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和我聯手吧
太子車駕已經遠去, 沈青筠和齊冷都是心如亂麻,沈青筠勸嘉宜公主在宮婢和侍衛的陪同下先回去,自己則與齊冷, 往汴河長堤處走去。
齊冷腿腳不便,還拄著柳木拐杖,沈青筠攙扶著他, 待站到長堤,早已望不到太子的身影。
兩人都是悵然不語,良久, 沈青筠側頭,看到齊冷紅著的眼眶,還有緊抿的薄唇, 她故作輕松,說了句:“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么難受。”
若換做往常,齊冷恐怕要說,這并不是他第一次這么難受,在前世她自盡時,他也十分難受, 但如今,齊冷并沒有心情說,他只是沉默著, 半晌才道:“我小的時候,父皇不喜歡我,母妃不喜歡我, 兄弟姐妹也覺得我性情古怪,不愿意理睬我,只有皇兄愿意照拂我, 他對我的恩情,我十輩子都還不完!
沈青筠喃喃道:“但這對太子,恐怕是最好的結局,至少,他還活著!
如果再留在皇城,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巨大的無力感吞噬。
心腸太過柔軟的人,的確不適合當皇帝。
齊冷何嘗不知,但他總還是對太子抱有一絲希望,卻沒想到太子居然破釜沉舟,斬斷了他的希望。
這個以前被正始帝責為軟弱優柔的大齊太子,其實才是最有勇氣的人。
夏日的汴河長堤,晚風吹拂,夕陽余暉灑在河面上,如同灑滿橙色碎金,齊冷垂眸,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他忽問沈青筠,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青筠的眸中浮現一絲迷惘,齊冷道:“你之前,是希望等到皇兄登基,你就替你自己報仇吧!
沈青筠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而是像往常一樣,將對未來的打算藏在心里,誰也不告訴,齊冷頓了頓,道:“皇兄走了,但我還在,楊絮,你信任我吧。”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輕,但卻格外可靠,他其實就想告訴沈青筠,她不會再是一個人。
似乎被他這句打動,沈青筠終于開了口:“重活一世后,我一直勸太子等待,一方面,是為了救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等到陛下駕崩,太子登基,沈謙失去依仗,而我知曉沈謙不少罪證,到時我會告發沈謙,替我自己報仇,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計策。可如今,太子自請退位,一切好像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我也不知該怎么做了!
“和我聯手吧!饼R冷輕聲道:“像前世一樣,你幫我登基,我替你復仇!
沈青筠驚愕側頭去看齊冷,齊冷持著木拐,站在長堤上,他雖然腿受了傷,但仍盡力站得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如松,雙眸仿若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凝望著長堤下的大好河山。
沈青筠咬了咬唇,她問道:“然后呢?”
“然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去岐州找太子皇兄,也可以!
沈青筠不由問他:“到時你江山在手,真的愿意信守承諾放我走?”
“人在,心不在,又有什么用?”
齊冷轉過頭,平靜看向沈青筠:“這筆買賣,你做不做?”
沈青筠心中一瞬間,掠過千萬種主意,她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沒有能力獨自對付權勢滔天的沈謙父子,她必須要依仗比沈謙權勢更大的人,這也是她前世選中齊冷的原因。
但她萬萬沒想到,今生,她還只能選擇齊冷。
她感慨萬千,可沈青筠有個好處,識時達務,能屈能伸,她望著齊冷,點頭:“這筆買賣,我做!-
離開長堤的時候,兩人雖說達成盟誓,聯手奪位,但其實心中都沒什么底。
如今的局勢,和前世又完全不一樣了,前世齊冷明確自己的敵人是魏王,他和沈青筠主要就在做一件事,對外出征平亂,積攢軍功,累積聲名,對內收買禁軍,秘密準備以武力奪位,可今生,沒了魏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所以這位,到底該怎么奪?
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沈青筠很快就想到對策:“可以讓嘉宜公主,去探聽陛下心意。”
她道:“嘉宜公主這邊,我會負責說服她!
齊冷不太確定:“可我與姌姌的情誼,沒有和太子皇兄的深厚,她真的會如幫太子皇兄那般,幫我嗎?”
沈青筠道:“嘉宜公主是一個不甘于困于閨閣的女子,也是一個滿腔熱血的女子,她和那些只想著相夫教子的公主不一樣,她更想為這片生她養她的國土做些什么事,所以,我能說服她的。”
沈青筠這般說,齊冷就不再擔心,事實上,前世她也是拋頭露面,去結交京中誥命,替他爭取重臣和宗室支持。
齊冷頷首道:“我知曉,你一定能做到!
他撐著柳木拐杖,緩慢前行,沈青筠攙扶著他,說道:“我是能做到,但你也不能一直當個瘸子,躲在你的定王府逍遙快活,你的腿要盡快好起來!
齊冷微微一笑:“好!-
有了沈青筠這句話,齊冷也不再羞于撐拐,他開始忍著疼痛,鍛煉行走,而他身體底子本就比一般人要好,恢復速度也比一般人要快,不出一月,他已經和正常人無二了。
不過齊冷直到恢復如常,才去面見正始帝,他估摸著如果撐拐去見正始帝,正始帝可能還會覺得他在故意提醒他,提醒他差點殺了自己兒子,所以齊冷和以往一樣見了正始帝,期間沒有提半句自己的傷勢。
倒是正始帝上下打量了他很久,面上還露出些許慚愧神色,最后更賞了他很多東西,齊冷只是叩首謝恩,正始帝讓他起身后,意味深長說了句:“儲位空缺,汝當勉之。”
齊冷已經知曉,正始帝其實對每個皇子都說了這句話……所以齊冷只是假裝訝異,然后謙虛幾句,表明自己絕無此心,借此以退為進。
沈青筠這邊,嘉宜公主已經被她說服,說服的過程很簡單,借由黨項再一次騷擾大齊邊境,沈青筠對嘉宜公主說道:“以前青筠對公主說過,希望將來大齊會出現一個如太祖一般的人物,金戈鐵甲,帶領萬千齊人,一掃往日的恥辱,唉,真不知道哪個皇子,能當此重任!
嘉宜公主腦子里將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兄弟都過了一遍,然后定格在驍勇善戰的齊冷身上。
而齊冷的能力,從他將神武軍治理的軍紀嚴明,就可以看出。
雖然齊冷還沒上戰場
打過仗,但其余兄弟,更不行。
所以嘉宜公主很快同意,幫齊冷。
其實這個決定,不可謂不冒險,以前嘉宜公主選擇幫太子,但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她幫太子幾乎不會有什么風險,可齊冷不同,齊冷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并不大,假如將來其他皇子登基,清算的時候,必然會清算到嘉宜公主。
故而沈青筠有些內疚,她對嘉宜公主從來沒交過心,但嘉宜公主卻在她的說服下舍了身家性命,她于是提醒道:“公主可想清楚了?”
嘉宜公主毫不猶豫點頭:“想清楚了!
她眼神熠熠生輝:“而且,我絕不后悔,與其默默無聞死在道觀里,倒不如轟轟烈烈,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嘉宜公主忽想起了那日正始帝吃了丹藥神智昏沉,她去侍奉,正始帝所說的話。
當日正始帝說,太子會害了大齊,除此之外,還提到了齊冷,因為那些話太過讓她震驚,所以她誰也沒告訴。
可此一時彼一時,嘉宜公主對沈青筠道:“或許,我知曉四哥最大的阻礙是什么了。”
“什么?”
嘉宜公主將那日的事情說出:“筠娘,你知道么?父皇對四哥,應該沒那么厭惡的,他應該有些欣賞四哥的才能的,但父皇說活神仙告訴他,四哥是一條潛龍,父皇是真龍,潛龍出淵,真龍就會隕滅,這世上,只能有一條龍,所以,父皇為了他自己,也絕對不會考慮四哥!
沈青筠詫異,雖說齊冷生下來后,正始帝就摔傷了腰,從此他便疑心齊冷有些克他,對他甚是不喜,但畢竟這事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正始帝的疑心或許已經慢慢消退了,可如今父子相克的話從活神仙口中說出來,那便又不一樣了,正始帝可是將活神仙當成了真神仙,活神仙說潛龍出,真龍隕,正始帝肯定深信不疑。
所以他又怎么會傳位齊冷呢?
怪不得前世無論齊冷怎么努力剿匪平亂,正始帝都寧愿考慮草包魏王,而不是齊冷,齊冷到最后被迫逼宮奪位,背負個不仁不孝的罵名。
嘉宜公主猶疑道:“筠娘,四哥是不是沒希望了?”
沈青筠其實想說,是沒希望了,正始帝不想死的話,就不會讓齊冷當儲君。
但她剛說服嘉宜公主,不能這么快掃興,她于是道:“未必,路是人走出來的,這世上也不止一個活神仙。”
嘉宜公主思忖了下,笑道:“也是,我早看不慣那個裝神弄鬼的神棍了,整日欺騙父皇吃他煉的丹藥,最好這次直接將他趕出宮,一了百了。”
嘉宜公主又道:“不過,奪嫡這種殺頭的大事,筠娘你都愿意為了四哥牽扯進來,你是不是對四哥……”
第62章 第 62 章 正常人最好不要惹瘋子……
沈青筠反應很大, 立刻否認:“怎么可能?”
嘉宜公主不太相信:“那你為何盡心盡力幫四哥籌謀?”
沈青筠搪塞道:“公主沒聽過呂不韋的故事么?呂不韋問其父,立國家之主贏幾倍?其父答曰,無數。我對定王, 與呂不韋對嬴異人無二。”
嘉宜公主狐疑道:“但你一個女子,要當呂不韋?”
“并非是要當呂不韋,而是丞相之女, 看似風光,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因為父親的罪過,去當官奴!鄙蚯囿蘅嘈Γ骸爱吘过R律還沒改呢。”
聽到她這般說, 嘉宜公主總算相信了,嘉宜公主道:“所以你是想給自己謀個出路?”
沈青筠點了點頭,嘉宜公主道:“倒也是, 說句筠娘你不高興的話,你父親沈相,在朝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將來誰當皇帝,他都不會太好過,也許你還能給他保一條命呢。”
嘉宜公主斷然不會知曉, 沈青筠是要沈相的命,而不是保他的命,沈青筠笑了笑, 這個笑在嘉宜公主看來是尷尬的笑,為免沈青筠多想,所以嘉宜公主岔開話題, 說起活神仙了。
活神仙是一個道士,道號無為子,這無為子還是沈謙引薦給正始帝的, 正始帝對無為子是言聽計從,不但賞賜無數金銀,還在皇宮附近修建了一座大宅,方便無為子隨時進宮。
按照正始帝對無為子的寵幸程度,要想對付他很是困難,沈青筠道:“其實不需要怎么對付,只需要他占卜錯幾次就行了!
那樣,正始帝就會對無為子起疑心,那無為子說的潛龍真龍的話,正始帝就不會再相信了。
嘉宜公主撫掌笑道:“這的確本錢最少,又能一擊致命!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嘉宜公主突然提到穆雨煙,說她上次告病回家,到現在還沒回宮,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回了。
嘉宜公主還道:“穆娘子這個人,我不太喜歡她,心思太重,不過看她在宮中被別人嘲笑,我也不忍,希望她這次能夠想通,別再進宮了!
沈青筠也是這般想的,但愿穆雨煙能放下對齊冷的執著,否則每次穆雨煙貼上去,齊冷拒絕,再貼,再拒絕,不斷重復,穆雨煙不累,她都看累了。
重活一次,都不要再重復前世的悲劇了-
沈青筠這邊籌謀助齊冷奪位,沈謙父子那邊也沒閑著,沈謙自從太子被廢后,就一直頭疼襄助哪個皇子,以及頭疼沈青筠的婚事。
沈謙靠在榻上,和沈忌嘆氣:“如今太子被廢,魏王被逐,未成婚的皇子,只有定王和昌王了,定王……陛下不喜歡他,昌王?碌碌庸庸,筠娘這個奇貨,真要砸手里了!
沈忌卻道:“筠娘近來和定王走的很近,定王三天兩頭就去菱月閣,需不需要提醒她?”
沈謙擺手道:“不用,廣撒網,多斂魚,筠娘此招,用的是爐火純青,甚好。”
沈忌心中卻有種不安的感覺,他莫名的對齊冷總是很有敵意,好像覺得自己的性命,遲早有一日會斷送在齊冷手中。
但沈謙不發話,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怏怏答應,只不過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他看到剛做好的正紅云錦交領襦裙,喉嚨一陣干渴。
為何總要將沈青筠拱手讓人呢?就算她是奇貨,難道他不配擁有這個奇貨嗎?他想。
是他將這個奇貨從臨安一手發掘出來的,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算得知她是太子寄養在慈幼局的,他也要強奪過來。
這七年,是他悉心教養,讓她從一個山野丫頭變成嫵媚勾人的絕代佳人,如果不是他,她性格能變得這么有意思么?又倔犟,又靈活,滿肚子的壞主意,假如她跟著太子,早變成跟他一樣無趣的圣人了。
而圣人的下場,全天下都知道了。
沈忌想到太子,心中涌現一種幸災樂禍,他一直瞧不上太子,太子還是儲君的時候,就軟弱到連他這個布衣都敢欺負他,都敢從他手里奪人,還有那慈幼局主事,為何敢將沈青筠送給他?還不是在他、邢國公、太子之間,挑了個最軟的軟柿子捏嗎?
這種廢物,能到現在才被廢,那要多虧他嫡長子的身份,還有邢國公的奔走。
邢國公一死,他就連太子之位都守不住了。
沈忌惡毒的覺得快意,這就是沈青筠看上的人,這已經是這個男人第二次拋棄她了,沈青筠的眼光,著實不怎么樣。
他有些愉悅的喚來仆人,吩咐他將這件正紅云錦交領襦裙送給沈青筠,還說,一定要讓她穿上。
不過這句話,他也不必叮囑,因為他送的衣服,沈青筠從沒有敢不穿的-
襦裙送到了宮中,沈青筠的確穿上了,雖然她穿的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沈忌就是個瘋子,正常人最好不要惹瘋子。
沈青筠穿上后,的確襯得膚白勝雪,嬌艷動人,襦裙剪裁的很是合身,不過腰身故意剪裁的十分窄瘦,沈青筠腰肢已經夠纖細了,這襦裙還剪裁的更細了些,穿上后,都有些勒到喘不過氣。
沈青筠知曉這是沈忌有意為之,她久居宮中,沈忌幾次派人來請,都被嘉宜公主借故擋了回去,沈忌心里估計憋著氣呢,借這件衣服提醒她,她還是籠中雀,飛不出他的手
掌心。
對于沈忌這種小心思,沈青筠經歷的多了,她應對的法子,就是正常人最好不要惹瘋子。
所以沈青筠只能接受,偏偏嘉宜公主看到她這件襦裙,還夸道:“筠娘,你很少穿正紅色,這顏色極襯你,甚是好看!
其余貴女也紛紛夸贊,說云錦名貴,說襦裙剪裁的合身,這就跟沈青筠的境遇一樣,看似金尊玉貴,實則有苦自知-
下午花苑桂花開的正濃,嘉宜公主等人在花苑剪花嬉戲,沈青筠踮著腳,剪下一株桂花,她剪花的時候,墊著腳尖,手腕夠到枝頭,正紅襦裙裙擺隨風微揚,整個人薄薄一片,背影格外婀娜美麗。
一個貴女羨慕道:“該怎么樣才能有筠娘這種纖腰啊?真是羨煞旁人!
另一個貴女嘻嘻哈哈道:“筠娘吃得少,你也吃少點,不就行了?”
那貴女道:“筠娘天生就少食,我可不行,我少食的話,我娘親會心疼!
沈青筠其實聽到了兩個貴女的對話,她剪花的手都頓了下,娘親……她的娘親又在哪里?
可能是在和大哥他們享受天倫之樂吧。
早忘了她還有個叫楊絮的女兒了。
本就勒的喘不過氣的腰身好像更勒了,沈青筠剪下那株桂花,和金剪一起放在挎著的柳籃里,然后壓抑自己紛雜的心緒,回首。
不過回首之后,發現身后空無一人,嘉宜公主和那些貴女不知何時,都悄悄走了,面前只站著身姿挺拔的齊冷-
齊冷的鳳目有些陰鷙,他盯著沈青筠的腰身,擰眉道:“你什么時候又清減了?”
沈青筠沒有回答,只是從籃中挑了枝桂花遞給他:“桂花,剛剪的,給你。”
齊冷不悅拂開桂花:“你不喜歡回答一個問題的時候,就會顧左右而言他!
沈青筠心想,齊冷什么時候這么了解她了,她將桂花放入籃中,道:“沒有清減!
齊冷搖了搖頭:“前幾日見你的時候,你還沒有這么瘦。”
以前腰肢是他一只手就能握住,今日更是感覺一只手還有余,環視了沈青筠很久,齊冷終于發現問題:“衣裳不合身吧!
沈青筠挎著柳編籃,總算承認:“有一點!
但看她微微蹙眉,還有胸膛起伏的模樣,不是有一點吧?
齊冷鳳目更加陰鷙,沈青筠的衣裳除了相府帶過來的,還有宮中尚衣局做的,而尚衣局絕對不會做不合身的衣裳。
能干這種事的,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他道:“你極少穿正紅衣裳,也只有在萬壽節那日穿了,其余時候從沒穿過,而且宮中謹言慎行,為免招搖,你更不會穿,所以這衣裳,是不是沈忌送你的?”
沈青筠沒有否認,只是道:“你料事如神的本領,真是練成了!
齊冷咬牙,沈忌真是瘋魔到如此地步,這般欺凌一個弱女子,他道:“回菱月閣,換件衣裳,別穿了。”
沈青筠卻正色道:“不行!
“為何?難道你喜歡這衣裳?”
沈青筠嘆了口氣:“這是沈忌送我的衣裳,我不能不穿,他不喜歡我違背他,否則,他有的是法子對付我!
那七年,她算是明白了,君子可以得罪,瘋子不能得罪。
齊冷定定看著她,眉頭慢慢擰緊,他忽走近沈青筠,俯身,沈青筠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但齊冷只是從她挎著的柳籃中拿出那把金剪刀。
沈青筠道:“做什么?”
齊冷蹲了下來:“別動,不然我會比沈忌更瘋!
一個瘋子就夠了,她招架不住第二個,沈青筠只好依言不動,齊冷蹲下,拿著金剪刀,咔嚓幾下,將她的裙擺剪了個粉碎。
沈青筠目瞪口呆。
齊冷道:“這下總穿不了了!
第63章 第 63 章 簪花
齊冷說這話時, 嘴角微微上揚,眉頭挑起,竟然有些得意的味道, 前世沈青筠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嫁給了他,和他做了五年夫妻,那五年, 他在沈青筠面前都是穩重內斂的,他撐起了沈青筠的天,撐起了神武軍的天, 撐起了大齊的天,他可靠到讓所有人都忘了他實際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像這種惡作劇得逞后的得意神情, 沈青筠還從沒見他露出過。
回過神后,沈青筠輕哼了聲:“你得意什么?你是剪碎了我羅裙,倒讓我如何和沈忌交代?”
齊冷起身,他道:“我府中養了一條獵犬,我甚是鐘愛。”
“所以呢?”
“我將獵犬帶入宮中,獵犬不懂事, 咬壞了你的羅裙,如此,可否和沈忌交代?”
沈青筠撲哧一笑, 她眨著眼睛,狡黠道:“原來是條狗,咬壞了我的羅裙!
齊冷也聽出了她的一語雙關,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道:“狗兒咬壞的不是羅裙,是困住貓兒的繩索!
沈青筠被反將一軍, 頓時噎住,齊冷又道:“狗和貓,天生一對。”
沈青筠沒好氣的將他手里的金剪刀奪了過來,放到柳籃中:“狗狗貓貓的,就不能做個人嗎?”
齊冷道:“也可以做個人,譬如男人和女人,丈夫和妻子!
沈青筠聞言,忍了忍,但還是沒忍住,她前世怎么沒看出來齊冷還有這么能言會道的一面。
她抓起柳籃中方才折下的桂花,朝齊冷劈頭蓋臉擲去:“貓可是會撓人的,定王殿下想讓奴家做貓,奴家便做回貓。”
齊冷沒有防備,星星點點的桂花花瓣砸了他一頭一臉,雖然完全不疼,但落到他如墨鬢發上,宛如繁星點綴夜空,分外好看。
大齊有男子簪花的風氣,男子或在帽上,或在鬢邊簪花,但齊冷從來不簪,每次都是玄黑常服,凜若冰霜,若說沈青筠這一世做回了自己,鮮活了很多,齊冷又何嘗不是鮮活了很多。
沈青筠玩心大起,她抓著柳籃中的桂花,笑著扔向齊冷:“奴家來為定王殿下簪花!
齊冷剛開始還舉袖躲避,但沈青筠笑鬧不停,一直往他身上扔著花。
沈青筠好像很少有這樣笑鬧的時候,她一生坎坷,被人當作奇貨幾度轉手買賣,連身體都不屬于她自己,這讓她習慣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不敢玩,不敢鬧。無論是在嘉宜公主那里,還是穆雨煙那里,她都表現的超乎年齡的成熟,但其實,她也是個才十七歲的少女而已。
沈青筠好像釋放了天性一樣,一籃的桂花都被她扔空了,齊冷嘴角掛著笑意,他索性放下袍袖,任由沈青筠將他墨發上扔的全部是細碎桂花,直到沈青筠扔無可扔,他才摘下身側一朵木芙蓉,帶著滿頭滿身的細碎桂花,大步過來,微微笑道:“楊絮娘子替本王簪完了花,輪到本王替楊娘子簪花了!
說罷,他真準備將木芙蓉簪到沈青筠鬢角,他俯下身子,距離近到沈青筠都能聞到他身上帶著淡淡龍涎香的清冽氣息,沈青筠心忽然快了一拍,她掙脫齊冷的手,退后,色厲內荏道:“哼,留給你自己簪吧!
撂下這句話后,她就匆匆而逃,齊冷看著她纖細背影,無奈搖頭,但鳳眸卻滿是清淺柔和笑意-
沈青筠幾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菱月閣,嘉宜公主看到她絞碎的裙擺,自然一陣訝異,沈青筠只說是齊冷的獵犬咬的,但剪刀剪碎的和獵犬咬碎的,嘉宜公主豈會分不清楚?但嘉宜公主也不傻,既然沈青筠說是獵犬咬的,那便是獵犬咬的。
于是這條束縛沈青筠的云錦襦裙,就這樣被沈青筠丟棄,而翌日,齊冷就著人送來連夜趕制好的如意云紋碧色百迭裙,百迭裙顏色淡雅,不露鋒芒,嘉宜公主催促沈青筠試試,沈青筠穿上后,分外合身,而且腰肢那里放了些余量,讓她不會像上一條裙子那樣勒到無法呼吸。
沒想到齊冷也能這樣細心。
他的確就像他承諾的那樣,在慢慢改變。
與百迭裙一起送過來的,是一朵木芙蓉,沈青筠看著托盤上的木芙蓉,看了很久,然后才拿起,插到自己的鬢邊,攬鏡自照,鏡中清麗少女鬢邊插
著一朵嬌艷的粉色芙蓉,為少女如玉面容又添了幾分妍麗。
沈青筠手指觸碰著芙蓉花瓣,她猶豫了下,最終沒有取下,而是那一日,都一直簪著這朵木芙蓉。
第64章 第 64 章 簪花(二)
沈青筠終究還是穿上了齊冷送的如意云紋碧色百迭裙, 簪上了他送的那朵粉絲木芙蓉,只不過,那日齊冷沒來。
他被正始帝召入宮, 商議邊關戰事去了。
已經快到秋季,水草豐美,馬匹強壯, 于是回鶻部落又來劫掠邊境,正始帝氣得是夠嗆,每年歲幣奉上, 這些異族還是照樣劫掠,派使臣去回鶻質問,只說是部落首領膽大妄為, 象征性的斬了一兩個人就當了交代,也不歸還被劫掠的牲畜和百姓。
正始帝已經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生的那些皇子,風花雪月、彈琴作畫可以,但若論軍政事務,還是齊冷靠譜, 想當初他想派個兒子去接管神武軍,那些皇子都嫌武人粗魯,不愿和武人打交道, 最后太子舉薦了齊冷。
沒有想到,歪打正著,不但成全了神武軍, 也成全了齊冷。
所以正始帝召齊冷和穆麟等武將入宮,商議如何對付回鶻,眾人一直到夜幕低垂時才出宮, 齊冷忍不住朝菱月閣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他送去的衣裳和木芙蓉,沈青筠愿不愿意穿上。
不過,就算她不愿意穿,他也不會氣餒,她受的苦實在太多了,這才讓她不相信任何人,他與她還有很多時間,他能讓她慢慢放下心防的。
穆麟見齊冷頻頻往遠方望去,他不由道:“殿下看什么呢?”
齊冷回過神,答道:“沒什么!
只是出宮門的時候,一個小宮女在宮門處打著瞌睡,見到齊冷時,才瞌睡去了大半,宮女怯怯迎上來,行禮道:“奴婢是菱月閣的宮女,奉命來帶一句話!
小宮女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句話是,花很好看。”
聽到小宮女這句話時,齊冷不由揚起眉頭,身邊的一眾武人卻疑惑擰眉:“花好看,是什么意思?”
齊冷沒有理睬他們,只是心中高興到取了錠金子,遞給小宮女:“賞你了!
小宮女得此意外之財,頓覺守了一日的疲累都煙消云散了,她千恩萬謝后,才興沖沖離去,而齊冷又看了眼菱月閣方向,想邁步,但看到漆黑夜色,還是忍了下來。
縱然心急見她,但這個時辰了,還是應該不糾纏,不叨擾,喜歡一個人,便應該尊重她。
所以齊冷還是忍住了,他與穆麟等人出了宮。
途中,穆麟悄悄問:“殿下最近時常去菱月閣,聽說菱月閣有位傾城傾國的沈娘子,不少親王郡王借故路過菱月閣,都只為了一睹芳容,不知殿下今夜的那句‘花很好看’,是不是和這位沈娘子有關系。”
不知道是不是顧及穆雨煙,齊冷沒有在穆麟面前承認,穆麟卻道:“雖說我是雨煙的兄長,但雨煙沒那個慧眼,若殿下真有了心儀之人,那穆麟還要恭喜殿下呢!
齊冷雖早知穆麟為人耿直,但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心中感動,他拍了拍穆麟肩膀,道:“多謝!-
最后關于回鶻劫掠邊境的處置,正始帝還是聽從了齊冷的意見,一昧忍讓,只會讓人覺得大齊軟弱可欺,既然回鶻國主說是部落首領擅自做主,那大齊就以解救子民的緣由,集結重兵,去攻打那個部落,但只打挑起兵戈的那個部落,不進攻其余回鶻國土。
到時候,諒回鶻也無話可說。
齊冷還推薦了幾個領軍的將領,正始帝依言照做,他還意味深長說了句:“雪弓,朕當初給你起這個字,倒是起對了!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這其實是正始帝念念不忘的夢想,也是他無法實現的夢想。
只不過,看似正始帝嘉獎了齊冷,但齊冷心中明白,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基本還是與他無緣的-
正始二十六年,隨著太子的被廢,眾皇子開始明爭暗斗,政局和前世太子被誣身亡后很是相似,不同的是,前世最有希望的魏王今生已經提前被逐,所以皇位歸屬,神鬼難測。
正始帝最信賴的活神仙無為子,家中開始有源源不斷的金銀和美姬送入,都是眾皇子賄賂所為,但齊冷卻一文錢都沒送。
他已經從沈青筠處知曉,原來無為子胡謅了個什么潛龍真龍的預言,才讓皇位徹底與他無緣,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原來自己的命運,還有大齊的命運,居然都掌握在一個神棍的手里。
他對這個神棍愈發厭惡,他也同意沈青筠所說的,拉攏沒有用了,倒不如直接從源頭掐滅。
當齊冷迫不及待來見沈青筠時,沈青筠正穿著齊冷送的如意云紋碧色百迭裙,在魚池邊托腮看魚,清澈的池水里,她鬢邊的木芙蓉愈發嬌艷。
當沈青筠聽到急促腳步聲,她盯著池中的自己倒映,那朵木芙蓉格外引人矚目,她忽有些心虛,于是拔下鬢邊的木芙蓉,慌忙藏在手心。
第65章 第 65 章 希望今生,能再給我一次……
齊冷第一眼看到的, 便是沈青筠的碧色百迭裙。
那一瞬間,他向來冷淡的鳳目瞬間亮了起來,都完全沒注意到沈青筠沒有簪花。
他走近一步, 又不想顯得像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君一般,于是左思右想,只說了一句話:“這碧色百迭裙, 你穿起來很是好看!
沈青筠將他送給自己的木芙蓉藏在背后,因為怕他發現,她眸中難得出現困窘神色, 她一心想趕他走:“這百迭裙和我以往的衣裳沒有區別,怕是因為是你送的,所以才說好看吧!
齊冷微微怔了下, 然后嘴角揚起,笑道:“不,因為你穿什么都好看!
沈青筠輕哼了聲:“你一到菱月閣就來給我灌迷湯,你還是去見見你妹妹吧,嘉宜公主為了你,可是盡心盡力!
她越是催促, 齊冷就越是起疑,加上沈青筠雙手藏在背后,齊冷就想知道她到底藏了什么, 他看著沈青筠身后,忽喊道:“嘉宜!
嘉宜公主來了么?沈青筠立刻回頭,卻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她頓覺上當,但齊冷已經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瞥到了她掌心的木芙蓉。
齊冷雙眸又亮了幾分, 猶如星辰閃爍,熠熠生輝,眼見他識破,沈青筠雙頰飛起些許紅暈,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她握著木芙蓉,扭頭就走,齊冷大步上前,擋在她的面前。
齊冷到底沒讓她太困窘,而是道:“手上的木芙蓉很漂亮,是剛摘的嗎?”
沈青筠想都沒想,就嘴硬道:“嗯,剛摘的!
才不是齊冷送的那朵呢。
齊冷微微一笑,走到魚池邊,看著鯉魚在魚池里歡快游來游去,齊冷席地而坐,道:“坐,我有正事和你商議。”
沈青筠捏著那朵木芙蓉,略微猶豫了下,然后坐到齊冷身邊,齊冷道:“無為子一日在父皇身邊,我就一日不安心,須將此人逐出宮去!
沈青筠也是這般想的,她道:“陛下信無為子,無非是覺得他是活神仙,很是靈驗,若他不靈驗了,陛下就會認為他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那他對你的預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倒有個法子!
齊冷娓娓道來,沈青筠認真聽著,間或還提幾句意見,這副情景,像極了他們前世做夫妻時,一起商議如何拉攏武將,如何對付魏王,待兩人擬定計策后,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許是說了太多話,沈青筠覺得有些口干舌燥,齊冷默默打開隨身的錦袋,從中拿出一包用絹布包好的東西,遞給沈青筠。
沈青筠打開一看,原來是梅干。
沈青筠不由看向齊冷,齊冷道:“我想今日和你商議正事后,你或許會口渴,所以帶了梅干,生津止渴!
沈青筠愣
了下后,才拿起一枚梅干,放入口中,梅干酸酸甜甜,果肉飽滿,沈青筠垂眸,她道:“齊冷,你是有些不一樣了。”
這大概是沈青筠第一次在齊冷面前承認他不一樣,齊冷心猛地跳快了下,但嘴中語氣仍然平靜:“哦,是嗎?”
“嗯,你以前,斷然沒這么細致的!
以前的齊冷,是個典型的天潢貴胄,總認為給妻子足夠的尊重,足夠的地位,以及足夠的金銀就行了,他是不會在這點小事上花心思的。
但今生,齊冷顯然在一點一滴的改變,他會提前想到沈青筠口渴,會提前準備梅干,即使這梅干,有可能會用不上,也有可能沈青筠不想吃,但他還是準備了。
齊冷道:“以前總覺得大事都忙不過來了,小事就無暇關心,但如今發現,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大事,無非是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他盯著池中鯉魚,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人也是一樣,我不應該自以為是的將我認為好的,強加給你,我應該傾聽你意見的!
他薄唇微抿,最后道:“希望今生,你能再給我一次……照顧你的機會。”
沈青筠沒有回答,只是嚼著梅干,慢慢咽下后,素手又拿起一枚,放入口中,等嚼完后,才道:“人心易變,世事無常,還是度過眼前危機比較重要!
她不敢把自己的情愛、自己的信任,全部都托付在一個男人身上,她害怕。
齊冷也聽出了她的推脫,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傷神,而是笑道:“好!
他反而問道:“這梅干,味道如何?”
“嗯,不錯!
“是城東的何氏蜜餞鋪買的!
“你為何要告訴我鋪名?”沈青筠不解。
“若有朝一日,你離開京城,但又想念這梅干味道,那至少有地方去買。”
喜歡一個人,不是要將她養成什么都不會的菟絲花,等丈夫不在,就沒有任何生存能力,而是應該讓她不需要依賴,也能活得很好。
沈青筠神情有些復雜,她垂下眸去,齊冷道:“我要回定王府了,幫我和姌姌問聲好。”
沈青筠點了點頭,等齊冷起身離開后,她忽又叫住齊冷,齊冷回頭,沈青筠握了握掌心的木芙蓉,然后她忽鼓足勇氣,將木芙蓉插在自己的鬢上。
她對齊冷嫣然一笑,說道:“路上小心。”-
幾日后,嘉宜公主忽然病倒,藥石無靈。
正始帝憂心忡忡,宮中御醫既然束手無策,正始帝于是便求助活神仙無為子。
無為子起了卦,卦象說嘉宜公主命數當絕,救不了了。
其實如果說無為子不靈驗,那倒有些冤枉了他,因為前世嘉宜公主的確是這個時候病死的,但是今生,這只是嘉宜公主做的一個局罷了。
很快就有一個岌岌無名的小太醫,獻計有治好嘉宜公主的法子,幾副方子煎成水,硬生生將嘉宜公主的病治好了。
所以無為子的卦,顯然就不準了。
這還不是結束,又有無為子上龍虎山途中,被匪徒劫掠,差點沒被亂刀砍死的事情,如果無為子真是活神仙,那怎么沒算到自己有次一劫?
無為子狼狽回了京城,恰巧京城三十日沒有下雨,朝中就有人舉薦無為子求雨。
無為子推脫不得,無奈登上道壇,結果顯然是沒求到雨。
經過這三件事后,正始帝很明顯對無為子起了疑心,假如這人真是在世的神仙,怎么卦也算不準,雨也求不得?
正始帝于是不再像以往那樣聽信無為子,而無為子對齊冷的那個預言,也漸漸被正始帝拋到腦后。
第66章 第 66 章 這天下,你我共享
應對無為子的這段時間, 穆雨煙入過一次宮,她是來拿自己衣物的,她不準備留在皇宮了。
她入宮的時候, 齊冷也來尋沈青筠,她遠遠的,看到桂花花枝下, 齊冷與沈青筠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但兩人一個高大挺拔,一個纖細嬌弱, 就連背影都十分般配。
穆雨煙垂眸,她神色很是復雜,一方面是差點害死沈青筠的愧疚, 一方面是記起前世之事的迷惘,她都不知道她到底該如何面對沈青筠,所以她只能借病逃避。
她咬了咬唇,黯然抱著衣物,走到在菱月閣外等候自己的穆麟處,那里已經有幾個貴女和宮婢駐足, 貴女們手持團扇,看著穆麟臉上的刺青,掩嘴輕笑。
穆雨煙路過她們身側的時候, 都能聽到她們在小聲嘲笑著:“那就是穆麟!
“就是那個囚犯將軍。”
“這種臉有刺青的粗人,也能為官?”
“誰知道呢?紫宸殿中,他也配和那些錦繡文章的狀元郎站在一起?”
穆麟其實也聽到了這些嘲笑, 但他已經習以為常,大齊重文輕武,武將地位低到文臣都不屑與武將結親, 類似的嘲笑,他上朝時聽到太多,所以他面容并沒有露出什么異樣。
可穆雨煙眼眶中眼淚已經在打轉,她拼了命想當皇后,無非是想替自己,還有替兄長爭口氣,她想讓這些嘲笑她的貴女有朝一日跪在她的腳底下,為她們以前的傲慢痛哭流涕,但如今,有了沈青筠的出現,她那個皇后的夢想,好像徹底成了泡影。
心灰意冷、傷心憤怒,各種復雜情緒交織之下,穆雨煙忽駐足,狠狠瞪向那些拿著團扇掩嘴輕笑的貴女:“你們憑什么看不起我兄長,沒他們這些粗人保家衛國,你們早被回鶻、被黨項抓去,當最低賤的奴婢了!”
那些貴女似乎沒想到平日低眉順眼的穆雨煙居然會反抗,訝異之下,紛紛面面相覷,嘟囔道:“瘋了吧!
穆麟制止穆雨煙:“雨煙,算了!”
委屈涌上心頭,穆雨煙不管不顧,流著淚,怒斥道:“你們必須跟我兄長道歉!你們沒有資格嘲笑他!”
貴女們不屑和她糾纏,轉身欲走,穆雨煙欲沖上前阻止,卻被穆麟阻止:“雨煙,算了!”
穆雨煙泣不成聲:“她們可以嘲笑我,但不能嘲笑你!哥哥,你是立過功的將軍。
“算了!”
兄妹爭執間,幾個貴女匆匆準備離去,卻被一個聲音喝住:“站住!”
身穿金絲繡花長裙的嘉宜公主出現,她皺著眉,面帶慍怒,她對那些貴女道:“你們跟穆將軍道歉。”
一個貴女不由道:“公主……”
“不道歉,就每人掌嘴二十,免得被人說我菱月閣的伴讀都不知規矩!
嘉宜公主顯然已經生了氣,幾個貴女對視一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對穆麟道歉:“穆將軍,對不住!
道完歉后,她們才怏怏退下,穆麟拱手對嘉宜公主行禮,道:“多謝公主。”
此時聽到動靜的齊冷和沈青筠也從桂花樹下趕來,穆雨煙看到兩人,哭的更是泣不成聲,她拉了拉穆麟的衣袖:“哥哥,我們走吧,我不想呆這里了。”
她不想再看到齊冷和沈青筠。
他們倆的般配,就是在提醒她,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可笑到像個丑角。
穆麟只能滿懷歉意的對齊冷點頭致意,然后就扶著穆雨煙,離開了菱月閣。
嘉宜公主、齊冷、沈青筠看著兄妹二人的背影,三人心中卻都是一個想法。
穆雨煙選擇離開了皇宮,這對她,是一件好事-
自此,穆雨煙就沒有再出現在沈青筠和齊冷面前,菱月閣里也少了位低眉順眼、任人嘲弄,卻暗藏野心的穆娘子,不過正如她對外表現的性格那般,她的消失,也平凡到無人問津。
沈青筠偶爾會坐著嘉宜公主的馬車,戴著帷帽,秘密去定王府和齊冷商議事情,活神仙已經不靈,齊冷繼位的可能性,已經大多了。
沈青筠對齊冷道:“神武軍奪位是迫不得已的殺招,還是名正言順繼承為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耳垂綴著的珍珠搖曳,身上香氣清幽,她在助齊冷奪得皇位,齊冷心里卻在想,什么時候能奪得她的芳心?
齊冷半天不說話,沈青筠輕咳了聲,她白了齊冷一眼:“我在和你談正事,你在做什么?”
齊冷笑道:“我在想正事!
沈青筠哼了聲:“我看你在想齷齪的事!”
“男歡女愛,如何齷齪?”
“我就知道你沒在想正事!鄙蚯囿逇饨Y:“你能不能正經點?你弟弟昌王,還有你二哥英王,已經各得到了一
批大臣支持,而你和穆麟等武人走的太近,引得很多文臣不滿,他們都說,你若為帝,必會廢除重文輕武的國策!”
齊冷懶懶道:“那他們倒是有先見之明。”
沈青筠都快無話可說了:“雖說前世你贏了,但今生,什么都不一樣了,你未必能贏!
齊冷聽罷,這回倒認真看她了,他看著她皎潔如月的面龐,很認真說道:“不,我會贏。”
皇位他會贏得,沈青筠的心,他也會贏得-
沈青筠已經談不下去了,她拿起帷帽,就準備回宮,齊冷卻道:“等等!
他拿出一個木匣,打開,里面是一個白玉瓷瓶。
齊冷道:“這是我遍訪名醫,調的治葵水疼痛的藥,也許能對你有用!
葵水疼痛?
沈青筠這才想起,上次慈幼局的事情之后,她在假山之中腹部疼痛,告訴齊冷是因為葵水,但這事已經過了幾個月了,她都忘了,齊冷還記得?
沈青筠不由問了出來:“你還記得!
“嗯。”齊冷點了點頭:“你的任何事情,我都記得。”
他不會再像前世一樣,只想著奪位,卻忽略自己的妻子,今生,她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句話語,他都記在心里。
他會讓她看到他的改變的。
沈青筠沒有收他的藥,只是道:“我告訴過你了,這個病沒什么好醫的!
“又是生了孩子就好了?”齊冷苦笑:“但你會選擇生孩子嗎?”
沈青筠沉默了,前世為了不做沈忌的提線木偶,她選擇飲下一碗絕育湯,今生,她沒有打算和齊冷在一起,或者說,她不打算和任何男人在一起,那她自然也不會生孩子。
齊冷又將木匣推前了幾分:“所以試試吧。”
沈青筠卻仍舊不想收:“不用了!
齊冷道:“那種疼痛,我是見識過你發作的,十分不好受,你向來是一個識時務的人,為何對醫治此病如此諱疾忌醫?”
他緩緩道:“難道,你的疼痛,不是因為葵水而引起的嗎?”
沈青筠悚然一驚,她脫口而出:“就是葵水。”
齊冷見她模樣,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他道:“既是葵水,那便收下此藥,如若無效,我再找醫師去配。”
沈青筠已經推脫不得了,如果再不收的話,只怕齊冷更加懷疑,她于是拿起瓷瓶,塞入袖中:“好,我收了。”
齊冷點了點頭:“我送你出去。”-
他起身,準備送送沈青筠的時候,沈青筠心不在焉,腳下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摔去,而前方正好是一個落地花瓶,如果花瓶打碎,沈青筠摔在碎片上,那后果可想而知。
但還好齊冷眼疾手快的拉住沈青筠,沈青筠撲到他的懷中,齊冷后怕道:“還好,差一點你就破相了!
他隨口一句話,沈青筠卻忽然動作很大的掙脫他的懷抱,她凝眸看著那個淺口橄欖瓶,說道:“如果我破相了,毀容了,你應該就不會再糾纏我了。”
齊冷微微怔了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男人下意識的話,就是他的心里話!
沈青筠對面的桌案上,放著一個銅鏡,她能從銅鏡里看到自己恰似羊乳初凝的肌膚,還有烏亮如點漆的雙眸,那無疑是張極其美麗的臉龐,就像文人畫筆下的仕女圖一樣,讓人移不開眼神。
沈青筠輕聲道:“齊冷,所以你和這天下的男人,也沒有區別,你喜歡我,無非是喜歡我的容貌,喜歡我的身段,等我不美麗了,不窈窕了,你就會厭棄我,到時候別說糾纏,只怕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這是沈青筠第二次對齊冷說這種話,上一次還是在畫舫之中,她打扮成歌妓彈奏琵琶,齊冷惱怒將她扛回房中時,她也對齊冷這樣說。
她說齊冷在乎她,就是因為她年輕,她貌美,如果她不年輕,不貌美了,齊冷根本就不會在乎她。
齊冷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她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還是有其他原因,才讓她反復害怕容貌不在后,色衰而愛馳。
他只能解釋給她安全感:“你老去的時候,我也會老去,我會和你白首偕老的!
“撒謊!鄙蚯囿捺椭员牵骸澳闳绻麏Z位成功,就是皇帝,皇帝老去,他也是掌握無上權力的皇帝,即使到了六十歲,也能納十六歲的貌美妃嬪,這就是皇帝!而皇后呢?她的所有一切,都依仗于皇帝,皇帝愛她,她就是人人畏懼的皇后,皇帝不愛她,她就是人人不屑的庶人!不,她會比庶人還不如,庶人還能平安到老,而被厭棄的皇后,只能悲慘死去!
她嘲弄道:“這就是皇帝和皇后,權力不對等,地位也不會對等,白首偕老?何其可笑!
眼見她和畫舫時一樣,無法消除對他的不信任,齊冷只能抓住沈青筠的手腕,道:“你若愿意和我在一起,這權力,這天下,你我共享!”
一句話,讓沈青筠驚訝到瞪大眼睛,齊冷向來古井無波的雙眸,此刻滿是認真和熾熱,他好像在承諾什么,但這個承諾太過瘋狂,沈青筠根本不敢相信。
她道:“齊冷,你瘋了。”
齊冷張口,剛想說什么,卻忽聽到門外傳來女子哀慟哭喊:“定王殿下,定王殿下!”
是穆雨煙的聲音。
齊冷和沈青筠對視一眼,兩人縱然方才爭吵到不可開交,但此時卻默契十足,齊冷放開鉗制沈青筠的手腕,沈青筠快步躲到屏風之后。
她剛躲好,穆雨煙就推門進來,定王府的侍衛尷尬道:“殿下,穆娘子非要見您,我們不敢攔……”
齊冷皺眉,剛想問穆雨煙何事,穆雨煙就撲通跪下,拉著他的衣擺哭道:“殿下,救救我兄長!救救他!”
第67章 第 67 章 救?不救?
在穆雨煙的斷斷續續講述中, 齊冷才明白事情經過。
原來西北邊軍一個穆麟好友回京探親,今夜與穆麟去瓦舍聽曲,這好友也是個臉上有刺青的, 但長相十分英武,聽曲時,歌女多看了穆麟好友幾眼, 就引得一個年輕文官不滿。
那文官自詡風流,日日都來捧場那歌女,卻不得歌女青睞, 眼見一個臉有刺青的武人卻得到歌女傾心,頓時大為惱怒,和穆麟兩人爭執起來, 還譏諷他們是囚犯,是粗人,低人一等。
穆麟對這些嘲諷是習以為常了,但好友久在西北邊軍,脾氣暴躁,氣憤之下, 和文官一行人扭打起來,年輕文官仗著人多勢眾,往死里圍毆穆麟兩人, 俗話說,泥人都有三分火氣,穆麟雖然不想惹事, 可也吞不下這口氣,兩人將文官一行人打的是落花流水,那文官也被穆麟掐著脖子拎起來, 像扔小雞一樣扔到地上。
年輕文官在瓦舍圍觀人群中丟了好大臉,頓時羞憤交加,一行人灰溜溜逃走,穆麟也回了穆府。
可半夜的時候,京兆府忽然來抓人,說穆麟打死人了。
這時穆麟才知曉,原來那文官是秘書省校書郎,名喚虞修,從八品,官職雖不大,但也是條人命。
穆雨煙淚眼婆娑:“兄長很確定,他根本沒有傷及虞修,又怎么會打死他?這其中必然有隱情。”
可穆麟已經被京兆府抓走了,穆麟在京中毫無根基,又是被人不屑的武人,穆雨煙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齊冷,所以也顧不得其他,深夜前來央求齊冷。
齊冷臉色凝重,沈青筠也沒有想到,前世就是穆麟落難,然后將穆雨煙托付給齊冷,本以為今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可難道冥冥之中,一切還是會按著前世方向而
行嗎?
就跟太子雖然沒有身亡,但自請廢黜太子之位,導致儲位空懸一樣。
沈青筠眉頭也蹙起,她一不小心,衣裳和屏風摩擦,發生窸窣聲。
穆雨煙循聲望去,她眼尖,從屏風處似乎看到一個女子裙角,而這裙角是誰的,顯然不言而喻。
穆雨煙咬唇,此時此刻,她已將對沈青筠和齊冷的復雜情緒都拋擲腦后,她只想救自己的兄長,于是繼續懇求齊冷,也是說給屏風后的沈青筠聽的:“殿下,雨煙自知肖想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為此,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實在惹人厭煩,但是,這和兄長都沒有關系,求殿下不要因為雨煙,遷怒兄長……雨煙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出現在殿下面前了……”
穆雨煙泣不成聲,齊冷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瞥了眼屏風,屏風后靜默無言,齊冷移回視線,他沒有扶穆雨煙,只是對她客氣說道:“穆麟是本王至交,本王絕不會因為些許小事,就見死不救,穆娘子請放心!
他雖沒有安慰穆雨煙,但卻也等于給她吃了顆定心丸,穆雨煙終于放下心來,齊冷又讓人給她送回穆府,好生照料。
一切妥帖后,沈青筠才從屏風后出來,她拿起帷帽,道:“我也要走了。”
“楊絮!饼R冷忽喚住她。
沈青筠頓步。
齊冷道:“不管這些穆麟之事的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像前世一樣,娶穆雨煙了,這其實,也是害了她!
沈青筠道:“還沒有發生的事,先不要篤定吧!
齊冷搖頭:“不,不會發生的,就算這次穆麟求我,我也不會答應了。”
他頓了頓,又道:“楊絮,你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總容易想太多,所以,我想提前讓你安心。”
沈青筠斂眸,她沒有說什么,只是道:“虞修這個人,我有印象,他雖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是,他是沈謙的門生!
那就意味著,此事沈謙一定會插手。
齊冷道:“那你最好不要牽扯此事,免得引火燒身!
沈青筠遲疑了下,然后點頭道:“知道了!-
虞修的尸首在京兆尹府,仵作上報說是被毆身亡,自大齊開國以來,還沒有文官被武將毆打致死的,文官各個都義憤填膺,昔日勾心斗角的各派都聯合在一起,雪花一樣的折子上奏給正始帝,都要求殺穆麟以正國法。
但齊冷去見了穆麟,穆麟卻堅持自己根本沒有打死虞修,事有蹊蹺,齊冷請求正始帝重新驗尸。
但正始帝只是神色困倦的靠在榻上,打著哈欠,對齊冷道:“虞修的真正死因,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是所有文官都想讓穆麟死,你懂所有文官這四個字的意義嗎?”
齊冷咬牙:“兒臣懂,他們擰成一條繩,要將他們最看不起的武將誅殺,要從此讓武將再不敢招惹他們!
“重文輕武,這是太祖留下的祖訓,以致于民間有‘做人莫做軍,做鐵莫做針’的諺語,世人都以當狀元郎為榮,以從軍為恥,文官已經耀武揚威了一百年了,怎么能忍受有武將反抗?穆麟不是第一個犧牲者,也不是最后一個!
“但穆麟抗擊敵寇有功,難道對于一個有功之將,就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處死嗎?那豈不是會讓天下武將寒心?”
正始帝搖了搖頭:“前朝就是因為武將勢大才會亡國,所以本朝重文輕武,打壓武將,武將寒心又如何?只要不造反就行,當然,有樞密院,有文臣監軍,他們也造不了反。”
齊冷苦笑:“武將處處被掣肘,是造不了反,但大齊的敵人是這些忠心耿耿的武將嗎?難道不是黨項?不是回鶻嗎?拼命打壓武將,誰去為大齊抵擋異族?”
一提到黨項,提到回鶻,正始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定然是想到了自己被回鶻圍困的窘迫往事,那段圍困經歷嚇到他從此無法人道,這是帝王心中最不能提及的忌諱,正始帝不耐道:“雪弓,此事已定,你無力回天。”
齊冷道:“若兒臣非要回天呢?”
“那你就回天去!闭嫉劬娴溃骸叭浅鍪露,你自己承擔,還有儲君之位,從此也會和你無緣,你自己掂量清楚!”
齊冷抿了抿唇,他道:“利害關系,兒臣都考慮清楚了,請父皇放心,所有后果,兒臣會一力承擔!-
穆麟的事,鬧的沸沸揚揚,沈青筠回沈府的時候,去見沈謙時,意外聽到了沈謙和沈忌的對話。
沈謙冷笑著說:“穆麟一個武夫,居然敢招惹我的門生,活該他有此下場。”
沈忌則道:“要不要讓京兆尹府再做的周密點?”
“有什么可怕的?你以為京兆尹看不出虞修是落水而死嗎?”
沈青筠一驚,她不由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沈謙又道:“虞修這個人,也是自討苦吃,居然為了一個歌女爭風吃醋,當眾出丑就算了,又去借酒消愁,結果不慎落水而死,哼,真是丟人現眼!”
“但京兆尹和刑部明明知道虞修是落水而死,卻仍然默契上報他是被穆麟打死,文臣武將,敵對可見一斑!鄙蚣沙烈鞯溃骸岸ㄍ踹在為穆麟奔走,或許,父親可以借此良機,挑起文武矛盾,將一些平日不依附父親的文臣拉攏麾下。”
沈謙想了想,道:“不失為一條計策。”他又道:“也不知道定王為何非要攤這個渾水,他若失勢,儲位必定是英王的,到時候,我只能將筠娘送給英王為妾了。”
沈青筠聽到這里,已經是心驚肉跳,她并非是因為自己要被送去為妾心驚肉跳,而是對沈忌父子的狠毒心驚肉跳。
他們在借著穆麟一案,給文臣塑造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就是敢于挑戰文官地位的穆麟,文臣群情激憤下,都會希望穆麟死,而齊冷和其余武將不希望穆麟死,到時沈謙振臂一呼,以文官首領的身份帶領文官將穆麟正法,自然會得到文官擁戴。
而無辜者的性命,大齊的安危,在他們眼中,都只是攬權的工具。
沈青筠幾乎是逃回自己房中的。
她絞著帕子,糾結萬分,她已經知曉了虞修死亡真相,她要不要告訴齊冷?
如果是話本里那種善良美好的小娘子,當然會毫不猶豫告訴齊冷,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沈青筠偏偏猶豫了。
她不善良,她也不美好。
她就是一個極其冷血自私的人。
穆麟和她沒有任何關系,還是她討厭的穆雨煙的兄長,他的生死,又關她什么事呢?她如果將真相告訴了齊冷,沈忌極有可能猜到是她告的密,她為什么要因為穆麟,將她自己置身險地呢?
她真的沒那么善良。
沈青筠暗自下定決心,對此事守口如瓶,就當沒聽到-
回到皇宮時,嘉宜公主也說起穆麟的事:“穆麟應該是一個有分寸的人,那日劉娘子她們那樣嘲諷他,他都忍下來了,又怎么會因為一時氣憤打死虞修呢?這不像他。”
沈青筠當時在刺著繡,假若換做旁人,可能就心虛到刺不下去了,但沈青筠莫名有一股氣,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心虛?
她為什么要救穆麟?她被賣給牙婆欺騙的時候,賣給妓院挨打的時候,賣給沈忌折磨的時候,誰又救了她?
只有太子救了她,所以這份恩情,她永生難忘。
但也只有太子一個人,從六歲到如今的十七歲,只有太子一個,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她都這么過來的,老鴇給她打得渾身是傷,沈忌給她指甲里扎針,除了太子,又有誰來救她了?她不想救穆麟,她想活著,有錯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男人可以,她就不行嗎?
所以沈青筠坦然的抿了抿線,手指繼續輕盈的在綢緞上穿梭,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盛放開來,然后對嘉宜公主道:“許是穆將軍沒有控制好手腳輕重,打死了人呢!
嘉宜公主道:“也有這個可能,不過,我還是不
信,唉!
嘉宜公主還道:“四哥這兩天,忙于為穆麟奔走,都沒來菱月閣了!
沈青筠這回繡線倒是停滯了下,但只是片刻,她又繼續垂眸,用綠色針線勾勒牡丹的枝葉。
齊冷不來,也好。
如果他知道她是這樣冷血自私、見死不救的一個人,定然會厭棄她。
以后他也不會糾纏她了,更不會送什么金虎符,買什么定勝糕,剪什么襦裙來擾她心緒了,他終將明白他幻想中的沈青筠,幻想中的白頭偕老的情愛,那就是一個泡沫,而實際上的沈青筠,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的一個人,根本沒辦法回應他的期待。
慢慢的,牡丹枝葉也勾勒好了,這幅牡丹刺繡和往常沈青筠的繡品一樣,精美無二。
第68章 第 68 章 你如果對她失望的話……
穆麟的案子, 就像沈謙預料的那樣,變成了文武之爭。
武將紛紛上書為穆麟喊冤,但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堂官都是文臣, 所以案子繞了一圈,所有仵作都一口咬定虞修是被毆打身亡,加上又有很多百姓目睹虞修和穆麟爭執, 鐵證如山,根本沒有回旋余地。
正始帝準備判穆麟斬首之刑,朱筆還沒批, 齊冷就懇請正始帝再給七日時間,七日后,若真是穆麟殺的虞修, 他愿意不做這個定王。
這七日,齊冷來過一次菱月閣,齊冷對沈青筠道,若他真被褫奪王爵的話,沈青筠是無法除掉沈謙父子了,為了她性命著想, 到時候他會帶她一起逃的。
沈青筠沒有答應齊冷,反而問他:“你為何要豁出一切幫穆麟?”
她知道穆麟是齊冷的好友,齊冷為他奔走是正常的, 前世齊冷也為穆麟奔走,但,沒有像今生一樣將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了。
齊冷道:“前世穆麟是因上奏熙州守軍貪墨軍餉的事, 結果被反誣,和今生文武之爭的局面不一樣,如果今生穆麟被斬了, 武將會更加寒心!
“不是這個!鄙蚯囿迵u頭:“我的意思是,你是一個很能趨利避害的人,前世在登上帝位之前,你很擅長忍耐,將沈謙都騙過了,那今生,為何要因為穆麟,斷送自己的繼位之路呢?你明明知道,如果你登基,還是能改變重文輕武的國策的,可你如果不能登基,那就什么都沒了!
沈青筠最后道:“我以為你會權衡利弊。”
齊冷道:“我的確權衡了利弊,但是,天下武將如果都寒了心,那誰去抗擊外敵?靠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嗎?我不能讓這種狀況發生!
所以齊冷為了大齊,為了百姓,甘愿賭上這一場,沈青筠的心中,忽然就有些酸楚,她垂眸道:“嗯,你們都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總能以天下為先,以百姓為先,我就沒這么高的道德水平,我凡事總是先想著自己。”
她有些自暴自棄的幾句話,讓齊冷覺得有些異常:“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沈青筠否定道:“沒發生什么事。”
為了不讓齊冷看出異樣,她慢慢走著,垂著眼眸,將復雜神情掩蓋住,她道:“我只是看你最近有些迷了心智,所以想提醒你,沈青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如你所見,她就是一個極度自私的冷血之人,她不以天下為先,不以百姓為先,而是以自己為先。你如果對她失望的話,還是趁早不要再來菱月閣尋她了,免得白白浪費時光。”
齊冷面色凝重起來,直覺告訴他,沈青筠心中有事,但是理智告訴他,沈青筠不想說的事情,那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
所以他只能說一句:“不會對你失望的!
回應他的,是沈青筠譏嘲一笑,如他所料,沈青筠根本不信這句話。
他也知道言語的力量有時候格外蒼白,所以齊冷離開菱月閣的時候,特地讓嘉宜公主注意沈青筠最近舉止,也許,他很快就能找到沈青筠為何貶低自己的原因了-
在齊冷立下七日之期的第三日,沈青筠陪嘉宜公主出宮,嘉宜公主喜歡往民間走走看看,然后將自己所見所聞告訴正始帝,為百姓諫言。
就像正始帝說的,如果嘉宜公主是男兒身,依照正始帝對她的偏愛,皇位的歸屬就沒有懸念了,可偏偏,她不是。
這次嘉宜公主去的是安濟坊,安濟坊是上次嘉宜公主出宮,見到路邊有不少饑寒交迫的乞丐時,一時憐憫,勸說正始帝設立的機構,安濟坊城中一座,城外一座,這次嘉宜公主去的城外那座。
安濟坊專門收留貧病之人,眼下國庫空虛,安濟坊的銀錢吃緊,嘉宜公主帶來了自己的金簪玉佩等物,特地交給了安濟坊主事。
沈青筠也帶了名貴首飾,一起給了主事,之后主事帶嘉宜公主和沈青筠去看安濟坊收留的貧病之人,幾人剛走到坊中,沈青筠目光就被一個約莫六歲的小女孩吸引了。
沈青筠不由道:“那是孤女嗎?如果是孤女,不應是送到慈幼局么?如何留在安濟坊了?”
主事解釋:“她不是孤女,她是西北夏州人,因為黨項時常騷擾邊境,房子都被黨項燒毀了,所以父親就帶著她來京城投靠伯父,未料伯父一家不愿收留,他們就這樣吃了閉門羹!
主事還指著安濟坊中一個病怏怏的男子說道:“那就是她父親,他們沒有盤纏回夏州了,偏偏她父親還感染了疫病,無錢醫治,所以就和她一起來了安濟坊,至少安濟坊還能熬些湯藥對付對付。”
那男子咳的是撕心裂肺,沈青筠問:“假如她父親治不好呢?”
“那就只能給她送到慈幼局了,但慈幼局收留的是無所倚靠的孤女,假若她伯父來尋,還是要還回去的。”
嘉宜公主道:“之前她伯父不愿接濟,難道進了慈幼局,就愿意了?”
主事嘆了口氣,道:“公主有所不知,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任搓圓捏扁,她伯父領回去后,賣給妓院,那可是筆不菲的錢財,這種例子,多的是!
嘉宜公主倒吸一口氣,她道:“那還是給她父親將最好的藥都用上吧,免得被人當作貨品買賣,筠娘,你說是吧?”
沈青筠卻沒有回答,她定定看著那小女孩,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如果小女孩的父親沒有醫好,她也會在六歲這個年紀就被人賣掉,之后更是輾轉于多個主人手中,身不由已。
而小女孩之所以遭遇這種事情,完全是因為黨項騷擾大齊邊境,沈青筠不由將這件事和穆麟的案子聯系在一起。
如果,穆麟真的被斬首了,那就像齊冷說的,天下武將會寒心。
到時候,異族進攻,西北邊境又會多出多少這種可憐的小女孩兒。
或者說,這天下,又會多出多少身不由已的沈青筠?
所以她是救穆麟,還是不救穆麟?
沈青筠再一次糾結了。
第69章 第 69 章 不會變成另一個沈青筠的……
嘉宜公主隨主事去看其他貧病之人時, 沈青筠沒有過去,而是和那小女孩玩耍。
小女孩很是天真,沈青筠給了她一塊糖, 她就高高興興的喊沈青筠“姐姐”,她說:“爹爹病的厲害,不讓我靠近他。”
她父親得了疫病, 怕傳染給她,所以不愿她靠近,沈青筠撫摸著她的頭發, 說道:“那等醫師伯伯們將你爹爹的病治好了,你們就能在京城安頓下來了。”
小女孩小臉皺成一團:“我不想留在京城,我想回家, 京城一點都不好玩,伯父也不讓我們住他家,我不想留在這,我想回夏州!
但夏州,她的村落,已經被黨項人焚毀了, 她回不去了,就跟沈青筠一樣,再也無法回到生她養她的地方。
沈青筠默然, 她雖然慣常會欺騙人,可此時,她不想欺騙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兒, 她六歲了,應當知曉真相:“你回不去夏州,你的家被黨項人燒了, 而且春日水草豐沃之時,他們還會再來劫掠,你不
能回去!
小女孩訝然的張著嘴,然后忽哭了起來,她抽抽噎噎道:“不是有穿盔甲的哥哥們嗎?為什么他們不保護我們?為什么他們眼睜睜看著黨項燒了我的家?”
這個問題,十分復雜,沈青筠解釋不了,她只能道:“他們有苦衷,不能保護你們!
“可是我爹爹說,我們每年交給官府的銀錢,就是給他們買糧草的,為什么我們都交了銀錢,他們還有苦衷呢?”
沈青筠只能蹲著,細心給她擦著臉龐的淚珠:“蓉兒,姐姐保證,終究一日,他們能保護你們的,你們也能回到夏州,回到家鄉!
“真的嗎?”
“真的。”
小女孩破涕為笑:“姐姐長得美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姐姐說的話,蓉兒都相信!
“所以,這段時日,你還是要照顧你的父親,讓他趕快好起來,這樣,你們才能在京城立足,知道嗎?”
蓉兒乖乖點了點頭,沈青筠又教她照顧父親的時候,用面巾遮住口鼻,這樣就不會被傳染了。
只有父女同心協力,蓉兒才不會入慈幼局,才不會被伯父接回,進而賣掉。
蓉兒不會變成另一個沈青筠的,她會有人照拂,有人倚靠,會被父親捧在手心,她會過得比她幸福的-
回到皇宮,沈青筠一個人去了魚池,她坐了下來,看著魚池中的自己面容。
那是一張極其美麗的面容,就像蓉兒說的,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沈青筠忽以手覆面,她喃喃道:“我不是天上的仙女,我是一個惡毒的凡人!
她為了自己,任由穆麟的案子發酵成文武紛爭的局面,她自私到冷眼旁觀,讓穆麟無辜受冤,讓天下武將都對大齊寒心。
只要穆麟的判決一下來,別說夏州的武將,其余州郡的武將,又有哪個愿意為大齊賣命?又有哪個,愿意去守護蓉兒她們?
她能讓蓉兒不變成下一個沈青筠,但她能讓千千萬萬個蓉兒都不變成沈青筠嗎?
她不能。
眼淚從指縫溢出,她因為家中無力承擔戰敗后的歲幣,父母將她賣給牙婆,其實,她也是重文輕武這個國策的受害者,她淋過雨,那為何要對即將淋雨的女孩兒們,視而不見呢?
沈青筠放下掩面的手指,她望著清澈的池水,在池邊坐了很久,最終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她回了臥房,然后,選擇寫下一封信,讓菱月閣的婢女送給齊冷-
齊冷收到沈青筠的信后,大為震驚,事態緊急,他無暇去找沈青筠問清楚,而是在瓦舍到虞修宅邸那段河邊,找尋當日見過虞修的證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真讓他找到了一個打更人,說那晚的確見到一個郎君落水,他不會游泳,所以只能大聲呼救,后來有兩三個會水性的聽到聲音趕了過來,跳下水去,但救起來的時候,那郎君已經身亡了。
打更人也不認識那位郎君,所以就去報了官,官府將那郎君尸身運了回去,但之后,他也沒聽到究竟是哪家的兒郎落水身亡。
齊冷大概理出了事情經過,虞修那日和穆麟斗毆后,借酒消愁,獨自回家時,不慎落水身亡,尸首送到京兆府,京兆尹是認識虞修的,于是通知妻子領回尸首,但妻子得知虞修因穆麟才會落水,氣憤之下,就謊稱虞修是被穆麟毆打身亡。
而京兆尹也不忿穆麟一個武人敢毆打文官,兩相合計,就釀成一樁冤案。
齊冷馬不停蹄又去尋那幾個撈出虞修的好心人,接下來,就是開棺驗尸,以及拘禁虞修妻子,審問清楚。
但茲事體大,如果坐實齊冷的說法為真,那獲罪的不止京兆尹,還有刑部、大理寺,這兩個地方的官員都對著一個溺亡的尸首說是被打死,指鹿為馬也不外如是。
正始帝猶豫了,齊冷道:“難道只有文臣是大齊的臣子,武將不是嗎?沒有武將,誰來為大齊守土開疆?”
正始帝搖頭道:“可你這是要打所有文臣的臉!”
“恕兒臣直言,京兆尹、刑部、大理寺,對著溺斃的尸首指鹿為馬,這難道不是欺君嗎?他們今日可以為文武紛爭欺騙父皇,來日若黨項打了過來,大軍長驅直入,兵臨建安城下,他們難道不會因為看不慣武將,欺騙父皇,說事態根本沒有那么嚴重,都是武將夸大其詞,想得到嘉獎嗎?”
齊冷的話,倒是讓正始帝一激靈,那些文官都是沒上過戰場的,但正始帝上過,在戰場上如若欺瞞,足以毀掉數萬大軍,齊冷說的事,將來未必不會發生。
正始帝沉吟不語,齊冷又趁熱打鐵:“眼下朝堂文武紛爭,以前爭吵不休的大臣都連為一片,唯沈相馬首是瞻,一心要定穆麟的罪,京兆尹、刑部、大理寺,這三個以前經;ハ嗖鹋_的地方,居然默契到一起指鹿為馬,欺騙父皇,父皇不覺得可怕嗎?”
眼見正始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齊冷道:“請父皇明斷。”
良久后,正始帝才道:“若開棺驗尸的結果,虞修的確是被毆致死,那你就算不當這個定王,也不能平文臣之憤!
正始帝道:“到時,你需自裁謝罪,你可愿意?”
齊冷毫不猶豫道:“愿意。”
正始帝沒想到齊冷當真豁出性命了,他提醒齊冷:“雪弓,你就這么確定虞修是落水身亡?”
其實齊冷并沒有直接證據,打更人他們撈出的尸首也未必就是虞修的,但信是沈青筠寫給他的,他相信沈青筠。
他于是道:“兒臣很是確定,如若兒臣猜錯了,甘愿以命相抵。”
正始帝默了默,最后終于道:“好,穆麟一案,由你全權處理,若敗了,朕就當從沒有過你這個兒子。”-
齊冷接令后,立即召集朝中四品以上官員,以及建安城中幾個商會行首,又從外州府借調仵作,并且請了民間的殮尸人,共同為虞修開棺驗尸。
開棺的結果,虞修舌突眼張,腹部腫脹,尸體只有些許淤青,并沒有其他傷痕,顯然是溺斃,而不是被毆身亡。
鐵證之下,齊冷拘禁了虞修妻子,妻子承認是因一時氣憤,才會誣告穆麟,而京兆尹也承認是因為不忿武將毆打文臣,所以才會隱瞞虞修真正死因。
一切真相大白,在場的文臣雖然心中不服,但也無話可說,齊冷道:“民間雖然有諺語‘做人莫做軍,做鐵莫做針’,百姓也以科舉及第為榮,以成為武夫為恥,但是非黑白,百姓心中都有桿秤,并不會因為無辜者是武夫,而就希望他被冤殺。今日公堂驗尸之事,本王也請了各商會行首見證,如果再有人因為文武紛爭,就想致無辜者于死地,那今日之事,就會傳遍整個建安,乃至整個大齊!就讓繳納賦稅的百姓,用他們心中的秤,稱一稱誰對誰錯吧!”
文臣們面面相覷,皆緘默不語,他們其中的有一些人,開始正視這位以往不受青睞的定王,只見定王面容俊朗,肩膀寬闊,猿臂蜂腰,身姿更是挺拔如松,公堂之上,擲地有聲,恩威并施,隱隱有帝王之相,眾人心中一陣惶恐,都低下頭去。
只有沈謙心中訝異之時,也隱隱有了疑竇。
定王是如何這么快就查出虞修之死真相的?-
驗尸之后,塵埃落定,齊冷入宮見正始帝,說了對此事處置的提議,虞修之妻以誣告之罪入刑,京兆尹罷官,刑部、大理寺負責官員降職,其余鼓噪的文臣以不知之罪,全數放過。
而穆麟雖然無辜,但文武紛爭牽扯太大,以斗毆之罪杖五十,算是給文臣一個臺階下。
正始帝有些驚訝:“朕以為,你為
穆麟洗冤,性命都能豁出去,不會將他處置的這么重!
齊冷道:“兒臣也是為穆麟好,經此一事,穆麟已成為文臣眾矢之的,如果沒有任何懲戒,只怕文臣會繼續尋他的錯處,倒不如用這五十杖的皮肉之苦,換雙方止戈!
正始帝默然頷首:“都按你說的處置吧!
他看了看齊冷,一場文武風波,就被他這樣輕易解決,既讓武將滿意,又敲打了氣焰囂張的文臣,但又封鎖消息,重罰穆麟,不至于讓文臣顏面掃地,這算是最圓滿的結局了。
這個兒子,權變謀略的本領,比他不知高出多少-
齊冷又在正始帝那留了半晌,出萬歲殿后,才迫不及待去見沈青筠,但卻從嘉宜公主口中得知,沈青筠已經被接回了沈府。
第70章 第 70 章 你是害了我
沈府的佛堂里, 沈青筠推門進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蒲團上, 細細抿著禪茶的沈忌。
沈忌這個人,真的很奇怪,他不信神佛, 卻偏偏要在府中建個佛堂,他滿手血腥,卻偏偏要在手腕戴串開過光的念珠, 囚禁沈青筠的那幾年,他又最喜歡在佛像面前折磨她。
他好像十分享受這種感覺,這種漫天神佛看著他作惡, 卻又奈何不了他的感覺,只有這時候,他才會忘了自己是個因為癲癇,連官都做不了的失敗者。
沈青筠坐到沈忌對面,她端起紫檀案幾的禪茶,抿了口, 平靜道:“兄長將我從宮中接回來,有事么?”
“我以為,你會借著嘉宜公主的名義, 不回來!
“沈府是我的家,我怎么會不回來?”沈青筠輕笑道:“之前幾次,的確是嘉宜公主不舍得我, 才不愿放我回來。”
沈忌輕哼了聲,很明顯,沈青筠的話, 他一個字都不信。
他道:“你入宮之后,結交了嘉宜公主,結交了廢太子,結交了定王,什么時候,也結交結交陛下,讓陛下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兄長這話說的可真是讓人傷心。”沈青筠笑吟吟道:“難道不是父親和兄長,希望青筠去討好嘉宜公主,去勾引廢太子和定王嗎?如果不是陛下不能人道,青筠毫不懷疑,回建安城的第一日,父親和兄長,就會將青筠送到陛下的龍榻之上。”
她嘆氣道:“青筠只是照著父親和兄長的吩咐照做而已啊,如何這也是青筠的過錯了呢?”
沈忌盯著沈青筠,他忽笑了,只是那笑容帶著徹骨的寒意,沈青筠知曉,這是沈忌極度憤怒下的表現。
沈忌的眼睛并沒有笑容而變得柔和,反而變得和豺狼一樣冷厲,他忽一把掀翻紫檀案幾,沉悶的聲響頓時回蕩在空寂的佛堂之中,當著神佛的面,他突然掐住沈青筠的脖頸,沈青筠背重重撞上白壁,她不由疼得蹙起眉頭。
沈忌掐著她的脖子,慢條斯理道:“筠娘,你當我是傻子么?”
這種命懸一線的境地,沈青筠卻仍然神色平靜,她惶恐道:“青筠真的不知曉做錯了什么……”
“還裝!”沈忌冷笑:“我問你,齊冷是如何知曉虞修死亡真相的?”
“他自己查出來的。”
“哼!查出來的!他如何能在短短七日,就查出虞修是落水而亡?難道他能千里眼順風耳?除非,有人偷聽了我與父親的談話,并且向齊冷告密!”
沈青筠被掐的呼吸困難:“我真的不知道……”
沈忌搖頭:“筠娘,我剛從慈幼局將你買下的時候,你就是這樣,一邊準備著逃跑,一邊嘴硬跟我說不會逃,每當我相信你的時候,你就會真的逃掉,又讓我耗費時日去找,所以筠娘,從我第一次被你欺騙開始,我就不會信你了!
沈忌這次好像是來真的,以前她逃跑時,他懲罰她,都是在她指甲里扎針,這樣,不會毀了她的容貌,也能讓她得到教訓,可是這次,他好像要將她的脖頸掐斷一樣。
沈青筠逐漸有些恐懼了,她如果被沈忌掐死了,沈忌完全可以和嘉宜公主說,她是暴病身亡,嘉宜公主會惋惜一段時日,然后就會忘了她。
她就是這樣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這也是沈忌折磨她的底氣。
沈青筠被掐的呼吸愈發困難,人在臨死之前,總會想到很多東西,沈青筠想的是,后悔嗎?
后悔將虞修死亡的真相告訴齊冷嗎?
說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沈青筠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為了穆麟的性命,賠上她自己的性命,她怎么可能不后悔?她簡直后悔極了。
但神智逐漸迷糊間,她仿佛看到牽著父親手的蓉兒,蓉兒在朝她笑,在俏生生的告訴她:“姐姐,我爹爹的病好了,穿盔甲的哥哥們也打敗黨項人了,我可以回到夏州,回到我的家鄉了!
除了蓉兒,還有很多她看不清容貌的少女,她們都在對她笑,沈青筠忽然也笑了,真好,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沈青筠了。
有一個身不由已、命如楊絮的沈青筠,已經夠了,不要再有第二個了。
所以沈青筠釋懷的笑了,她慢慢閉上眼睛,恍惚間,她眼前似乎浮現起了齊冷面容。
她死之后,齊冷會傷心嗎?
也許會傷心吧,他前世的遺憾,再也彌補不了了,他再也沒有辦法征服沈青筠了,這會讓他終身抱憾,但是,即使有遺憾,他還是會好好活著,和文臣周旋,實現他驅逐胡人的夢想,做他英明神武的皇帝。
這世上,哪里會有什么生死相隨呢?
沈青筠意識愈發模糊,但瀕死之時,她好像聽到了齊冷的聲音。
他在喊:“放手!”
接著,掐住她脖頸的手好像被迫松開了,沈青筠終于得以呼吸,她依偎在一個寬闊懷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她迷迷糊糊的抬首,看到一張俊美面容,是……齊冷么?
她還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忌,沈忌好像受傷了,在大口吐著血。
而齊冷,好像極為憤怒的模樣,清冷鳳目中滿是洶涌怒火,他握著劍,好像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似乎這情緒如果沒壓抑住,沈忌就要命喪當場了。
沈忌倒是一點都不慌,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跡,道:“定王殿下,我教訓自己的妹妹,與你何干?”
齊冷咬牙,握著劍柄的手指又捏緊了幾分,他怒道:“你這是教訓么?你這是要殺了她!”
“不管我是要殺了筠娘,還是要教訓筠娘,那都是我的家事!”沈忌道:“定王殿下難道連臣子的家事都要管嗎?”
眼見沈忌這般張狂,齊冷是真想一劍殺了他,但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殺他,殺一個沈忌事小,可沈謙呢?難道也一劍殺了沈謙么?
他們就應該得到前世的結局,一無所有,在萬人唾罵中絕望死去,而不是如今被他一劍殺死!
那太便宜他們了!
齊冷指節已經捏的發白,他一字一句道:“縱然是你沈府家事,但這家事,本王管定了!”
沈忌愣了下,然后嘆道:“好吧,定王殿下既然發話,那沈忌也只能保證,不再教訓筠娘了!
“再?”齊冷目光如利刃般,狠狠瞪著沈忌:“本王現在就要帶筠娘走!”
沈忌不屑一笑:“那要看筠娘愿不愿意跟殿下走了!
齊冷聞言,不由道:“自然愿意!”
但他話音未落,沈青筠就拉了拉他衣袖,啞著嗓子道:“我……我不愿意……”-
齊冷如遭雷擊,他不可置信問道:“他差點殺了你,你還要呆在這里?”
沈忌臉上是早有預料的笑容,沈青筠極為艱難的開著口,對齊冷說道:“我……不會有事的……殿下先回去吧……”
齊冷根本沒有想到沈青筠都這樣了,居然還拒絕跟他離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說,她到底在畏懼些什么?
他盯著她,似乎想從她的神色中尋出些端倪,但讓他失望的是,她除了蒼白面容,和因為虛弱有些渙散的眼神之外,無法讓他看出任何端倪。
沈忌一瘸一拐的站了起來,嘴角掛著微笑,他道:“既然舍妹不愿意和定王殿下走,那殿下是否可以將舍妹還給在下?”
齊冷懷抱著沈青筠,他忽一笑,對沈忌道:“不管沈娘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今日本王一定要帶她
走!
還沒等沈青筠說話,沈忌已經著急了,他道:“定王殿下,你這是要強搶么?”
“強搶又如何?”齊冷已經將沈青筠抱起,他雙臂強壯,沈青筠根本無法掙脫,而且,她現在也沒有力氣掙脫。
齊冷輕笑,他望著在門外圍著的沈府家。骸氨就跻獛蚰镒幼,誰人敢攔?”
沈府家丁自然不敢攔,齊冷抱著沈青筠,大步邁出佛堂,他忽回頭,看著踉蹌欲追的沈忌:“對了,佛前作惡,不要以為神佛奈何不了你,你的報應,在后頭呢!-
沈青筠是被齊冷一路抱上馬車的,她脖頸一圈都被沈忌扼的全是紅痕,神智也是昏昏沉沉的,直到齊冷將她抱回定王府,醫師診治后,她才慢慢好轉過來。
她聽到醫師說:“這位娘子沒什么大礙,好生休息便可。”
醫師又開了幾副安神定志的藥,這期間,沈青筠一直蜷縮在床榻上,眼神怔怔的,下人將煎好的藥送上,齊冷準備將她扶起時,她卻道:“齊冷,你為什么要來呢?”
她說話的時候,嗓子還是嘶啞的厲害,齊冷沉默的將她扶起,又在她身后墊了個枕頭,讓她能靠的舒適些,他舀了勺湯藥,喂給她:“不來,等著你被沈忌掐死嗎?”
“但你來了,就是和沈忌父子徹底撕破臉皮,你莫忘了,前世你是先穩住沈謙,再登基的……”
“別再提登基了!饼R冷繃著臉,他還在介懷沈青筠不跟他走的事,饒是如此,他還是細心吹涼湯匙中的湯藥,喂給沈青筠:“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但你要先養好身體!
沈青筠飲下,她卻嘆了口氣:“齊冷,你以為你是救了我,但其實,你是害了我!
她啞著嗓子說著這句話,她說時的神情,倒有種心灰意冷的蒼涼,她好像在害怕些什么東西,齊冷當時并不太明白她為何會說這句話,但很快,他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