色彩華麗,精致非常,很受大齊貴女喜愛,不過織金錦工藝復雜,能做好的店,都人頭攢動,熱鬧無比。
梅兒伴著沈青筠,在店中挑選,梅兒指著一匹鳳銜折枝樣式的織金錦,說道:“王妃,這個花樣好看,很配王妃。”
沈青筠也甚是喜愛,手指撫上這匹織金錦時,卻聽到身邊一個聲音冷冷道:“這樣式不襯你。”
沈青筠抬眼,是沈忌。
說也奇怪,沈青筠以前見到沈忌時,都會從心底升起恐懼,但自嫁給齊冷后,她對沈忌的恐懼也沒那么嚴重了,沈忌則明顯憔悴了很多,他指著另一匹紅色靈鷲紋錦說道:“那匹襯你。”
沈忌說的那匹靈鷲紋錦,金線粗,花紋大,更顯華貴,沈青筠笑了笑,搖頭道:“是么?我倒覺得俗氣。”
沈忌臉色變了,沈青筠卻不愿理他,而是讓梅兒買下之前那匹鳳銜折枝樣式的織金錦,她在店外等候梅兒的時候,沈忌也跟著出來了,沈忌道:“你是存心跟我作對了?”
沈青筠笑道:“非也,而是實在不喜歡兄長挑的那匹。”
她嘆了口氣:“忘了告訴兄長,兄長以前為青筠挑的衣裳,都俗氣的很,青筠不喜歡極了。”
沈忌盯著她,冷笑:“有了靠山,說話都硬氣了,但別忘了,你每月還要跟我乞求解藥呢。”
“兄長可以不給啊,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沈青筠悠悠道。
沈忌明顯被氣到了,他咬牙,片刻后,道:“別得意,自古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像筠娘你這種出身低賤、一肚子壞水的貨色,我不信,齊冷過了這股新鮮勁后,還會對你百依百順。”
沈青筠卻笑吟吟道:“那可未必,兄長請相府教習教了青筠那么多房中術,青筠只用了幾種,定王就對青筠迷戀至極,所以定王這新鮮勁,一時半會,過不了。”
沈忌牙齒咬得更緊了,顯然他被占有欲折磨瘋了,良久,才憋出兩個字:“賤貨!”
說罷,他就氣到拂袖而去,沈青筠捂著袖中用來暖手的手爐,心情簡直愉悅極了-
梅兒買好織金錦,兩人上了馬車,馬車回定王府的時候,天空飄起雪花,沈青筠撩起帷幔,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梅兒道:“往常下雪的時候,路邊常有凍餓而死的乞丐,今年不見了,這都要多虧嘉宜公主設的安濟坊,還有王妃送給安濟坊的嫁妝。”
梅兒提起安濟坊的時候,沈青筠倒想起了那個夏州來的蓉兒,也不知道蓉兒的父親病好了沒有。
她心中記掛,于是吩咐馬車往城外的安濟坊改道而行。
到了安濟坊,主事主動出來相迎,本來安濟坊花銷甚大,多虧沈青筠將嫁妝傾囊相贈,這下至少可以維持京城兩座安濟坊五年的開銷了。
沈青筠踩著馬凳,下了馬車,她披著一件雪白狐裘,狐裘顏色如霜雪般純凈,更襯托的她如同一枝盛開在霜雪中的白梅,清麗端雅,不少安濟坊救濟的百姓聽到她來了,都撐著拐杖出來,對她表達感激之意,說她是天上的菩薩轉世,救苦救難。
沈青筠對菩薩兩個字覺得很是別扭,她道:“若大家真的感激我,就千萬不要稱我為菩薩。”
她受不起。
她捐嫁妝,一是因為那嫁妝是沈謙給的,她看著嫌惡心,二是為了扭轉她在正始帝心中的輕浮印象,她只是為了她自己,不是存心為了幫助這些患病百姓。
所以菩薩兩個字,她真的受之有愧。
反而沈忌罵她是出身低賤、一肚子壞水的貨色,她還沒這么羞愧。
沈青筠既然堅持,那些百姓也不再這樣喚她,只是仍然圍著她,感恩戴德,沈青筠更加覺得別扭起來,她根本不習慣接受別人的感謝,她匆匆讓梅兒將方才來時買的棉袍分給大家,然后自己就跟主事往屋內去了。
沈青筠先是問了蓉兒父女,得知蓉兒父親病情已經大好,他帶著蓉兒出了安濟坊,在建安城一家茶樓幫工,做夏州的胡餅,掌柜人不錯,蓉兒父親做的胡餅也十分受食客歡迎,父女兩人總算在建安城安頓下來了。
聽蓉兒父親說,等夏州戰事安定,他就帶著蓉兒,回蓉兒心心念念的夏州家鄉。
沈青筠聽后,很是高興,主事還道:“還多虧王妃教蓉兒如何照料父親,她父親病才那么快好,如果蓉兒在這里的話,她也會很感激王妃的。”
沈青筠很怕聽到感激兩個字,她道:“我根本沒做什么,蓉兒的感激,我不敢當。”
主事笑道:“王妃這般,還真的和定王殿下說的一模一樣,定王殿下就曾說過,蓉兒和安濟坊的病患如果當面感謝王妃,王妃會覺得很羞窘,我還問是否要阻止,不過殿下說,王妃值得這份感謝,所以讓我不必阻止。”
定王?齊冷?齊冷還真是料事如神……
等等,主事怎么會認識齊冷?
沈青筠于是便將自己的疑惑問出來了,主事道:“不瞞王妃,其實這月余,定王殿下時常來安濟坊。”
“他來安濟坊做什么?”
“王妃不知曉嗎?”主事娓娓道來:“殿下來安濟坊,除了贈藥之外,還格外關心那些瘓癱病患,他會問
那些病患哪里疼痛,會幫忙照料,還讓神武軍的醫師幫他們醫治。”
主事感慨道:“以前總聽說定王殿下冷面冷心,是個極為冷淡的人,但如今才覺得,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定王殿下,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主事感慨完后,才覺得說錯話了,忙道:“王妃恕罪,小人一時口快,失言了。”
但沈青筠根本沒聽到他評判齊冷的話,她滿腦子只想著,齊冷為何來安濟坊,親自照料瘓癱病患?-
回定王府的馬車里,在香爐裊裊清香中,沈青筠纖白雙手擁著燒的溫暖的梅花紋手爐,她蹙著眉頭,瘓癱……她的毒,毒發后,先是口不能言,然后腿不能行,最后是瘓癱在床。
而齊冷,又是在和她成婚后,才來這安濟坊,照料瘓癱病患的。
她只能想到一個解釋,因為她毒發后會瘓癱,所以齊冷也關注到了這類病患,他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開始試著了解瘓癱病人的痛苦,他來安濟坊,親自照料他們,他是在做最壞的打算,假如他無法從沈忌那里尋來解藥,那他至少有照顧這類病人的經驗。
而且據主事所說,齊冷帶來的醫師,已經治好幾個病患,讓他們可以恢復行動了,齊冷是想,假如她真的毒發,屆時神武軍的醫師已經有不少治病經驗了,也許,也能治好她。
梅花紋手爐的暖意,絲絲沁入心脾,沈青筠垂眸,他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一旦她毒發,容貌不再,就會棄她而去,反而做好了長期照料她的準備。
他做到了他一開始的承諾,重活一世后,他真的在學著反思,學著改變-
沈青筠茫茫然然,回了定王府,此時已經夜幕低垂,齊冷并不在府中,說是神武軍有急事,他去神武軍中了。
梅兒問沈青筠:“王妃,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沈青筠這才回過神來,她猶豫了下,輕聲道:“我……我想等一下殿下。”
所以直到二更時分,處理完軍務的齊冷縱馬回定王府時,遠遠的,他就看到了一盞透著溫柔光暈的燈籠。
他疑惑想著,這么晚了,是誰提燈在門前等他?
沈青筠嗎?不可能,這么冷的天氣,她一定早就歇息了。
他與隨從縱馬到府前時,隨從驚道:“是王妃。”
真的是沈青筠,她身穿白色狐裘,素凈如蓮的面龐被凍得幾乎透明,細碎的雪花落到她如墨的發間,頃刻融化成水珠。
風雪中,她就這般提著燈,于府前,執拗的等待著他。
第78章 第 78 章 齊冷,你的心,是熱的……
齊冷訝異的翻身下馬。
他大步流星走到沈青筠面前, 著急道:“這么冷的天,為何站在外面?”
沈青筠抬眸,眼中神色如春日暖陽, 她輕聲道:“等你。”
區區兩個字,讓齊冷先是愣了半晌,良久才回過神, 他試探問道:“是出什么事了嗎?”
“沒出事,就想等你。”
沈青筠說這話時,聲音很輕, 手不由自主的握緊燈籠的燈桿,眼神也不自覺往下看,齊冷又是愣了下, 他心中轉過千百種念頭,但沒一種,是敢相信沈青筠單純就是在等他歸來。
眼見齊冷半天沒說話,沈青筠忽鼓起勇氣,說了句:“府中真的沒出什么事,我就是想等你。”
齊冷這才敢往那方面想, 他整個人像被定住一樣,眼眸之中滿是不可置信,還是沈青筠身后的梅兒小心翼翼說了句:“殿下, 王妃,外面天寒,還是先進府吧。”
齊冷這才猛然驚醒, 他道:“對,快進府。”-
進了臥房后,頓時一陣暖意襲來, 臥房里早早燒了炭火,屋內溫暖如春,梅兒又撥弄了幾下炭爐,才識趣退下。
沈青筠脫了白狐裘,但臉還是凍得蒼白,手也凍得通紅,齊冷想抓起她的手,看看溫度,他猶豫了下,問沈青筠:“可以嗎?”
沈青筠默默點了點頭,齊冷這才抓起她的手,果然她雙手冰涼,就像從冰窖里撈出的石頭一般寒冷,齊冷咬牙,用自己手掌包裹住她的手。
齊冷手掌很大,將沈青筠的手牢牢包裹住,但他方才策馬奔馳,手也沒暖和到哪里去,為了讓沈青筠快速溫暖起來,齊冷想也沒想,就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最滾燙的心口處。
齊冷常年練武,身體結實有力,他心口處就像燃燒的巖漿一般熾熱,沈青筠凍的僵硬的手指很快回暖起來,她抬眸看著齊冷,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了句:“齊冷,你的心,原來是熱的。”
齊冷果然沒有聽清,他問沈青筠:“你方才說什么?”
沈青筠微微一笑,道:“我說,我不冷了。”
齊冷抓著她的手掌,她手掌溫度的確已經回暖,齊冷掌心還帶著練武留下的薄繭,握著她的手時,只覺她肌膚細膩柔軟,就像握住了一塊溫軟的軟玉一般,偏偏她還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睛像一汪清泉般,溫柔澄澈,齊冷只覺心猛地跳動了下,他慌忙放開她的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剛剛,唐突了你。”
她向來不喜歡與他身體接觸,他每次借故抱她的時候,她都氣到不行。
但這次沈青筠卻搖了搖頭,她道:“沒有唐突。”她強調:“是我愿意的。”
齊冷不知道她為何有這么大的轉變,他疑惑道:“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沈青筠沒有答,只道:“我為你做了羊肉羹,讓梅兒端上來吧。”-
沈青筠親自下廚,做了一鍋羊肉羹,乳白羹湯盛在銅鍋中,熱氣裊裊升騰,看著都讓人食欲大開,沈青筠為齊冷舀了一碗,道:“天氣冷,喝點羊肉羹暖暖身子。”
齊冷接過,前世的時候,每次他踏雪歸來的時候,沈青筠總會為他舀上一碗羊肉羹,他喝完后,全身上下都會暖和起來,他也問過沈青筠怎么不喝,沈青筠都會說,她喝過了。
但今生,齊冷已經知曉,沈青筠根本不是喝過了,而是因為要被迫保持纖瘦體態,才不敢喝,他接過羊肉羹后,放下,又拿過銀勺,為沈青筠舀了一碗,道:“一起喝。”
沈青筠拗不過,只能接過,她飲了一勺后,只覺羹湯香而不膻,絲絲暖意,自舌尖蔓延全身,而對面的齊冷已經快喝完了,齊冷正色道:“所以,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沈青筠這才放下銀勺,道:“我今日去了安濟坊。”
“嗯?”
“我聽主事說了,你這段時日,一直去安濟坊照顧瘓癱病患,是因為我嗎?”
齊冷怔了怔,然后答道:“是。”
果然……沈青筠默了片刻,輕嘆一聲:“我有什么好呢?值得你這樣?”
她始終改變不了這種自卑敏感的性格,齊冷溫聲道:“今日你去了安濟坊,我想,安濟坊的百姓,已經告訴了你,你有多么好。”
沈青筠垂眸,她輕咬著唇,片刻后,才有些猶疑的問齊冷:“所以,我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不是。”齊冷道:“相反,你是一個值得我愛的人。”
沈青筠沒有吱聲了,而是一直拿著銀勺攪著羊肉羹,齊冷又道:“你身上的毒,你不要害怕,會有辦法的。”
他道:“即使沒有辦法,我也懂得怎么照顧你,這些時日,我照顧了很多病患,我有了經驗。”
沈青筠終于開了口,她嘟囔道:“齊冷,你總不會說些好聽的。”
齊冷不解,沈青筠抬頭道:“你說什么懂得照顧我,難道我一定會毒發?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從沈忌那里拿到解藥?”
沈青筠把“和你一起”四個字咬的很重,齊冷怔愣片刻,才欣喜若狂:“對,和我一起……我們能一起,拿到解藥的。”
沈青筠這才笑了笑,繼續用銀勺舀了口羊肉羹,抿下:“總算會說些好聽的了。”-
定王府的日子,漸漸不一樣了,比如沈青筠不再避忌見齊冷,比如齊冷踏雪歸來的時候,沈青筠總會叮囑廚房為他做驅寒的姜湯,或者親自為他做一碗羊肉羹,見他鶴氅
破損,還會主動要過來,給他縫補。
齊冷心疼她:“這種事情,讓梅兒她們做便是,何必要你親自動手?”
“我閑著也是閑著,再說了,梅兒她們伺候我,已經很忙了,而且縫補而已,我又不是不會。”
“那重新買一件便是,不需要縫補。”
沈青筠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你的一件鶴氅,要多少銀錢么?都夠百姓一年開銷了,你既已決心奪位,更要懂得民間疾苦,時時刻刻為百姓著想。”
齊冷這才恍然大悟,他連連賠罪:“是我不是,還需要王妃多提點。”
一聲王妃,讓沈青筠臉上又飛起紅暈,她強調:“別再這般喊我,做你的王妃,本就是權宜之計,待……”她頓了頓,道:“待我報了仇,我就不做你的王妃了。”
齊冷只是靜靜看著她,嘴角掛著寵溺的笑意:“好,待你報了仇,你想做王妃也好,想做平民也罷,我絕不阻攔。”
沈青筠低頭縫著鶴氅,嘟囔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和離書都給你了,你怕什么?”
沈青筠輕哼一聲,屋外大雪紛飛,屋內溫暖如春,青銅油燈下,她素凈臉龐在橘黃色火焰的映襯下,格外清雅美麗,她抿著線,縫的極為認真,每一針每一線都細密整齊,齊冷看著這副場景,恍惚間,竟覺得如在夢中。
他自幼備受冷落,從沒想過,他也能擁有一個家。
其實在燈下,溫婉美麗的妻子為他縫補衣裳,這種場景,他在少年時讀詩的時候,也會幻想過,但沒想到,居然能變成現實。
他看著沈青筠,都舍不得移開眼,沈青筠縫補好后,興沖沖抬眼,才發現他直勾勾的在看著自己,沈青筠頓時臉頰滾燙,她輕啐一口:“我在給你縫衣裳,你又在想什么?”
齊冷這才回過神:“沒有……沒有……”
沈青筠哼了聲,她道:“你起身。”
齊冷忙不迭站起,沈青筠拿著鶴氅,為他披上,還仔細為他攏好,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才道:“嗯,看不出縫補痕跡,不會丟你定王的臉。”
齊冷笑道:“王妃的女紅,在建安城也是出了名的好,我自然放心。”
沈青筠本想為他脫下鶴氅,聽到王妃二字,一氣之下,給他鶴氅的衣襟又系緊了些:“都說了,不準喊我王妃。”
齊冷差點沒被她勒死,他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系緊:“謀殺親夫?”
沈青筠掙扎,沒掙扎掉:“謀殺什么親夫?誰是我親夫?齊冷,你這個無賴!你是不是存心想假戲真做?那個所謂求娶的權宜之計,是不是你故意的?”
她氣憤之下,另一只手去捶打齊冷的胸膛,齊冷于是又抓住她另一只手,這下沈青筠兩只手都被鉗制,怎么掙脫都掙脫不了,她這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可愛極了,也嬌俏極了,齊冷怦然心動。
齊冷笑道:“什么假戲真做,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對了,一直忘記告訴你,我知道你買織金錦的時候遇到沈忌了,我還知道你跟沈忌說了什么,給他氣走了。”
沈青筠張口結舌,她跟沈忌說了什么,當時,沈忌說齊冷很快就會對她膩味,她說,沈忌請相府教習教了她那么多房中術,她只用了幾種,齊冷就對她迷戀至極,所以齊冷一時半會,不會對她膩味。
齊冷呼吸的熱氣在她耳邊縈繞:“本王真的很想知道,王妃對本王,到底用了哪幾種房中術啊?是不是可以現在,就讓本王見識見識?”
第79章 第 79 章 天高任鳥飛
沈青筠先是語塞, 然后羞憤:“齊冷!你監視我!”
這個罪名太大,齊冷必須解釋:“沒有,只是沈忌刻意來尋你, 我怕他對你不利,自然要查個一清二楚。”
沈青筠其實也知曉,齊冷從沒像相府一樣, 派人監視她,但是女子在羞窘的時候,總會胡攪蠻纏, 沈青筠也不例外,她怒道:“別解釋了,你就是在監視我, 齊冷,我討厭你!”
齊冷卻低笑:“有人惱羞成怒了。”
惱羞成怒這四個字,用的很是精妙,沈青筠的確是惱羞成怒,她臉頰滾燙,似天邊晚霞一般妍麗, 她氣道:“你……你這個無賴,你放開我……”
齊冷根本不愿放開,沈青筠雙手都被他鉗制住, 根本掙脫不了,她一氣之下,竟然張開口, 直接咬上齊冷下巴。
齊冷完全沒有防備,他一驚,立刻放開沈青筠, 后退了兩步。
齊冷下巴已經被沈青筠咬了個牙印,齊冷撫著那個牙印,哭笑不得:“你真是……”
全建安城的貴女,應該沒有哪個像她這樣吧,齜牙咧嘴,兇的和一只小貓一樣。
沈青筠望著齊冷下巴的牙印,有些得意,但她還想更得意些,于是道:“殿下方才不是說,想見識妾的房中術?好啊,那便見識見識。”
她說罷,走上前一步,眸中是盈盈笑意,仰著的脖頸,纖細白皙,細膩如羊脂玉一般,齊冷都可以回憶起前世親吻時那柔滑觸感,他喉嚨瞬間像被什么哽住,干澀發緊,熱意從下往上涌,腦子里不斷浮想起前世軟玉溫香滿懷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他也不知道在欲望的驅使下會做出什么,他于是后退兩步,勉強道:“夜深了,你歇息吧。”
說罷,他就幾乎落荒而逃,那模樣,哪有戰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風采。
沈青筠掩口吃吃笑了,她愉快的關上門,這天晚上,她睡得很是香甜-
沈青筠和齊冷成親后,穆麟也養好了杖傷,但因為虞修一案,他等于得罪了所有文臣,所以他傷一好,就被正始帝調到了西北邊軍。
從京中的龍衛軍到西北邊軍,雖是平調,但實則是暗貶,明眼人都知曉,穆麟這次恐怕很難再回到京師了。
穆麟離開時,本想托齊冷照拂穆雨煙,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給她尋門好親事,但穆雨煙這次并沒有像前世一樣留下來,而是堅決要跟穆麟一起去西北邊軍。
穆麟勸她,說路途辛苦,她身子柔弱,受不住的,就算勉強到了西北,那里條件艱苦,比不得京城繁華,還是別去為好,可穆雨煙卻說,兄長去哪,她就去哪,即使死在半路,她也要和兄長在一起。
穆麟勸不動,只好答應了她,臨行之前,穆雨煙來定王府,見了沈青筠。
穆雨煙一見到沈青筠,就行了跪拜大禮,她是正四品都指揮使穆麟的妹妹,沒必要行此大禮,于禮不合,所以沈青筠忙去扶她,穆雨煙卻搖頭,不肯起來:“王妃,這一跪,是跪謝王妃救我兄長的大恩。”
穆雨煙已經從穆麟處知曉,是沈青筠不顧自己性命救下穆麟,劫后余生,如今穆雨煙全然拋棄了對沈青筠的嫉妒和不甘,心中只有對沈青筠的感激。
她淚眼婆娑:“之前雨煙百般糾纏定王,王妃還能不計前嫌,救下我兄長,大恩大德,雨煙永世難忘!”
說罷,她就鄭重叩了三次首,沈青筠不想落人閑話,趕忙扶她起來,她心里還腹誹,齊冷怎么什么都跟穆麟說,如果穆麟是女子的話,她真懷疑齊冷會娶了穆麟。
沈青筠不擅長接受別人的感激,所以她也沒了往日的能言善辯,憋了半天,才道:“區區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這句話,更讓穆雨煙羞慚,穆雨煙回想起自己曾經因為妒意,差點向沈忌告密,她哭到聲淚俱下:“王妃……”
沈青筠聽這兩個字聽的渾身別扭:“雨煙,你我之前同在菱月閣陪伴嘉宜公主,你還是和那時一樣,喚我青筠姐姐吧。”
穆雨煙抹了把淚,她點了點頭:“青筠姐姐,我……”
她咬了咬唇,說道:“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本無顏見你,可是我想,我也許一輩子都回不到京城了,所以我還是想當面對你表達謝意。”
她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秀麗的臉上滿是淚痕:“青筠姐姐,你是個很好的人,你應該和定王殿下有很好的結局,往事種種,
都是雨煙不好,但定王殿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對雨煙有過半點心思,他喜歡的,只有王妃一人。”
穆雨煙是在說今生,也在說前世,沈青筠聽出來了,她看著跪在她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穆雨煙,心中感慨萬千。
穆雨煙前世,一切都從齊冷救風塵開始,可其實,這段救風塵,沉淪的,只有穆雨煙一人,齊冷沒有像戲文里一樣,因救風塵對她由憐生愛,反而是她對齊冷從感激,到依賴,再到深愛,漸漸沉淪。
她因為沉淪,將自己一生都困于宮室之中,沈青筠是不知曉齊冷駕崩之后,穆雨煙去了哪里,但想必,她的結局,定然也是不太好的。
今生,穆雨煙回憶起了前世,她從不甘心,到屢次糾纏齊冷,再到從這段感情中掙脫,又談何容易?
沈青筠本來的確是不太喜歡穆雨煙的,是穆雨煙讓她前世對齊冷徹底死心,也是穆雨煙在前世屢次挑釁她,她自認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她不喜歡穆雨煙。
但如今,穆雨煙已經決定拋開過往,前往西北,她身子柔弱,此去西北,生死未知,沈青筠突然覺得,前世今生,她和穆雨煙那些恩恩怨怨,還有什么拋不開呢?更何況,穆雨煙也不是什么多壞的人。
沈青筠回首,瞥向自己剛做好的繡品,她取下繡架上的繡品,遞給穆雨煙。
那是一塊帕子,帕子上,繡著萬里碧霄,還有飛鳥展翅翱翔,沈青筠道:“雨煙妹妹,你此行我沒什么可送你的,就送你這塊我親手繡的帕子吧,我將它命名為‘天高任鳥飛’。”
穆雨煙喃喃道:“天高任鳥飛?”
沈青筠頷首:“你以前在菱月閣的時候,因為賄賂呂貴妃進宮被貴女嘲笑,那時你跟我說,雖然大家都看不起你,但是你還是想讓自己過得好點,你不覺得這有錯,我回答你,是沒有錯,如今我還是回答你,的確沒有錯。”
穆雨煙怔了下,她苦笑:“爭論對錯,已經沒有意義了,我馬上要去西北了,那些嘲笑我的貴女肯定心想,穆雨煙再怎么心比天高,還不是要去那偏遠之地,她到底還是輸了。”
沈青筠道:“不,你沒有輸。”
她娓娓道來:“雨煙妹妹,我知曉你一直想替你的兄長,還有替你自己爭口氣,你想讓所有人都瞧得起你們,但其實,讓人瞧得起,不是靠你嫁給誰,而是,要靠你自己。”
穆雨煙迷惘:“靠我自己?”
沈青筠點了點頭:“唐代的平陽昭公主受人尊敬,不是靠她公主的身份,也不是靠她是柴紹的妻子,而是靠她組建義軍,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還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她們被人記住,不是因為她們丈夫是誰,而是她們不避艱險,促進了兩國和平,她們能做到,你也可以。”
穆雨煙苦笑道:“這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怎么能和她們相比?”
沈青筠道:“當日你兄長蒙冤,你星夜趕來定王府,苦苦哀求,向定王求救,若非你及時求救,你兄長恐怕已被屈打成招了,你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切勿妄自菲薄。”
穆雨煙絞著手指,她喃喃道:“青筠姐姐,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跟我說,我很了不起……”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膽怯卑微的女子,她眼界很低,除了成為皇后,她想不起其他讓她和兄長揚眉吐氣的法子,所以她想起前世的事情后,苦苦糾纏齊冷不放,但第一次有人告訴她,她可以靠自己,贏得別人尊重。
雖然她對如何靠自己,還是有些迷惘,但她好像發現了一條從未想過的道路。
她的人生,除了靠嫁人爭口氣,似乎還有另一種可能。
沈青筠將帕子遞給她,道:“天高任鳥飛,雨煙妹妹,此去西北,珍重。”
穆雨煙接過帕子,她咬著唇,眸中閃爍著淚光,她重重點了點頭,答應道:“我會的。”-
車輪滾滾,穆雨煙離開了京城,馬車中,她一直捧著沈青筠送她的帕子,視若珍寶。
穆麟撩起車簾,瞥到帕子,調侃道:“還以為這帕子是定王送給你的呢,原來是定王妃。”
穆雨煙只是笑了笑,然后將帕子細心折好,她道:“定王妃是一個很好的人,能結識她,是我的幸運。”
她抬眸,又道:“兄長,如果我能活著去西北,你就不要再費心給我張羅婚事了吧。”
“為何?”
穆雨煙沒有解釋,只是道:“總之,不要為我費心了。”
“好吧。”穆麟放下車簾:“從定王府回來后,就奇奇怪怪的。”
穆雨煙凝視著那條帕子,她不是奇奇怪怪,她只是想找尋另一種可能。
她又從馬車車窗,往馬車外望去,冬日天氣晴朗,蔚藍天空,有飛鳥展翅飛過。
她這次,算是徹底放棄齊冷了,也徹底無法成為皇后了。
連前世的賢妃她都做不成了。
但她不后悔,天高任鳥飛,或許在西北,她能找尋到屬于自己的那條路。
第80章 第 80 章 王妃與殿下真是夫妻情深
龍衛軍穆麟被外放到西北, 正始帝派了英王掌管龍衛軍,但英王志大才疏,對龍衛軍武將很是看不起, 動輒就是責罰打罵,龍衛軍本就因為穆麟被貶憤憤不平,這下更是人心渙散, 開始暗中倒戈齊冷。
除了龍衛軍,虎翼、捧日軍,也在為穆麟抱不平, 這天底下,哪有含冤受屈的不但被杖打,還被貶謫, 憑什么,就憑穆麟是武人嗎?穆麟都已經做到四品都指揮使了,尚能被這樣對待,何況他們這些普通士卒?
虎翼、捧日軍士卒開始將目光投向齊冷,若要改變武人地位,非定王莫屬。
京城四大禁軍, 神武軍本就對齊冷忠心耿耿,龍衛、虎翼、捧日也競相倒戈,齊冷已盡得底層士卒之心, 朝中文臣傲慢驕矜,全然不知他們最鄙棄的武人,也是一個人, 也是有心的,齊冷當初為了替穆麟申冤,豁出性命, 差點被正始帝勒令自裁謝罪,以平文臣之怒,如此義舉,怎能不得武人之心?
沈青筠和齊冷分析:“如果此時逼宮,也許有五分勝算。”
齊冷搖頭:“皇宮里面,還有父皇自己的禁軍,如果逼宮不能一蹴而就,那駐守在京城外的十萬軍隊就會入京勤王,我們便會功虧一簣。”
沈青筠道:“所以我說五成。”
大齊為了防止出現前朝節度使擁兵自重的情形,采取更戍法,軍隊分駐京師與外郡,兩到三年輪換一次,此外,將領妻兒都被留在京師,以防反叛,故而讓外郡的軍隊也舍棄身家性命支持齊冷,那不太現實。
齊冷道:“況且,這天下并非非黑即白,我也不可能完全不顧文臣,只顧武人利益,如今逼宮,時機還不成熟。”
沈青筠也是這般想的,她道:“因為穆麟一案,很多文臣都對你很是不滿,如今你最重要的,還是辦好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讓那些文臣覺得,你比昌王和英王都強,大齊交到你的手中,才能國泰民安。”
齊冷頷首,兩人商量計策的模樣,倒有些像前世,不過比起前世,兩人又多了幾分心意相通的繾綣情愫。
但這情愫,齊冷向來不避諱表達,沈青筠卻一直不愿意面對。
紅色寒梅下,沈青筠手中抱著手爐,緩步前行著,齊冷陪在她身側,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沈青筠云頭錦履踩在雪上,留下一個個秀致腳印,她凝視著皚皚白雪,忽道:“以前在家鄉的時候,很少下雪,每次下雪,我都會和姐姐做雪燈玩耍。”
“雪燈?”齊冷沒見過:“那是什么?”
“是民間孩童常玩的東西。”沈青筠抿嘴笑道:“你想見識見識么?”
齊冷自然是想的,沈青筠于是蹲下,抓起一團雪,她想做一個雪人,不過冬雪太過寒冷,她身體在相府的七年折騰下,已經不如常人康健了,做了一會,她指尖就凍得發紅,齊冷見狀,將雪團從她掌心拿過:“我來吧。”
“你會?”
“不會。”齊冷頓了頓,一語雙關:“但是,我可以學。”-
在沈青筠的教授下,齊冷捏了一個小小的雪人,不過這個雪人和其他雪人不太一樣,中間是空心的,齊冷捏好后,沈青筠道:“鼻子眼睛還沒做呢。”
齊冷問:“怎么做?”
沈青筠噗嗤一笑:“你小時候,連雪人都沒做過嗎?”
齊冷想了想,搖頭道:“沒
有。”
他小時候,因為被父皇厭棄,除了太子,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愿意和他一起玩耍,但太子是儲君,十分繁忙,能關照他就不錯了,怎么可能一直陪他。
所以他的兒時十分孤單,除了讀書,就是練武,他從來沒有做過雪人。
沈青筠也想到這點,她慢慢收斂了調侃的神色,道:“沒做過沒關系,我教你做。”
因為這個雪人很小,所以沈青筠沒有教齊冷用蘿卜做鼻子,而是拿了齊冷送她的蜜餞果子,挑了幾個小的,按在雪人的眼睛鼻子部位,又用樹枝畫了微笑的唇形,一個雪人很快就做好了。
齊冷覺得很是有趣:“那雪燈怎么做?”
沈青筠道:“先進屋。”
齊冷捧著雪人,依言進屋,沈青筠見他身高八尺,氣宇軒昂,卻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小雪人的反差模樣,不由莞爾想笑,但想到這可能是他此生做的第一個雪人,又覺得笑不出來。
齊冷將雪人放在了桌案上,道:“然后呢?”
沈青筠沒答,卻關上了門窗,屋內頓時一片昏暗,她吹了根火折子,點了蠟燭,然后將蠟燭放在雪人中間,柔和暖光透過晶瑩雪壁,將屋內擺設暈染出一片橙黃。
齊冷笑道:“原來這就是雪燈。”
“是不是很漂亮?”
“是和其他燈籠不太一樣。”
雪燈的燭光,是通過雪壁透出來的,不像其他燈籠是通過燈籠紙張透出來的,雪燈的燭光,格外柔和溫馨,沈青筠席地而坐,趴在桌案上,眨著眼睛,看著雪燈,此時的她,才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而不是被幾經轉手販賣,又被相府折磨了七年、身體心理都不太健康的沈青筠。
她在看雪燈,齊冷卻在看她,沈青筠又道:“今日時間倉促,否則,在雪壁上雕刻一些花鳥蟲魚的圖案,燭光會將這些圖案映在桌上,更是美麗。”
沈青筠可能是想起了沒有被販賣,和哥哥姐姐玩耍時的場景,那時的她,還叫楊絮,身邊不會有人扎她手指,不會有人抽她鞭子,不會逼她學習怎么勾引男人,她是無憂無慮的的楊絮,思及往事,沈青筠的眼神漸漸變得明亮,齊冷透過她亮晶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現在也很美麗。”
沈青筠有點不太相信:“不覺得單調嗎?”
“不覺得。”齊冷道:“很美麗。”
沈青筠嘆氣:“那是你沒見過更美麗的雪燈。”
“你可以帶我見見。”齊冷道。
沈青筠并沒有聽出齊冷的言外之意,她只是抬眸,看向齊冷,笑道:“好呀。”-
沈青筠本來和齊冷約定好了,第二日,等齊冷從神武軍回來,她就給齊冷做更美麗的雪燈,不過,日落西山的時候,齊冷沒回來,反而是李慎回來給她報信。
李慎道:“殿下被林嬪娘娘請去了。”
“林嬪?”沈青筠有些疑惑,自從林嬪的寶貝弟弟被齊冷判了死刑后,林嬪就對齊冷不理不睬,就連齊冷大婚,沈青筠想去拜見,林嬪都拒絕了。
那為何林嬪又突然愿意見齊冷了?
沈青筠直覺,沒什么好事。
她關切道:“林嬪請殿下去做什么?”
李慎撓撓頭:“屬下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不過,林嬪是殿下的親生母親,她想見殿下,殿下總不能不去吧,本來殿下就被文臣戳脊梁骨罵不孝了……”
沈青筠思忖:“我現在就入宮,去見林嬪。”-
沈青筠匆匆披上雪白狐裘,就坐著馬車,趕到宮中,途中她一直心神不寧,催促車夫快些。
陪同她的梅兒不解:“殿下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請進宮的,親生母親會對殿下怎么樣,王妃何必著急呢?”
沈青筠想起慈幼局案事發時,齊冷臉上被林嬪摑出的五道掌印,就因為齊冷不愿徇私放過舅父,林嬪就在滿宮的奴婢面前,一點臉面都不給齊冷留。林嬪對齊冷,是沒有半點母子之情的,如今昌王和齊冷分庭抗禮,爭奪儲位,更不知道齊嬪這偏心眼的親生母親會做出什么。
沈青筠于是搖頭,對梅兒蹙眉道:“你不懂。”
梅兒見狀,也不敢再說什么,沈青筠又催促車夫:“快些。”
車夫于是揮鞭駕馬,馬車加快速度,車內的沈青筠和梅兒都被顛得夠嗆,沈青筠本來就體弱,如今這一顛簸,更是臉色煞白,梅兒扶住她:“王妃,要不讓馬車慢些吧,不急于這一時。”
“不行,還要再快些。”
“可王妃的身體受不住的。”
沈青筠按著胸口,抑制住想嘔吐的沖動:“我受的住,再快些。”
梅兒不由道:“王妃與殿下真是夫妻情深。”
沈青筠被顛簸的七葷八素,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梅兒道:“其實府內有些碎嘴的奴婢,說王妃為了自己歇息,每晚都將殿下趕到書房,她們還說,殿下愛煞了王妃,王妃要天上的月亮,殿下都給王妃摘下來,可王妃卻沒有愛煞殿下,她們為殿下不平……當然,這些話她們從不敢當著王妃面說就是了……哼,我看她們都應該過來看看,王妃如今一心著急殿下的模樣,要我說,殿下愛煞了王妃,王妃更是愛煞了殿下!”
梅兒的一句話,讓沈青筠瞬間震驚到瞪大眼睛,都忘了胸口想嘔吐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