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臥槽臥槽臥槽——
一百萬匹羊駝自林雪卿的腦海中狂奔而過。
而在這電光火石, 千鈞一發的瞬間,最令人值得震撼的竟然不是林雪卿的莽撞,而是他的膽量!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
危急存亡的關鍵點。
大魔頭墮魔屠殺的臨界線。
他他他他……竟然腦子里想的不是臥槽, 魔尊饒命!而是:臥槽,好大啊???
林雪卿也是服了自己。
現在是感慨葉明鏡很大的時候嗎?
但偏偏,就是這種時候, 人的思緒真的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林雪卿意識都自己摸到了什么玩意兒的時候, 第一時間其實沒反應過來, 而第二時間他反應過來了,卻還是想感慨:
真的好大啊。
這句話里,一多半的情緒是寫實,另一小半的情緒是震驚。
你說, 葉明鏡長著這么美麗絕倫, 仙氣脫凡的臉蛋, 私下里卻有著這么大的那玩意,這合理嗎?
當然, 還有一小丟丟的情緒。
屬于是羨慕。
男生之間,哪怕地位云泥之別,但在這種先天條件對比上,卻總是不服輸的。
林雪卿捫心自問,他是個正常人。
也不想跟人比。
奈何有人把優越都快戳他臉上了……怎么能不羨慕,嫉妒?
于是。
本來該是誠懇道歉的語氣,不知怎的, 忽然就變得酸溜溜起來。
“抱歉,尊上, 我不是故意的。”
林雪卿從藥浴里咕嚕咕嚕掙扎了出來,頭發全部濕了, 也散了,凌亂地沾在身體上,和端坐在藥浴里好整以暇的葉明鏡相比,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葉明鏡其實沒有什么感覺,他渾身經脈寸斷,胸腔以下,除了左臂以外,根本不會有任何知覺。
但以他的聰明。
又豈會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么?
葉明鏡只覺得好笑,他看著落湯小狗一樣的林雪卿,問他:“道的哪門子歉?”
小狗臉皮刷地一下全紅了。
本來是被溫熱的藥浴蒸的白白嫩嫩的臉皮,現在紅的能滴血。
“我我我剛剛……”
他語無倫次,想說實話,可又羞于說出口,最后只能自暴自棄,說:“反正我剛剛做了一件對不起您的事情。”
“哦。”
葉明鏡道:“既是如此,用什么補償?”
林雪卿不敢置信,微微睜大了圓眼:“什么,還要補償?”
那他幼小心靈受到的傷害又有誰來補!
葉明鏡正色道:“要補的。”
欲哭無淚,林雪卿只好想了想自己的家底,顫顫巍巍又將一些壓箱底的好東西拿出來保命。
可對這些天階法寶。
人間稀物。
葉明鏡竟一個都不感興趣。
林雪卿連說了好幾個,都被否決。
他沒轍了,只好讓葉明鏡自己說。
“尊上,要不您自己說,要我怎么補償?您盡管隨便說。”林雪卿補充:“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那種!”
“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么?”
“對。”
林雪卿語氣篤定。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圓潤的眼睜地格外的大。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他的決心。
然而,葉明鏡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想起一個故人來。
當年這位故人。
初出茅廬,眼神也是同樣的堅定。
他跪在劍宗的天道石前,帶領著身后的一幫小弟子,信誓旦旦地發下宏愿:“愿為這天下蒼生除魔衛道,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巧啊。
當時他說的,也是這么一句。
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可最后又怎么樣?
葉明鏡不禁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
想起從前的事情。
忽然間一切都失去了興致。
于是葉明鏡重新合上眼皮,說:“你走吧,這個補償先欠著,以后再還。”
林雪卿:“??”
就完了?
他對大魔頭做了這么冒犯又該死的事情。
竟然就這么簡單被放過了?!
直到從小洞府里穿好衣服離開的時候,林雪卿還沒回過神來。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小院兒,正好遇到打算出門買藥材的風如雨。風如雨見他頭發全濕了,也不用靈力烘干一下,很好奇就叫住了他。
“林雪卿,你干嘛去?”
林雪卿愣了愣,表情很茫然:“鬼醫大人,我沒有做夢。”
“噗——你這傻小子,瞎說什么鬼話的,在哪里鬼混,結果把頭發弄濕了還忘記擦干。”
風如雨嘲笑他道。
林雪卿這才緩緩地回過神來,瞅了一眼自己濕漉漉的頭發,記憶復蘇。
“我我我,我剛剛腳滑,掉進藥浴池里了!”
他開始破防。
風如雨卻并不覺得驚訝:“早就知道了,你這小子做事冒冒失失,那泉眼邊兒上的石頭又滑,掉下去是遲早的事情。”
林雪卿更破防了:“不是,鬼醫大人,你知道會滑,怎么不提醒我呢?”
“我怎么知道啊!我還想著,不告訴你,說不定你不想這件事兒就不會滑到了。”
風如雨嚷嚷。
林雪卿欲哭無淚:“我真的滑倒了,而且還掉進了水里。”
風如雨看了一眼他的頭發,說:“看出來了。不過沒事兒,一個干燥術就解決的事情。”
說罷,他打了個響指。
林雪卿原本濕漉漉的頭發立刻全干了。
風如雨笑了笑:“你看,這不好了嗎?這有什么啊,小事兒一樁。”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林雪卿憤怒地瞪了風如雨一眼,甩袖悲憤離去。
風如雨站在原地,覺得他這火氣來得莫名其妙。這是怎么了?摔就摔了唄,又沒摔出個好歹來,重新站起來不就完事兒了。
不過很快,風如雨轉念又一想。
也許是小孩子臉皮薄,覺得沒站穩摔倒在葉明鏡面前丟臉了吧。
……
林雪卿確實覺得很丟臉。
但不是因為沒站穩。
事后他復盤整樁事件,覺得自己的表現很丟臉。
“我在大驚小怪些什么啊,不過就是抓到了一個男人都有的東西而已,至于這么大反應嗎?”
況且,害怕葉明鏡惱羞成怒墮魔也就罷了。
畢竟大反派墮魔,所有人都得死。
可為什么要就那玩意兒的大小感慨半天,然后自卑半天呢?
雖然但是……真得挺大的。
此刻一個人躺在房間的大床上,仰頭望著房頂,那方才已經被遺忘的記憶,觸感,又難免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林雪卿沒敢看。
但從手感來說,葉明鏡確實比正常人都要大好幾倍。
而且還是沒啟動的狀況,若是一旦啟動……
嚇人!
林雪卿默默地給他未來的道侶點了根蠟,提前心疼他/她一下。
可話又說回來了,葉明鏡好像修得是無情道啊?無論是正文,還是前傳,都沒有任何動感情的跡象。
倒是有一些讀者,非要給他安排一個悲情男二的身份。
說,葉明鏡后來墮魔,成了反派,是因為他暗戀自己的師妹葉明雪多年,結果師妹嫁給魔尊還生子,他惱羞成怒。
這個情節很符合尋常小說的反派設定。
但,卻并不符合葉明鏡的。
葉明鏡雖然和葉明雪是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被師父撿回來無父無母的孤兒。
可葉明鏡從小一心向道,又天賦異稟。
每日不是在修煉,就還是在修煉。
跟葉明雪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根本就不多,又遑論產生感情呢?
而反駁這一觀點的最關鍵論據便是,后來,葉明雪是葉明鏡親手殺死的,就一劍。
但凡他對葉明雪動過丁點兒的心。
也不至于殺的如此利索吧?
所以后來這個情節一出,便再沒有人說葉明鏡喜歡葉明雪了。
至于其他人,就更沒有。
喜歡葉明鏡的倒是有很多。奈何,葉明鏡除了墮魔前后中間夾著的這黑暗一百年,都是修真界頂級戰斗力。
尋常的人連沾他的邊兒都做不到。
元嬰期修士都不敢保證在他能活幾個呼吸。
就算是喜歡,誰敢追啊?
總之,葉明鏡這個無情道人設,從頭到尾都沒崩過。倒也挺好,至少不用有人受他這個苦了不是?
反正對于林雪卿這個毒唯來說。
甚好。
嫂子這種存在,就讓他留在三次元,二次元紙片人別來沾邊。
想到這里,林雪卿心情好上了幾分,也不哼哼唧唧懊惱剛剛表現的太丟臉了,哼著小曲兒不知不覺就陷入了睡眠。
只是這一睡。
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醒來。
“劍尊那邊兒怎么樣了?”
“回稟少主,鬼醫大人說,劍尊那邊兒一切正常。他讓我告訴您,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林雪卿已經睡夠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換了身兒干凈衣服的同時,又給自己施了個清潔咒。
不得不承認。
修真界這點還是挺方便的。
一鍵換衣,一鍵洗漱。
麻麻再也不怕我早八遲到了。
雖然,眼下也沒有早八之說。但林雪卿還是一醒來就去找風如雨了。
風如雨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曬藥材,院子里那一大片空地,還有房頂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珍稀藥材。
林雪卿來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只能站在門口喊:“風如雨,風如雨!”
“呦,如今用完我了,連鬼醫大人都不喊了?”
風如雨抬起頭來,調侃。
林雪卿眉眼彎彎,咧開嘴笑的明媚,陽光下露出牙齒,白的像是要反光一般:“我就是覺得,咱倆都熟悉了,叫鬼醫大人多生疏啊。”
風如雨想反駁說,我們哪里熟悉了?
轉念卻又一想到那十五萬靈石,好嘛,確實熟悉。
“行吧,你是金主,愛怎么叫怎么叫。”
“鬼醫大人,我來是想問一句,明鏡劍尊那藥浴需要泡多久才行?”
“用到我就又成鬼醫大人了……”
風如雨吐槽,但吐槽歸吐槽,還是正經回答:“第一次,要七天才行。”
“第一次?七天?”
林雪卿睜大了圓眼:“那豈不是說,后面還有許多次?”
“你以為呢?就他那個破經脈,就算是泡上個一整年都不為過。”
“啊??”
“逗你玩兒呢,不需要一整年,至少現在不需要。”
風如雨放下手中的藥材,手揮了揮,地上原本鋪滿的藥材便自動向左右分開,形成一條小路出來。
林雪卿順著小路走進來。
風如雨給他倒了杯茶水,這才慢慢道來自己的計劃。
“第一個療程,泡三回,每回七天。三回以后,就基本上夠我縫經脈的條件。”
林雪卿算了算數字:“也就是說,要二十一天。”
“不錯。”
“倒是不算特別久。”
畢竟這可是修真界,閉關三年五年的都有。
葉明鏡一百年都這么過來了,沒道理二十一天都等不了。
但問題是……
“后頭的幾回,不會還要讓我搬人吧?”
林雪卿臉一下子就垮了起來,天塌了一般的表情。
風如雨見了覺得好笑:“你怕什么?一會兒生二回熟的。”
林雪卿:我怕我自卑,不行嗎?
林雪卿扭扭捏捏地不說原因。
風如雨更覺得好玩兒,老狐貍一猜就知道肯定是上回搬人的時候出了什么事兒,所以才讓傻小子這么排斥。
但逗人逗的差不多就行了。
別給逗急眼了。
“行了不逗你,后面幾次不用挪人,我直接用一個陣法把藥浴換了就行。”
“鬼醫大人您可真是大好人啊!那藥浴結束以后呢?”
風如雨:“那自然還是要搬上來的。”
林雪卿:“…………”
風如雨被他怨念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好在林雪卿郁悶了一會兒,也就想明白了:“藥浴結束以后只把人抬上來,我肯定就不需要脫衣服了。”
風如雨鼓掌:“聰明!”
林雪卿想了想:“那行吧,我能接受。”
說罷他準備起身。
風如雨問:“你干嘛去?”
林雪卿道:“我也找個洞府,閉關修煉去。”
風如雨一聽急了眼:“好端端地,你修哪門子的煉!”
林雪卿覺得很奇怪:“我當然要修煉啊,修真界有誰是不需要修煉的嗎?更何況,我才筑基三層,這點兒修為實在太不夠看了。”
主要也是上回被那三個魔修攔路打劫。
讓林雪卿心有余悸。
本來他還覺得筑基三層不錯啊,美滋滋的,他都能越級打敗榮耀威呢。
結果沒想到,遇到三個元嬰期魔修,他動也不能動。
雖說最后的確是被林媚媚救下了。
可這一次的經歷讓林雪卿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
這修真界,還是很危險的。
除了葉明鏡這個大危險,處處都是小危險。
想要在修真界活下去,所仰仗的最根本之物,當然是自己的修為。所以從那天起,林雪卿心中就埋下了修煉的種子。
索性這幾日葉明鏡泡藥浴。
也不需要他獻殷勤。
林雪卿就想,閉關修煉一陣子吧,哪怕只能提升一點點,那一點點也是提升啊!
但不成想,風如雨攔住了他:
“不行,你修煉可以,但不許閉關。”
林雪卿問:“為什么?”
風如雨道:“四天后就是換藥浴的時間了,難不成你想讓我一個人去?”
林雪卿:“方才不是你說一個陣法就能解決嗎?”
“是一個陣法就能解決,不錯。”
風如雨頓了頓,正色道:“但誰跟你說,我不怕一個人面對葉明鏡了?”
林雪卿:“……”
后來書里寫。
葉明鏡這三個字,成為了修真界一款居家好用的“小兒止哭劑。”
那都是有原因的。
連醫生都怕他,這恐怖程度,也是沒誰了!
最后林雪卿妥協了。
他決定在葉明鏡附近找一個洞府修煉,但就像風如雨所說的,修煉,但不閉關。
葉明鏡在隔壁有任何動靜,他都能及時趕過去。
風如雨給葉明鏡換藥浴的時候,他也都在身邊兒。
甚至,修煉累的時候,他坐在靠近洞府巖石邊兒上休息,隔著巖石層,還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咕嘟咕嘟,泉水冒泡的聲音。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在想。
葉明鏡在隔壁乖乖泡藥浴呢。
那他也要加油,盡快提升自己。
于是嗑下兩顆補氣力的丹藥,盤腿,繼續修煉!
就這樣過了四天。
到了第四天傍晚的時候,風如雨帶著一個新葫蘆過來找他。
“傻小子,該去換藥了。”
風如雨在洞府門口喊。
林雪卿正在調息,但估算著時間,知道風如雨就快過來了,所以也沒入定太深。
風如雨一喊,哪怕隔著很長很長的山洞,他也立刻清醒過來。
吐息后。
林雪卿站起身來,腳步輕快飛出了洞府。
“叫誰傻小子呢!”
風如雨笑呵呵,頭腦搖搖晃晃,身上的叮叮當當哐鐺作響:“誰應我就叫誰。”
林雪卿落地,露面挑眉輕哼一聲,說:“我才不傻。”
風如雨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驚訝:“呦呵,不錯啊,的確不傻,短短幾天的功夫這就筑基四層了?”
林雪卿一聽這話,很是開心:“真的嗎?”
“你不知道?”
“隱約有些感受。”
今早修煉的時候,忽然他覺得靈臺清明,周身靈氣運轉的速度加快了好幾倍。
本身有些擔心。
可轉念又一想,又不是走火入魔,怕什么?
于是按照心法口訣,不斷運轉靈氣,吞,吐,又吞,又吐……如此往復了個幾百回以后。
霍!
他睜開眼,好像是有什么地方改變了,好像又沒變。
非說大的變化吧,倒是的確沒有。
但是他感覺自己眼睛變好使了不少,就連幾十米以外的小蟲子都能看得清楚了。
耳朵也靈敏不少,從前只能聽到泉水咕嘟咕嘟的聲音,現在都能聽到葉明鏡均勻的呼吸聲了。
“是突破了沒錯,不愧是丹宗林家的傳人啊。”
風如雨夸贊道。
“跟我是傳人有關系?”
“自然是有關系,修煉一途,天賦,傳承,根骨經脈,都是重中之重。丹宗林家十八代單傳,天火靈根,每代只一個孩子,自然天賦極佳。”
“哦。”
原來是這樣。
林雪卿還覺得是自己天賦異稟呢!
不過風如雨又道:“但也跟人后天的境遇,努力,脫不了干系。你卡在筑基三層很長時間了,應當是前些日子先戰榮耀威,后又遇上那三個魔修,有了這兩重遭遇的生死刺激,所以最近才能有所突破。”
這么一說。
林雪卿心中舒坦許多。
“總之我是突破了。”
他道。
風如雨道:“不錯,可喜可賀。”
林雪卿眉眼里映出喜色:“那今日是雙喜臨門。”
風如雨不解:“另一喜是?”
林雪卿:“給尊上換藥啊。”
風如雨:“……”
你管這叫喜?
合著干活的不是你唄!
考慮到葉明鏡人也在附近的緣故,風如雨唇角抽抽了兩下,到底是沒出聲抱怨。
“行了,走吧。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風如雨轉身,往隔壁的洞府走去。
林雪卿腳步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二人腳步飛快。
三兩下就抵達了洞府門口。
不過,風如雨有提前設下禁制,怕有閑雜人等打擾,也怕這后山有冒失的小動物不長眼闖進來,所以此刻,門口處看上去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大樹,完全想不到里頭還別有天地。
“我撤禁制了哈。”
站在大樹前,風如雨對著里頭的方向道。
這話自然不是對林雪卿說的。
所以也無需林雪卿回答,更加不需要葉明鏡回答。風如雨只是支會了葉明鏡一聲,告訴他:“我要進來了。”
然后,便一揮手,神色凝重的去掉了禁制。
禁制去掉以后,洞府入口的原貌顯現出來,這時,便要讓林雪卿這個洞府的原主人出手了。
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枚令牌。
令牌上黑底紅字寫著一個大大的丹字。
用令牌在洞府入口的大石碑面前那么一晃,轟隆——
比密碼鎖還好使。
大石碑緩緩移開。
兩人對視一眼,這才穿過大石碑,不緊不慢地往里頭走。
里面的路就順暢多了。
兩人都走過許多遍,因此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就到了泉眼所在的位置。
過去了足足七天,這里的情況和七天前相比,自然也有所變化。
忽略池子里泡著的葉明鏡不計,只說周遭的環境,都變化了不少。
因著水蒸氣不斷上涌,卻又無法散開,所以整個洞府空間內,皆是水霧朦朧,云里霧里。
林雪卿剛到的時候,還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仙境。
再說那核心區域。
也就是洞府里的那汪泉眼。
林雪卿走的時候,泉眼里的水烏漆嘛黑,比燉了一鍋中藥還黑。如今七天的時間過去,林雪卿走近一看,泉水竟然變清了不少。
林雪卿一時著急,沒想到這是藥效都吸收了的效果,趕忙問風如雨:“鬼醫大人,水清了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之前你堵住泉眼流動的結界失效了?”
“你的結界才是失效了呢!”
風如雨沒好氣地說。
他一邊說一邊揮袖子,用靈力驅散了整個空間里的霧氣。
“分明是藥被吸收了,你看——”
他指著清水池子里泡著的葉明鏡,得意挑了挑眉毛。
霧氣散開。
泉水中泡著的葉明鏡也終于顯露于人前。
只一眼,林雪卿就看呆了。
“這這……”
林雪卿很難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因為七天前,就是他本人眼睜睜地將遍體鱗傷的葉明鏡送下了藥泉里。
所以葉明鏡之前是什么樣。
他最清楚不過。
遍體鱗傷都是說少了……那完完全全就是傷連著上,傷上又長著傷!
可如今呢。
不過才七天。
肉眼可見的,一些曾經猙獰可怖的傷勢,已然痊愈,看不出半點兒痕跡來。
還有一些曾經很陰毒的。
比如說葉明鏡胸膛上那個看著就很討厭的掌印。
雖然還沒有完全消失,但明顯顏色淡去了不少。
傷痕褪去,葉明鏡本來的皮膚自然就顯露了出來。倒也不至于說膚若凝脂那程度,畢竟葉明鏡多年練劍,常年帶傷。
要他一個劍尊身上的皮膚膚若凝脂,那可太難了。
可饒是沒有膚若凝脂,如今這具身體,肌肉精壯,比例均勻,膚色在不算清澈泉水里顯得白里透粉,讓人一看就……
“喂喂,你盯什么呢!怎么感覺鼻血都快冒出來了。”
風如雨叫醒林雪卿。
林雪卿尷尬地摸摸鼻子,說:“這里水汽太多,太熱了。”
“真的假的?”
風如雨狐疑地看他一眼。
林雪卿被他看的渾身不適,趕緊轉移話題:“真的真的,我們別說廢話了,趕緊換藥吧。”
風如雨聳肩,說:“行,那我開始了。”
林雪卿點頭。
池子里的葉明鏡仍是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風如雨拿出葫蘆,卻不像是第一次那樣,直接往泉眼里倒。
“這些水已經泡了七天,被魔氣污染,該換了。”
說著,他先是撤下此前阻止泉眼水流的結界。
結界一被撤掉以后,林雪卿立刻聽到了泉水流淌的聲音,與此同時,果然,池子里的水位線開始下降。
水位線一下降。
林雪卿立刻就開始緊張。
原因無他,只因為隨著水位線下降,葉明鏡身體暴露在外的部分就會越來越多。
一開始,只是胸膛以上。
胸肌,肩膀。
慢慢的,腹肌便顯露了出來。
林雪卿沒健身過,但他很清楚葉明鏡絕對擁有著健身人最求而不得的那種天賦。
肌肉線條清晰。
形狀規整,漂亮,像巧克力一樣地整齊排列。
這里倒還好,畢竟這么漂亮的身材,不看可惜。
只是再往下的話……
“還想看啊?”
“……”
“別看了,眼珠子都快看出來了。”
“我沒看。”
林雪卿心虛地替自己抗辯:“我就是擔心,純純的擔心。”
“擔心什么?放心,有我在,什么都不需要擔心。”風如雨笑笑,水位線隨之停止下降。
與此同時。
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
新鮮的,絲毫沒有受過污染的泉水,開始涌入泉眼。
神奇的是,涌入的泉水竟然與原有的泉水并沒有融合,二者之間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玻璃一樣,將二者嚴嚴實實地隔離了開。
林雪卿:“…………”
“哎呀,有人可能要失望嘍。”風如雨嘴上調侃著,另一頭,手上的動作也不停,將葫蘆里的藥粉盡數倒入新鮮的泉水之中。
于是,清澈的原水瞬間又是變黑。
直到這時。
他方又放開了下面的水流。
咕嘟咕嘟,泉水開始流動,純黑色的藥浴自上而下蔓延,再度將葉明鏡周身緊密包裹,不留絲毫縫隙。
……
“傻小子,生氣啦?”
“沒有。”
“還說沒有,就是生氣。”風如雨說:“別生氣,我這也是保護你。葉明鏡的脾氣你不了解,我最了解的。真要是今天被你看見了,等他好了,我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林雪卿郁悶道:“真沒有。”
就是,有一丟丟的郁悶罷了。
郁悶什么呢?
林雪卿想,似乎不是郁悶沒有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雖然他的確有些好奇,可正如風如雨所說。
就算是那玩意兒大大咧咧地杵在他眼前。
他也不敢看啊!
那又是為何?
林雪卿一時想不出個答案,最終只能暫且歸結于,也許是自己并不愿意在葉明鏡的面前被風如雨拆穿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心思吧。
即便他承認。
自己的確不怎么高尚。
可也許是自尊心作祟,他偏偏就是不想在葉明鏡面前被拆穿。
不過,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方才的過程中葉明鏡一直沒睜眼,也許大魔頭一直睡覺,壓根兒沒聽見呢。
想到這里林雪卿才好受了些,臉上重新掛上笑容。
“不說這個了,鬼醫大人,說說尊上什么時候能站起來吧!”
第23章 第 23 章
“還早呢, 問這事兒做什么?”
“還早?有多早?”
林雪卿愣了一下,有些吃驚:“我還以為,等經脈修補好以后, 尊上就能和正常人一樣行走呢。”
風如雨道:“你要說短暫的站一會兒走一會兒,那可以。但像正常人一樣行動自如,恐怕還不行。”
“為什么啊?”
“……傻小子, 你以為那經脈縫好了以后立刻就能用嘛!不需要時間長一長的嗎?”
林雪卿眨巴著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向風如雨:“鬼醫大人, 您細說一下行不行?我真的不太懂。”
他還滿心歡喜的以為。
等二十一天結束, 經脈縫補完成。
葉明鏡就能成功擺脫輪椅呢。
可眼下聽風如雨的意思,還不行?還要等?
可等多久呢?
風如雨本不欲跟林雪卿多解釋的,只是從后山回谷里的路程實在無聊,于是邊走邊聊:
“首先, 縫經脈這事兒, 它就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
“人體一共十四條經脈, 今天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不可能一次把十四條全縫好了!所以, 等十四天后的第一次診治,我只能給他縫十二條,也就是先縫好那負責氣血靈氣運行的十二正經。”
“十二正經縫完以后,他的身體便可以如同常人一般,氣血暢通,靈氣無阻。但這個時候,恐怕他還是不能站起來。因為還有兩條重要的脈絡, 任脈,督脈, 尚且斷裂。”
“任脈與督脈兩脈,一脈位于人體身前正中線, 一脈則位于人體身后正中線,人要行動自如,起身行走,修士要修為進階,全靠的是這二脈暢通無阻。”
“所以,再泡二十一天藥浴。二十一天以后,我開始縫這兩脈。”
“這兩脈若是縫好了,就能像我方才說的那樣,他可以短暫地像尋常人一樣站立,行走。可是你想想,這縫縫補補了那么多針的經脈,能和天生的經脈一樣耐造嗎?”
“他要是有金丹那還好說,靠著靈力修為,行走自是不在話下。可他金丹也碎了,所以還是不行。得吃藥,吃很多的藥,然后慢慢等十星蠶的蠶絲線與他自己的經脈融為一體了,到那個時候,就能正常行走。”
聽完,林雪卿沉默了一會兒。
他倒沒有抱怨怎么還需要那么久,更沒有問風如雨,葉明鏡等了一百年還不夠嗎?為何還要等?
他知道問這些沒有用。
所以只是輕聲問了另一個問題:
“也就是說,如果金丹修補好了,他也是能恢復如常人的,對嗎?”
風如雨愕然:“這么說,倒也沒錯。但你為什么這么想讓他站起來呢?”
林雪卿勾了勾唇,這才重新展露笑顏,笑道:“那就好。”
卻并沒有回答風如雨的問題。
風如雨心中鬧了嘀咕。
可轉念又一想,算了,這傻小子從來都是這么傻的。
傻小子為了葉明鏡的事情盡心盡力,希望葉明鏡早點好起來倒也無可厚非。
只是吧……如果葉明鏡真的好起來了,恐怕這修真界就要出大亂子了。
但想到這里。
風如雨非但并沒有慌亂,反而隱約有種期待。
會亂成什么樣呢?
他可要拭目以待。
……
七日后。
又是一輪換藥。
這一輪換藥結束,便只剩下最后一輪藥浴,就可以進行經脈縫補之術。
只是經脈縫補之術屬實逆天而行,對施術者的道行和經驗要求都前所無比的高。
所以這一輪換藥結束后。
風如雨就選擇了閉關。
“我得閉關七天,好生養精蓄銳,七天后見。”
林雪卿當然是點頭應下:“好的,鬼醫大人,需要我提前做什么準備嗎?”
風如雨想了想,遞給林雪卿一本書:“你按照這書上的陣法,在后山的洞府里,以葉明鏡為陣中,布一個靈石陣。”
“靈石陣?”
“對,就是你戒指里那種靈石。”風如雨道。
“行,包在我身上。”
“然后再多備兒點兒靈石,到時候我開始縫補,你看見靈石消耗地差不多了,就趕緊給我換新的。”
林雪卿問:“縫補之術很費靈力?”
風如雨面露驚恐:“那可不是一般的費!”
“而且我在縫補的時候,不可以中途暫停。所以你還要確保這三天的時間里不會有人來打擾到我們。”
“什么?三天?!”
“至少。”
林雪卿也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很快,他冷靜下來:“好,這事兒我也會辦。我會找人把守在洞府外,天塌了也不能影響洞府里面分毫。”
“好,行。那這些事,就交予你了。”
風如雨說罷,轉身離開,閉關去了。
風如雨一走,林雪卿便拿著靈石與書,開始鉆研。
畢竟陣法什么的,林雪卿從前也沒擺過,事先鉆研鉆研總歸是好事,免得一會兒要在洞府里開始擺了,在葉明鏡跟前出丑。
但鉆研了一會兒林雪卿就覺得不行。
不能這么鉆研。
因為對陣法來說,最要緊的事情是定陣中。沒有陣中,無論林雪卿怎么擺靈石的位置,那些靈石也就只是一堆亮晶晶的石頭而已。
所以還是得去洞府里頭鉆研。
可去洞府里面……不就遇到葉明鏡了嗎?
一想到這里林雪卿就有些打退堂鼓,畢竟上回送葉明鏡下藥池時的尷尬猶然在目。
這都好幾日過去了。
林雪卿一做夢,夢到的還是當時那個場景。
太尷尬了,尷尬到他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葉明鏡。
上一回換藥的時候,風如雨在,倒還好些。
而且那個時候葉明鏡看上去也在休息,完全沒有任何睜眼的跡象。
但這一回,可是要他自己一個人去。
萬一他過去。
葉明鏡忽然睜開眼了怎么辦?
“能換個人去嗎?”
林雪卿不禁這樣想。
換普通的仆從肯定不行,他們根本不懂怎么布陣。若是說起來,林楓林海兩個表哥最合適了。
兩人既是林家自己人,嘴巴很嚴,又有金丹期修為。這靈石陣法肯定布得又快又好,比林雪卿不知道強到哪里。
但……
“罷了,還是自己去吧。”
說不出是什么心理。
只是林雪卿覺得,比起讓其他人看到葉明鏡的身體,果然還是賭一把葉明鏡不會醒更好接受一點。
于是,做好了心理準備與靈石準備后,林雪卿心惶惶地再度走進了小洞府。
……
小洞府內部倒還是老樣子。
霧氣蒙蒙。
不過上回來換藥,林雪卿已經跟風如雨學會了幾招。照葫蘆畫瓢念幾句口訣后,稍稍揮揮衣袖,霧氣便也聽話散開。
霧氣散開以后,林雪卿自是畢恭畢敬地先打招呼。
“尊上,打擾了。我過來布一個靈石陣法,過幾日鬼醫施術時要用。”
沒有回應。
是肯定的。
上兩回來換藥,葉明鏡都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但謹慎起見,林雪卿還是先問過。
過了一會兒。
直到確認葉明鏡沒有任何意見,他方抬起眼來,看著葉明鏡小心翼翼道:“那我就開始布啦?”
葉明鏡還是沒有反應。
他緊閉著眼。
整個身體肩膀以下的位置全部泡在濃黑的藥浴里,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尊白皙如玉的雕塑一般。
不過雕塑只有一個腦袋。
乍一看去,還有些恐怖。
林雪卿自說自話:“行,那我就開始了。”
說罷開始動手,一只手拿出那本書看著,一只手則拿著靈石,開始找位置。
“乾南,坎西……下一個是,嗯,是震東北?”
“震東北在哪里來著?”
林雪卿撓撓頭,第一百五十一次翻到書的第一頁,重新確定方位。
這一流程不知重復了多少遍。
林雪卿自己倒是不覺得麻煩。
他開始修煉以后,耐心好了許多。畢竟修真者打坐修煉,吐息運轉靈氣一坐下可能就是三四天,期間重復一個動作上千遍。
如今布陣法。
也不過是重復了幾百遍而已。
還早的很吶。
然而,第二百三十二次的時候,藥池里的人再也忍不住,暗自睜開一雙狹長的鳳眼。
“陣法不是這么布的。”
第二百三十三次,葉明鏡提醒道。
林雪卿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是葉明鏡說話,以為是自己幻聽:“別急,等等,讓我再看看。”
葉明鏡:“你把書放下,靈石也放下。”
林雪卿:“啊?”
直到這時他才聽出不對勁來,回頭,便正對上一雙漆黑到深不可見地的眼。
林雪卿:“…………”
最怕的場景它終究還是出現了!
這就叫做墨菲定律嗎?
可沒聽說過修真界墨菲定律也奏效啊!
但沒法子,人已經醒了,而且很有可能是被自己菜醒的。林雪卿唯唯諾諾,湊到葉明鏡跟前。
“尊上,是我太笨了。”
語氣里不無郁悶。
畢竟一開始的時候,林雪卿應下這門差事,還以為很簡單呢。他想的是有書可循,他就算再笨,對著書擺總會了吧?
可沒想到,二百多遍還不會。
葉明鏡則意簡言賅:“不是你笨,是方法不對。”
林雪卿好奇問:“那我應該怎么辦?”
葉明鏡道:“盤腿,坐正。跟我念口訣,運轉靈力。”
林雪卿一一照做,然后就發現,好神奇!在口訣結束后,原本在儲物口袋里放著的靈石一個挨著一個聽話地跑了出來,非但如此,還跑到了它該去的方位上,完全不需要林雪卿用手去擺。
這就是靈石陣么?
原來擺好之后,各個極品靈石之間會彼此形成感應,光芒交相輝映,把整個洞府照的比白晝還要亮。
且這靈石陣法擺好以后,肉身可感地,洞府內部的靈氣充裕了十倍以上!
連他這個小菜雞都能感覺到了。
可見其效果逆天。
“原來這么簡單,的確是我方法用錯了。”林雪卿一邊感慨,一邊心中當然是真心實意地感謝葉明鏡。
“尊上,多虧有你指點,你好厲害啊!”
葉明鏡冷冷睨他一眼,本不欲多做反應。
畢竟,這靈石法陣乃是法陣中基礎的基礎,就算此刻一個金丹期修士在這里,也能教會林雪卿。
可對方的反應著實熱烈。
夸贊了一句,不夠,還要夸贊第二句,第三句。
眼看著林雪卿已經從陣法夸到身材,甚至要夸到皮膚的時候,葉明鏡再也忍不住地打斷他:
“你說這么多話,不口干?”
林雪卿眨了眨眼:“不啊,尊上你這是,關心我?”
葉明鏡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既不口干,把《圣元吐息方》背了。”
林雪卿:“???”
大魔頭,這是在教他背書么?
天殺的。
為什么不上學這么多年,還會被人要求背書啊!
葉明鏡卻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半點不對,冷聲道:“你修煉的時候,每每都需要翻書,不覺得累嗎?哪有修者如你一般修煉的。”
林雪卿想了想,還真是。
但問題是,葉明鏡怎么知道的?
難道……他偷聽他?!
意識到葉明鏡可能在偷聽自己這個事實后。
林雪卿只覺得天都塌了。
天吶,若是葉明鏡連他翻書的聲音都能聽得見,那豈不是,他在隔壁洞府說什么,做什么他都能聽見?
那他碎碎念的那些內容不會也被聽到了吧!
雖然林雪卿倒也沒說什么大魔頭的壞話。
否則早就豬圈伺候。
可林雪卿依稀還記得,自己說了好幾回類似于“好大”“為什么這么大”“真羨慕”這一類的話。
這些……葉明鏡也都聽到了嗎?
一想到這里。
林雪卿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刷地一下,他整張臉瞬間漲紅,耳朵根子,脖頸也跟著一起紅了。
“我我……我……”
挖個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人活著怎么能丟這么大的臉?
自然,這一幕看在葉明鏡的眼里,卻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斜睨著林雪卿,看著對方臉頰通紅,連話都說不出口的害羞模樣,挑了挑眉尾,淡然道:“很驚訝?”
“……不是。”
“你不是也能聽到我的動靜么?許多回,專門貼過來聽。”
“……”
林雪卿窘迫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沒想到自己不經意間的小動作竟然暴露的如此明顯。
是他太大意了。
他以為葉明鏡沒有修為,又隔著那樣厚的一堵墻,葉明鏡應該什么都聽不到才是。
沒想到葉明鏡竟然聽到了。
且聽得一清二楚。
也怪他,怎么能小瞧大反派呢?
眼前人雖暫時修為未恢復,但畢竟是本書世界觀下的最強者。任何情況下小瞧他,都會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所以……這次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洞府內一片寂靜。
氛圍詭異。
林雪卿僵在原地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下一秒因為左鼻孔先進氣而遭遇豬圈。
直到,葉明鏡收回自己的眼神,冷清的聲線徐徐念出《圣元吐息方》第一句。
林雪卿愣了一下。
很快他意識到葉明鏡的目的。
于是盤腿打坐,一邊吐息,一邊認命地開始背起這《圣元吐息方》來。
這一背,恍然間,就是三天時間過去。
三天后。
林雪卿的《圣元吐息方》終于背熟了。
但人也累倒了。
運轉完最后一個大周天后,只聽咚的一聲,整個人直直倒在石頭上。
呼吸聲均勻傳來。
不到幾個瞬息的時間,竟然就這樣睡熟了。
葉明鏡緩緩睜開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熟睡,且毫不設防的臉。
熟睡的林雪卿少了幾分靈動。
卻也少了些平日里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只看臉,其實很難將他與那個惡名昭著的紈绔聯系起來,畢竟怎么看,這都是一張還沒完全長大的娃娃臉。
眼睛是圓的。
鼻頭也很是圓潤。
臉蛋好些,只有臉頰處有些許嬰兒肥,整個臉型還是漂亮的鵝蛋型。
可……
就是這樣一張看著稚嫩的娃娃臉,竟然信誓旦旦地,說一些那些活了五百歲的老骨頭都不敢說的話。
“我向你保證,這次絕對不會失望的。”
一想到這里,葉明鏡就忍不住冷笑。
拿什么保證?
拿他筑基五層的修為?還是拿他剛剛才背會的《圣元吐息方》?
又也許是拿他身上的那些靈石吧。
這小子,旁的東西沒有,靈石倒是的確挺多。
可惜,這世上有許多事,是靈石辦不到的。能以靈石解決的事情,都是些最簡單不過的事。
葉明鏡冷眼睨著這張無辜的睡顏。
似有所感,林雪卿砸吧了下嘴,翻了個身子,咕嚕咕嚕人翻到葉明鏡跟前:“嗯,尊上……吃藥。”
“……”
葉明鏡蹙起眉心,冷著臉伸手給他蓋了層毯子。
……
四天后。
林雪卿是被熱醒的。
好熱啊,怎么會這么熱?
他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被塞到了農村土炕上一樣,農村的小伙伴們都知道,過年的時候燒炕,屁股底下那叫一個熱。
皮都快燙沒嘍。
熱得林雪卿不得不醒。
結果醒來才看見,什么?這樣一個冒溫泉的密閉洞府里,竟然有人給他蓋毯子。
還是幻兔毛的毯子。
毛又密實又厚。
林雪卿欲哭無淚,收了毯子,氣得朝正在布靈石法陣的風如雨抱怨:“鬼醫大人,這么熱的地方,你覺得我需要毯子嗎?”
風如雨正干活干的熱火朝天,被陡然這么一指責,人懵了:“什么?”
林雪卿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也懶得跟他計較:“算了算了,你怎么來的這么早?”
風如雨這才回過神兒來,說:“哪里早了,這都七天了。”
林雪卿:“啊?”
所以他一覺睡了四天??
風如雨:“還說我呢,我倒要說說你,閉關前答應得我好好地。說布靈石陣,又說找人把守。結果我一過來看,你呼呼大睡,人沒找好也就算了,靈石陣還給自己用了。”
林雪卿愣住:“……真的假的?”
風如雨指著地上一多半光芒已經黯淡不少的靈石,沒好氣說:“你自己看,靈氣都快被吸收完了。還有你自己,七天前還是筑基四層,結果今天就七層了,你小子,是要逆天吶!”
林雪卿:“七層???”
他怎么覺得自己越來越聽不懂人話了。
一覺醒來。
感覺全世界都變了。
天翻地覆。
風如雨吐槽道:“你提升修為無可厚非,但用完了靈石,倒是補上哇。”
害得他剛剛自己補了。
又小虧一筆。
林雪卿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緩過勁兒了,他先不急著回答風如雨,而是先運轉自己周身靈力,查看自己的修為情況。結果果然——
“好家伙,這還是我嗎?”
只是睡前狠狠背了《圣元吐息方》,而后又猛猛睡了一覺而已,竟然修為提升的這樣明顯,趕上坐飛機,阿不,坐火箭了!
難怪風如雨說他逆天呢。
七天修為提升三個小境界,不是逆天是什么?
“原來我在修煉上這么有天賦嗎?”
林雪卿大為震撼。
這是不是意味著,其實他也是個被埋沒的修真天才,以后他也有可能結丹在望,元嬰不是夢?
可風如雨涼涼看他一眼:“要不,你看看那些被吸干的靈石呢?”
林雪卿:“…………”
好吧,好吧。
他就知道qaq。
風如雨正色道:“行了,不跟你貧嘴,時間緊張,我來布陣,你快去找人護衛。”
林雪卿:“行,我立刻就去。”
說完馬不停蹄,飛也似地離開了洞府,趕緊去找自己的兩個表兄弟。
還嫌不夠,又讓兩位表兄找了好幾個內門金丹期的師兄弟,在洞府門口嚴防死守。
而后,林雪卿才又進了洞府。
“尊上,鬼醫大人,我把護衛已經安排好了,保證這幾天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葉明鏡仍是端坐在藥浴里,緊閉著雙目。
風如雨則坐在他對面,不遠,也就幾寸的地方。
“行,我這邊兒也準備好了,你就在旁邊歇著吧,注意補充靈石就好。”
風如雨道。
林雪卿點點頭,但還有些緊張。
畢竟上回問診,風如雨忽然倒在地上開始抽搐的樣子仍歷歷在目,他怕這一次……
“鬼醫大人,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嗎?”
“倒是沒有特別的。”
風如雨頓了頓,問:“你暈血嗎?”
林雪卿很快知道了風如雨為何要問這一句。
因為他將十星蠶放了出來,一共十只環繞著葉明鏡。十只蠶寶寶這幾日被風如雨養的是胖胖大大,每一只都比林雪卿交給他的時候胖約莫三倍。
可林雪卿本以為這些蠶寶寶的用處是產蠶絲,然后風如雨以蠶絲作為針線縫補斷裂的經脈。
卻不成想。
十只里頭,只有五只負責產蠶絲。
另外的五只,則是飛速爬向了葉明鏡,一口咬開他的皮膚,從肌肉里,血管里,將他斷裂的經脈硬生生拽了出來,場面之血腥,無異于生剖、活剝。
……難怪風如雨要問他暈不暈血!
林雪卿倒是不暈血,畢竟十六歲開始闖蕩社會,受傷,下廚,看旁人受傷,都是家常便飯。
可是,葉明鏡這個出血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哪怕知道風如雨是在治療。
幾乎是同一時間,十星蠶將經脈拽出來一些后,風如雨就立刻以靈力為針,以蠶絲為線開始縫合。
他縫合的速度極快。
一手縫合經脈,另一手縫合皮膚。
此過程周而復始。
在風如雨神識精準的控制力下,一切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
不一會兒的功夫,林雪卿便眼睜睜見著,有一小部分的經脈和皮膚已經被縫合好了。
風如雨的針法果然厲害。
不愧是鬼醫,林雪卿甚至看不到縫合的痕跡。
然而,哪怕是縫合好的地方,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滲落出來,落入清澈的藥泉里。
藥泉被染上血的色彩。
變紅,變得更紅。
最后,紅得幾近于褐黑色,林雪卿手里捏著的那枚靈石,也隨之化作齏粉……
“換靈石,它們餓了!”
一聲厲喝將林雪卿從恍惚中叫醒。
幾乎是機械一般地動作,林雪卿當即盤腿坐下,用葉明鏡此前交給他的口訣來布陣。
筑基七層的修為。
這一次自然比第一次還要更快。
幾個瞬息后,耀目的靈石光芒再度充斥了整個洞府。旋即,洞府內響起咔嚓咔嚓,十星蠶啃食靈石的聲音。
林雪卿也終于明白了為何風如雨非要十只不可。
因為哪怕是妖獸,干活干得久了,也會累,也需要吃東西,換班。
人家叫十星蠶。
可不是牛馬!
但十星蠶可以,風如雨卻不行。
整整三天,哪怕風如雨已經提前用通感之法,感受到了葉明鏡體內所有經脈的走向,對葉明鏡的經脈了若指掌。
但他還是必須繃緊了自己的神識,片刻都不敢放松。
想想也能理解,人體的經脈是何等的復雜,說句巧奪天工也不為過。全修真界哪怕是最厲害的器修,也不可能造出一個與經脈同等功能的靈器。
風如雨竟然用針線縫補經脈,已經是敢為天下醫修所不能了!
又怎么敢有片刻的懈怠呢?
于是整整三天,風如雨聚精會神,殫精竭慮。
林雪卿亦是緊張,坐立難安。
這三天時間里,林雪卿一共換了三十波靈石,十星蠶也分別換了三十次來吃靈石補充妖力。
但哪怕是最上等,純凈的靈石。
到了第三天夜里最后的那個時辰時,也已經無法補充十星蠶的疲憊。
本來圓滾滾胖乎乎的蠶寶寶變得極瘦極小,縮水數十倍,看得林雪卿心疼不已,心說,等這回結束,一定要讓這十個大功臣好好吃飽,休息!
而當然了。
最累的當屬風如雨。
他開始手術前是提前閉關了七天的,為的就是避免這三天消耗太大,提前養精蓄銳。
可饒是如此,最后的縫合時,他的額頭仍是冒出細密的汗水,嘴唇干燥,起皮,整個人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一樣。
但,這還不是結束。
遠遠不是。
縫合結束后,十星蠶們已經累到攤開肚皮,數腳朝天,再也無法工作半點。
風如雨的靈力亦是虧空到底。
可風如雨還有最后一個程序需要完成。
那便是,朝那剛剛縫補好的十二條經脈里注入一道靈力,觀察這道靈力能否順利運轉。
若是可以運轉。
便證明,這縫補之術成了!
葉明鏡斷裂的十四條經脈里,已經有十二條被縫補好,接下來只需要再等二十一天,復刻今日的舉動,便可大功告成,成功修復好葉明鏡的所有經脈。
然而,偏偏就是在這最后一步上。
風如雨那最后一道靈力剛入葉明鏡經脈,忽然,數道極寒極冷的邪氣突然自經脈盡頭涌現了出來。
像是在三伏日子忽然下了一場巨大的冰雹一樣。
嘩啦嘩啦,那極寒極冷的邪氣朝著風如雨猛烈襲來。
風如雨本就是出于靈力虧空,最脆弱的時候,被這么一襲擊,哪能受得了?
當即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嚇得林雪卿命都快沒了半條。
“風如雨,你怎么了風如雨!”
林雪卿一個健步上前,眼疾手快扶起了風如雨。
風如雨好險是及時切斷了那道靈力與自己的連接,這才沒有受到邪氣更多的侵襲。
但他蒼白著臉抬起頭來,驚恐地看向葉明鏡:
“是毒,是他體內的寒毒冒了出來!”
“……什,什么?”
“還記得我說過他體內有很多毒嗎?以前經脈斷著,那些毒便無法順著經脈在他體內運轉。現在經脈剛一縫好,沒想到這霸道的寒毒就立刻冒了出來!”
“寒毒?”
林雪卿怔了一下,腦海內白光一閃,似乎對這個毒有些印象。
是什么呢?
似乎原著里有過這么一個情節。
但還不等他想起更多,不遠處,葉明鏡的身體卻已經是發生了變化……
第24章 第 24 章
“是寒毒沒錯, 你看,他的身體現在已經開始起霜了。”
“起霜?”
林雪卿又是怔楞了一秒,顯然還無法接受起霜這兩個字跟葉明鏡聯系起來。
好端端地。
人怎么能起霜呢?
風如雨卻已經恢復了理智, 冷靜道:“不錯,你看他的眼睫毛,是最明顯的, 已經開始掛著冰霧。等到再過一會兒, 可就不是冰霧那么簡單了, 而是直接結冰。從上到下,從內臟再到表皮,全部凍成冰塊。”
林雪卿心頭驀地一緊,甚至不敢去看葉明鏡:“那怎么辦?鬼醫大人, 求求您想想辦法吧!”
風如雨擦了擦唇角的血, 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 這寒毒應當是天下最毒的寒毒之一,名為九冥寒蝎毒。是從一種叫做寒蝎的妖獸尾巴尖上提取出來的劇毒, 哪怕是對渡劫期的修士,也有效果。”
“這種毒,一般來說無法根治,根本無藥可解。但并不是不能壓制,首先,修為高的修士,比如從前的葉明鏡, 自己便可以壓制。”
“但如今他修為盡失。”
“所以你把話聽我說完。”
風如雨嚴肅道:“還有另一種法子,既然此毒乃天下劇毒劇寒之毒, 便要用天下最炎最熱的東西來壓制他。”
“最炎最熱?”
風如雨看他一眼:“簡單來說,便是找一個天火靈根的修士, 用自己的靈力,替他游走經脈,壓制毒發。”
“……”
林雪卿自然不會忘記。
風如雨曾經說過,丹宗林家,十八代單傳,每一代,都是天火靈根。
那時林雪卿還不知道這天火靈根有什么妙處,如今他知道了。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找我娘去!”
“不是??”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林雪卿腳底生風,一臉嚴肅地就快要飛走了,風如雨當機立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等等,你等我把話說完啊,傻小子!”
林雪卿很急:“讓我去找我娘,我娘是天火靈根,而且她有化神期修為。”
如果是林媚媚在的話。
一定能幫到葉明鏡。
她那么厲害,當初秒三個元嬰魔修也只用了一招而已。
可風如雨說:“不行,你娘不行。”
“為何不行?”
林雪卿已經快急哭了,急瘋了。
因為眼角余光可以瞥到,那可怖的寒霜已經從眼睫毛處,蔓延至葉明鏡的整張臉。
那么漂亮的一張臉,此刻掛著一層冷冰冰的寒霜。
雖說葉明鏡平日里性格便冷。
可性格再冷,也不是這個冷法吧?
再下來會不會就是脖子,胸膛?再然后,是不是要如風如雨所說,開始結冰?
林雪卿無法接受那樣的葉明鏡。
于是喊道:“我已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風如雨卻始終不放手,強硬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娘修為再高,可她是個女人啊!”
林雪卿:“女人怎么了?”
風如雨:“男屬陽,女屬陰。你娘的天火靈根不及你。”
“可,可……”
林雪卿嘴唇囁嚅半晌,忽然就有種格外想哭的沖動。
“可我不會呀!”
林雪卿從來沒這樣痛恨過自己的無力。
他本覺得,自己的進步已經足夠大了。
從筑基三層,短短二十來天,到了筑基七層,還不夠厲害嗎?榮耀威筑基七層,可是在同齡人里橫著走。
然而此時此刻。
他只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自上而下蔓延。
“我不會,什么天火靈根,我都沒聽說過。”
林雪卿頹然地垂下手,肩膀顫抖,眼眶通紅,聲音里也已經隱約帶著幾分哭腔。
風如雨見狀,無奈嘆道:“你不會,也不怪你。筑基期的修士,能知道什么呢?對靈根的使用,本來就是金丹期以后的事情。”
但林雪卿沒放棄希望。
他從來不放棄任何希望。
咬咬唇,林雪卿強行逼自己清醒過來,下一秒抬頭道:“鬼醫大人,情況緊急,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請您教我吧。”
“你這小子……”風如雨略感震驚。
他還是第一回遇到這種人。
火燒眉毛了,竟然情緒變化的這么快。
方才還難受痛苦,轉眼就定下心神,尋求解決之法。
他還以為這小子會哭鼻子呢。
眼下雖然看起來也是一副要哭的樣子,眼眶還紅著,淚水在眼眶里堆積著。
可眼神卻已經變了。
變得堅定,變得勇敢。
變得似乎很可靠。
也許,他真的可以?
想到這里,風如雨凝了凝神,不敢再耽擱任何時間,趕忙將解決之法如實告之了林雪卿。
“我倒是教不了你什么。不過……聽說丹宗林家除了天火靈根以外,每一代繼任者,丹田處都天生自帶一簇異火。若你可以感受到這簇異火,點燃它,也許,葉明鏡就有的救。”
“異火?”
那是什么?
繼天火靈根后,又多了一個新名詞。
林雪卿不懂,可風如雨也不懂。
風如雨說,這是你們林家的機密,我怎么會懂。
林雪卿緊皺著眉心,本欲去找林媚媚請教一番,但風如雨看了眼葉明鏡的狀態,說,來不及了。
“你必須盡快自己領悟,三刻鐘內。”
“如果我三刻鐘內領悟不出來呢?”
“凍結如冰,觸之,碎如齏粉。當然,還是死不了。”
“……”
說完最后一句話,風如雨便離開了洞府,將整個洞府留給了林雪卿與即將開始結冰的葉明鏡。
風如雨原話是說,你一個人呆著,比較好領悟。
還說,你悟性好。
這么短的時間里能從筑基三層到七層,一定也能領悟出那異火的。
可他走以后。
林雪卿看著已經渾身被寒霜籠罩住的葉明鏡,苦笑,心說,這怎么領悟?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七層的。
純靠聽葉明鏡的話背口訣,然后就是睡覺。
結果一覺醒來,七層了。
若是葉明鏡還清醒著倒還好辦,明鏡劍尊什么不知道?他可是修真界萬年難得一遇的天才,隨便指點林雪卿幾句,就頂的上他自己瞎琢磨十年。
但葉明鏡如今睡著了。
哦不,不能說睡著,他是被凍住了。
自上而下,自內而外的寒霜牢牢包裹著他,像是童話里的被冰封住的公主一般。
可公主能等來拯救她的王子。
葉明鏡呢?
“尊上,冷不冷?”
林雪卿忍不住問葉明鏡。
這種時候,他是多么希望葉明鏡能夠損他一句,說:不冷,你以為我是你?
然而連那雙平素總是不饒人的唇也被一層厚厚的寒霜覆蓋。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林雪卿看得心痛。
這種時候,也不避嫌了。于是大著膽子,輕輕地伸出手,想要用自己的靈力替他化掉臉上的寒霜。
雖說林雪卿還不能領悟那勞什子的異火。
可他想,自己好歹也是天火靈根,這么說來他的靈力應該也是屬于很熱的那一掛,對吧?
那至少他能化解一些寒氣吧。
能化解一些是一些。
說不定都不需要異火,光是用靈力就能幫葉明鏡壓制寒毒呢?
這樣想著,林雪卿用盡全力,將自身的靈力凝結在手掌心里。
本來被這個消息嚇得冰涼涼的手掌心一下子變得異常火熱起來,林雪卿便用掌心,小心翼翼輕撫上葉明鏡的臉。
先是額頭,然后再是鼻梁。
最后才是那張不饒人的嘴。
好消息,此舉有了些用處。
葉明鏡臉上的寒霜果然化開了。
林雪卿終于又見到了那張漂亮到讓人魂牽夢縈的臉,觸及了葉明鏡的皮膚,也感受到了他微弱的呼吸。
然而壞消息是,化開以后,寒霜卻又再度形成,顯現。
層出不窮,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樣。
如此往復了幾回。
林雪卿終于意識到自己純靠靈力化解是沒用的。
此毒甚毒。
根本不是他一個筑基七層小修士的靈力能壓制的了的。
就算他是天火靈根也不行。
看來,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照風如雨所說,領悟異火,才能徹底壓制住這毒。
可怎么才能領悟呢?
林雪卿完全摸不到任何頭腦。
他將自己所有儲物戒指里的心法口訣都拿了出來,甚至在自己身上也找了一遍,什么都沒有。
半個字有關異火的東西都沒有。
今天之前,他甚至沒有聽說過林家傳人有異火這回事。
倒也正常,畢竟正文開始的時候,林家作為炮灰之家,早就不復存在了。修真界都沒有林家了,自然也不會流傳有關林家各種的傳說。
但比起異火,其實林雪卿此時此刻心中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么毒的寒毒,當初是怎么下到葉明鏡身上的呢?
林雪卿皺起眉心,努力思索。
那段方才還模糊不清的記憶,終究是在葉明鏡被凍得動彈不得地身體前,逐漸清晰了起來。
……
“玄機,你那徒弟,還是不肯退嗎?”
“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可就是因為知道,所以著急啊。”
正道圣地。
靈山山頂。
一個破爛不堪的小屋子里,擠擠攘攘,竟坐著九個修士。且這九個修士的修為一個比一個高,哪怕是最低的器宗宗主,竟然也有化神期修為。
坐在中央的兩個人更是了不得。
一個是練虛大圓滿修為,一個則已經渡劫期,劍道修為更是已臻化境。
但此刻,一屋子的正道魁首,修真大能,面對眼前的困窘之境,卻誰也拿不出個主意。
道宗宗主雪陽真人忍不住了:“玄機,總之是你的徒弟,從小在你身邊長大,你也最了解他。我知道他此前為了正魔大戰付出了不少心血,可在座的各宗各派,誰又不是犧牲慘痛?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阻礙正魔和解,眼睜睜地看著更多修士白白喪命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
可要他怎么能說出口呢?
夢玄機面露痛苦,嘴唇囁嚅了幾下,垂眸,長長嘆了口氣。
“唉,都怪我,怪我沒有教好他。他自小被我教導除魔衛道,正邪不兩立,再加上,這孩子從小失去父母,一家上下,甚至整個村子都是被魔修殺的,所以對魔修痛恨至極再正常不過。但我理應教他,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立場……”
“如今再來說這些話又有什么用?”
天問宗宗主橫眉冷目道:“夢宗主,他現在死守著靈山大陣不退。可他不退,嘯天等人就進不來。嘯天進不來,我們又如何讓魔修感受到我等要和解休戰的決心呢?”
“……”
“不能再打了,無論是正道也好,魔道也好,都不能再打了。”
天問宗宗主語氣篤定道。
又一宗主道:“可也是奇怪,葉明鏡不是以身擋了那萬魔陣,經脈寸斷嗎?怎么還有本事守著靈山大陣。就算他是渡劫期修士,未免也太夸張了些。”
“哼,誰說不是呢,才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
這時,雪陽真人微微一笑,捻須道:“道友們這就有所不知了,雖說他經脈寸斷,但正是因為他年紀小,所以還能守住。”
“難道說?”
“不錯,他正是以壽元為代價。”
“……”
眾修沉默良久。
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來。
畢竟,以壽元做代價,把守正道的最后一道防線,這實在是太驚人,也太令人震撼了。
修真者奪天地造化,忍受無數痛楚磨礪。
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為了長生不老么?
修為越高,壽元越長,乃至于與天地齊壽,飛升上界。壽元可以說是所有修士最彌足珍貴的寶物,沒有之一。
可竟有人,愿意為了保護他人,為了正道,甘愿奉獻自己的壽元?
葉明鏡是傻子么?
眾人心中不禁問出這個疑惑的問題。
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
直到,一女修叩門而入,打破寧靜。
“明雪,你怎么來了?”
夢玄機一眼認出,來人正是自己的徒弟,葉明雪。
“師父,各位宗主前輩——”
葉明雪進門后,先是禮貌同眾人行禮,而后,才面色凝重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弟子方才收到了嘯天的回信,特來通報。”
“嘯天魔尊說什么了?”
“嘯天說……他說,其他幾個魔尊見我們的靈山大陣遲遲未撤,對我們想要和談的想法很是懷疑。”
“……”
片刻的寂靜后,天問宗宗主冷哼甩袖:“我就知道是如此!”
道宗宗主凝神,問:“你有沒有告訴嘯天魔尊,不是我們不愿,而是葉明鏡過于頑固,無法解決。”
“弟子自是說明了現狀。”
葉明雪道。
“那嘯天魔尊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
葉明雪抿了抿唇,低頭,忽然沉默。
雪陽真人看向夢玄機,其余宗主亦是看向夢玄機,無形的壓力齊齊壓向夢玄機,逼得他不得不開口。
“明雪,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得了師父口諭。
葉明雪這才為難地說出了嘯天說給她的辦法。
“嘯天魔尊說,此事好辦,若真的只有明鏡師兄一人不愿和談,只要我們解決了明鏡師兄就是。”
此言一出。
眾修紛紛破防。
“呵,此事談何容易,要能輕松解決他,我們還需要在這里干坐著嗎?”
“就是,嘯天說得到簡單!他怎么不過來解決了葉明鏡呢?”
房間內一時哄雜吵鬧。
夢玄機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打斷眾人道:“明雪,你繼續講。”
“是,師父。”
葉明雪轉了轉頭,看著周圍各大宗門宗主一臉急切的模樣,這才心中踏實幾分,不疾不徐說出了嘯天交代給她的法子。
“他說,在魔域有一妖獸,喚做寒蝎。寒蝎之毒,連渡劫修士也無法抵抗。中毒以后,至少七天,渾身凍結成冰。而我們便可以趁著這七天的時間解開靈山大陣,商議和解大計。”
“毒?”
夢玄機饒是已經做好了嘯天不會說出什么好辦法的準備,但聽到這方法是下毒以后,卻仍是一驚。
“這么下作的法子,他倒是好意思說得出口!”
葉明雪被斥責地面紅耳赤,有些無地自容,顫抖雙唇解釋道:“師父,嘯天他也是為了我們能快些開放靈山大陣,他也好和其他魔尊有個交代。”
夢玄機還是不滿,正要繼續呵責葉明雪。
這時。
卻有其他宗主替葉明雪說話。
“唉,玄機,你行事不要那么古板。”
“對啊玄機,你這小徒弟說的對,嘯天魔尊也只是為了能盡快推進我們正魔二道的和解罷了。你們劍宗家大業大到還能頂得住幾日,倒也看看我們這些小宗門的死活吧,馭獸宗可是連靈獸的糧草都要發不出來,前些天,聽說餓死了好幾頭靈獸呢。”
“誰說不是?我們器宗也頂不住了,戰事吃緊,各大宗門虧損嚴重,都想找我們打出一些新靈器。可哪里來的材料和靈石呢?又不是誰都像丹宗一樣富裕。”
“你什么意思,難道我們丹宗的日子就好過了嗎?自打正魔大戰以來,哪回我們不是咬牙跟你們前線供給丹藥,煉丹爐都燒毀了好幾百個,如今倒成了我們偷摸過好日子了?”
“祁宗主莫生氣,我相信莫宗主不是這個意思。我等都知道你們丹宗在本次正魔大戰中的奉獻,只是連日戰火,所有宗門苦不堪言,莫宗主心中有怨也是正常的。”
“有怨他去找魔修啊,扯我們做什么?”
祁原氣得冷哼一聲,甩著袖子起身,坐去了最角落里。
“祁宗主,祁宗主……唉……”
勸阻之人無奈,扶額長長嘆了口氣。
天問宗宗主將一切看在眼里,瞥向夢玄機:“夢宗主,你看到了嗎?你看看,因為這場戰爭,大家都成了什么樣!你還要冥頑不靈,死守你的所謂原則,底線嗎?”
“……所以我就要對我徒弟下毒?退一萬步說,哪怕他不是我的徒弟,對一個為了維護正道可以說是付出了一切的人下毒,這合理嗎?”
夢玄機怒氣勃勃拍桌道:“這么做,我們與魔修有什么區別? ”
雪陽真人微微一笑:“所以,眼睜睜看著更多修士死在魔修手下,就是正道所為了嗎?”
夢玄機怔在原地。
“玄機,你可知昨日前線,又死了多少修士?”
“……”
“下毒之事,的確叫人不齒。但如果這樣能夠讓戰爭停下,我愿意來做這個不齒的事情。”
雪陽真人大義凜然道。
短暫的安靜后。
小屋內此起彼伏,響徹一片稱贊。
“雪陽真人不愧為我輩楷模,正道魁首!”
“雖千萬人吾往矣,雪陽真人,此乃大義啊,大義!”
可當稱贊聲結束。
不過須臾,天問宗宗主便又潑了一盆涼水下來:“可問題又來了,怎么下這個毒?雪陽真人,你有好法子嗎?”
“這……”
雪陽真人看向葉明雪。
葉明雪慌忙擺手:“不行,我不行的。雖然我與師兄自小一齊長大,但我與他感情并不深,他如今對我也很是防備。”
雪陽真人皺起眉心:“照這么說,得找一個他不設防的人才是。”
“誰呢?”
葉明雪的腦海中陡然出現一個人名。
“風如晦。”
“誰?”
“好似是他那個屬下吧?七天前羅蘭山之戰被攔腰斬斷的哪一個。”
“被攔腰斬斷,那不是個死人么?”
“誰說死了,被葉明鏡強行用靈力續著命呢。真是的,明明自己都已經是這樣,結果還要用靈力救一個沒救的屬下。”
“我懂了。”
天問宗宗主道。
夢玄機一怔:“你懂什么了?”
天問宗宗主打開折扇,朝著葉明雪的方向瞇起雙眼,微微一笑:“明雪姑娘果真冰雪聰明。葉明鏡修為高戒心又強,給他下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給一個不會說話的將死之人下毒,那就易如反掌了。”
“這……”
“把毒下給風如晦,等到來日葉明鏡替風如晦用靈力游走經脈保命時,毒不就自然而然去了葉明鏡的體內嗎?”
第25章 第 25 章
層層把守的洞府之內, 沒有一個人看到,林雪卿的雙眼正在逐漸變紅。
本來,他其實長著一雙還算可愛的眼睛。
眼型偏圓。
瞳孔也是圓溜溜。
顏色不似葉明鏡那么黑, 而是帶著些淺淡的琥珀色,與小貓小狗的眼睛很像。
笑起來的時候瞳孔縮小,圓圓的眼睛瞇起來。
就更顯得可愛。
然而, 此時此刻, 伴隨著對原著的回憶愈發清晰, 一股無名的怒火自丹田處噴薄而出。
順著經脈,血液。
從丹田燒到了眼睛。
圓潤可愛的琥珀色瞳孔紅地像是要被燒著了一般,那眼神里溫柔不再,天真不再, 剩下的, 唯有憤怒。
火一般的憤怒。
他憤怒, 是因為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這“天下至寒的寒毒”是如何跑到葉明鏡的身體里的。
他更是想起來了,在那間破舊的小屋子里, 一屋子的所謂正道大能,練虛修士,是如何你一言我一語,定下了這個狠毒的計謀。
當然了。
他不會忘記葉明雪。
他不會忘記是這個女人,想出了把毒下在風如晦身上的辦法。
葉明鏡就算是再謹慎,再多疑。
可他怎么會懷疑風如晦呢?
那可是他最忠心的屬下之一,在戰斗之中慘被魔修攔腰砍斷身體。
葉明鏡不忍見他小小年紀便隕落。
于是在他的哥哥聞訊趕來之前, 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靈力吊著他性命。
可不曾想,一場針對他的陰謀, 正悄無聲息逼近。風如晦,恰巧成了這些人的棋子。
“葉明鏡, 你會不會后悔?”
“你一定后悔了吧。自己不惜耗盡壽元保護的,竟然是一群這樣的狗東西。”
“啊呸!可別侮辱狗了,狗都比他們懂得報恩!”
怒罵聲中。
林雪卿的眼珠子越來越紅,越來越燙。
終于,轟地一聲,在某個極點過去后,一簇銀白色的火苗竟自林雪卿的丹田處,瞳孔深處,驀然閃現。
而與此同時。
承天谷地下數百尺。
咯噔咯噔咯噔……煉丹房里供奉著的數個林家列祖列宗牌位,忽然間同時猛烈顫動起來。
本正閉目凝神操縱著煉丹爐的現任第十八代林家家主林媚媚被這異樣的震動影響,倏地睜開眼皮。
她本以為自己丹煉錯了。
列祖列宗生氣。
可片刻后,她捻指一算,大喜過望:
“卿兒!”
一旁的兩個弟子同樣睜開眼,疑惑不解:
“師父,怎么了?”
“是雪卿師弟那里出了何事嗎?”
林媚媚眉眼里全是笑意:“是有事,不過是天大的喜事。”
一弟子問:“是何喜事?”
林媚媚道:“卿兒他竟然無師自通,自己領悟喚醒了體內異火!”
一聽這話,兩弟子恍然大悟。
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師父,賀喜師父。師父一直擔心雪卿師弟無法領悟異火,繼承林家傳承,如今看來,是師父杞人憂天。”
“可不是杞人憂天?哈哈。”
林媚媚笑聲如銀鈴,唇角上揚的弧度怎么壓都壓不住。
“從小,這孩子就天資愚鈍不說,還不喜歡修煉,說什么都不聽。我給他找了那么多良師益友,全都被他給氣跑了。”
“這么多年我本來都放棄了,心說,算了,就這一個兒子。再不爭氣能怎么樣呢?只要他平安就好,至于傳承的事情,讓他給我生個孫子孫女就行。但怎么也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還有開悟的一天……而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然金丹期以前就可以喚醒異火,這天賦,可是比我當年還好一些。”
“恭喜師父,雪卿師弟如此,師父也算是了卻心事一樁了!”
“可不是。”
林媚媚挑眉,笑著道:“說不定我沒了這樁心事,自己的境界也能再提升上個幾回呢!”
“如此就更好不過。”
“不過,我倒是挺好奇的,這孩子是經了什么事忽然領悟異火的,也沒遭遇危險啊?”
弟子問:“難道只有遭遇危險方能喚醒異火?”
“倒也不是,只是需要點火者有極大的決心。或者情緒波動特別嚴重的時候,也能喚醒。”
“那就奇了怪,雪卿師弟人就在谷里,能遇到什么事呢?”
林媚媚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近日都在丹房里專心煉丹,對丹房外的事是一概不知。
可畢竟是兒子喚醒了異火這樣的大事,所以林媚媚決定派出分身出去瞧一瞧,問一問。
但林媚媚沒想到的是。
自己的分身才剛出了丹房,便被一道熟悉的神念攔住。
“宗主?你找我?”
“師妹,速來我道場,有要事相商!”
林媚媚撇了撇嘴,不太想去:“宗主,我忙著呢。您有什么事兒,就直接在這里說吧。”
祁遠峰的神念遠遠地嘆了一口氣:“唉,師妹啊,我找你過來,自然是有要緊事要商議,你趕快過來吧。”
“到底是什么事?”
祁遠峰:“你可知,榮恒的兒子死了。”
“啊?他兒子死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最小的兒子,不久前才剛與你兒林雪卿發生爭執,兩人還鬧上了擂臺。最后以他兒子受傷失敗告終,這事兒本來也沒什么,小輩之間的事情,不至于鬧到你們倆大人這里。可三天前,有人在皓淵城外,發現了榮耀威的尸體。”
“……”
“不止是榮耀威,還有齊長老的兒子嗎,他們的屬下,全死了。且死狀凄慘,連尸體都拼湊不全。”
“什么意思?他們懷疑我兒子?”
“嗯……”
“不是,這幾個人瘋了吧,我兒子才筑基三層,哪里來的本事殺他們?”
“所以啊,他們其實不是懷疑你兒子,是懷疑你。”
“?”
……
林媚媚就這樣被人半路攔住,轉頭去了丹宗宗主那里。
林雪卿那頭,倒是因此僥幸落得個清凈。
不過,眼下的這個情況,就算是洞府里只有兩個人,卻又怎么清凈地起來呢?
“唔,熱,好熱。”
自打林雪卿喚醒異火后,他渾身上下就熱得要命。
三天前剛睡醒的時候,他也覺得熱。
不過那種熱和眼下這種熱卻是不一樣的。
三天前是單純的因為多蓋了毯子熱,悶熱悶熱的,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林雪卿給自己施了好幾個清潔咒,又從里到外換了身衣服,很快便清爽起來。
但眼下的熱,卻是從內而外。
從丹田到五臟六腑,再到每一層表皮。
林雪卿沒有出一滴汗,但就是熱得不行。
像是在油鍋里被又煎又炸,又像是忽然掉到了火山口里,臉朝下啃了一大口滾燙的巖漿。
熱得林雪卿實在受不了以后。
他便開始換衣服。
從一開始比較規整正式的衣服,里外三層的那種,換成玉扳指里比較輕薄的那一套。
但不行,還是熱。
沒法子,林雪卿把衣服外層的那層薄紗脫掉了。
結果好家伙,薄紗竟然被他手掌心的溫度給燙著火了!
有這么夸張嗎?
還是說修真界這衣服太假冒偽劣。
自然,很快林雪卿便意識到不是衣服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的問題。因為火是從他身體里面燒出來的。
銀白色的火苗呼的一下,便把林雪卿身上這身兒材質上好,據說能夠防火防盜防男人的里衣給燒沒了。
猝不及防。
林雪卿沒衣服穿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一瞬間變得光溜溜的身體,快被燒壞的腦子一時根本轉不過彎來。
啊?
衣服沒了?
怎么辦,換一身?不會又被燒沒了吧?
因為身體著了火的緣故,林雪卿的腦袋如今很遲鈍。他當然沒忘記自己不能夠這么不禮貌地光著身子出現在葉明鏡面前。
但首先,葉明鏡快被凍成冰塊兒了。
根本顧不上他。
其次……
那個冰塊兒看上去好涼快哦~
可能是真的被燒壞了腦子吧,林雪卿竟然產生了一種抱住冰塊兒降溫的沖動。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
有一道聲音仿佛在他腦子里喊:抱他,抱他,再不抱他你會熱死的!
于是,鬼使神差,鬼鬼祟祟,林雪卿靠近了葉明鏡。
下一秒。
他抱緊了他。
“好舒服……”
陡然抱住這個大冰塊以后,先不說解毒之事,那是真舒服啊!
林雪卿只覺得渾身的燥熱全消失了,像是夏天從四十多度暴曬的室外忽然走進了空調房里,而且還被塞了一個香甜可口的冰淇淋一樣。
太舒服了!
什么寒毒什么異火,都見鬼去吧!
林雪卿就想抱著這個大冰塊一輩子。
于是,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不知不覺,原本覆蓋在葉明鏡身上的冰霜,悄然化開。
一開始還是和之前一樣。
化開以后,寒霜又重新冒出來。
但林雪卿體內的異火溫度實在是太燙了,而且源源不絕。
無論那寒霜冒出來多少次,每一次都被無情化開。到了最后幾次的時候,干脆便是冒不出來了。
因為不知何時起,林雪卿和葉明鏡兩人的皮膚竟緊緊相貼起來。
這倆人。
一個人的身體,極冷,渴求著溫暖。
一個人的身體則極熱,渴求著寒冰。
所以當兩人緊緊相貼時,溫暖便遇上了寒冰。于是,異火順著林雪卿的皮膚,鉆進了葉明鏡的皮膚里。
銀白色的火焰遇到黑色的寒毒。
啊嗚一口將其吞吃下腹。
逐漸地,那原本兇狠的寒毒,從遍布全身到開始退卻,再退卻。
直至化為一個濃黑色的小圓球,縮在葉明鏡的靈府里,竟是瑟瑟發抖,說什么都不敢跑出來了……
……
不知過了多久。
天昏地暗。
迷迷糊糊中,林雪卿墜入了一個極美妙的夢。
夢里,出門打了一天工的他回到家里,打開冰箱便發現了一杯草莓冰淇淋。
“好幸運哦!”
是他最喜歡的草莓味。
而且還沒被那兩個貪吃鬼吃掉。
世上怎會有這么幸運的事情呢?
林雪卿喜滋滋地將草莓冰淇淋從冰箱里拿了出來,然后隨手打開了空調,把溫度打得很低。
這個月工資一共發了一萬七,所以就算是把空調開到16度也不心疼。
外面是酷暑。
屋內是涼爽。
小貓從陰涼的床底下竄出來,眼巴巴地跑到林雪卿身邊,喵嗚喵嗚叫著黏著他。
林雪卿沒辦法,用手指輕輕抹了一口冰淇淋給它。
“只許吃一口。”
“喵嗚喵嗚——”
小貓快樂地舔著他手指上的冰淇淋,看上去高興極了。
小貓高興,林雪卿便也高興,他大口大口地吃著草莓冰淇淋,然后暢想著將來。
簡直是最美好的一天。
但小貓吃了一口并不覺得滿足,一直試圖往他的身上蹭,還想得到第二口,第三口。
“可以了,可以了。”
林雪卿按著小貓往上竄的腦袋,哭笑不得地阻止它。
可任性的小貓咪怎么會聽話呢?
“呼嚕嚕呼嚕嚕……”小貓開著拖拉機,不管不顧地往他身上擠,絲毫忘記了它已經是一輛十三斤的大貓車。
沉重又甜蜜的負擔壓在林雪卿的身上。
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可情況似乎變得不對勁起來,十三斤而已,怎么越來越重了?
林雪卿就這樣被壓醒,然后一睜眼,便看見葉明鏡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著自己。
乍一看見這張驚世駭俗的美人臉。
林雪卿第一反應是驚訝:“尊上,你醒啦?”
第二反應則是開心。
太好了!
緊急時刻,所幸他走了狗屎運不辱使命喚醒了異火,這才成功將那寒毒壓制了下去。
但很快,他看到這張臉上凝結著的冷意。
還有那雙鳳眼里冰冷的殺意。
猛不丟,魔氣如排山倒海般涌來,那日洞房花燭夜情景重新上演。臉上的笑容一僵,林雪卿很是不解。
“為……為什么……”
為什么要殺我?
明明是我救了你啊!
林雪卿心涼了一大截。
他不求葉明鏡醒來以后千恩萬謝,那畢竟是做夢都不敢夢的場景。可至少,不要是想殺了他吧?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就算是死也要讓他死個明白吧!
這時,葉明鏡眼里的殺意卻已經愈加濃重,濃重到甚至比大婚那天晚上還要強烈一百倍,一萬倍。仿佛只要林雪卿再多說一句話,又或者是多一個動作,他就會頃刻之間用魔氣將他碾成碎渣。
“……”
林雪卿已經快要呼吸不過來了,有一個瞬間,他是真的覺得自己今天也許會死在這里。
從天堂再到地獄。
原來真的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
可為什么?
到底為什么?
林雪卿不甘心,他想找個理由出來,死也死個明白。
到底是什么讓葉明鏡對他的態度忽然大變,又是什么能讓葉明鏡一覺醒來只想殺了他?
分明他在睡醒以前,和他相處的還很愉快。
分明是他替他解了寒毒。
難不成……
下半身有些涼,還有些不適。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林雪卿掙扎著蹙眉低頭看去。
只一眼,林雪卿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好家伙!”
林雪卿倒吸一口涼氣,完全清醒過來。
說通了,一切都說通了。
怪不得葉明鏡想殺他。
他他他他,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大魔頭發情!
第26章 第 26 章
“啊啊啊啊啊——”
林雪卿的內心在尖叫, 在狂吼。
人不該,也不能犯下如此大錯!
回想林雪卿這短暫的一個多月穿書經歷,林雪卿想, 自己雖然沒有做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貢獻。
但至少,還是推動了一些進度的。
比如說,他給葉明鏡找來了風如雨,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在飛舟上可是舟車勞頓了整整兩天兩夜!
又比如說, 他去拍賣會, 冒著本來不該有的生命危險,替葉明鏡買來了無心花和安魂草。
雖然后來那些靈石又回到了自己口袋。
但當時,情況真的很緊急,差一點點林雪卿就被那兩個魔修給吃了。
這也是實情。
再說后來, 他抱葉明鏡入藥浴, 布靈石陣……這些屬實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 不值一提。
可后來他又喚醒體內家傳異火,替葉明鏡解了寒毒。
林雪卿想, 這肯定算大功一件。
但萬萬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正所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林雪卿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葉明鏡產生那種反應!
還是這么大的反應。
搞得解釋都沒法解釋。
難怪一覺醒來葉明鏡想殺了他。別說葉明鏡了,就算是林雪卿一覺醒來發現一個男的這么大咧咧明晃晃地這么侮辱自己,林雪卿也想讓這男的死,死無葬身之地的那種。
雖然這個男的之前的確做過一些好事。
雖然這個男的不是故意的。
雖然……
“嗚嗚……尊上你聽我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哇!”
林雪卿當時就是一個痛哭流涕。
趁著自己還沒死。
林雪卿決定最后再掙扎一下。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一切都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
他爆哭。
葉明鏡卻異常冷靜, 殺氣仍舊不散,漂亮的鳳眼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仿若凝結成冰:
“哦?你是說,你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脫了你的衣服,也脫了我的衣服,然后你我二人不受控制地抱在了一起嗎?”
“……”
話不是這么說的。
但其實,當時的情況要這么解釋,好像也對。
“還是說,你仍是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對我起了色心。我要你讓開,你不讓,三番兩次后,你強行湊過來……”
后面的話,葉明鏡說不下去了。
連再說下去,他都覺得厭惡。
葉明鏡自小長相出眾,幼時即初見修真界第一美人雛形。
很小的時候。
村里的人便驚嘆,這么一個山溝溝里的鄉村,怎么出了個這么漂亮的小娃娃。
村里的男女老少。
上到七十歲老人,下到一歲的孩童,都喜歡葉明鏡。
但當然了,各人的喜歡不一樣。有些人的喜歡很純粹,就是喜歡逗他玩兒,或者是跟他一起玩兒。
但有些人的喜歡,就不那么上得了臺面。
幸好當時葉明鏡的父母親還在,這對兒夫妻雖是凡人,但卻很愛孩子。尤其是母親心細如發,知道自家孩子漂亮,容易被人覬覦,于是幾乎是時時刻刻守在孩子周圍,替他打走了那些存了壞心的村人。
但后來。
隨著葉明鏡長大。
愈發出落地美貌。
他天生劍骨,天金靈根的體質也逐漸顯露出來。這種小孩兒,顯然招致地就不會是普通人的禍心。
兩個魔修盯上了葉明鏡。
為此不惜在小山村大開殺戒。
年幼的葉明鏡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邪惡存在?
幸而,又是恰逢劍宗宗主夢玄機下山。
那兩個魔修在對葉明鏡下手前,爆體而亡。
葉明鏡就這樣被夢玄機帶上了劍宗,賜予明鏡之名,以葉為姓,重新活了一遭。
在仙門。
葉明鏡的天賦逐漸得以顯現。
本以為仙門正道,他又是宗主得意弟子,這一次,不該有任何對他起不該有的心。
然此事從未杜絕。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后來十歲結丹,夢玄機問葉明鏡要入什么道。
葉明鏡說:“無情道。”
夢玄機大為驚詫:“你小小年紀,入什么無情道。不想以后找個道侶相伴左右了嗎?”
葉明鏡厭惡地一甩劍尖:“不要。”
色欲熏心,道德敗壞之輩實在是太多了。
連不滿十歲的小孩兒都能起心思,還有什么惡事是他們做不來的?
要他與這些人結為道侶。
葉明鏡甘愿孤獨終生。
夢玄機說不過他,終究是讓他選了無情道。
后來,隨著他修為漸漲,劍道修為爐火純青,死在他劍招底下的好色之徒不少。
對這種人,葉明鏡通常不會讓他活過第二招。
有被他一劍戳死的。
也有被他一掌拍死的。
更有后來,葉明鏡嫌殺了他們都污了自己的劍,學會了一招靈力傾碾的法子。
不必自己動手。
對方就會因為二者間過大的修為實力差距,爆體而亡。
至于林雪卿……
葉明鏡本以為他與林雪卿之間,的確存有一些誤會。
少年為他求醫問藥是真。
想要他恢復修為,重新站立起來,亦是真。
所以葉明鏡饒了他第一次。本來洞房花燭那夜,該是林家上下血濺承天谷,喜日變祭日。
可有一無有二。
當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葉明鏡面前。
要他如何再信他的謊言?
“不知死活。”
葉明鏡眼神又是一冷,須臾間,加諸于林雪卿身上的魔氣便更甚。
厚重的魔氣像是巨石從四面八方傾碾而來,將林雪卿緊緊擠在中間,差些要把他的五臟六腑擠出來。
林雪卿:“…………”
你聽我解釋哇!
不幸中的萬幸,林雪卿這些天修煉,修為高了一些。他領悟異火,也讓他的丹田處靈府更擴大了許多倍。
所以在這樣的壓力下。
他竟奇跡地沒有死。
難受歸難受,可是還能說出話來。
說時遲那時快,林雪卿語速飛快地喊道:
“尊上,尊上冷靜!你聽我解釋,我都能解釋的,脫衣服不是我本意。只是要化解你體內的寒毒,我必須喚醒我體內的異火。可那火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我根本控制不了,它把我的衣服全燒沒了!您看,那里還有灰燼呢。”
葉明鏡面色不變:“衣服可以解釋,我也并未因此怪罪于你。那其他呢?其他如何解釋?”
“其他,我……”
林雪卿呼吸困難的厲害,腦袋也因為缺氧,一片空白。
怎么解釋呢?
葉明鏡問他。
其實他也想問自己。
“抱在一起,是因為我很熱,你很冷。”
好熱好熱。
所以幾乎是求生的本能,林雪卿抱緊了葉明鏡。
“抱緊你我就不那么熱了,我感覺我的火好像跑到你身上去了……好像遇到了一些黑色的東西,我把它燒不見了……”
“而后?”
“然后,然后……”
然后林雪卿其實就失去了意識。
他的身體因為葉明鏡,好受了許多,不那么熱了。但一放開懷里的大冰塊,就又會難受。
所以他就一直抱著大冰塊兒,像是抱著一個軟乎乎涼颼颼的抱枕一樣。
抱枕比他還要高大。
所以他能渾身上下都搭在抱枕上。
真的很舒服。
舒服到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睡眠,然后還做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美夢。
夢里他發了工資,還吃上了草莓冰淇淋。
可為什么?
為什么醒來后會這樣?
他也沒做春夢啊!
就算退一萬步的情況下,他內心深處的確對葉明鏡有過覬覦。可這種覬覦也不該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冒出來吧?
“咳咳,咳咳……”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葉明鏡自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周遭的殺氣越來越濃,林雪卿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林雪卿仰頭望著頭頂的巖石,瞳孔逐漸失去焦距。
此刻他多么想像第一天穿書那樣,靈機一動,再編出一個感天動地的故事來。
但不會有了。
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
葉明鏡不會允許有人這樣踐踏自己的尊嚴,還是足足兩次。
所以今日。
林雪卿恐怕就要葬命在這里。
再見了葉明鏡,再見了風如雨,再見了娘親,再見了……
“嘩啦——”
臨死前的走馬燈中。
有什么東西,被林雪卿安然赴死的手碰倒,瓶口開了,內里丹藥咕嚕咕嚕,散落一地。
“這又是何物?”
葉明鏡冷著臉,質問。
一滴眼淚,從林雪卿的眼角安靜滑落了下來。
葉明鏡皺眉,看著那滴眼淚,心情沒由來的煩躁。
“說。”
沒法子,林雪卿只好小聲又虛弱地回答:“是,是饕餮丹。”
“饕餮丹?”
“我怕你醒來會餓,所以提前準備好在這里。”
“……”
“上回那些凡人的早點,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
片刻后。
一心等死的林雪卿只覺周遭魔氣倏而散開。
下一秒,又一股強大又粗暴的力量將他狼狽的身體卷了起來,宛若狂風驟雨一般,將他狠狠摔到了洞府外面。
洞府外此刻正把守著好些個弟子。
風如雨也在焦急地等著。
見林雪卿竟然這樣被丟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表弟,你怎么這個樣子出來?尊上呢?”
林楓趕忙上前,扶起一臉驚魂未定的林雪卿。
好險是林雪卿在被摔出來的時候強忍著痛楚給自己加了身兒衣服,否則此時的情形恐怕還要更加復雜。
風如雨也湊了上來,想要替他診脈。
但林雪卿說什么都不肯,他瑟縮著身體,嘴唇顫抖道:“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
風如雨急得跺腳:“你這怎么看都不是沒事兒啊,這幾天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真的沒事。”
林雪卿提高了幾分音量,強調道。
而后理智回籠幾分,他又解釋:“異火我已經領悟了,尊上那邊寒毒也已經壓制。你不用管我,也先別去管他。”
“不管你,也不管他?”
風如雨居高臨下,瞅著林雪卿這一身狼狽的模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總之就是我需要休息了,尊上也需要休息。”
“這里不需要有人把守了,大家都散開吧。改日……改日我再一一登門道謝。”
“……”
林雪卿都這么說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說什么,當然是各自散開。風如雨也很聰明地離開,說是要去煉藥。
不過,臨走前林海卻留下了。
“表弟,姨母昨天找你,她要你出去以后立刻去找她。”
“娘?”
提起林媚媚,林雪卿從死里逃生的恐懼中暫且回過神來:“她找我有什么事兒?”
“應該是異火傳承相關的事宜吧。”林海笑呵呵地恭喜林雪卿:“恭喜表弟,竟然還不到金丹期就能喚醒異火,實乃天縱奇才!看來,你從前的修煉緩慢,都只是暫時的罷了。”
“哈哈。”
林雪卿苦澀一笑,心里卻是說不出的辛酸。
本來吧,這的確是一件好事兒。他喚醒了家族傳承的異火,變強了,也因此化解了葉明鏡體內的寒毒。
可本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兒。
偏偏被他搞砸了,鬧出這么一出鬧劇來。
葉明鏡雖然沒有殺他,可接下來,他又該如何自處呢?
這時,林海卻又出聲打斷了林雪卿的思緒:“說來我還不知道呢,表弟,你的異火是何屬性?”
林雪卿:“啊?”
異火還帶屬性的?
林海驚訝地看著林雪卿:“自然是有屬性的啊,我們林家一直以來所仰仗的,不就是這異火代代相傳,卻代代不同的屬性嗎?姨母的異火屬性,是可以讓煉出來的丹藥使人變美;再往上數,舅父的異火可以增加丹藥的藥性。自然表弟你的異火也是有屬性的,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吧?”
“我還真不知道。”
林雪卿微微蹙起了眉心。
林海怔楞了數刻,用奇怪地眼神打量著林雪卿。
畢竟,林雪卿再紈绔子弟不思進取,林家的異火傳承怎么會不知道?那可是林家在這修真界安身立命的東西。
但林海畢竟跟林雪卿打交道也不多,偶爾見到,也只是簡單寒暄幾句便很快走開。
興許表弟只是一時遺忘了吧。
林海這樣想。
“不知道也不打緊,等你去找了姨母,姨母自然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林海道。
林雪卿問:“那我娘有沒有告訴你,她在哪兒等我?”
“不遠,就在祠堂里。”
……
顧名思義。
祠堂就是用來供奉林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不過修真界的供奉自然和尋常普通人的供奉不一樣,尋常人家的祠堂不過就供奉些祭品和牌位罷了。
林家的祠堂走進去以后,卻是供奉著整整一面墻的異火。
火的顏色還都不太一樣。
紅的綠的,五花八門的,林雪卿也算是開了眼界。
“娘——”
林雪卿走進祠堂的時候,林媚媚正跪在這一面異火墻邊兒,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的祈禱著什么。
林雪卿進門以后,她方興奮地睜開眼。
“卿兒,你來了。來得正好,快跪下。”
“娘……”
林雪卿哭笑不得,也是沒想到自己剛來這個世界一個多月,就要開始跪拜祖先了。
不過自己侵占了這個殼子。
頂了原主的身份。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這祖宗,的確是要跪拜的。
于是林雪卿認命地跪下,效仿著林媚媚的模樣,誠心誠意給列祖列宗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今十八代家主林媚媚,攜不孝子林雪卿前來祭拜。多虧祖宗保佑,叫我兒提前領悟異火。看來,該是我們林家福運綿延,命里帶富啊!”
林雪卿覺得林媚媚這話說得好玩兒。
別人世家都是要一統修界,在修界霸道橫行,偏偏林家劍走偏鋒,綿延數代,只求一個“富”字。
這就是修真界首富的自我修養嗎?
不錯,真不錯。
但很快他笑不出來,因為林媚媚瞥見他唇角的笑意,嗔怒他一眼:“還笑,這可是正經事,祖宗面前不許笑!”
林雪卿油嘴滑舌道:“可是娘,我領悟了異火,此乃喜事一樁,難道列祖列宗就不想笑嗎?”
墻上的列祖列宗們:“…………”
林媚媚被他說得一愣,半晌撲哧一聲,竟也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就會逗娘。”
林媚媚自己也破了功,自然不好讓林雪卿嚴肅下去。
她站起身來,拍拍手掌,把林雪卿親熱的拉起來。
“卿兒,快讓娘看看,你的異火是什么模樣。”
說起這事兒林雪卿面露苦色,倒不是勾起他傷心事的緣故,雖然,也的確是挺傷心的。
但更重要的是,林雪卿完全不知道怎么把異火再調動出來。
他實話實說:“娘,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會。”
林媚媚想了想,也是。
林雪卿才剛剛領悟,自然不會像她一樣用起來那般熟稔。
更何況,兒子目前也就筑基三層修為而已,不會用,再正常不過。
“無事,卿兒不必氣餒,稍后娘傳你一本修煉異火的心法,你拿去好好練習,熟能生巧,今后就會了。至于今日——”
林媚媚驀地合上嘴巴,而后雙目凝神看向林雪卿的丹田之處。
只見林媚媚的眼眸里忽然就冒出一簇火苗,可雖是火苗,卻又不像尋常的火苗一樣是橙紅色,而是帶著一些粉白的顏色。
粉白的火苗速度極快。
如小蟲子一般竄進林雪卿的丹田。
灼熱的感覺一閃而過,速度之快,林雪卿甚至還來不及說燙,燙的感覺就已經消失了。
下一個瞬息。
林媚媚的火苗開始在林雪卿的丹田和靈府處探尋。
但一開始,驚訝到林媚媚的竟不是林雪卿的異火,而是他忽然暴漲的修為。
“卿兒,你怎么筑基七層了?何時的事情?”
林雪卿老實交代:“就這幾日,我一直在閉關修煉。”
林媚媚又驚又喜:“林海不是說,你在守著葉明鏡療傷嗎?”
“是在守著他療傷,但他療傷,我又無事可做,就只好打坐修煉了。”
“卿兒你……”
說著說著,林媚媚竟有些熱淚盈眶。
她掩面擦淚,嗚咽著哭出聲來:“可是上回姓榮那小子,刺激到了你?”
林雪卿:“榮耀威?”
跟他有什么關系?
林雪卿一臉的莫名其妙。
林媚媚卻自顧自陷入了懊悔的情緒之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定會欺負你的。早說了,要你不要跟他打交道,區區一個庶子,有什么資格和我的卿兒交朋友!竟然還敢約你上擂臺,真該死啊!難怪早死了,死的好,死的妙,死的……”
林雪卿:“???”
等等,他怎么感覺他好像錯過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榮耀威死了?!
“娘,娘!”
林雪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忙扯了扯林媚媚的胳膊:“娘您先別罵了,告訴我是不是榮耀威死了。”
“是死了啊。”
林媚媚語氣輕描淡寫,說:“和齊長老的兒子一起死的,三天前的事情。”
林雪卿:“……”
“哼,若不是這兩人的爹跑去宗主那里告狀,我還不知道發生了此事。”林媚媚冷笑一聲,眼里沒有半點憐惜同情,盡是冷意。
“笑話,這兩人是被魔修殺的,跟我有何關系?還敢誣陷到我身上,我看是這兩人最近的皮還不夠緊,死了一個兒子還不夠多。”
林雪卿:“…………”
但當林媚媚扭頭看向林雪卿的時候,眼里的冷意卻又是瞬間消散,化為濃濃的柔情。
“卿兒別怕,不是娘做的。娘才不會把事情做得這樣明顯。”
林雪卿顫抖著嘴唇,說:“我知道不是您。”
畢竟看起來林媚媚也還是頭一回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有此反應。
可不是林媚媚,會是誰呢?
葉明鏡?
倏地,那三個字就這樣猝不及防闖入了林雪卿的腦海中,叫他一陣心驚。
是葉明鏡的話,一切都很合理。
榮耀威欺他辱他。
放在原著里,早死了一千遍。
《混元道尊》第一大反派可不是開玩笑而已,魔尊葉明鏡手上的鮮血何止成百上千。
殺一個榮耀威,微不足道。
可是葉明鏡的話,三天前,他不是跟自己在一起嗎?
沒計算錯的話。
三天前還是個緊要關頭。
寒毒未犯,藥浴結束,正是風如雨替他縫補經脈的時候。
當時的場景林雪卿仍然歷歷在目。哪怕葉明鏡再大的本事,他就不信,在那種時候,渾身的經脈都在被挖出來重新縫補的時候,葉明鏡還有閑工夫出去殺人。
所以……應當不是葉明鏡。
可又為何?
在作出這個結論以后,林雪卿沒由來的心慌。
他捂著胸口,不受控制地想起不久前葉明鏡看著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只即將被碾死的小蟲子一樣,冷冰冰地,沒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厭惡,殺意。
若人是葉明鏡殺的。
榮耀威死前。
葉明鏡也會這樣看他嗎?
林雪卿心臟絞痛,一時有些呼吸不上來。
“卿兒,卿兒你怎么了?”
林媚媚焦急地扶住向后退了數步的林雪卿。
林雪卿面色蒼白,臉上冒出豆大的汗水,勉強找了個借口,道:“我沒事,娘,大約是我修為太低,勉強領悟異火,所以有些氣虛了。”
話音未落。
林媚媚已經是數個極品丹藥強行塞進林雪卿嘴巴里。
“娘都說了,氣虛也好,頭疼也罷,該吃藥就要吃藥,別硬扛著,沒苦硬吃。”
幾顆極品丹藥下肚。
果然身體好了不少。
雖然內心的荒蕪仍舊沒法填滿,但當著林媚媚的面,林雪卿勉強打起精神來,笑了笑:
“娘,好多了。”
林媚媚繼續查看著他的丹田,發覺的確靈力恢復了上來,這才滿意道:“不錯,乖孩子。”
接下來林雪卿不再說話。
任由林媚媚查探。
母子二人也十分默契地,躲開了榮耀威相關地話題。
林雪卿沒問榮耀威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了哪里,林媚媚也沒問林雪卿是不是他買兇殺人,這樁命案和他有沒有關系。
沉默之中。
林媚媚終于是找到了林雪卿丹田里那簇現在還十分弱小的小火苗。
“怎么才這么一點兒?”
難怪讓她一通好找。
林雪卿尷尬道:“也許我修為不夠吧。”
“不,不像是你修為不夠,倒是像被人剛剛采補過一樣。”
“…………”
林媚媚緊皺著眉心,過了一會兒,說:“算了,太小了,我現在就算是教你你估計也叫不出來。”
于是干脆自己動手。
以她自己的粉白色火苗,帶了一些林雪卿的火種出來。
而后又拿出一盞與那一面異火墻里供奉著的數道異火一模一樣的油燈,用林雪卿的火種,點燃了它。
呼——
幼小的銀白色火苗閃了閃,微弱極了。
好險還是燃了起來,沒有熄滅。
“好小。”
林雪卿看著自己比起列祖列宗小了數倍的火苗,忍不住吐槽。
林媚媚掩面偷笑:“當然小了,你才什么修為。”
林雪卿不太滿意:“后面多練,我能把它練地大一些嗎?”
林媚媚說:“自然可以。”
林雪卿又想起屬性的事來,問:“那娘,屬性的事情,怎么看?”
林媚媚道:“簡單,娘來幫你測試。”
說罷,林媚媚自靈府內拿出了一顆混圓的丹藥來,那丹藥看上去比尋常的丹藥大上三四倍,通體黑褐色,像個黑泥球一樣。
但就是這個黑泥球,卻十分有靈性。
從林媚媚的靈府里出來以后,自己蹦蹦跶跶就跳上了桌,然后跳到了林雪卿那盞異火點燃的油燈處,啊嗚一口,張大了嘴巴——
是的,林雪卿也是頭一回見。
丹藥竟然還能長出嘴巴。
非但如此,他眼尖看見,那嘴巴里還有小牙齒呢。
小牙齒上上下下的咀嚼著,發出砸吧砸吧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小黑煤球便發生了變化。
只見它黝黑黝黑的“臉上”,竟泛起了兩道紅暈。
林雪卿:“??”
第27章 第 27 章
“這, 這……”
別說林雪卿了,就連林媚媚也沒見過這種世面啊。
“娘,它是什么東西?”
“不許對丹寶不敬, 丹寶可是我們林家老祖宗傳下來的傳家至寶。”
林雪卿:“……”
就它?
一個小黑煤球,傳家至寶?
不是,林家作為修真界首富候選人, 這傳家寶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
怎么看這小黑煤球也不像是什么寶貝啊?
林雪卿傻了眼。
這時, 丹寶卻又發生了變化。
臉上泛起紅暈的它暈暈乎乎, 蹦蹦跶跶地跳到了林媚媚的掌心里,用腦袋一個勁兒的往林媚媚手掌心上蹭。
該說不說那小模樣看上去,還有點兒怪可愛的。
不過林雪卿若是聽懂了它的話,恐怕就不會覺得可愛了。
因為丹寶此刻喊得是:“給我媳婦兒, 給我媳婦兒!”
林媚媚:“?”
“不是, 你一個丹靈, 要什么媳婦兒啊!”
林媚媚也受不了了:“我這邊兒干正事兒呢,讓你幫我兒子看異火屬性呢, 正事兒你干了嗎?”
丹寶腦袋暈乎乎,原地轉圈圈:“啊,正事兒……”
“正事兒哪有媳婦兒重要,我要媳婦兒,我要媳婦兒,不給我媳婦兒我就要鬧了!”
“你給我老實點兒。”
林媚媚忍無可忍,伸出蔥白纖細的手指, 輕輕在丹寶的腦袋上點了點。
瞬間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丹寶就卸了力氣,蔫巴了下來。
但就是這一點, 讓和丹寶心意相連的林媚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娘, 你明白什么了?”
林雪卿正是一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聽不懂丹寶說話,只能看見小黑煤球在林媚媚的掌心里鬧,鬧了一會兒還被林媚媚給壓制了。
這傳家寶,怎么看著不太靠譜啊?
這時,林媚媚卻倏而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噗——”
“笑什么?”
“笑卿兒你。”
“笑我?”
林雪卿更郁悶了。
他好笑嗎?
林媚媚絲毫不顧兒子此刻的心情,笑容更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對不起卿兒,娘不是故意的,但實在有些好笑。”
林雪卿人麻了:“娘,到底是什么事這么好笑,您倒是告訴我呀,我好跟您一起笑。”
林媚媚:“是關于你異火屬性一事。”
林雪卿問:“屬性很差嗎?”
林媚媚:“倒也不差,就是怎么說……挺罕見的。”
林雪卿:“啊?”
“咳咳。”林媚媚清了清嗓子,先是將丹寶收了回去:“行了,你回去歇著吧,小色鬼。”
丹寶:“嗚嚶,嗚嚶。”
我要媳婦兒。
林雪卿自然沒錯過林媚媚最后那三個字,登時,不久前才受過打擊的他有如被天打雷劈。
“娘,該不會,該不會……”
林媚媚剛收回丹寶就看到兒子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她想,兒子這么聰明,肯定是猜到了。
“你猜的不錯,你的異火屬性,的確是有催情助興之效。”
林雪卿:“……”
林媚媚掩面低笑:“倒也符合你的性子,從小你就跟我說你要娶十個媳婦兒呢。”
林雪卿:“…………”
林媚媚:“嗨呀,忽然想起來了。卿兒的異火這樣屬性,以后卿兒練出的丹藥,可以專供合歡宗啊,這可是一門天大的生意!”
林雪卿:累了不想打感嘆號。
要不娘,你問問合歡宗還收不收弟子,把你兒子直接賣過去得了!
……
林雪卿很郁悶。
林媚媚卻很激動。
當著林家列祖列宗的面,她竟然就明目張膽地拿出一個金算盤來,把算盤珠子撥地啪啦作響。
“合歡宗那邊的生意,估計有個一百多萬靈石。”
“還能轉銷給一些不舉的老男人,這又是一筆。”
“等丹藥的名氣效果打出來了,降低藥效,賣到凡間王朝,那些達官貴人們恐怕也會慕名而來。”
啪啦啪啦——
林雪卿只聽耳畔算盤珠子清脆作響。
恰如他碎掉的玻璃心。
終于,他受不了了。
“娘,我不信。”
他不信他好不容易領悟出來的異火屬性,竟然是這種下流的屬性!
雖然穿過來之前,他就知道原主小炮灰是個什么德性。
誰家好人才十八歲就垂涎葉明鏡,強行納妾啊?
但林雪卿穿過來以后,自問已經有了較大的面貌變化。首先就是,他沒有再洞府之夜對葉明鏡試圖施行一些不軌之事。
其次,下屬弟子里有一些慫恿他去百花樓的狐朋狗友。
他也是直接逐出了門外。
雖說后來出了一些意外,但林雪卿堅信,那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本來他就這么覺得。
如今被林媚媚點名了異火屬性以后就愈發覺得如此。
不過,盡管這樣,林雪卿還是不想承認自己覺醒的異火竟是此等屬性。
“誰家好人覺醒這樣的異火?”
“我不到金丹期就提前覺醒,難道不該是那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屬性嗎?”
“就算退一萬步說,我的天賦真的沒有那么厲害,覺醒了一個邊角料屬性,但至少不要這么歹毒啊!”
林雪卿說著說著,已經快哭出來的心都有了。
尤其是他想起方才,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天殺的異火屬性,害得他差點被葉明鏡殺了。
簡直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林媚媚見了,也終于是放下自己手中的算盤,趕緊跑來安慰兒子。
“卿兒,別哭啊,這屬性很好啊。雖說說出來的時候的確有些讓人難為情,可今后無論你是煉丹也好,斗法也罷,都是相當實用的屬性。”
林雪卿哭喪著臉:“哪里實用了啊!”
林媚媚說:“煉丹就不說了,方才我都算過賬了,這可是一筆百萬靈石級別的大生意。至于斗法……你想想看,斗法的時候你祭出異火,讓對方忽然淫性大發,他哪還心思和你斗?”
林雪卿:“…………”
那萬一對方要是對他淫性大發呢?
臥槽。
一想到這個畫面林雪卿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抖了抖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捂著耳朵拒絕接受現實:“我不信,我不信,總之我就是不信!”
林媚媚:“……”
沒法子,林媚媚只好遞給他一本林家代代相傳,從不外傳的煉火心法,說:“拿著吧,卿兒。你的所有疑惑不解,這本《焚天煉火決》都能幫你解答。”
屬性可以不信。
但心法卻不能不練。
于是林雪卿接受了這本心法,塞進空間戒指里。
林媚媚又安慰了他幾句,但見他神思不定,情緒胡亂,知道這會兒恐怕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于是便讓他回去休息。
“要不你回吧,卿兒,休息上個一兩天。等你想好了,心思安定了,我們再來聊著異火的問題。”
“好的,娘親。”
林雪卿正有此意,于是飛快作揖和林媚媚道別。
走出祠堂后,他腳步飛快,像是背后有狗在追一般。
然而,他看上去這么著急,卻不是急著去跟葉明鏡解釋,而是急著干另一件事——
驗證。
是的沒錯。
他今天就是要驗證一下他這個可惡的異火到底是不是林媚媚所說的那屬性!
林雪卿就不信了。
想他二十三年來遵紀守法,勤勤懇懇。
不說算什么大好人吧,但至少不是色狼。
要知道他還是個處男呢!
這么潔身自好,結果覺醒了一個如此屬性的異火,擱誰誰受得了?
所以林雪卿一開始的想法是,此事必有隱情。
于是他拿了那本煉火的心決,又專門叫下人,找來了兩個公的低階小靈獸。
為什么是公的呢?
因為一公一母,關在一起本來就很容易發情。
但兩個公的就不一樣了。
雖說動物界同性戀的情況也不少,但出于繁衍的本能,同性戀畢竟還是少數。
況且找來的這兩只靈犬,據下人說,倆只公的平時斗的很厲害,打起來有時候連練氣七八層的弟子都攔不住。
林雪卿想,那正好拿來給他測試。
看看他這異火究竟是什么效果。
說干就干,林雪卿要人把兩個靈犬關在了一個小院子里。
一開始,因為有林雪卿的靈力壓制,所以兩只好斗的狗狗乖巧聽話的不得了。
而等林雪卿終于學完了那煉火訣的第一頁心法。
他學會怎么把異火調動出來了,他就先把壓制兩只狗的靈力松開。
失去了靈力壓制,果然,兩條公狗對著彼此死命的吠叫起來,一邊狂叫一邊還躍躍欲試,齜牙咧嘴,大有下一秒就打起來的想法。
就在這時。
林雪卿眸光微暗,口中默念口訣,體內靈力翻涌。
下一秒,噗!的一聲。
一抹銀白色的火苗,于他的食指指尖燃起。
火苗雖小。
然而效力卻大。
兩條修為約莫只有練氣三四層的靈犬感受到了空氣中的不對勁,紛紛敏感地吸了吸鼻子。
生物的本能讓它們下意識想跑。
可是這里已經提前被陣法圍住了,二犬級別太低,根本跑不了。
于是……
“汪汪,汪汪!”
靈犬吠叫著。
林雪卿很滿意,很好,叫得相當兇狠。
就是要這樣叫,最好打起來!
但下一秒。
“汪汪,汪嗚~”
林雪卿:“?”
別啊,繼續叫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
墨菲定律,再次發揮了作用。
兇狠的吠叫聲就這樣在林雪卿的異火出現以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則是兩只忽然親親熱熱交纏在一起的狗,尾巴搖得快斷了不說,其中一只狗還一直試圖騎跨到另一只狗的背上,什么目的自是不必多提。
林雪卿:“…………”
謝邀,人麻了。
這什么先天淫賊圣體啊!
林雪卿人麻了。
人真的麻了。
他想,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沒道理的啊。
怎么別人一穿書,綁定系統,覺醒天賦,都是那種牛皮哄哄,說出來整個天地都要抖三抖的屬性。
而自己一穿書,覺醒異火——
異火助興,催情?
早知道這異火是這樣一個屬性,林雪卿覺得還不如不覺醒呢!
干脆就讓葉明鏡變成一個大冰塊兒算了。
反正他也死不了。
說不準大冰塊凍著凍著,腦袋凍壞了,葉明鏡也就不想墮魔,不想當大反派毀滅修真界了。
好過現在這樣,冰塊是化了,寒毒也壓制了。
但林雪卿這個淫賊人設是徹底洗不白了。
“汪嗚,汪嗚~~”
“唉。”
看著眼前已經好得跟一只狗一樣的兩只公狗,哪怕滅了火,也彼此黏糊的不得了的模樣。
林雪卿悲傷地喃喃自語:“真的洗不白了。”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林雪卿以前還不信這句話。
畢竟,他是后天穿過來的,莫說性格了,連靈魂都換了一個人。
可異火覺醒,竟然還是覺醒了這么一個逆天的屬性。
難怪。
他就說!
自己根本就沒有做春夢。
結果一覺醒來,竟然對著葉明鏡一柱擎天。
不知道異火屬性的時候,他還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色膽包天,潛意識里其實一直對葉明鏡有所垂涎。
畢竟怎么說。
葉明鏡的美貌眾所周知,一直是他很吃的那一款。
他也承認,對葉明鏡的身材,自己也很是欣賞。
但林雪卿發誓,對天發誓,除了欣賞以外他真的沒有多余的心思。他又不是禽獸,幫人治病結果對人發情。
幸好異火屬性解釋了這一切。
否則林雪卿覺得,這事兒恐怕他跳黃河都洗不清了。
這么看來,這個屬性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至少幫林雪卿洗刷了人格污點。
而且正如林媚媚所說,以后他若是學會了用這種異火煉丹,說不定還能賣去合歡宗呢。
可……
這異火屬性的存在本身,不就是林雪卿的人格污點嗎?
想通了這一點后的林雪卿臉頓時比踩了大便還臭。
……
一連三天。
林雪卿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第一天的時候,沒人意識到不對勁。
畢竟修真者需要休息的時候,一連睡個好幾天都很正常。前些日子林雪卿也有一睡覺就睡整整三天的時候。
然而,第二天。
房間里分明可以聽到有人活動的聲音。
少主并沒有在睡覺,而是在……哭?
仆從們乍一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嚇壞了,少主這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竟然會自己躲在房間里哭。
這可不像是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主。
仆從們于是緊張兮兮地將消息傳遞給了內門弟子,再由內門弟子,傳給了林媚媚。
豈料。
往日兒子掉了一根汗毛都緊張的林媚媚聽了這件事,卻很是淡定。
“姨母,您不擔心表弟嗎?”
林海倒是有些擔心了。
上回在后山洞府門口,他其實就隱約覺得林雪卿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但林雪卿一副什么都不肯多說的樣子,他也不好多問。
結果如今下人傳來這樣的消息。
林海就更擔心了。
誰知林媚媚揮了揮手,表情輕松:“嗨呀,沒什么大事兒,小孩兒心里鬧別扭呢。”
剛從風雨谷回來不久的林楓問:“表弟鬧什么別扭了?”
該不會是跟那位劍尊小妾有關系吧?
林媚媚卻捂嘴偷笑:“其實,是好事,只是卿兒他一時還無法接受。”
“好事?”
“可不是好事么,卿兒提前領悟異火,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林楓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兒,也驚訝地不得了:“什么?表弟領悟異火了?他怎么這么厲害!”
“不止呢……”
林媚媚笑意不止。
林海若有所思,問:“姨母,可是跟表弟的異火屬性有關系?”
林媚媚點點頭。
林楓好奇:“表弟是何屬性?”
林媚媚繼續笑。
林媚媚這個反應把林楓林海都給整不會了。到底是什么啊,怎么姨母笑成這樣,本人卻哭了。
直到林媚媚將實情告知二人。
林楓林海:“噗哈哈哈哈哈哈!”
林媚媚:“哈哈哈哈哈——”
這一日下午承天谷的長老堂里充滿了歡聲笑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林家出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但笑歸笑。
笑完以后林媚媚不忘叮嚀:
“行了,你們倆在這里笑就夠了。等去了卿兒面前,可千萬不能笑。”
林楓林海彼此對視一眼,眼里皆是憋不住的笑意。
“知道了。”
二人異口同聲答道。
林媚媚又交代:“去看看卿兒,安慰他一下吧,順帶再把鬼醫請去,讓他幫卿兒把把脈,看看異火提前覺醒對他的身體有什么傷害。如果有什么問題,隨時用令牌聯系我。”
“是,姨母。”
林楓林海二人領了任務,馬不停蹄去找風如雨。
事實上,風如雨也正心里犯嘀咕呢。
葉明鏡那邊兒第一輪治療已經結束了,現在都開始泡第二輪藥浴了,他本想把這個消息跟林雪卿溝通一下。
但林雪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兩天了,說什么都不出來。
“他到底是怎么了?”
風如雨問來請自己的兄弟二人。
林海跟他熟悉點,于是笑著跟他解釋:“表弟沒什么大礙,可能就是異火屬性有些冷門了些,所以一時接受不了。”
風如雨皺著眉,問:“怎么個冷門法?”
“這……”
林海猶豫了一下,但考慮到風如雨是醫修,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畢竟瞞誰都可以。
但不能瞞醫修。
耽誤了鬼醫診斷怎么辦?
于是林海將情況大致又跟風如雨說了一遍。
風如雨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話:
“難怪他當時那樣被扔出來。”
林海:“?”
風如雨:“走走走,我們去看看他,看他笑話去,哈哈哈!”
說著風如雨就要興致勃勃往林雪卿房間里沖,可把林楓林海二人給嚇壞了,趕緊在身后喊:“鬼醫大人,鬼醫大人,不要啊,表弟現在很脆弱,您不要刺激他呀!”
但風如雨是元嬰期。
表兄弟二人卻只有金丹。
金丹怎么能攔得住元嬰呢?
所以風如雨三下五除二就趕到了林雪卿房間門口,然后二話不說,推門進去。
“林雪卿,你快出來!”
正躺在床上假裝陰暗蘑菇的林雪卿:“…………”
不,我不出去。
我現在是一顆陰暗蘑菇。
風如雨卻正是興致勃勃,三兩步走到林雪卿面前,要把他拽起來:“你快出來,讓我看看你的異火,哈哈哈哈,你這小子也太逗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人有這樣的異火屬性。”
林雪卿一聽這話天都快塌了:“不是,怎么你都知道了!”
誰說的?
到底是誰說的!
林楓林海這時也緊趕慢趕趕到了現場,氣喘吁吁,道:“鬼醫大人,您慢點兒啊。”
風如雨笑嘻嘻地拽著一臉生無可戀的林雪卿,說:“那可不行,我說了,我急著來看這小子笑話的。”
林楓林海:“……”
對不起。
但他們其實也有點想笑。
“哈哈哈哈,看你們倆這個表情,想笑就笑吧。以醫修的身份告訴你們,憋笑對身體沒好處。”
林楓林海彼此對視一眼。
既然鬼醫都這么說了,那不如?
可笑意才剛凝結在臉上,唇角微微上揚,一扭頭,正對一張充滿怨念的臉。
林楓林海:“…………”
不是,大白天的。
表弟你怎么裝鬼嚇人呢!
“咳咳。”林海年紀稍長些,到底是拿出了大哥的派頭,先是拍拍林楓的肩膀讓他忍住,然后再拍拍林雪卿的肩膀,讓他節哀。
“表弟啊,這個情況,我們現在都已經知道了。所以今天我們過來,就是來勸你想開點兒的。其實仔細想想,這屬性也沒什么嘛,頂多就是冷門了些,但還是怪實用的。”
林楓連聲附和:“對對。”
林雪卿表情陰郁,道:“哦,那你們說說看,都有哪些用處。”
林海:“啊這……”
到底是醫修,風如雨及時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人設不崩。
只見他略加思索,便道:“某些瀕臨滅絕的妖獸,你可以出手拯救。”
林雪卿:“?”
合著他成妖獸育種員了?
林楓道:“某些不舉的男士,你也可以出手拯救。”
林雪卿:“…………”
“再說一遍,我對不舉男和合歡宗都不感興趣,謝謝!”
“啊這?”
對不舉男和合歡宗不感興趣啊。
那還能怎么答?
三人一時陷入僵局,不由得面面相覷。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
午后的陽光曬得三人直晃眼。
分明都是金丹元嬰期的修士,此時此刻,三人竟不約而同有了種汗流浹背的感覺。
直到林海忽然腦海中白光一閃。
對了。
他怎么把這事兒忘記了呢?
下一個瞬間,只見他猛拍了一下大腿,面色激動:“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林楓問。
風如雨見不得他賣關子,催促:“趕緊說。”
卻見林海忽然微微一笑,露出個大家都懂的表情,說:“表弟既然不愿將異火予他人享用,那就只能落在自己身上。那不是更好嗎?”
林雪卿不懂:“哪里好了?”
林海:“今后表弟與明鏡劍尊翻云覆雨,魚水之歡時,豈不樂哉?”
第28章 第 28 章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
林雪卿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風如雨則是聽得傻眼, 不知道說什么好。
還得是林楓捧場,啪啪啪鼓掌稱贊自家表哥聰明。
“說得好,海哥, 這理由表弟一定開心了。”
林雪卿:“…………”
他恨不得給這倆二百五表哥一人一個大比斗。
讓你們倆哪壺不開提哪壺,擱那里瞎開心!
林海卻對自己想出來的主意滿意極了,一臉喜色喜滋滋道:“表弟呀, 這下你該開心了吧?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劍尊嗎?”
林雪卿用想殺人的眼神看林海, 把林海嚇了一大跳。
“表弟, 你為何這樣看我,我說的不對嗎?”
難道表弟不喜歡劍尊?
不對啊。
這事兒怎么看都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若是林雪卿不喜歡葉明鏡,也不至于廢了那么大功夫,不惜忤逆姨母, 也要將人特意從劍宗娶回來。
更不用跋山涉水, 不遠萬里地請來風如雨替葉明鏡醫治。
這不是喜歡是什么?
要照林海來看, 還不僅僅是普通的喜歡,是那種尤其特別, 刻骨銘心的喜歡才能做到的事。
某些修士對自己的道侶恐怕都沒這么上心。
但既是喜歡,表弟為何這樣看著自己?難道是太喜歡了,所以不許旁人當著面說他倆的事?
林海百思不得其解。
林楓在一邊兒也很糊涂,林海都不懂的事情,他一個剛從外地回來的人就更不懂了。
好在是安慰三人組里還有個風如雨。
略懂一二的風如雨見狀不對,趕忙出來圓場:“行了,你們倆先出去吧。我要替傻小子診脈了。”
診脈是正事兒。
耽誤不得。
于是林楓林海也不糾結了, 正好屋子里氛圍尷尬,他們倆出去透透氣。
二人走后。
林雪卿則像是瞬間泄了氣。
裝也不裝了了, 整個人沒骨頭一樣癱軟在桌子上。
“風如雨,我很不好。”
風如雨瞅著他沒出息的樣子, 道:“看出來了。平時那么活蹦亂跳,跟吃了田里的螞蚱一樣,這會兒蔫了吧唧,演上了冬天地里的小白菜。”
林雪卿嘴唇囁嚅幾下,也懶得跟風如雨斗嘴。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道。
風如雨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說:“還能怎么辦?把事情跟他說清楚。有一說一,葉明鏡不是不講理的人,這點你信我。”
林雪卿道:“可此事就不是講不講理的事情。”
是他無論占不占理。
都實質上侮辱了人的事情。
那天,葉明鏡雖然不知出自什么原因,沒有殺他。可林雪卿看的很清楚,他眼里的殺意絕對是真的。
只差一點點,林雪卿就要當場喪命。
風如雨勸他:“傻小子,你還是小瞧了葉明鏡的格局。他這人沒那么愛面子的。”
林雪卿問風如雨:“你如何知道?”
風如雨跟他說了一個故事。
一個從前的故事。
“我也是從如晦嘴里聽來的。說是曾經,葉明鏡在自己的部下里發現有人私藏自己的畫像,當場震怒,將人趕了出去。因為葉明鏡一向很厭惡別人這樣肖想他。”
“然后呢?”
“然后這件事后來被證明竟只是一樁誤會,那部下的畫像不是藏來褻瀆,而是藏來拜祭的。”
“拜祭?”
“對,就好像是我們醫修拜祭華佗一般。那幾個部下覺得拜祭了葉明鏡,自己的劍術修為就能有長足長進。”
林雪卿驚呆了:“葉明鏡的劍術修為已經達到這種地步了嗎?”
“只能說,無人可出其右。”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覺得一般的大能修士知道真相后,會如何處理?”
“這……”
林雪卿想了想,說:“約莫會當做無事發生吧。”
反正如果是他的領導。
就算是錯了,也不會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都是底下的人背鍋。
“但葉明鏡不。”
風如雨道:“葉明鏡知道實情以后,立刻將那幾人又請了回來。”
“自然,畫像是銷毀了,祭拜之事也不許再做。可對于自己誤會了部下這件事,葉明鏡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他們三人一一致歉。”
“不會吧。”
林雪卿怔楞了數秒。
他沒想到,葉明鏡居然也會對人道歉。
他是這種人嗎?
葉明鏡難道不該是高高在上,絕不肯承認自己有半點錯誤的那種人設嗎?
可風如雨語氣篤定:“確有此事,是如晦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還說,葉明鏡不僅將人請了回來,真誠道歉,而且還給三人賠了份歉禮。”
“什么歉禮?”
“他答應三人,一人陪他們練劍對招一天。”
“……”
“劍尊的陪練,可不便宜啊,林雪卿。要知道這人從來不陪人練劍的,如晦都沒有過呢。”
風如雨話里有話地點著林雪卿,笑吟吟道:“所以,我覺得你沒必要將此事太放在心里。雖然我不知道那一日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我敢保證,如果葉明鏡知道實情,他不會怪你的。”
林雪卿:“……哦。”
林雪卿卻仍然看上去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風如雨納了悶,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說,便主動請纓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解釋,我幫你解釋也行。過幾日反正我是要去幫他換藥的。”
“不必了。”
林雪卿垂著眼睫,語氣很悶,仔細聽還能聽出一些隱約的委屈。
風如雨更覺得奇怪了。
林雪卿委屈什么呢?
這事兒難道不是從頭到尾就是一樁誤會嗎?
林雪卿為了救人,所以覺醒了異火,怎料異火的屬性有些麻煩,害得倆人之間也許因此起了一些誤會和摩擦。
葉明鏡生氣。
林雪卿難受。
都是應該的。
但現在誤會不是解除了嗎?
葉明鏡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道理他都給林雪卿說透了,難不成他還覺得自己說謊。
想到這里,風如雨皺著眉心,又重復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林雪卿怔了一下,然后才黯然地道:“我知道。”
“那你怎么……”
“風如雨。”
林雪卿忽然叫風如雨的大名,打斷了風如雨接下來的問題。
緊接著,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風如雨。
不難發現,那雙平日里總是亮晶晶,神采飛揚的圓眼睛里,此刻正布滿了哀愁,像是剛剛下過雨一樣,濕漉漉的。
風如雨看他這樣,心里咯噔響了聲。
心說,這傻小子到底怎么了?
過了半晌,方聽林雪卿低聲道:“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若是把事情解釋清楚了,葉明鏡就不會繼續怪罪我。可是我呢?我怎么辦?我好像不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風如雨愣了一下,問:“哪件事?”
林雪卿苦笑了聲,說:“他想殺我這件事。”
……
風如雨總說林雪卿是個傻小子。
因為他覺得,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全心全意為了另一個人好。
若二人是真道侶也就罷了。
風如雨多少夸一句你們夫妻感情真好。
但問題是,不是啊。
經風如雨多次觀察,林雪卿跟葉明鏡之間的關系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完完全全是一個討債鬼和債主的關系。
葉明鏡是個討債鬼。
還是個脾氣不好的討債鬼。
林雪卿是債主,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葉明鏡多少靈石。堂堂一個修真界首富家里的少爺,圍著一個修為盡失的廢人鞍前馬后,噓寒問暖。
風如雨想,若是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林雪卿這樣。
所以他總罵他傻。
但現在的情況似乎是,傻小子忽然不傻了,通透了。
會不會有點太晚了些?
正在藥池子泡著的葉明鏡怎么辦?
他的尾款怎么辦?
風如雨一時心情復雜,也說不出話來安慰林雪卿。
倒是林雪卿自己,話說出來了,心里也好受不少,主動道:“鬼醫大人放心,治肯定是要繼續治的,接下來的所有材料我也會想辦法提供。我只是自己心里這個坎兒暫時過不去,所以在思考,接下來的過程,我還需不需要出現。”
風如雨道:“以后可能還需要你,因為那寒毒并未徹底消失,只是暫且被壓制。”
“又是寒毒?”
林雪卿神色一僵,臉色多少有些難看。
風如雨道:“暫時沒有,我說以后。”
林雪卿抿了抿唇,心情很是郁悶。
見狀風如雨安慰他:“往好處想,至少現在進藥浴池不需要你了。”
林雪卿怔了怔:“為什么?”
風如雨笑道:“自然是因為本尊醫術高明,縫合好了十二經后,葉明鏡已經暫時能動了。”
“什么?”
風如雨看著林雪卿的眼睛,又認認真真重復了一遍:“是的,你沒聽錯,你從前想看到的葉明鏡站起來,他現在已經可以做到了。”
雖然只是暫時,偶爾。
雖然只是從輪椅上站起來,自己走到藥浴池里。
雖然這個過程可能艱難。
可那是從零到一的飛躍,是葉明鏡從前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葉明鏡做到了。
所以那一日信誓旦旦說自己一定要讓尊上站起來的林雪卿呢?
他還要不要去看一眼?
風如雨揣摩了半晌林雪卿的心思,發現自己揣摩不到,傻小子的心思誰能想得明白。
他又不傻!
不傻的風如雨干脆就不想了,將這件事拋給林雪卿自己糾結。
“你自己想吧,我先走了。我今日還要繼續配藥,準備接下來的任督二脈縫合,忙得很呢。”
說罷起身推門而去。
林雪卿只能啞口無言,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風如雨走后,正如他所猜測的這樣,林雪卿陷入了極大的心理糾結。
不得不承認,風如雨所帶來的消息對林雪卿產生了極大的誘惑。
曾經,他是那么地想要看到葉明鏡重新站起來。
為此他做過不少心潮澎湃的夢,夢里他反復斟酌各種詞句,為的就是在不冒犯葉明鏡的前提下,恭喜他。
可如今,他真的站起來了。
世事多變,莫說恭喜不恭喜,他竟然在糾結要不要去了。
所以,去不去呢?
不去。
林雪卿白忙活了這么一個多月。
他心有不甘。
去。
可林雪卿才剛剛下定決心,以后不想出現在葉明鏡眼前。
他的確是葉明鏡的粉絲不假,也非常同情葉明鏡一直以來的遭遇。
可林雪卿畢竟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他不可能真的毫無芥蒂地去面對一個曾經想殺了自己的人。
他也會害怕。
也會覺得委屈。
雖然第一天穿越過來。
葉明鏡已經想殺了他。
可那是不一樣的。
第一天,兩人還沒相處過,在葉明鏡眼里,他就是那個強娶自己為妾的好色紈绔。
想殺他,再正常不過。
百年后的葉明鏡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是大反派,大魔頭。
殺人如麻的那種。
殺一個試圖猥褻侮辱自己的紈绔,隨手而已。
可后來呢?
后來這些天的相處。
難道葉明鏡就一丁點沒有感受到林雪卿對他的好嗎?
好吧,雖然第一天的那頓早點,他搞砸了;后來送他下藥浴池,他也搞砸了。
甚至替他驅逐寒毒的時候。
林雪卿還砸了個大的。
可是,可是……
林雪卿無力地捂住自己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貪心。
他做了這么多,只是為了保命。
本不該奢求葉明鏡任何感激回報。
但如今,他聽了風如雨所說的故事,他竟然會想要葉明鏡的一句道歉。
不需要其他回報,也不需要禮物。
只是一句道歉就夠了。
一句道歉,林雪卿立刻就可以忘記他用魔氣逼迫他,差點兒弄死他的事情。
正如風如雨所說,一切都只是誤會。
誤會解除后,二人關系恢復如初。
從今往后,林雪卿還是葉明鏡最忠誠的粉絲,他仍舊會兢兢業業地替他療傷,見證他恢復往日榮光。
可……他會道歉嗎?
林雪卿承認,自己并不敢確定葉明鏡也會對自己道歉。
當初葉明鏡道歉,是因為那些人是他的部下。
相處數年,忠心耿耿的部下,只因為一個誤會被掃地出門,葉明鏡當然會肯放下身段道歉。
首先就是這樣忠心的部下真得很難得。
其次,也正如風如雨所說,葉明鏡本就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
正是因為他明事理,剛正不阿。
所以他才會成為正道之光,成為守護正道的最后一道防線。
可林雪卿算什么?
林雪卿不過是一個一個多月前,見色起意強娶了葉明鏡的炮灰路人罷了。
哪怕這個炮灰路人,編造出來了一個深情的認錯故事。
哪怕這個炮灰路人還拿出了幾乎不可估量的家當來賠禮道歉。
可炮灰路人,終究是炮灰路人。
林雪卿想起那一日葉明鏡看著自己的眼神,冷的可怕,比他身上那號稱修真界最毒的寒毒還要冷。
就是在那時,林雪卿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葉明鏡是真的想殺他。
以及,葉明鏡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信過他的那套鬼話。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林雪卿其實并沒有破防。
本來嘛。
葉明鏡這個大魔頭因為他一些臨時編造出來的鬼話,就對他盡釋前嫌什么的,這事兒根本不合理。
葉明鏡要是這么容易被忽悠。
那還是葉明鏡嗎?
百年前的葉明鏡尚且已經不好忽悠,當初他中毒,也是正道九宗的宗主們暗地里使壞,還利用了風如晦才能成功。
百年后,葉明鏡看盡世間涼薄,人情冷暖。
只會比百年前更難忽悠。
并且,當一個曾經的好人決定放下道德底線,放下與人為善,同時也放下守護所謂的正義。
哪怕他誤會了,錯怪了一個好人。
又有什么呢?
手上的血多了,再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再重復一遍。
百年之后的葉明鏡,絕不是善男信女。
而林雪卿,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炮灰路人。
……
去看葉明鏡的事情就這么被林雪卿擱置下來。
他給自己的理由倒也簡單。
不想找死。
其實,本來就不需要他總是出現在葉明鏡面前瞎晃悠吧?
醫術有風如雨。
照顧有承天谷的仆人。
保護有林楓林海等人。
林雪卿區區一個筑基七層,其實根本在這件事上什么都做不到,除了掏錢。
但掏錢這件事,錢到位就行。
至于錢的主人露不露面,根本無關緊要。
就好比此刻,風如雨過來找他,說藥浴方子里頭的某味藥材可能不夠用了。
林雪卿眼都不眨,從兜里掏出一萬個靈石來。
“這些夠嗎?”
風如雨咋舌:“夠是夠了。”
林雪卿:“夠便好,鬼醫大人,勞煩您跑一趟吧。或者你不想跑,我讓弟子去買也行。”
風如雨當然是要自己去買。
倒也不是為了中飽私囊,只是怕修為低的弟子不識藥性,買了年份不夠的藥材回來,藥效不夠。
但他收了靈石后,睨林雪卿一眼,問:“真不去看啦?”
林雪卿沉默著搖搖頭:“不去了吧。”
風如雨嗤笑:“傻小子。”
林雪卿表情黯然,低著頭不說話。
風如雨又問:“那你不去看葉明鏡,這幾日都在忙什么呢?”
林雪卿道:“修煉。”
他一個修士,除了修煉還能做什么?
不過這幾日修煉的內容多是林媚媚交給他的那本《焚天煉火訣》,在修為境界上倒是沒什么提升。
風如雨打量了他幾眼,看他還是一副小白菜蔫了吧唧的樣子,說:“行,那你繼續練吧。”
說罷要走人。
林雪卿卻叫住他:“唉,等等。”
“何事?”
“沒,沒什么。”林雪卿不自在地頓了頓,結巴著說:“我就是想問問,除了藥材不夠用以外,還有其他情況嗎?”
風如雨說:“沒有,一切正常。”
林雪卿應了聲:“哦,那便好。”
那他就不必擔心了。
看來不需要他,葉明鏡的治療恢復照樣可以如常進行。
于是繼續潛心修煉。
又過了七天。
林雪卿在后山再次遇到風如雨。
風如雨剛給葉明鏡換最后一次藥浴回來,這次藥浴七天結束后,就可以進行最后的任督二脈縫合。
正好碰見了。
林雪卿就跟他打招呼,順帶再寒暄幾句。
他問:“沒什么特殊情況吧?”
風如雨說:“有我在,當然沒有。”
林雪卿又問:“之前不是說寒毒還有可能再犯嗎?”
風如雨道:“暫時還沒有,將來有可能。”
林雪卿朝洞府所在的方向擔心的看了兩眼,說道:“到時如果犯了,麻煩鬼醫大人及時聯系我。”
近些日子以來他潛心鉆研異火。
對異火的使用和調度比起前些日子來好了不止半點。
并且,有關異火那惱人的屬性問題,在《焚天煉火決》上也有提及。煉火訣上專門有一部分篇章是關于如何控制異火屬性起作用的內容,只要林雪卿練好了,以后,那異火的屬性就不會再影響到他。
所以他今后是可以為葉明鏡壓制寒毒的。
倒不至于真的讓葉明鏡變成大冰塊兒。
但風如雨說:“既然你這么擔心,不如去看一眼。”
林雪卿立馬收回眼神,嘴硬道:“才不擔心。”
風如雨忍不住拆穿他的小心思,說他:“傻小子,你要是真不在意了,來后山做什么?散步啊?”
后山這地方。
除了山就是石頭,要不就是別人修煉的小洞府。
誰沒事兒來這里瞎轉悠啊。
林雪卿說:“誰說我散步的?我修煉呢。”
風如雨明擺著不信:“不找個洞府修煉,在林子里修煉?不怕一把火把林子燒著了?”
林雪卿繼續嘴硬:“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鍛煉我的控火能力。風如雨你不懂不要瞎評價。”
風如雨:“…………”
對,不懂。
我真的不懂。
風如雨也不想多跟他斗嘴,便道:“那行,你繼續溜達吧。我回去閉關了。”
七天后便是縫合任督二脈的日子。
照慣例,風如雨要閉關七天,才能養精蓄銳,做好縫合的萬全準備。
林雪卿知道這事兒很重要,也不敢耽誤風如雨,便催著風如雨趕緊回去。
但臨走前,風如雨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那個事兒我幫你跟葉明鏡解釋了。”
“什么事?”
“還能有什么事,就你異火屬性的那事兒。”
“……”
“順嘴的事情,不用多謝我,要謝拿靈石來謝。”風如雨甩下這句話,揮揮衣袖,瀟灑地離開了。
他倒是走的瀟灑。
把林雪卿一個人留在原地。
林雪卿站在林子里晃神兒了快一個多時辰,天都要黑了,他還是沒想明白這事兒接下來該怎么辦。
風如雨把真相說了出來。
誤會……應該算是勉強解除了一些。
可然后呢?
然后他就可以心無芥蒂地再出現在葉明鏡面前嗎?
林雪卿忍不住望向不遠處葉明鏡所在那小洞府的方向,眼神黯然,還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委屈。
恐怕不行吧。
就算他說不介意了。
葉明鏡能不介意嗎?
葉明鏡生平最恨對他起色心的人,就算那日林雪卿是被異火屬性所影響,可那一幕終究還是發生了。
就好像林雪卿忘不了葉明鏡眼里的殺意一樣。
葉明鏡,恐怕也忘不了林雪卿曾用那玩意兒對著自己。
所以,果然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林雪卿不再出現。
自然不是永遠不出現。
需要林雪卿的時候,比方說,葉明鏡寒毒又犯了。林雪卿當然是要出現的,不出現的話他一時情急墮魔,承天谷上下這么多條人命怎么辦?
又或者說。
接下來的治療缺靈石了,缺珍稀材料了。
林雪卿自然還得出現。他是金主,他不出現,總不能讓風如雨去直接問林媚媚要。
再或者說。
不是需要他,只是偶然相遇。
承天谷不算大,二人若是都在承天谷,總有偶然遇上的那一天。
風如雨不是說了嗎?
葉明鏡現在已經可以站起來。
想必等任督二脈縫合好之后,葉明鏡的身體會恢復的更多,他的活動空間也更廣闊。
蝸居在一隅之地上百年。
葉明鏡想要在身體恢復以后多出來走走,看看,再正常不過。
到那時若是同林雪卿相遇。
林雪卿就……
好吧,林雪卿承認,他還是想看看葉明鏡站起來的樣子。
他好像有點兒沒出息。
……
沒出息的林雪卿頹然地走在后山的林子里。
沒有修煉。
自然了,修煉本來就是林雪卿騙風如雨的幌子。
他怕那異火的屬性在外頭出了亂子,所以這幾日都是自己躲在房里偷偷修煉。
修煉的內容倒還好,不難。
只是修煉時間一長。
他總是容易分心。
心里好像有個地方空落落的,總是沒辦法聚精會神,全神貫注。
而后他就想。
罷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走走散散心,說不定會好些。
可不知怎的,隨便走走,就走來了后山,而且還走到了去小洞府的必經之路上。
來都來了。
林雪卿便想,要不,在這里等等風如雨,問問他情況吧。
一別數日,十四天過去了。
也不知道葉明鏡那里是什么情況。
他好不好。
可林雪卿沒想到的是,哪怕是得知了葉明鏡很好,他的心還是很亂。更沒想到,風如雨竟然已經把異火的屬性告訴葉明鏡了。
葉明鏡會怎么想呢?
會覺得原來如此,還是會覺得,果然如此。
二字之差。
心境天差地別。
林雪卿摸不準葉明鏡的心思,煩惱地越走越遠。
不知不覺,身旁蒼松柏翠的樹林竟已消失不見,眼前出現一片清可見底的碧綠湖泊,湖上有一座小木橋,橋下長著成片的蘆葦蕩。
天色完全昏暗了下來。
晚風襲來,蘆葦蕩隨風飄蕩。
最后一抹夕陽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林雪卿站在湖邊,正心不在焉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這時,一只約莫半個巴掌大小的千紙鶴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飛呀飛呀,停在了林雪卿眼前。
林雪卿起初很訝異:“這里怎么會有千紙鶴?”
千紙鶴扇動紙做的翅膀,忽閃忽閃,似乎有話想說。
林雪卿更好奇:“你想說什么?”
千紙鶴不會說話。
但它的動作便能表達它的意思。
只見它先是在林雪卿身邊兒繞了一圈兒,而后,它朝著林雪卿點點腦袋,朝湖的對面方向飛去。
林雪卿愣了愣,心說,這莫不是讓自己跟上的意思。
可是,哪里來的千紙鶴。
為什么會出現在他面前?
有人來找他?會是誰呢?是不是別有用心的壞蛋?
林雪卿仍在糾結,千紙鶴飛了一陣兒發現林雪卿沒跟上,于是又飛了回來,在林雪卿面前晃頭晃腦,似乎是在怪他。
林雪卿覺得這千紙鶴太好玩兒了。
性格可愛,動作還很憨態可掬。
而且,從它的身上林雪卿確實沒有感覺到惡意。想了想,林雪卿決定大膽一把,跟上千紙鶴的腳步。
第29章 第 29 章
“你慢點兒, 慢點兒。”
沒想到,千紙鶴飛得速度還挺快。
林雪卿本想慢悠悠踱步跟過去,晚風之中, 夕陽之下,此情此景豈不美如畫哉?
可千紙鶴顯然不是凡物。
越飛越快。
一雙紙做的翅膀硬是給它忽閃出了螺旋槳的感覺。
林雪卿在它身后追得步伐大亂,又不敢亂用靈力, 怕一用靈力沒控制好自己的異火冒出來把它燒了。
于是——
“哎呦!”
下了木橋。
地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石頭。
林雪卿一時沒注意, 被石頭絆倒在地。
掌心微微刺痛, 身上的衣服臟了。昨夜剛下過雨,地上的泥土濕噠噠。林雪卿到不覺得狼狽,只是懊惱自己怎么不好好看路,又摔了。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以后。
林雪卿似乎就經常摔。
像是被疊上了什么摔跤debuff一樣, 每到心神不寧的時候, debuff都會冒出來。
上回是下飛舟。
上上回還是下飛舟。
這么想來怎么都跟會飛的東西有關系?難道他天生被飛行物克?林雪卿一邊試圖重新站起身來, 一邊在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
這時,一雙雪白的鞋履, 卻在此刻無聲無息停在林雪卿的眼前。
鞋履看上去很新。
新到仿佛完全沒有使用過一般。
事實上,可不就是完全沒使用過么?因為來人坐在輪椅上,平日里出行,只有輪椅的兩個輪子會沾上泥土。
鞋放在輪椅上。
隔著擋板,自然干凈如新。
“尊上,怎么是你啊。”
認出來人身份后。
林雪卿表情先是僵了僵,而后, 很快恢復如常。
他笑著拍拍手掌,輕松站起身來, 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給自己不動聲色施了個清潔咒, 然后跟葉明鏡自如地打招呼。
“我追一只千紙鶴,不小心追到了這里。”
說完,林雪卿扭頭四處張望了眼:“千紙鶴呢?”
葉明鏡指了指自己的肩頭。
果然,那只引著林雪卿過來的千紙鶴,正老老實實停留在葉明鏡的肩上,不飛了,也不動,乖巧地緊。
林雪卿心下微動,眉睫輕顫:“原來,是您的。”
葉明鏡點頭,沒有否認。
其實此刻見了葉明鏡。
林雪卿有許多問題想問。
他想問,葉明鏡你不是在泡藥浴么?怎么能私自不聽話地跑出來。就算是如今身體已經有所好轉,可任督二脈尚且未縫好,金丹破碎也還沒治。
瞎跑什么。
真不讓人省心。
另外,自然了,他還想問。
既然千紙鶴是你的,你讓千紙鶴來找我是幾個意思?
故意的?成心的?
想主動找我和好嗎?
還是說,一切只是一場意外,又是林雪卿自作多情。
數日不見。
林雪卿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
他甚至曾在心里演繹過質問葉明鏡的話,簡直作死!
但眼下真的等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看著那張熟悉的,清冷漂亮的容顏,所有的話盡數被苦澀地咽了下去。
他有些賭氣道:“既然千紙鶴是您的,那我就不追了。”
說罷沉默了一會兒,見葉明鏡沒有更多反應,狠下心來,準備扭頭離開。
“不問我為何找你嗎?”
葉明鏡在他轉身離開前的最后一瞬,終于是開了口。
林雪卿動作一僵:“為何?”
葉明鏡道:“你不來找我,我只好找你。”
林雪卿心中頓生委屈。
我哪里是不去找你,是你根本不想見到我才對吧!
上回你可是要殺了我唉。
我就算是再笨,再傻,也不會有事兒沒事兒在一個想殺了自己的人面前亂晃悠吧?
怎么現在反倒成了我不來找你。
是我的錯了?
林雪卿郁悶至極,只恨不得找葉明鏡將此事的前世今生,來龍去脈好好辯辯。
畢竟他當年在現代,也是辯論的一把好手。
可面對葉明鏡……
罷了。
葉明鏡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誰讓他是反派,是大爺。
林雪卿這樣想著,正打算老實認命,將所有的罪責通通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再說。
但正在這時,一聲“對不起”,卻先他一步入耳。
林雪卿整個人不由得僵在原地。
他聽到了什么?
“對不起。”
葉明鏡又重復了一遍,怕林雪卿還聽不清楚,他說:“我為我此前的所作所為道歉,是我不對,誤會你的一片好心。”
林雪卿:“……”
天殺的。
今個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他是在做夢么?
不對,今天的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沒錯,因為就在剛剛,太陽才從西邊兒落下去。
他也不是在做夢。
因為夢里不會有道歉的葉明鏡。
是的,林雪卿這幾日經常做夢。可每次夢,他都是夢到葉明鏡兇神惡煞地拿著劍指著自己,要殺他。
醒來以后他覺得好笑。
怎么夢他都不敢夢葉明鏡道歉啊。
真慫啊林雪卿!
但,此時此刻,真人就在眼前,正在給他道歉。非但如此,葉明鏡的聲音可真好聽啊。
清冷中帶著一些低沉。
耳根子酥酥麻麻,像是有人拿著一支羽毛在耳畔輕掃一般。
林雪卿聽得恍惚若隔世,朦朦朧朧中便聽到自己說:“沒關系。”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
喂。
原諒的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幸好葉明鏡沒有順坡下驢的意思,反而說:“怎會沒關系?”
林雪卿語無倫次,趁著夜幕降臨,偷偷漲紅了一張臉。
他又聽到自己說:“就,就是沒關系的。都是誤會,我不知道,你也不清楚。所以當時你有那種過激反應也很正常,換做是我,我也會想殺人的!”
葉明鏡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那你還生氣嗎?”
“哈哈,我有生氣嗎?”
“你有。”
“我沒有。”林雪卿堅決不肯承認自己生氣了,他瞪大了自己一雙圓咕隆咚的眼,認真道:“我哪有生氣,尊上千萬不要誤會我。”
葉明鏡覺得好笑。
沒生氣?
那這幾日不出現是為何?
尋常每日都出來在眼前晃悠的人,忽然有一天不出現了,他是殘廢了,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見。
說是去修煉了。
可從前不是就在隔壁修煉嗎?
一邊修煉,一邊偶爾偷偷摸摸把耳朵貼在洞府的墻壁上,聽這頭的動靜。
葉明鏡一開始發現的時候,以為是有人在暗地里監視他。
倒也早就習慣了。
可第二次,第三次又發現,發覺對方絲毫不加掩飾,且笨手笨腳地,才意識到那是林雪卿。
慢慢的。
也從不習慣到習慣。
直到那日那件事發生以后,隔壁洞府內空空如也,再也不會有一個傻小子偷偷把耳朵貼上來聽動靜。
葉明鏡才意識到,如今他不在,才是不習慣。
“對,是我誤會了,你沒有生氣。”
葉明鏡順著他道。
林雪卿臉又莫名燙了燙,分明是自己在撒謊,但對方竟然幫著自己圓謊。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好像是,好像是葉明鏡在慣著他一樣。
可怎么會。
對方是六親不認殺人如麻的大魔頭唉。
林雪卿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很不應該,生怕自己過于恃寵而驕了,連忙將不該有的想法都拋諸腦后,正經解釋道:
“其實尊上,我近幾日在研究如何控制我的異火呢。那日異火覺醒后,我去找了我娘,她給我一本控火的心法。”
葉明鏡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于是問:“哦,那你的火控地如何了?”
林雪卿老實交代:“還不行。不過有法子,那心法里明明白白寫著火主該怎樣不受屬性影響的法子。”
“倒也正常。”
葉明鏡道。
畢竟這種世代相傳,有特殊屬性的異火。若是十八代人都鉆研不出一個控制異火,為自己隨心所欲使用的法子。
那照葉明鏡看來,這異火也不必傳承了。
不能為我所用,便是累贅。
林雪卿怕葉明鏡是擔心自己控制不好,之后寒毒犯了又出差錯,于是趕忙表決心道:“尊上放心,我近幾日會繼續好好閉關,鉆研異火的。等下回幫你逼退寒毒,我保證我一定不會受異火影響。”
影響?
一想到是怎樣的影響。
葉明鏡眼神莫名暗了暗,幽深幾分。
林雪卿顯然也想到了,頓感窘迫。
但正在林雪卿以為倆人就要一直這么尷尬下去,過不了這個坎兒的時候,葉明鏡忽然道:
“有影響,也無妨。”
林雪卿:“?”
葉明鏡抬眼,微微勾唇,堪稱溫柔地看向林雪卿:“不說這個了,來說說歉禮吧。此事是我對不住你,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作為我對你的道歉賠禮。”
林雪卿:“??”
他竟然也有賠禮?
不是,這是他這個惡毒炮灰也能享受的待遇嗎?
林雪卿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飄飄然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從天而降了五百萬,一夜暴富的那種滋味。
他原以為,能讓葉明鏡主動低頭道歉就已經相當難得了。
歉禮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東西。
所以要什么呢?
靈石,法寶?
不,這些他不缺。
要保證,允諾?更不行,葉明鏡不可能給。
所以……
腦海內靈光一閃,林雪卿忽然想起件事情來:“對了,上回藥浴池里,我不是欠尊上一個補償,您沒忘吧?”
葉明鏡:“自然沒忘。”
林雪卿覺得自己太聰明了,說:“那就用這個補償來交換這個歉禮吧!”
這樣一來。
他一沒有問葉明鏡要出什么過分的東西,二,剛好還把上回他腦子抽犯的錯給彌補了過去。
你來我往,從此以后兩不相欠。
林雪卿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然而,葉明鏡不認他這個天才。
“不可。”
“為何不可?”林雪卿郁悶。
“一事歸一事,不能混淆。”
葉明鏡道。
林雪卿:“…………”
那他還能要什么啊?
真的想不到了。
林雪卿站在原地,一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畢竟他穿來以后從未想過有一天他還能問葉明鏡要東西,實在是想不到。
可葉明鏡就這么定定地擋在他眼前,一副他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就不讓開的樣子。
林雪卿不由得陷入了焦慮。
腦海中也開始飛速閃過一些光怪陸離的想法。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不如……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在葉明鏡肩頭的那只小千紙鶴上,千紙鶴歪著腦袋,似乎是察覺了他的眼神,正在與他好奇地對視。
林雪卿:“有了!”
葉明鏡:“嗯?”
林雪卿看著千紙鶴,眉眼一彎,勾唇輕笑:“尊上就教我如何折出這樣的千紙鶴吧,如何?”
“……千紙鶴?”
“對,就是它。”
林雪卿自小就很喜歡小動物,奈何,小動物不怎么喜歡他。小時候爺爺奶奶家里養的大黃狗,見了誰都搖尾巴,就是見了他不搖。
初中學校里有一只白色的流浪貓。
很喜歡跳進學生的桌兜里混吃混喝。
許多同學都被“寵幸”過,只有林雪卿沒有。
說不羨慕是假的。
誰不喜歡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動物呢?
哪怕是假的,哪怕其實并不毛茸茸,是紙做的。但方才一見這千紙鶴林雪卿就覺得打心眼兒里喜歡,靈動,輕巧,漂亮。
要是自己也會折該多好?
而且,會折了以后是不是還能拿它來傳音?
林雪卿越看越喜歡,央求道:“尊上,就教教我吧。”
葉明鏡沉默。
他這一生,很少允諾人什么東西,但每回允諾,失去的都不少。
年少時他允諾天道。
他說:“我要除魔衛道,死而后已。”
果然,天道向他索取,幾乎要了他這條命。
后來他允諾師父。
夢玄機臨死前,葉明鏡答應他:“不會對劍宗出手。”
于是一等就是百年。
他還允諾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細節幾乎忘了,卻只記得在允諾聲落下后,那一雙雙眼里一閃而過的貪婪。
可這一生。
葉明鏡唯獨沒有允諾過教人如何折千紙鶴。
怎么會有人用他的承諾,來換一只千紙鶴?
太稀奇了,葉明鏡不由得多看了林雪卿一眼,端詳著夜色中的少年。
夜幕中,林雪卿卻并沒有察覺到這個異樣的眼神,仍舊自顧自說著有關千紙鶴的事情。
“求您了,尊上。”
“方才那千紙鶴一露面,我就覺得它漂亮,聰明。我還沒見過這樣靈活的千紙鶴呢,它飛的比我跑得還快,比某些靈獸還快。”
“肯定不是尋常的千紙鶴吧,我覺得它有靈魂。尤其是那只眼睛,唉,您看,它真的有眼睛!”
“眼睛是我畫的。”
葉明鏡打斷了林雪卿的自言自語。
林雪卿怔了下,眨巴著圓眼:“……畫的。”
“畫龍點睛,聽說過嗎?”
葉明鏡問。
林雪卿點點頭:“聽說過。”
不過他不知道自己聽說過的故事和葉明鏡所說的故事是不是一樣的。《混元道尊》這本小說,雖說是地球人的作品,有很多設定跟地球差不多。
譬如之前風如雨說,醫修要祭拜華佗這件事。
華佗是古代華國的神醫,幾乎是家喻戶曉。
于是在《混元道尊》的世界里,作者也將華佗拿來當做醫修鼻祖設定。
這在小說圈里很常見。
這樣設定,可以最大限度增加讀者的代入感。
作者寫起來也比較方便。
但有些設定,林雪卿后來逐漸發現,和地球上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身處其中后,林雪卿越來越發現,這里其實是一個很完整、真實的世界。
那些書中從未提及過的一些細枝末節。
在林雪卿看不到的地方,很合理地存在著。
譬如說林家的異火傳承。
林雪卿乍一聽到的時候覺得稀奇,畢竟原書中可從未說起過異火這樁事。
然而隨著對《焚天煉火決》的鉆研。
隨著林雪卿對林家生意的逐漸了解。
林雪卿意識到,再合理不過了!
正是因為身具異火,所以林家才能百年、千年來壟斷著這一門丹藥的生意。
否則,會煉丹的修士那么多。
怎么那些修士偏偏要買林家的呢?
還不是因為林家人用異火煉出來的丹藥,雜質更少,效果更好。并且根據每一任家主的異火屬性,還能有額外的功效。
雖說到了林雪卿這一代,也算是家門不幸了,覺醒出這么一個奇葩的異火來。
可是林雪卿的上一代,上上一代。
那異火可都不是凡物。
尤其是林雪卿去了祠堂一看,那滿面搖曳的異火墻,足以證明人死燈滅這一定律在林家并不完全管用。
故而,林雪卿雖也是聽說過畫龍點睛的典故,但并不敢確信自己所知道的,和葉明鏡想說的是不是一個東西。
直到葉明鏡拿出一張紙,一支筆。
不知那筆紙有何玄妙。
亦或者,玄妙的不是紙筆,而是握筆的人。
三兩下幾筆下去,漆黑的墨水氤氳在雪白的宣紙上,又一只千紙鶴活靈活現。
然而,這只千紙鶴沒畫眼睛。
于是呆呆地停留在紙上,并不能像它的兄弟姐妹一樣,肆無忌憚的飛行。
“嘰——”
葉明鏡肩頭的千紙鶴似乎也注意到了紙上的同伴。
好奇地歪了歪腦袋,發出可愛的聲音。
林雪卿明白了:“給它再畫上眼睛,是不是就能活起來?”
“是。”
葉明鏡道:“但不是用普通的畫法,更不是用普通的墨水。”
林雪卿后知后覺:“原來如此,好生神奇!”
葉明鏡輕笑了聲,似乎在嘲笑著少年的少見多怪。
林雪卿臉又紅了紅,訥訥道:“尊上,那您教我吧,該怎么畫,用什么樣的墨水。”
“墨是用符宗江家的點睛墨。畫,是用我自己的畫心決。”
“畫心決?”
“嗯。”
“都說畫皮畫骨難畫心,難怪尊上可以使紙上的千紙鶴活起來,原來,是因為畫了心!”
林雪卿拍著手掌,眉眼一彎,發出了很類似于貓咪的聲音:
“妙啊,妙啊——”
葉明鏡又是忍不住瞥他一眼:“馬屁精。”
林雪卿這回到臉不紅心不跳了,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您就說被我這么一夸。
畫心決教不教吧!
自然,最后還是教了。
非但教了,而且還是手把手,一對一的名師教導。
林雪卿也得到一張紙,一支筆。
葉明鏡叫他先在紙上學著畫千紙鶴。
林雪卿這時卻拿喬起來,把毛筆在手指間輕巧地轉著,頗為得意地說:“尊上猜我畫幾次能成形?”
葉明鏡:“一次。”
林雪卿破了功:“不是,您怎么知道的!”
葉明鏡淺笑不語。
林雪卿卻始終耿耿于懷,一邊畫一邊碎碎念:“本來還想跟您顯擺一下畫技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正兒八經學了兩年畫技的。”
碎碎念中,千紙鶴已然數筆成形。
葉明鏡并不懂畫,但瞧著林雪卿筆下的那只千紙鶴,可能要比自己這個“師父”還要更漂亮,活靈活現些。
不愧是學了兩年的畫技么?
葉明鏡微微訝異。
“好了,接下來便是眼睛。”林雪卿道。
少年抬眼看向葉明鏡。
夜色里光線已然黯淡不堪,然而他膚白,眼睛又亮,饒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也瞧得出一雙圓眼里星星點點,滿是期盼。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很難拒絕。
“筆落白江,墨染云亭……”
畫心決念完,練完。
林雪卿敏銳地察覺到了周身的靈氣發生了變化。
一股生機勃勃的力量,如今正凝聚在他的指尖,再通過指尖,傳遞到毛筆尖,傳遞到毛筆尖上的墨汁上。
葉明鏡不愧為修真界第一人。
隨隨便便一個口訣,竟然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可以使得白紙上的畫作,變為實物。
雖說其中肯定還有那所謂的點睛墨的功勞,可林雪卿分明感覺到,直到他在心中運轉完了畫心決,那股生機勃勃的力量才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顯然不是點睛墨占大頭。
于是不禁在心中暗自咋舌,果然是葉明鏡么?
他只是隨口說了一個最小不過的要求,卻沒成想,得到的卻是整個修真界都可能是獨一份的心法。
不服不行啊!
果然,還得是葉明鏡。
想到這里,林雪卿心中對葉明鏡本就多到快要溢出來的崇拜之情更甚了幾分。
于是他咬緊牙關,屏氣凝神,這回說什么都想要在正主面前爭口氣,把自己笨蛋修士的人設洗刷了去,可越是這種時候墨菲定律就越是愛出來搗亂,沾著點睛墨的筆尖一落下去林雪卿就知道糟了。
沒畫好。
眼睛的位置落錯了。
要重新來過嗎?
沒辦法了。
落筆無悔,好像真的來不及改。林雪卿心有不甘,奈何形勢比人強,只是可惜了這點兒點睛墨,聽說還挺貴。
但正在林雪卿已經決定要放棄這一只千紙鶴的時候,忽然,一只冰涼的手,擎住了林雪卿。
“停。”
林雪卿:“!”
下一秒。
白紙上的千紙鶴擁有了眼睛,發出尖銳的爆鳴。
“嘰——”
一聲清脆的啼哭后,呼啦呼啦,紙做的翅膀呼扇作響,帶著瑩白色光芒的千紙鶴就這么飛出了紙面,繞著林雪卿不停地轉圈。
“嘰,嘰。”
它喊叫著。
短暫的怔楞后,林雪卿回過神來,他看著在自己眼前飛來飛去的發光千紙鶴,一時激動極了。
“成功了,我成功了尊上!”
葉明鏡收回手,淡定:“嗯。”
林雪卿快樂地和這個剛剛誕生的調皮千紙鶴玩了一會兒,玩完了才忽然意識到:“等等,不對啊,它為什么不是白色,而是發著光?”
葉明鏡道:“它是你畫的心。”
林雪卿:“?”
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又沒聽懂,林雪卿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但其實吧,發不發光也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成功了,對不對?
雖然多虧了葉明鏡及時救場。
可也是成功。
“好耶,我會畫活的千紙鶴了!”
林雪卿高興地讓發光的小千紙鶴停留在自己手上炫耀,一邊炫耀一邊暢想:“那以后是不是還可以畫活的小貓,小狗?”
甚至,活的葉明鏡?
這個想法陡然出現在腦海中時,林雪卿被自己膽大妄為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好家伙,怎么剛消停了一會兒,自己就又想作死了?
可轉念又一想。
紙上畫的與活人畢竟不同。
如果真能造出來,不就是小手辦嗎?
想到這里林雪卿不僅不怕了,反而內心深處冒出一股躍躍欲試的沖動。大反派的小手辦會是什么樣呢?
“成交?”
忽然,葉明鏡清冷的聲音喚醒了林雪卿。
林雪卿打了個寒顫,當即回神:“什么?”
“我說,成交。這份歉禮你可還滿意?”
林雪卿道:“原來是這事兒。可太滿意了,不能更滿意,這世上就沒有比它更妙的歉禮。”
“既是如此,那此事一筆勾銷。”
葉明鏡道。
林雪卿深呼吸了一口氣,夜色中那雙圓眼明亮,有神:“嗯,一筆勾銷。”
第30章 第 30 章
終于解決了一樁心事。
林雪卿只覺得渾身暢快極了, 耳清目明,簡直是要原地再進階一個境界的程度。
但當然了,他還沒忘記, 自己這幾日的目標絕不是提升修為,而是盡快修煉《焚天煉火訣》,趕在下一輪葉明鏡毒發前, 趕緊把自己身上的異火控制住。
可說到這里——
“尊上, 這個時間, 您不是該在藥浴里嗎?”
葉明鏡:“咳。”
林雪卿面上難掩笑意。
“好啦,夜色也深了。既然這件事已經一筆勾銷,就由我護送您回藥浴吧。”
林雪卿道。
葉明鏡自是不會拒絕。
只是,他瞥著那只一直圍在林雪卿身邊飛來飛去, 散發著瑩瑩光芒, 像螢火蟲一樣的千紙鶴, 忽然,心有所感。
“稍等。”
林雪卿:“嗯?”
葉明鏡又拿出一張紙, 筆尖沾滿了點睛墨。而后在林雪卿的目瞪口呆中,筆墨揮灑,如雪落三千。
下一瞬——
“螢火蟲?好多啊。”
林雪卿怔在原地。
星星點點,夜幕中宛若繁星散布在銀河之上,照亮了周遭一大片空間。同時,也叫林雪卿驀地想起段回憶來。
那是他約莫十二三歲時的回憶。
當時林雪卿還在上初中。
正是對世上一切稀罕事物都好奇的年紀。
有一天,同桌神神秘秘湊在他耳邊, 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你聽說了嗎?小圓家里養著星星。”
林雪卿吃了一驚:“猩猩?”
跟猴子很像的那種嗎?
那不是保護動物嗎?小圓家里怎么敢養的!
同桌說:“對,就是星星, 可多了,可閃了。”
林雪卿皺著幼小的眉心:“你說的, 怕不是動物園里那種猩猩吧?”
同桌睜大了眼:“當然不是,你瞎說什么呢!”
“那是什么?”
“是天空中很閃很亮的那種星星。”
“切,撒謊!”
林雪卿不信。
同桌說:“是真的,小羊小海他們都看到了呢!今天下午放學,你跟我一起去。”
林雪卿一開始說:“不去不去,我忙著寫作業。”
但同桌纏著他許久。
后來,林雪卿勉強同意:“好吧。”
那就去吧,去看看星星。
什么樣的星星呢?
當時的林雪卿還不知道那是螢火蟲,信以為真是星星。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想想覺得好浪漫啊……林雪卿出生在一個重工業污染很嚴重的城市,天空總是布滿了黑壓壓的烏云,夜里空氣更是濃煙滾滾,別說星星,有時候月亮都看不大見。
林雪卿是喜歡浪漫的小孩子。
一開始還不大相信,答應要去了以后,心心念念滿眼都是小星星。
同桌跟他約好了,說:“待會兒我們放學先回家,吃完飯天黑了再會和,晚上才能看到星星。”
林雪卿重重點頭:“嗯!”
當然了,大白天才沒有星星。
同桌:“那就說好了,你不許放我鴿子啊。”
林雪卿想了想,說:“說好了,放心。”
回到家,林雪卿一刻也不敢停地就開始寫作業。初中的作業已經有幾分吃力,各門各科都有任務,他寫的手指都酸痛了,終于趕在天黑前寫完。
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問他:
“哥,你這么急著寫作業做什么呢?”
林雪卿嘿嘿一笑,說:“我跟我同學約好了去看星星。”
妹妹眼前一亮,道:“我也要去!”
林雪卿有些猶豫:“這……”
結果就這猶豫的空擋,正在寫作業的弟弟也跑過來:“什么?你們要出門玩兒,我也去,我也去,哥哥,我們一起去吧。”
弟弟妹妹圍著林雪卿各種央求撒嬌。
林雪卿心中一邊動搖,一邊想,不太好吧。
去同學家里玩,結果帶兩個小屁孩兒。先不說安全的問題,帶上他倆也玩不好啊。
萬一他們在同學家里搗亂怎么辦?
林雪卿心里打了鼓。
不想帶弟弟妹妹去,可是又擺脫不了。
這樣的場景自打兩個小孩兒出生以后,就時常出現在林雪卿的生活里。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父母忙著在外賺錢,從兩個弟弟妹妹出生以后,林雪卿就懂事地擔當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唉。”
沒法子,林雪卿還是心軟了。
實在是無法對兩雙充滿渴望的眼睛無動于衷。他找到同桌的電話,把情況告訴了同桌。
結果同桌說:“那有什么,一起去唄,我也帶著我弟弟。”
林雪卿:“可是……”
電話被另一個人搶了過來,正是小圓。
小圓說:“林雪卿,來唄,帶上你的弟弟妹妹一起來看星星。”
“可以嗎?”
林雪卿心中泛起期待。
小圓說:“可以啊,記得帶些零食過來。”
“哦,去看星星嘍!”
“看星星,看星星!”
弟弟妹妹得知了消息,高興地一直圍在林雪卿身旁轉圈圈。一會兒說要換套新衣服去,一會兒說,要把星星拍下來,放進房間里。
林雪卿被迫應和著小朋友們的奇思妙想。
但其實,自己也在瞎想。
星星啊,有多少?一定很漂亮。
直到夜幕降臨,一通電話將林雪卿叫醒。
“小卿,作業寫完沒?”
“完了。”
“完了把飯蒸上吧,再炒兩三個菜,待會兒我跟你爸回去直接就能吃上。”
林雪卿:“……好。”
雖是小小年紀。
但林雪卿早已經學會了做飯。
因為父母是在外擺攤做小生意的緣故,回家的時間總是不定。有時候林雪卿餓了,就只能自己給自己做飯吃。
一開始是只給自己做。
下點面條,煮個速凍餃子之類的。
后來漸漸長大了,林母有意無意在做飯的時候教會了林雪卿更多的飯菜;再后來,做飯就不知不覺成了林雪卿的事情。
林雪卿倒也不覺得辛苦。
就是偶爾,會覺得有些委屈。
破舊的吸油煙機嗡聲作響,狹小逼仄的廚房里,林雪卿動作熟練倒油入鍋。
弟弟林雪松怯怯地站在廚房門口。
廚房里油煙太重,叫他看不太清親哥的身形。
“哥哥,星星。”
林雪卿聽到這兩個字恍然回過頭來,歉疚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剛剛長到他腰線部位的弟弟,說:
“對不起松松,今天不去看了,待會兒我們吃蛋炒飯好不好?”
嗡嗡嗡——
吸油煙機一刻也不停地工作著。
記憶中的星星,不知何時起變成了總也吸不干凈的油煙,還有吃完飯后,水盆池里堆疊著的油膩碗碟。
那天夜里。
林雪卿入睡前,在黑到伸手都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喃喃自語了一句:
“星星。”
然后便被剛喝完酒進房間準備休息的父親斥責:“吵什么,還不睡!”
記憶至此戛然而止,可那時的心情,卻不知不覺保留到了如今。
林雪卿也是這時才意識到,為何他畫出來的千紙鶴,會泛著光,和葉明鏡的不一樣。
葉明鏡方才說,它是你畫的心。
所以,林雪卿的心中,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大片星河嗎?
“尊上。”
“嗯?”
“謝謝你,我好喜歡。”
“……隨手罷了。”
輪椅速度加快,吞吐著靈氣,碾著濕潤的草地,在夜幕中發出簌簌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抵達了洞府門口。
……
七日后。
風如雨推開洞府大門。
“葉明鏡,我來了!”
照例是先打招呼,照例是用法術驅散洞府中的云霧,照例是……
等等,洞府里怎么躺著個睡著了的少年?!
風如雨瞪大了雙眼,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很快,云霧散去,視線愈發清晰。
他不僅看清了少年熟睡的那張臉,甚至還看清了蓋在少年身上的那床兔毛毯子。
風如雨嘴歪了歪。
他可算知道之前林雪卿為什么一醒來就喊熱了!
還把鍋甩到他頭上?
呵,這鍋風如雨可不背!
只是這如此輕松閑適的一幕既然能出現在洞府中。
風如雨將視線轉回到泡在藥浴里的男人身上,皮笑肉不笑:“呦呵,和好啦?用的什么手段?”
葉明鏡不答,只微微抬起被水霧濕潤的眼睫。
藥浴之下。
只見他一身肌肉精壯,皮膚完好無損,隱隱散發著光澤。
這一幕也是看得風如雨咋舌不已:“沒想到我這藥浴還真有效果,泡了兩個二十一天,什么皮肉傷都好了。”
葉明鏡冷冰冰地瞥他一眼:“廢話少說。”
風如雨冷哼一聲,也來了脾氣:“我幫你兢兢業業療傷,還對我這么兇。你以為人人都是那個傻小子,隨你拿捏后,還被你三言兩語就能騙回去。”
葉明鏡不說話。
風如雨權當他是心虛了,罵罵咧咧,心中郁憤難停:“喂,傻小子,醒醒,再不醒人都要被扒皮拆骨吃了!”
林雪卿本來睡得正香。
他實在是太累了。
那日夜里和葉明鏡回到洞府,本來他是想送人進來以后,自己就回房子繼續修煉的。
可葉明鏡忽然叫住了他,說要他在洞府內煉。
林雪卿一開始不明白為什么,還想著,大魔頭是當師父當上癮了么?
后來他一運轉完《焚天煉火決》才意識到,好家伙,哪里是當師父上癮,分明是葉明鏡怕他不好好修煉,后頭壓制寒毒又出來丟人現眼。
主要吧,丟人現眼倒是其次。
若是一個沒控制住,他又被異火屬性給蠱惑住了……
“咳咳,咳咳。”
林雪卿嚇得做了個噩夢,整個人咳醒。
結果一醒來便看見風如雨眼神涼涼,居高臨下地瞅著自己。
“你小子,終于醒了。”
林雪卿剛睡醒,人還有些懵:“鬼醫大人,你怎么?”
“我怎么在這里是不是?廢話!都過去七天了,我人不在這里在哪里!我在房里閉關還擔心你想不開,結果你小子可好啊,不聲不響跑洞府里一窩就是七天,窩就窩吧,還不告訴我!”
風如雨一個暴栗砸在林雪卿頭上。
沒用靈力,但力氣也不小。
林雪卿被砸得頭暈眼花的:“鬼醫大人,別生氣,別生氣嘛!我也是事出突然,沒來得及告訴您。”
風如雨又是一聲冷哼,譏諷道:“哼,也不知道是誰不久前才跟我說,我想不開,過不去。”
林雪卿:“…………”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遠處閉著眼睛的葉明鏡,發現葉明鏡沒生氣以后,才悄悄扯著風如雨的衣袖,小聲道:“鬼醫大人,都是誤會而已。如今誤會已經解開,就不必再提了。”
“你小子……”
風如雨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
但也沒法子,顯然這兩人是背著自己暗自見面,發生了一些什么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看林雪卿這幅模樣,應當是已經被哄好了。
這讓他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弟弟,風如晦。
當年,如晦也是這般。
過陣子便會氣鼓鼓地跟自己說葉明鏡對自己有多么嚴苛,然而風如雨勸他離開的時候,他卻又總是不愿意。
“哥,尊上他其實人很好的。”
“雖說嚴苛了些,但我在他這里是真能學到不少東西。”
風如雨:“……”
時隔多年,風如雨萬萬沒想到,這一幕又在自己眼前重演。他不由得心情復雜地看了藥池里的葉明鏡一眼:“你是給他們都下了什么迷藥嗎?”
這世上竟還有效力如此好的迷藥。
他都不知道?
密閉的洞府中,葉明鏡低笑了一聲,卻并不回答。
……
寒暄結束。
進入正題。
風如雨照例是差林雪卿給他找人把守洞府去。
“這回需要幾天?”
風如雨估算了一番,說:“兩天吧。”
一條脈一天一夜。
時間應當差不多。
林雪卿便不由得心潮澎湃起來:“兩天?太好了!”
也就是說兩天后。
他就能看到葉明鏡站起來的模樣了。
一想到這里,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戰栗。
風如雨看出他的想法,說:“臭小子別啰嗦,快去干活。兩天只是我估計,具體需要多少日子,得要開始縫補以后才能確定。再說了,你怎么就知道,縫補以后寒毒不會再犯呢?”
林雪卿:“…………”
提及寒毒,他嘴唇顫抖了一下,當下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想,屁股著了火一般地從洞府內竄了出去。
見狀,風如雨這才滿意,開始慢悠悠地布起靈石陣法來。
只是待到人已經跑遠了。
陣法也布成。
藥浴池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幽幽睜開了一雙狹長鳳眼。
“別嚇他。”
風如雨:“……是我嚇他?難道不是你太可怕!”
葉明鏡想起什么,眼神幽暗幾分。
風如雨:“你最好做好準備,寒毒很有可能再犯。我這幾日閉關,翻看了幾本上古醫術,發現此毒根本無法完全解開。上回傻小子誤打誤撞幫你壓制了,這回縫補任督二脈,你體內既無靈氣也無魔氣,再犯的幾率有十分之九。”
半晌,葉明鏡道:“知道了。”
風如雨看他淡定的模樣,還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把話壓了下去。
二人的矛盾既然已經解開。
以葉明鏡的性子,想必已經做好了對付異火屬性的萬全準備。
風如雨便不再多提,而是靜心凝神,把儲物戒指里的十只天星蠶又放了出來,讓蠶兒們先吃飽,待會兒才好干活。
半炷香后。
林雪卿找好了看護修士,人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
一回生二回熟,他剛一回來,風如雨只給了他一個眼神,便在靈石陣中祭出靈力,開始了縫補的工作。
林雪卿也沒閑著。
像上回一樣,他負責著靈石陣的補給工作。
不過這一回,他自覺自己肩上任務沉重,于是不但分神注意著靈石的補給,另一方面,卻又是拿出了《焚天煉火訣》中控制異火屬性的這一章節來,反復的看,學習。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兩天的時間過得極快。
顯然風如雨也好,天星蠶也好,有了上回縫補十二經的經驗,這一回縫補任督二脈的時候,無論是效率,還是美觀程度,于上回都有了長足進步。
最好的證明便是出血量了。
上回縫補,整個洞府內像是一個殺人現場一般,全都是血。鮮血染紅了整個藥浴池子,看上去像是把葉明鏡身上的血都放光了一般。
而這一回。
自然在縫補中還是出了血的。
但早有預料的風如雨提前配好了止血的藥包,又提前召喚出一個木偶人來幫自己。
葉明鏡身上剛一出血。
木偶人就把一包藥包拍上去,血就這樣止住了。
循環往復,整個縫補的過程更像是車間流水線了。但流水線的最后一環,果然,還是戛然而止在了那該死的寒毒上。
“噗——”
風如雨又是一口老血吐了出來。
“快,毒犯了!”
他指著葉明鏡,看向林雪卿。
咔嚓咔嚓,察覺到空氣中不對勁的氣息,天星蠶們啃食靈石的速度都快了好幾倍。
木偶人雖沒有知覺,但也似乎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可到底只是木偶人,于是啪的一聲,一個止血的藥包就那么被它直接拍到了風如雨正在流血的嘴角上。
當時那個血就止住了。
但風如雨氣得直抽抽。
“你這個破木頭,這種時候給我添什么亂!”
木偶人腦袋擰了擰,茫然地用一雙沒有眼珠子的木頭眼睛看向風如雨,顯然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哪里。
風如雨:“……”
罷了罷了。
一塊兒木頭而已,他跟它計較什么呢?
于是收了木偶人,又收了正在瑟瑟發抖啃靈石的天星蠶,準備走人的同時,給林雪卿下達指令。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
風如雨站起身來的同時,一道火熱的靈力便已經順著林雪卿的方向,沖向了葉明鏡。
“你……”
肉眼可見,林雪卿那雙顏色本就偏淺淡的眸子里,一簇銀白色的火苗已然燃起。
銀白色的火苗讓林雪卿的眼睛看上去顏色更淺了。
搭配上他此時此刻無比嚴肅正經的表情。
一時間,風如雨竟有些認不出人來,這還是平日里那個傻小子小倒霉蛋嗎?
林雪卿卻發了聲:“鬼醫大人,接下來便交給我吧。”
少年的語氣凌厲。
態度堅決。
風如雨定了定神:“好。”
“煩請鬼醫大人在外替我與尊上護法,一旦有什么意外,令牌為號。”
“好。”
風如雨攥緊了手中不久前林雪卿給自己的令牌,帶著自己的一干家伙事兒飛快地飛出了洞府,順帶又給洞府門口下了兩道靜音法陣,將洞府內外徹底隔絕。
風如雨一走。
洞府立馬安靜下來。
照理說,現在的氛圍應當是有些尷尬,畢竟上回驅逐寒毒時的場景兩人都猶然在目,絕無可能忘記。
但眼看著那惱人的寒霜再度侵襲至葉明鏡的眉睫。
林雪卿牙一咬,加大了自己的靈力。
“尊上放心,我這幾日可不是白白修煉的!”
葉明鏡自然放心。
畢竟這幾日,林雪卿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往常修煉,說是努力了,可這小懶蟲總還是留有幾分余力。
修煉一會兒便坐不住了。
不是說,屁股疼了,就是說肚子餓了。
總之是不能完完全全定下心神來修煉。
然而這一個七天。
葉明鏡看著他扎扎實實地修煉自己的異火。
身體不適了,累了,都不喊著要休息。最直觀的表象是,這七天里,林雪卿竟一次凡人的食物都沒有吃。
上回在這洞府里修煉。
他可是從儲物袋里掏出了不少小吃來。
一會兒是松子,核桃,咔嚓咔嚓地啃,如未開靈智的靈獸一般;一會兒又是水果,葡萄,桃子,弄得洞府里滿是濃郁的果香氣息。
然而這一次,林雪卿什么也沒吃。
洞府里氣味少了不少。
中間只有一回,他似乎是餓的不得了了,囫圇吞下去了幾枚辟谷丹。霧氣繚繞中,隱約聽到他說:
“難吃。”
但也就說了一句。
說完以后,立馬便繼續修煉。
功夫不負有心人,更何況,林雪卿本就不笨。
他與修煉上的天賦雖不算天資卓越,萬里挑一,卻也算得上是聰明伶俐,再加上他還有個敏而好學,不懂就問的優點。
區區一本《焚天煉火訣》又如何難得住他?
自然是滾瓜爛熟。
用的得心應手。
但這一回的情況和上回卻又是有所不同。
林雪卿這次是清醒的狀態下使用異火,他清晰地感受著自己那簇銀白色的火苗在葉明鏡剛剛修補好的經脈中游蕩穿行。
這可是門技術活。
比起風如雨那縫補經脈的本事來說也不遑多讓。
畢竟,葉明鏡的經脈不比尋常人,是用“針線”才剛剛縫補好的,比起尋常人的脆弱太多了。
可直到火苗進了葉明鏡的經脈。
林雪卿這才意識到了葉明鏡為何百年前能是修真界第一人。
無他,天賦而已。
他的經脈竟然比尋常人要寬闊出三四倍以上,難怪他在同等修為下,便可以秒殺同等級,甚至高一等級的對手。
經脈是靈力運行的通道。
他的經脈更寬闊,靈氣在其中運行便更順暢,輸送至丹田靈府的靈氣也遠比尋常人更多。
難怪難怪……
可經脈寬闊,林雪卿今日也才發現,還有一個缺點。
那便是靈氣溜的快了。
寒毒溜得也快。
林雪卿操縱著自己的異火去燒那毒氣,那毒氣卻仿佛生了靈智一般,在葉明鏡的經脈中四處逃竄。
逃竄到一處,便冰凍一處。
林雪卿的異火與他仿佛打上了擂臺一般。
前頭這寒毒在那里凍,后頭異火跟著燒。
不過,終究是邪不壓正,林雪卿更勝一籌。那寒毒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林雪卿還有個兵分二路的主意。
終于在任脈的盡頭處。
寒毒避無可避。
前方是異火,身后亦是異火。
“嘶嘶嘶……”銀白色的火苗將濃黑色的寒毒逼至角落里,三兩口吞掉。
終于,這一回的寒毒作祟,又被林雪卿成功壓制了下去。
而當他清醒過來以后,第一時間自然是立刻去查看自己的身體有沒有被異火影響。
好消息。
這次是真的沒有。
且在意識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林雪卿連身上的衣服都沒燒掉。
林雪卿高興極了:“太好了尊上,煉火訣果然有用!我在操縱異火的時候一直控火念決,果然異火的屬性便沒有再影響到我。”
“嗯……”
葉明鏡低低地應了聲。
聲音卻隱約有些奇怪。
林雪卿這才顧得上抬起眼看他,想看他有沒有好一些。
然而,抬眼的瞬間,葉明鏡同時也睜開眼。
那雙總是幽深,寧靜的鳳眼中不知何時彌漫起了幾分殊色,漂亮之余,多了幾分誘人的蠱惑。
盯著林雪卿的眼神更是奇怪地很。
不像是殺意。
也不像是怒意。
卻像是……
“靠!”
察覺出那是什么眼神以后的林雪卿快瘋了。
不是,葉明鏡你不要過來啊!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上回這淫賊屬性的異火覺醒,受影響的是他自己,害得他差點兒被殺了。
這回好不容易他掌握了不受異火屬性影響的法子。
可他是不受影響了。
沒人說過葉明鏡也會受影響啊!
天殺的,到底是哪個該死的作者,搞出這么一個糟心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