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天子不讓白惜時出勤政殿,含意不言而喻,他是不欲讓白惜時與滕烈有事先商量串供的機會。
白惜時自然明白這一點,聽完天子一席話后一切行事如常,期間還為天子沏了盞新茶,仿佛“廠衛(wèi)聯(lián)合”只是無稽之談,但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絕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平靜。
滕烈會如何應(yīng)對?
半個時辰之后,隨著小太監(jiān)一聲奸細(xì)的通報,勤政殿外逆光走進一個高大的身影,男子身著飛魚服,面容肅穆、脊背筆直,隨著殿門的開合,寒風(fēng)隨男子一同涌入,緊接著一股獨有的冷冽氣息便撲面而來。
是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氣勢。
滕烈站定,行禮,發(fā)現(xiàn)白惜時同在殿內(nèi),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目光在白惜時與滕烈之間一掃而過,皇帝沒有去喚白惜時,而是召來一旁的隨侍太監(jiān),命他將折子給堂內(nèi)的男子遞了過去。
“看一看,有什么要說的。”
此刻已經(jīng)敏銳的察覺到殿內(nèi)的沉悶壓抑,滕烈不動聲色,接過折子,翻開。
一目十行看完前面的內(nèi)容,待到最后一頁,視線于“廠衛(wèi)聯(lián)合”四個字上劃過,滕烈沒有多做停留,漠然合上折子,給小太監(jiān)還了回去。
滕烈:“皆是無中生有之言,臣無話可說。”
皇帝:“東廠與錦衣衛(wèi)近來辦的幾件案子朕皆十分滿意,如今想來確實配合默契,你是個難馴服之人,倒沒想到與惜時頗為合得來。”
白惜時聽到這句話,整個后背都下意識緊繃起來,于天子身后望向著滕烈。
如何破局?
其實到現(xiàn)在連白惜時自己都沒有眉目。
也是直到此刻,滕烈才抬首正式看了白惜時第一眼,那一眼冷肅無波,這么多雙眼睛望著,他不可能顯露多余的表情,但白惜時卻似乎還是從這一眼中看出男子已經(jīng)做好好的決斷。
心底莫名一沉。
“不打不相識。”
滕烈語氣沒什么起伏,就像在陳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實,“之前與掌印多有齟齬,近來確實做過嘗試,想要消弭誤會。”
此話一出,便是將白惜時撇干凈,責(zé)任攬于自身,言下之意是錦衣衛(wèi)向白惜時投誠,并且將性質(zhì)定在了尚有齟齬,但有心緩和之上。
也是間接告訴皇帝,廠衛(wèi)還未到親密合作的地步。
短暫波動之后,白惜時收回目光,她明白現(xiàn)在不是動容受感于滕烈的時候,因滕烈的一句話,白惜時也在迅速調(diào)整著自己的反應(yīng),什么反應(yīng),才讓天子最大限度卸下戒心?
以她對天子的了解……
皇帝聽完之后,果然沒有再看滕烈,而是轉(zhuǎn)過眼來,如同對證般問起白惜時,“你二人有何齟齬?”
白惜時換上了一副神色。
聞言,她閉口不言,眉宇間也閃過一道隱晦,倒一時叫人看不出是答不上來,還是不愿提及。
天子就這么一瞬不瞬地盯著白惜時。
迫于天子的壓力,白惜時硬挺了片刻,最后似是不得不咬著后槽牙看了眼左右,面上閃過一絲不光彩的神色,“滕指揮使曾嘲弄過奴才……”
白惜時欲言又止。
皇帝沉聲不耐,“今日說話為何如此吞吞吐吐?”
白惜時:“滕指揮使曾嘲弄奴才沒資本還狎妓,沉迷女色。”
……
索性一股腦說出來,白惜時說完便滿含慍怒地瞥了滕烈一眼,像是不再掩飾那埋藏于內(nèi)心的記恨,仿佛身為掌印和男性的自尊都在此刻被按在地上摩擦,皇帝聞言面色一滯,顯然也是沒想到二人齟齬竟因此而起。
轉(zhuǎn)眼,再觀滕烈的表情,在白惜時的目光下男子微怔,繼而亦是一副晦澀的神情,其中的尷尬與回避倒不似作偽。
若不是真事,滕烈不會有如此微妙的反應(yīng)。
天子隱約可見的松弛了一些下來。
皇帝:“那又為何想著要緩和?”
滕烈:“廠督與掌印,身份不同,錦衣衛(wèi)行事亦不想受到掣肘。”
“所以臣想通過趙岳,緩和與掌印的關(guān)系。”
言下之意,白惜時從廠督升為掌印,隨著權(quán)力的攀升亦可行為難錦衣衛(wèi)之事,滕烈為避免類似情況發(fā)生,選擇主動與白惜時拉近了關(guān)系。
如此解釋,合乎情理,而關(guān)乎男性自尊的恩怨,任誰代入,都是一朝一夕難以消弭的。
此刻似是終于有功夫喝上一盞熱茶,待那汪溫水入腹,皇帝目光投向桌角的彈劾之信。
“既然折子送上來了,不得不查。”
天子于龍椅中沉吟片刻,白惜時亦因他的停頓而全神戒備,雖皇帝看起來已無方才那般不悅,但如若將此事交由西廠,滕烈不僅難逃皮肉之苦,鄒龍春也定會想方設(shè)法將“廠衛(wèi)聯(lián)合”的罪名重新給二人安上。
不過東廠有與錦衣衛(wèi)聯(lián)手的可能,那么西廠便也同樣存在這樣的風(fēng)險,白惜時已經(jīng)想好,如若天子提出西廠經(jīng)辦,她必會同樣以“廠衛(wèi)聯(lián)合”之辭,勸諫規(guī)避鄒龍春插手此事。
不過皇帝最后的一句話,讓白惜時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說辭悉數(shù)咽了回去。
皇帝說的是,“那便交由都察院去辦吧。”
都察院,是都察院。
白惜時緩緩閉了閉眼,稍稍卸下了些心理負(fù)擔(dān),都察院至少會秉公執(zhí)法,而且在事件查明之前,滕烈亦可少受那牢獄之災(zāi)。
直到現(xiàn)在,白惜時才怔然判斷,這一關(guān),應(yīng)當(dāng)是險險闖過去了。
天子和隨侍小太監(jiān)沒有回頭,自然也看不見白惜時此刻的細(xì)微變化,但滕烈,看見了。
男子視線如常,平移向龍椅之上。
隆冬已至。
邁出大殿的時候,寒風(fēng)裹挾著枯枝襲卷而來,白惜時卻也沒那功夫去察覺那一絲一毫的冷意,全神貫注地向前走著,凝神思考后續(xù)應(yīng)對之策,甚至,沒有抬頭。
她知道,滕烈只先于自己幾步之遙,但此刻為了避嫌,亦為了不讓那無數(shù)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發(fā)現(xiàn)端倪,一個不曾回首,一個更沒有朝男子的背影望過去一眼。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那條無人的甬巷。
拐彎之際,滕烈的一身飛魚服被北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聽見動靜,白惜時抬起了一雙淺眸。
似有所感,男子停步,回過頭來。
“對不住。”須臾后,他沉聲,向白惜時說了三個字。
起先白惜時甚至沒明白他道歉的含義,若真論起來,分明是她對不住滕烈,是白惜時提出的與錦衣衛(wèi)合作,也是她請滕烈照顧趙岳,如今又將男子拖入內(nèi)廷爭斗的漩渦,她有許多句“對不住”都未曾說出口。
他又何來對不住她?
后來,在滕烈薄唇緊抿卻不知如何開口之際,白惜時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他應(yīng)當(dāng)是在對御前自己所提的二人齟齬道歉。
他當(dāng)真了?
輕嘆口氣,白惜時微一搖頭,示意當(dāng)時不過權(quán)宜之策,自己完全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得到白惜時如此回復(fù),男子冰封的眉目掠過一抹消融,繼而一頷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于拐角之處。
兩個人都明白,甬道只有這么短短的一截,若是停留的久了,勢必又會引人前來觀探。
之前是她太大意了。
白惜時回到了司禮監(jiān)當(dāng)中。
她沒有立即找來周子良,如今困局未解,找他過來痛斥一頓又能如何?
眼下最緊要的,是冷靜分析當(dāng)前情勢。
這一封彈劾的折子目的有二,一是構(gòu)陷“廠衛(wèi)聯(lián)合”,最理想的結(jié)局是將白惜時與滕烈同時拉下馬,甚至引起二人反目,在天子面前互咬。
但目前這第一層危機,暫時解除。
那么第二層,便是“廠衛(wèi)聯(lián)合”的疑心既已開始產(chǎn)生,就會像一根刺種于皇帝心間,若想徹底打消圣上的疑慮,辦法唯有一個——滕烈卸任指揮使,或白惜時卸任東廠廠督。
這兩個位子,權(quán)勢頗盛,若是能拉下其中任意一個,甚至再換上自己之人,對對方勢力都是極大的提升。
白惜時相信滕烈也想到這一點。
并且在他將責(zé)任攬于己身的時候,便已經(jīng)替白惜時做了選擇。
但滕烈憑什么將指揮使之位拱手相讓?
兩相比較,白惜時倒是寧愿自己卸任東廠廠督,但眼下難就難在她若是主動提出卸任,會讓天子很容易聯(lián)想到此舉是為了保全滕烈,如此,又反向證明了二人交情匪淺,坐實“廠衛(wèi)聯(lián)合”之嫌。
難辦!
坐于內(nèi)堂的案幾前,白惜時一坐就這么坐到了天黑,待解衍進門之時,看到的就是對方一臉凝重之態(tài)。
幾步走到近前,解衍耐心詢問發(fā)生了何事,白惜時亦沒有避諱,將今日勤政殿之局如實相告。
得知白惜時眼下一大半的憂慮來自對滕烈的歉疚,解衍唇角逐漸繃直,靜坐于一旁,良久沒有說話。
待兀自將那股復(fù)雜的情緒按下,解衍才抬眼,問了白惜時一個問題,“掌印可有接任東廠廠督的合適人選?”
白惜時:“有。”
確實,解衍很懂她,白惜時即便卸任也不會想讓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得逞,她本就忙不過來,也有過將東廠交給別人的打算。
她曾考慮過千閔,但眼下千閔、元盛均與錦衣衛(wèi)交好,不是合適人選。
不過除此之外,確實還有一人,那是爺爺張茂林留給她的人。
解衍得此答復(fù),手指輕點桌面,“若破此局,或可從貴妃身上入手。”
“貴妃?”
解衍看向白惜時,“掌印失勢與滕烈失勢,掌印認(rèn)為,貴妃更希望看到哪一個結(jié)果?”
聞言站了起來,白惜時確認(rèn)道:“你的意思是,讓我主動給貴妃提供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她得知后必定會找人來彈劾我?”
“繼而我卸任東廠,天子疑慮打消,便也不會再揪著彈劾之事不放,自然而然便也保全了滕烈的指揮使之位?”
解衍頷首:“掌印認(rèn)為是否可行?”
沉吟片刻,白惜時眸中很快升起一道亮光,繼而用力拍了一把解衍的肩膀,看向?qū)Ψ剑骸翱伞!?br />
第72章 第72章
幾日之后,關(guān)于白惜時任東廠廠督期間飛揚跋扈、不按法度行事的折子開始出現(xiàn)在朝野,天子看到后未置可否,只將那折子重新合上,擺在桌角。
天子不知道白惜時任東廠廠督之時的囂張嗎?
多少有所耳聞,不過有時候天子并不排斥這種囂張,這種囂張的前提是,白惜時的忠心和差事完成的漂亮,東廠只聽令于天子一人,本就是超脫法度之外的一種存在。
天子重情義,也多疑,廠衛(wèi)勾結(jié)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即便那日將二人同時叫到面前,打消了部分疑慮,但滕烈也確實有接近白惜時之意,兼之顧慮一旦產(chǎn)生便很難消弭,二人比較起來,天子顯然更偏袒從微時一起扶持走過來的白惜時,因而也更傾向于將滕烈調(diào)離。
滕烈亦有大用,未必就一定要在錦衣衛(wèi)的位置上停留一輩子。
但近來朝堂和后宮似乎都察覺到了他有調(diào)整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意向,一夜之間,明里暗里推薦接任之人無數(shù),這也隱隱引起帝王的反感和另一層疑慮,那便是那封彈劾滕烈的折子,是否就是沖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而來?
與此同時傳奉官被取消,俞氏的官職也多數(shù)被取締,貴妃與天子之間的隔閡也越大越大,心愛之人日日以淚洗面,亦叫皇帝頭疼心煩。
天子也是人,也有偏愛之人。
皇后再端莊明理,怡妃再美麗溫柔,仍敵不過貴妃于天子心中的地位。
貴妃不喜白惜時,天子自然也是知曉的,并且言語中多是詆毀其利欲熏心、忘恩負(fù)義之言。
就在這個時候,都察院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同樣呈到了皇帝案前,經(jīng)查彈劾滕烈的罪名皆不屬實。
皇帝一個人于勤政內(nèi)坐了片刻,他有意安撫貴妃,亦不欲讓人覬覦左右他對官員的任免,半晌之后,天子一揮手,命人召來了白惜時……
從勤政殿內(nèi)出來之后,白惜時連日來的緊繃總算松懈下來一些,天子方才與她說的,是欲讓她從今往后專注內(nèi)廷事務(wù),東廠便交由其他人去打理。
這正是白惜時預(yù)估到的結(jié)果,但令她沒預(yù)估到的是,天子還詢問了她對接任之人的意見。
白惜時并沒有說出心目之中的預(yù)設(shè)人選,她知道皇帝問歸問,卻并不喜歡旁人替他做決斷,貿(mào)然說出反而弄巧成拙,因而只在皇帝提出兩個人的名字之時,白惜時直接給予了否定。
一個是擅長逢迎拍馬但能力有限之人,一個則是太后的親信太監(jiān),白惜時以其不善稽查,好生事端為由,建議另選他人。
因為白惜時隱隱察覺,皇后之所以如同變了一個人,背后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給她出謀劃策,而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后。
聽聞二人近來對怡妃也極為關(guān)照,日日盼著她腹中的孩兒平安落地,不知后續(xù)又是作何打算。
離開了勤政殿之后,白惜時沒有立即回司禮監(jiān),而是繞了一個圈,于內(nèi)廷的后湖旁“偶遇”了一個人。
與那人擦身而過之際,白惜時丟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做好換個地方的準(zhǔn)備。”
曾江斂目:“是,掌印。”
三日之后,天子下令,調(diào)御馬監(jiān)曾江任東廠廠督,東廠元盛為御馬監(jiān)掌事。
曾江,就是爺爺張茂林留給白惜時的人,張茂林對此人有救命提攜之恩,在御馬監(jiān)王煥全下臺被捕之后,便是由曾江接任。
那日在勤政殿皇帝提出的幾個人選中,除了白惜時否定的兩個,剩下的千閔、元盛皇帝出于“廠衛(wèi)聯(lián)合”亦不會任用,那么便只剩曾江和一位俞貴妃的親信太監(jiān)。
但西廠與貴妃的關(guān)系天子不是不知,即便再寵愛一個女子,皇帝亦不會讓貴妃與東、西廠同時有牽扯。說到底,廠衛(wèi)只能聽命于天子。
因而,最后剩下的人選便只有曾江。
元盛,倒是意外之喜。
得知此結(jié)果后,白惜時并未表現(xiàn)出一切尚在掌握的得意,曾江是一步暗棋,她暫時還不想暴露。
唯有路過周子良面前時,白惜時停步,不冷不熱向?qū)Ψ酵哆^去一暼,抬手,一指自己的眼睛。
關(guān)注之意盡顯。
周子良佯作不知何事,向白惜時低了低頭。
見此情狀,白惜時略一揚唇,很好,她就喜歡不簡單的對手。
皇后的目的,白惜時眼下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想挑起她與貴妃之間的爭端,二人都是陪同天子從廢院走出之人,白惜時亦頗受天子信任,因而扳倒貴妃的可能性也比旁人要大。
何況讓白惜時對付貴妃,可比皇后自己對付貴妃要輕松多了,坐收漁翁之利,何樂而不為?
不過白惜時既然已經(jīng)有所察覺,便絕不會甘愿做旁人手中的棋子,她卸任東廠廠督,亦是對貴妃的一種安撫和退讓。
不可再讓矛盾繼續(xù)升級。
回到司禮監(jiān)后,將人都清了出去,直到小太監(jiān)將大門關(guān)上,白惜時才于無人的內(nèi)堂之中舒出一口長氣。
滕烈還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曾江執(zhí)掌東廠,御馬監(jiān)又有元盛坐鎮(zhèn),眼下看來,結(jié)果倒不算壞。
思及此,白惜時兀自后仰于太師椅上,腦袋放空,一時半會什么都沒有再去想,只想體會片刻這難得的寧靜無擾。
也總算,暫時告一段落。
傍晚時分,解衍聽聞今日圣上的旨意,下值從外頭進來的時候,見左右無人,男子從墨色大氅中變戲法似的掏出兩瓶桂花清酒,擱在了白惜時的案幾前。
“連日緊繃,掌印今日可要放松一下?”
若是平日,白惜時對酒倒是沒什么興趣,但今日算是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也確實如解衍所說,想要把煩惱通通拋卻。
看了眼敞開的大門,白惜時目光朝后一瞥,“去暖閣。”
卸任東廠,眾人皆以為她會失落,此刻于內(nèi)堂之中飲酒雖也可理解為借酒消愁,但此地畢竟文書雜多,也偶有小太監(jiān)經(jīng)過,實在不是個適合喝酒松懈的地界。
還是暖閣更為合適。
圓桌旁,看著解衍將幾碟小菜并酒杯擺放整齊,白惜時有感而發(fā),嘆了一句,“若是此刻千閔、元盛,還有滕烈能一起那便更好了。”
男子正于衣架前脫下厚重的大氅,聞言動作一頓,復(fù)又將衣衫掛好,走過來徑直坐下,“今日酒帶的不夠,下次再尋機會。”
白惜時:“我也只是說說,眼下這種局面,叫人過來反倒是給他們添麻煩。”
其實解衍還能在這里,便已經(jīng)很好。
暖閣之內(nèi),地龍正旺。
二人今日特意避開政事,天南地北的瞎聊,白惜時一口飲下手中的桂花酒,將杯盞扣于桌面,在解衍替她重新斟酒的空檔,她帶著些微醺瞇眼望向?qū)γ娴哪凶印?br />
“其實咱家一直覺得你有些像黃麻。”
解衍聞言,有些詫異又有些無奈,看向白惜時,“在掌印眼中,我就不能像我自己嗎?”
白惜時又強調(diào)了一遍,“真的像。”
“哪里像?”
解衍實在不知道自己與那小胖狗到底有何共通之處。
被他這么一問,白惜時還真就仔細(xì)回想了回想,繼而在酒精的作用下,說出了四個字——“聽話,好乖。”
年輕的男子聽到這個答案,怔愣片刻,繼而兀自失笑般回了句,“不乖的時候掌印應(yīng)當(dāng)還沒機會見到。”
“什么?”沒聽清他剛才的言語,白惜時湊近又問了一遍。
“沒什么。”不欲重復(fù),解衍微一停頓很快揭過,繼而發(fā)現(xiàn)與二人眼下近在咫尺的距離,想了想,順勢前傾,與白惜時就這么面對著面,又問了一句,“那掌印喜歡黃麻嗎?”
白惜時不假思索,“當(dāng)然。”
聞言揚起唇角,解衍就著這個姿勢望進白惜時的雙眸,好半晌沒有說話,但眼睛仿佛無聲在問白惜時另一個問題——“我呢?”
四目相對之下,白惜時由起先的不明白到逐漸會意,看懂了便開始移開目光,也莫名牙癢癢,伸手,將那張方才還覺得越看越順眼的俊臉推向一邊。
“咱家還沒喝醉。”白惜時覺得自己這一聲不甚威風(fēng),有點色厲內(nèi)荏的味道。
“嗯。”
解衍被推開仍一如往常,仿佛方才無事發(fā)生,提壺又問了白惜時一句,“掌印可還要再喝兩杯?”
“不了,你多喝點!”
剩下的時間,便變成了白惜時喝茶,解衍獨酌的局面。
因著剛才的那一點曖昧,兩個人雖又恢復(fù)了先前的相處之道,卻怎么也沒那般放得開,話亦隨之少了許多。
不久之后,解衍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杯盤。
本來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但不知為何,今日看著男子將衣袖挽至手肘,沉靜著一張面容洗碗擦桌子的動作,白惜時竟就這么鬼使神差地看了下去,并且似乎還覺得挺好看,詭異的賞心悅目。
解衍的那種人夫感又來了,他分明才二十歲。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解衍眼下雖不再是世家大族的探花郎,但仍舊挺拔出眾,身材如今歷練的也頗為不錯,再加之又是御前侍衛(wèi),日后想說門合適的親事應(yīng)當(dāng)會很容易。
兼之他性格體貼包容,到時候與夫人的相處自然也會十分和睦。
然而不知為何,一想到解衍將來會常伴另一個女子左右,白惜時又覺得不大舒服。
而這種不舒服一持續(xù)便持續(xù)到了解衍重新從衣架上取回大氅準(zhǔn)備離開。
嘖,看來真的是酒精上頭了,白惜時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句。
第73章 第73章
今夜解衍同樣準(zhǔn)備宿在值房。
夜深冬寒,男子重新披上大氅,帶上方才桌面上收拾出來的一應(yīng)雜物正欲告辭,白惜時見他左后側(cè)的領(lǐng)子并未理好,遂一伸手,示意解衍將脖頸那處整理妥善。
男子見狀,低頭,視線范圍內(nèi)并未發(fā)現(xiàn)有何異樣,問了一句,“哪里?”
白惜時:“左側(cè),后方。”
雙手拎著空酒瓶和雜物,解衍又看了一遍,目光仍舊沒有探及到那片被壓折進去的皮毛,繼而睜著一雙澄澈的眼,向白惜時又望了回來。
不是什么特別的地方,不知他為何就是看不見,白惜時干脆起身,靠近些又給他指了一遍。
繼而見男子仍舊找不著方位,眼看著就要將手中的雜物放下,重新脫下調(diào)整,白惜時覺得過于麻煩便沒想那么多,索性上前直接伸手將他把那片衣領(lǐng)翻了出來。
翻完又強迫癥使然順手將兩邊的皮毛順了順。
然而做之前沒想那么多,做完之后,又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些過于親密。
特別是當(dāng)此刻二人距離極近,對面之人微微低頭,亦有些錯愕地望著自己的時候。
……
草率了。
果斷收回手,后退一步,白惜時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向男子示意了眼門外,“整理妥當(dāng)了,走罷。”
但是聽完這句話的解衍卻沒動,視線反而像被地龍烘烤過一半,盯著白惜時一瞬不瞬,繼而就在這樣的對視下,男子抬腿,緩然上前一步,將二人又拉回到了方才極為接近的距離。
抬眸,睨著他,帶著點威脅警告的意味,片刻之后,白惜時又后退了一步。
這一退,是在拉開距離。
在白惜時的人生里,雖然十幾歲前過得比較辛苦,但自現(xiàn)在的天子登基之后,她有過退讓的次數(shù)實在不多,更何況是在面對眼前之人的時候。
因而退了一步便不會再退,白惜時已經(jīng)想好,解衍若是敢再上前一步,她就將他麻溜地攆出去,臭小子膽大包天!
然而這一退,解衍好像很快明白了什么,繼而專注的神色都變得清明,男子沒有再上前,斂目微一點頭,額前飄落下來的碎發(fā)恰好遮擋住了他的半邊眉眼。
解衍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但當(dāng)對面之人真的止步,白惜時亦沒有什么如釋重負(fù)之感,反而莫名覺得空落落的,她甚至都不知道這種落空感來自何處,人有時候真是種復(fù)雜的生物,連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再一仔細(xì)分析,應(yīng)當(dāng)是解衍這一止步,讓她方才準(zhǔn)備罵這臭小子的說辭一下子均無用武之地,遺憾的。
對,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
白惜時獲得了邏輯上的自洽,不過看著解衍向外走的背影,即使邏輯再自洽,白惜時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此刻心情好像也沒多好。
在目送著解衍離開之際,男子走到暖閣門口,又回頭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白惜時亦在看這自己,遂道了一句,“掌印,早些睡。”
白惜時“嗯”了一聲,繼而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他,“這么晚,衛(wèi)所的值房留好床位了?”
“是,我來之前已與同僚打過招呼。”
聞言沒再說什么,白惜時一點頭,收回視線,改為走到銅盆邊挽起衣袖凈手。
既然打過招呼,那便罷了。
她還當(dāng)他沒地方睡覺。
暖閣之內(nèi)熱意融融,然而當(dāng)踏出司禮監(jiān)內(nèi)堂,呼嘯的北風(fēng)便肆無忌憚席卷而來,又是另一番天寒地凍的光景。
深夜的宮中官道空曠,解衍此刻連燈籠都沒有提,就這么一步一步朝著衛(wèi)所走去。
帶著一身寒意走進已然準(zhǔn)備熄燈就寢的值房,發(fā)現(xiàn)解衍回來,一個同僚從床榻上起身,“解兄,這個時辰?jīng)]回來我還當(dāng)你已經(jīng)出宮去了。”
說著那同僚便起身,很快抱著被子回到另一張被水浸濕的床榻之上,“方才不小心將茶水打翻,以為你不回來便借用了一下,來,還給你。”
解衍見此情況,目光一頓,叫停了對方,“不用。”
“啊?”
“你睡罷。”
說著,男子復(fù)又轉(zhuǎn)身,推開了方才剛剛合上的房門。
“解兄,這么晚你要去哪?”見男子要走,那同僚在后頭探身問了一句。
然而風(fēng)聲太大,房門又被男子從外頭重新合上,解衍并沒有聽見這一聲問話。
“別擔(dān)心,他估計是去司禮監(jiān)了。”
見同僚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另一個侍衛(wèi)出聲勸慰道:“解衍和掌印的關(guān)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司禮監(jiān)總能給他騰出個留宿的地方,他既讓你睡,你便安心睡便是。”
解衍確實回到了司禮監(jiān)。
白惜時此時剛沐浴完畢,從盥室走出來的時候便聽見小太監(jiān)敲門在外稟報,說是解大人來了。
聞言裹好束胸,連帶著金絲軟甲都重新穿戴整齊,再套上寢衣確保無誤,白惜時才走過去,抽去暖閣從內(nèi)扣上的門栓。
“怎么又回來了?”身著一身緞面寢衣,長發(fā)被一根綢帶松散的綁著,白惜時于門框邊望向男子。
沒想到白惜時此刻會是這般隨性的模樣,卸下掌印的裝束,整個人反而都在發(fā)光。
解衍從來都知道白惜時很漂亮,但平日里有掌印的威勢撐著,總是讓人有所敬畏,不像現(xiàn)在,柔和了許多,也更加出塵。
解衍移開視線,莫名有些不大好意思再看。
“床榻被同僚占了。”男子低聲回了一句。
聞言沒什么意外,白惜時讓開半步,“進來罷。”
“被子還在原來的地方,自己去拿。”一邊往里走,一邊指向衣柜,見男子熟門熟路將放在羅漢床上的矮幾搬走,白惜時轉(zhuǎn)而坐于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清水。
在解衍收拾床鋪的時候,白惜時也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件白色裘褲壓在羅漢床下方忘記收起,雖不算什么特別隱私之物,但若是被男子拿到交還給自己還是有些尷尬,白惜時遂起身,欲趁他背過身之際,直接取回。
然而好巧不巧,正當(dāng)她靠近,解衍亦整理完畢恰恰轉(zhuǎn)身,一個站著一個端坐,繼而,就這么順理成章的,男子的臉直接撞進了白惜時的胸膛之上。
……
意外發(fā)生,兩個人都有些忪怔,白惜時手指驟然攥緊那條拿回的裘褲,忍著一把將解衍推開的沖動,強撐著站于原地。
冷靜,白惜時你要冷靜,這種事發(fā)生在兩個男子之間算不得什么,很正常,不能表現(xiàn)出異樣。
然而解衍接下來的一句話還是叫她破了防,白惜時頭腦一熱、憤而用力,一把就將解衍推倒在床榻之上。
因為他說的是——“掌印,你練得好硬。”
解衍是本能的感嘆,概因他撞上之時,整張臉都感受到了那種硬邦邦的扎實之感。
但只有白惜時知道,那不是她練出來的胸肌腹肌,那是金絲甲,金絲甲中孟姑姑幫她填充的軟板,若不是有那一層金絲甲,白惜時不敢想象解衍方才撞到的是什么。
然而解衍被白惜時推得毫無防備,繼而微微蹙眉,半撐起手肘,仰面望向立于正前方之人。
男子之間互夸對方練得結(jié)實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掌印為何突然動手?
此刻也發(fā)現(xiàn)解衍眼中的疑惑,白惜時反應(yīng)過來開始警醒,解衍是個聰明之人,方才還是太沖動,不該叫他察覺有異。
遂很快換了一副神色,為讓男子打消疑慮,白惜時傾身向前,煞有介事伸出一只胳膊撐在對方的胸膛,繼而像是比較般的按了按,評價道:“咱家什么地方不練得比你要硬?”
說完又覺得此話欠妥,不過白惜時沒再深思,繼而微揚下巴,擺出解衍同自己比起來還是要多加鍛煉的睥睨神態(tài)。
推倒他,就為了比肌肉?
但不得不承認(rèn),白惜時這一招確實管用,至少眼下的解衍,沒什么余力去考慮白惜時方才的反常。
概因眼下二人姿勢曖昧,男子雙肘撐著上半身仰面向上,而白惜時俯身前傾,一只手撐在解衍左側(cè),一只手抵在對方胸膛,而那松松綁著一瀑青絲的綢帶此刻也已脫落,沒有束縛的長發(fā)便這么飄啊飄啊,悉數(shù)垂落于男子的肩胛脖頸。
解衍覺得有些癢,不僅因為長發(fā),亦因那只抵于自己胸膛上的手,仿佛不單單是拂于身前,也同樣拂于心頭。
因而,一雙漆黑的瞳仁也越發(fā)專注認(rèn)真。
眼看解衍雖暫時被自己唬住,但白惜時同樣也有些不大自在,特別是被解衍這樣盯著亦讓她覺得心跳比平日里要快,索性見好就收,遂就著撐住對方的姿勢借力起身,繼而不作停留、果斷轉(zhuǎn)身,白惜時準(zhǔn)備就這么直接回房睡覺。
但尚未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從后頭握住了。
低頭,白惜時瞥向那只伸向自己的長臂,很有力,也傳遞過來了對方的溫度。
“掌印的發(fā)帶落下了。”
男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緊接著他便從羅漢床中起身,一揚那條藍色綢帶,白惜時見狀,伸手接過,將綢帶從解衍的手中取了回來。
不過她取回之后,男子似是挽留般,又幫她于身后攏起那一瀑青絲,繼而重新看向白惜時,伸出了手。
四目相對,白惜時盯著解衍看了片刻,才一抬手,將那根綢帶又重新拍回對方的掌心。
要回綢帶后,解衍幫她將長發(fā)像原先一樣松散的綁了起來。
“多謝掌印收留。”待做完這一切,男子退開一步,于白惜時身后說了這么一句。
聞言,白惜時微微側(cè)身,眼中帶著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探究,反問了一句,“怎么謝?”
因這一句話,二人又是對視了許久沒有說話。解衍似在思考,也在把持著讓白惜時不會排斥的分寸感。
良久之后,就在白惜時這樣的注視下,解衍靠近一步,見對方?jīng)]有回避,才緩然低頭,于她的肩頭,輕輕落下一吻。
第74章 第74章
白惜時回到臥房,吹滅蠟燭,人躺在床上,卻半晌沒有睡意。
于床榻之上翻了幾個身后,最后干脆掀開被子一把坐起,將纏繞在里頭的束胸解開扔至床尾,白惜時才覺得整個人松快了一些。
不過身體是松快了,心里還是沒有。
也不是不松快,就是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微妙,她以前沒怎么體會過,一時有些不大適應(yīng)。
如果說十幾歲前的白惜時是在為生存奔波,沒時間考慮什么感情問題,那么十幾歲后,她對魏廷川就是一場漫長的暗戀,心里其實也明白不會有結(jié)果,最后事實證明,這場暗戀確實無疾而終。
但她和解衍現(xiàn)在的情況……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白惜時覺得,若是解衍方才但凡那一吻敢落在她的臉上,她絕對毫不猶豫一巴掌就給那小子拍開,但解衍偏偏沒有,而是碰到了她的肩頭。
而且只是很輕的觸碰了一下,繼而男子便退開了,轉(zhuǎn)身整理那看起來也沒什么地方需要整理的床鋪,要不是當(dāng)時對方氣息噴在她的脖頸上讓她覺得有些癢,白惜時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以至于,她都沒好意思拍他。
畢竟對方只碰了一下肩膀,中間還隔了好幾層布料,拍一巴掌未免太大驚小怪了些。
顯得她一個掌印多沒見過世面。
烏七八糟瞎想了一堆,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吻落在肩膀上,反而比落在臉上甚至更親密的地方都要叫人心緒不寧。
會有結(jié)果嗎?
到最后,白惜時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仔細(xì)想想恐怕還是沒有,兩眼一閉重新躺回床上,白惜時難免有些煩躁,算了,沒結(jié)果不如睡覺。
一夜睡得都不大安穩(wěn),翌日天還未亮,白惜時穿戴好后走出臥房,此時正見解衍將疊好的被子重新歸置于柜中,當(dāng)昨夜的旖旎散去,此刻二人見面同時想到最后那一吻,一時都有些尷尬。
不過白惜時即便尷尬,面上卻不會顯露,而是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兀自走到打好水的銅盆邊漱口凈臉。
專注于忙著自己的事,半晌沒聽見動靜,最后在喝下男子提前幫她備好的一杯溫水時,終于聽見后頭傳來了一聲,“掌印,可有何事需要幫忙?”
白惜時的聲音淡淡的,面容也很平靜,“無事。”
解衍聽完一點頭,“那屬下便去值房了。”
走了?沒一句解釋沒一句說明,就這么走了?
聞言更冷淡的“嗯”了一聲,白惜時一口把杯中的溫水喝干。
待咽下那杯水,男子也正好離開了暖閣,靜謐的空間此刻唯剩自己一人,“啪嗒”一聲將杯盞扣回桌面,白惜時靜默半晌,突然無端笑了一聲。
沒頭沒尾的,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白惜時那點子費解,直到早朝之上,注意力才被轉(zhuǎn)移。
今晨遼東傳回八百里急報,說是巡撫陳越為冒領(lǐng)軍功掩殺百姓充做殲滅敵軍人數(shù),激起當(dāng)?shù)乇儭L熳拥弥笳鹋灰眩⒓磁扇饲巴蕉ǎ㈥愒窖航饣鼐﹩栕铩?br />
但在派誰去這個問題上朝堂爭論不下,最后天子命內(nèi)閣會兵部一起商議此事,白惜時隨堂聽政。
討論的幾個人員之中,滕烈亦在其列,他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應(yīng)變和領(lǐng)軍能力皆屬上乘,倒是有不少朝臣都舉薦由他前往。
除此之外,西廠鄒龍春得到消息,竟也遞了折子自請前往平定遼東之亂。
需知此次雖名為平定,面對的卻不是十惡不赦的匪徒,百姓和士兵是因為將領(lǐng)濫殺無辜揭竿而起,只要能平民憤,安撫情緒,未必就要真的動刀動槍。
所以這一趟應(yīng)當(dāng)算是件好差事,危險性不高,但功績卻不小,在當(dāng)?shù)匕傩罩幸嗫蓸淞⑼O氡匚鲝S也是看中這一點,才愿意自請前往。
不過鄒龍春的性格,在白惜時看來,好生事端,并不是個合適的人選。
內(nèi)閣并兵部商議到最后,推舉上來的人選有三,天子過聽罷后點了點頭,揮手叫朝臣們散了,于勤政殿內(nèi)看著三個名字,兀自沉吟。
白惜時伴于一旁,亦沒有多話。
朝臣們推舉上來的第一個,是兵部劉尚書,也就是劉晩禾的父親,兵部尚書親自到場對士兵和百姓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撫。
但天子看完卻嘆了一聲,“劉愛卿腿疾嚴(yán)重,恐受不了遼東嚴(yán)寒。”
繼而看向下一個,滕烈。
“滕烈性子冷,若是領(lǐng)兵打仗朕倒是信得過,不過此次出兵還是當(dāng)以安撫為主,滕烈生人勿近之感太重。”
說到這,天子突然轉(zhuǎn)頭看了眼白惜時,“其實若是讓你與滕烈同去,朕倒是還放心些。”
一個沉穩(wěn)有度一個機敏變通,確實極為匹配。
然而聽到這,白惜時沒有立即接話,脊背繃直,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有感而發(fā),還是仍存著試探之心。
“圣上說笑了。”
白惜時其實覺得綜合考慮名單中的三人,確實滕烈最為合適,他人雖冷冽,卻也有威嚴(yán),能服眾。但有些話白惜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辦法對皇帝說,說了,反而幫不了滕烈,倒有可能給他帶來禍患。
不過天子似乎也沒在真正等白惜時的答案,看到第三個人名,眉頭一皺,此人即便朝臣再推舉,但皇帝不喜,便一切作罷。
三人名單看完,皇帝突然又問了白惜時一句,“你覺得鄒龍春如何?”
聞言看了眼左右,白惜時頓了片刻,仍是答道:“恐生事端,或有不妥。”
即便她知道說完這句話,貴妃亦有可能會得知是自己否了她的親信,但事關(guān)遼東軍民,鄒龍春此人確實不合適,白惜時不得不說。
皇帝聽完一點頭,似也認(rèn)同,繼而又兀自感嘆了句,“那便二選其一罷。”
說罷沒等白惜時回答,龍椅之上的天子閉了閉眼,“朕再考慮考慮,你也先下去吧。”
“是。”
當(dāng)日下午,皇帝宣兵部尚書劉易、錦衣衛(wèi)指揮使滕烈覲見。
彼時白惜時并不在勤政殿內(nèi),后來還是聽在里頭的小太監(jiān)提及,劉大人在御前堅持親赴遼東,而指揮使只答復(fù)一切由皇帝定奪,最后在兵書尚書的一再爭取下,天子最終選定由劉易前往遼東平定兵變。
這么好的機會,滕烈為何不為自己爭取?白惜時想不明白,若是以往,她或許還會問上一問,但現(xiàn)在,罷了。
宣布完旨意后,白惜時路過內(nèi)學(xué)堂與小鎖、趙岳一起往司禮監(jiān)回去的路上,恰好迎面撞上了出宮的滕烈并馮有程。
往日見面必要熱絡(luò)打一番招呼的幾人,這一次卻不能不有所顧忌,馮有程欲言又止,望著白惜時停下了腳步。
白惜時微一頷首,“指揮使、馮副使。”
點頭示意過后,她帶著兩個小徒弟直接走了過去,沒有再作逗留。
目送著三人走遠,馮有程有些遺憾,轉(zhuǎn)頭看向滕烈,“指揮使,你可是有話要對掌印說?既然有,方才為何不叫住他?”
高大的男子沒有說話,亦或許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當(dāng)?shù)弥紫r卸任東廠廠督之時,滕烈直接從椅凳中站了起來,繼而踏出北鎮(zhèn)撫司去便欲進宮,然而走到一半,又生生停住腳步。
既已成定局,他知眼下去找白惜時也只是徒勞,貿(mào)然行事或許還會給對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與其如此,不如揪出此次彈劾的始作俑者,徹底解決背后的疑慮。
因而他近來也一直暗中盯著西廠動向,意圖順藤摸瓜,找出是誰在將鄒龍春當(dāng)做那柄借刀殺人的“刀”。
眼下人還沒有揪出,又有兵部尚書劉易毛遂自薦,滕烈對赴遼東平反之事自然邊沒那般執(zhí)著。
回去的路上,趙岳見到方才白惜時與滕烈的疏離,心里不好受,眼見快到司禮監(jiān),他叫住白惜時低頭悔恨道:“掌印,都怪我,那日若不是我沖動行事……”
“別想太多。”
聞言,白惜時勸慰,“有人想要設(shè)計于我,一次不成,還有下次,你的事只是個由頭,即便沒有他們也會另尋他事。”
廠衛(wèi)聯(lián)合并非只可從趙岳之事下手。
伸手又拍了拍趙岳的肩,白惜時安撫一笑,繼而抬腿跨進了司禮監(jiān)的大門。
……設(shè)計掌印嗎?
望著白惜時的背影,趙岳凝眉,若有所思。
—
自那日解衍宿在白惜時的暖閣,之后每隔八、九日,男子便會在幫白惜時處理政務(wù)時留的晚一些,繼而宮門落鑰,便順理成章留了下來。
由于這個頻次實在拿捏的精準(zhǔn)到位,既不過于頻繁,又不會隔得太久,正好卡在白惜時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因而她便也看破不說破,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繼上次發(fā)現(xiàn)白惜時身板比自己還要硬,解衍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也越加發(fā)憤圖強,好好的一個文臣料子,現(xiàn)下逮著空檔就練武鍛煉,連在白惜時的暖閣中都不例外,睡前他不僅練,還取經(jīng),虛心請教白惜時各項動作要領(lǐng)。
白惜時其實有時候不落忍都想直接告訴他,若欲練得咱家這般金剛不壞之身,一件填充的金絲甲足矣,但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昧著良心給他指導(dǎo),指導(dǎo)的他大汗淋漓,指導(dǎo)的他氣息不穩(wěn),指導(dǎo)的他衣衫濕透,薄薄的一層,緊貼于勁痩的身軀之上……
男子此刻正于暖閣的地上做著類似于俯臥撐的動作,忽然抬眼望過來,白惜時同步移開視線。
笑話,她是那般容易被男。色所惑之人嗎?
唔~不過解衍身材還真是挺不錯的。
見白惜時并沒有在看自己,解衍索性收腿起身,帶著一臉求知欲走向白惜時,“掌印,上肢訓(xùn)練,要如何才能耐力更加持久?”
白惜時略顯高深,“負(fù)重。”
“如何負(fù)重,綁沙袋鉛塊?”
“可以。”說著一揮手,白惜時:“不過你若覺得麻煩,還有個簡單之法,做方才的動作之時找個同僚坐你背上便是。”
聞言一愣,解衍頓了片刻才確認(rèn)道:“如此也可?”
“嗯。”
然而男子聽完答復(fù),卻不動了,繼而略顯遲疑,就這么靜默望向白惜時。
被他望的時間久了,白惜時多少也覺得不大自然,畢竟對面之人跟濕。身誘惑似的,多看兩眼她都覺得靈魂受到了洗禮。
抬眼,白惜時刻意蹙起眉心,“怎么,不相信咱家的話?”
“不是。”
“那為何這般一直盯著咱家?”
“掌印,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什么忙?”白惜時沒大聽懂。
解衍一抿嘴唇,“……負(fù)重,的忙。”
第75章 第75章
白惜時拒絕了解衍的提議。
笑話,她一個掌印坐于他背上,這,這成何體統(tǒng)?
何況乎男子此刻衣衫半透,渾身濕漉漉的,讓她往哪坐?
坐了她的衣褲不也得濕?
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白惜時忽略其實有那么一些想要嘗試的想法,此刻顯得尤為正派。
“欲速則不達,負(fù)重不必急于一時,今日練好了就去把身上擦干,地上也落了不少汗,咱家一會叫人進來打理。”
男子聽完,垂下眼睫,眸中集聚的專注一點一點散去,再抬首之時,方才似因運動而顯得有些血氣方剛的狀態(tài)很快沉淀下來,拭去額邊汗珠,解衍聲線平穩(wěn)道:“掌印不必麻煩,我去罷。”
說完兀自走出去喚來了平日灑掃的小太監(jiān)進來,解衍拿了一套干凈的衣衫,去了外頭的盥室。
……
看著解衍走出去的背影,雖然男子的表情沒什么大變化,但那點光消失后,白惜時怎么看怎
么覺得像耷拉下兩只耳朵的黃麻,心里總覺的怪怪的。
難道方才她拒絕的太直白了?應(yīng)該再委婉點?
可她總不好真的坐上去,坐上去又算怎么回事呢?
面對解衍,她既沒辦法將自己代入成一個真正的男子,平常心處之,但又沒辦法完全卸下心防,倒不是她不信任解衍,是自己還沒有做好接受改變的準(zhǔn)備。
第一次發(fā)覺自己竟還是個糾結(jié)之人,糾結(jié)到莫名有些發(fā)燥,白惜時又喝了杯涼茶,繼而去問正在擦地的小太監(jiān)。
“你可覺得這暖閣太過悶熱?”
那小太監(jiān)沒想到掌印會問他話,即便覺得溫度正適宜,仍唯唯諾諾賠笑道:“奴才,奴才也這般覺得。”
唔,原來不是她的問題,是環(huán)境使然。
白惜時聽完心中坦然許多,待那小太監(jiān)灑掃完畢,亦叫人抬了水來,插上門栓,去了臥房之中獨立的盥室。
因為想著解衍隨時會回來,她動作也比平時要快上一些,等換上寢衣,拿下門栓,沒過一會,解衍便從外頭走了回來。
此刻男子汗透的衣衫已然換下,渾身散發(fā)著清爽之感,一身天青的長袍遮擋住方才的肌理分明,又是那副清雋沉靜的模樣。
解衍進來后看了一眼白惜時,見對方的束發(fā)已然放了下來,走過去將搭在椅背上的發(fā)帶遞了過去,繼而走至柜前,將里頭的被褥抱了出來。
他這是準(zhǔn)備睡覺了。
恰在此時,方才灑掃的小太監(jiān)去而復(fù)返,又端進來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白惜時見狀,一邊綁頭發(fā)一邊走回桌邊,示意了眼正在鋪床的男子,“咱家有些餓了,叫人煮了兩碗面,你可要吃點?”
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解衍片刻之后道了句“好”。
二人一同在桌邊坐下。
但相較于之前鍛煉時算得上積極的態(tài)度,沐浴過后回來的男子明顯克制收斂了許多,即便坐于白惜時身邊亦沒有多說什么,低頭拿起筷子,專心致志吃面。
前后差別有些大,白惜時觀察了一陣,出聲問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沒有。”
解衍聞言抬起眼,朝白惜時望過來的時候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模樣,仿佛無事發(fā)生,但白惜時就是敏銳的察覺出了不對。
又多看了他兩眼,見對方仍沒有要繼續(xù)說下去的打算,索性懶得再問,白惜時轉(zhuǎn)過頭也開始吃面。
不過吃了幾口又覺得沒什么胃口,停了片刻,白惜時將一雙筷子重新搭于碗沿,發(fā)出一聲輕響。
聞聲,男子望過來,“掌印?”
“無事,就是覺得屋內(nèi)有些悶。不用管我,我去透會氣。”
說著白惜時起身,一個人走到暖閣的窗邊,將那里打開了條兩指寬的縫。
凌冽的寒風(fēng)無孔不入,開窗之后,很快便尋著這條細(xì)縫吹了進來,在溫暖的地方待久了,乍然遇風(fēng)是有些冷,不過頭腦也跟著清明了不少。
只是沒過多久,桌邊的男子亦跟了過來,停在兩步之外,“掌印,如此容易著涼。”
“嗯。”
口中雖應(yīng)著,但白惜時并沒有動,依舊半靠在窗邊,站在那里吹風(fēng)醒腦。
白惜時一不愿意說話,解衍便也跟著緘默不語,兩個人仿佛都有心事,等待了片刻見對方仍沒有關(guān)窗的打算,解衍掉了個頭,去衣架上取來了白惜時的那件狐裘。
但是衣裳還沒有披到對方身上,白惜時此刻卻突然抬眼,望著正欲走近的男子道:“你方才怎么回事?”
她能明顯感覺到解衍前后的情緒轉(zhuǎn)變,她也實在不想再猜來猜去,索性就著這冷風(fēng),問出了口。
男子聞言,沒有很快給出答復(fù),而是依舊按照原先的計劃,將狐裘披在了白惜時的身上,繼而才后退一步,唇線繃直,眼神亦有些復(fù)雜不明。
見狀皺了皺眉,白惜時其實不大喜歡看到解衍年紀(jì)輕輕一副晦暗的模樣,就在她以為男子不會說話之時,解衍卻在這時候開了口。
“我其實是在考慮同掌印一起,要如何把握分寸才不會讓掌印覺得被打擾,也不會把我推得更遠。”
解衍籌措著每一句用詞,最后說了這么一段話。
說完男子臉上原先的沉靜亦被打破,他雙目緊盯著白惜時,似乎像是在等待宣判。
被打擾?白惜時其實沒有覺得被打擾,若是覺得被打擾,她便壓根不會讓解衍進來。
費解于解衍的想法,白惜時眉心蹙得更緊,但她不知眼下這樣的反應(yīng)很容易叫對面的男子會錯意。
靜默駐足原地,解衍似有所感,再抬起頭時,已將上一刻涌出的情愫悉數(shù)隱藏,“方才是我失言,掌印若是困擾,便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
什么都沒說?他跟她說了這么一通擾亂自己心神的話,然后又告訴她他什么都沒說?
“到底是說了,還是沒說?”
眼見男子就要退開,白惜時緊跟著問了一句,語氣不怎么好,有一種被屋外冷空氣浸染的寒氣洶洶。
解衍頓步,遲疑,望向白惜時。
見他還曉得停下,白惜時態(tài)度緩和了些,一攏身上的狐裘,將窗戶又撐開了一些。
“那你現(xiàn)在考慮好了?”
意識到白惜時問的是他先前所說的考慮如何把握分寸,解衍如實道:“沒有。”
還沒有考慮清楚,他也會顧慮一旦有失分寸過于親近,白惜時會推劇排斥,反而連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都維持不下去。
聞言,白惜時半邊身子靠回窗邊,顯得有些散漫,“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
解衍目光深沉,“掌印想讓我如何辦?”
“是咱家在問你。”
直到這個時候,終于察覺出了白惜時態(tài)度中的動搖,解衍凝視著對面之人,繼而踏出一步,靠得近了亦沒察覺出被回避,男子試探般伸出雙臂,緩然越過對面之人,最后,撐在白惜時身后的窗棱,呈現(xiàn)出了將人圈于一隅的姿態(tài)。
“這樣可以嗎?”他微微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昳麗面龐。
白惜時沒說話,半抬著眼睛看向他。
不過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淡定,兩個人離得如此近,以至于男子身上剛剛沐浴過的清爽水汽都撲面而來,白惜時在覺得好聞的同時,又覺得真是該死的性感。
糟了,明明解衍穿戴的整整齊齊哪都沒露,她為什么還是會覺得性感?
就因為解衍方才大汗淋漓的時候,她多看了那么五六七八眼?所以明白這副清雋身軀之下的力量和流暢?
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白惜時又突然冒出股不甘,憑什么都是自己被他引誘,她就不能拿回些主動權(quán)嗎?
思及此更加不甘示弱,微揚起下巴,白惜時細(xì)長的眼尾上挑,整個人慵懶中又帶著絲挑釁,就這么肆無忌憚地瞄著男子。
果然在白惜時這樣的攻勢下,解衍眼眸沾染上了無法再掩飾的情意,繼而在這樣的蠱惑下,他低下頭,眼看鼻尖就快要對上鼻尖……
不過在最后一刻,白惜時眼疾手快伸出掌心蓋在了對方的唇鼻之上,將男子又往回推了半寸。
解衍垂眸,有些錯愕的感受著那一片覆過來的細(xì)膩溫?zé)帷?br />
察覺白惜時抬手之時,解衍并沒有躲,他以為等來的會是劃清界限般的推拒,不曾想,卻是帶著雪梨清香的掌心?
解衍怔然片刻之后,才開始呼吸。
被他的鼻息一噴,白惜時亦覺癢癢麻麻,將他又推遠了些后才有些不大習(xí)慣的收回手,繼而在看不見的地方,用指尖輕蹭了兩下。
真的好癢,早知道揍他了。
“我其實也還沒考慮清楚。”片刻之后,白惜時對解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嗯。”
嗯?她都差不多把底透給他了,他就回她一個“嗯”?
白惜時憤而望過去,卻差點被解衍那雙璀璨的眸子閃晃了眼。
男子的笑意自唇角蔓延,“掌印可以慢慢考慮。”
他等起的。
白惜時挑眉,“可以有多慢?一年,五年,十年可以嗎?”
解衍:“可以。”
被他這樣執(zhí)著專注的盯著,時間久了多少有些不大自然,白惜時遂直起身,推了下解衍仍撐在窗棱上的手臂,“讓開,睡覺去了。”
然而男子聞言,收手的同時一轉(zhuǎn)方向,竟輕輕擁住對面之人,繼而在白惜時察覺到后便很快放開,離開之前,白惜時聽見男子在她的耳邊道了一句,“掌印,看我。”
白惜時聞聲抬頭。
伸出手指,摘下他發(fā)間被風(fēng)吹落的一片枯葉,當(dāng)著白惜時的面,解衍將那一片平平無奇的葉收入手心。
第76章 第76章
幾日之后,趙岳從內(nèi)學(xué)堂下學(xué),發(fā)現(xiàn)掌印一個人坐在案幾前,他于門口來來回回路過了幾次,猶豫著應(yīng)不應(yīng)該進去。
白惜時起先沒太留意,但次數(shù)一多,總會有所察覺,遂朝外頭一招手,“趙岳,進來。”
“你找我?”見少年踟躕著踏進門檻,她將玉印收起,好整以暇望著對方。
聞言一點頭,趙岳又看了眼門外,很慎重地走回去關(guān)起了門,繼而才走回來,問道:“掌印,是誰想要設(shè)計你?”
沒想到他操心的是這件事,白惜時又重新攤開一本折子,“做好你該做的事,這不是你應(yīng)該管的。”
“掌印,是太后嗎?”
隔了半晌,趙岳突然這么問了一句。
停下動作,白惜時重新抬眼望向少年,“為何這么問?”
其實相較于太后,白惜時更傾向于是皇后想要挑起自己與貴妃之間的爭端,太后或許從中給予了教導(dǎo),但她并不認(rèn)為對方會將矛頭直指自己。
因為沒有利益沖突。
皇后是指望著自己去挫敗貴妃的銳氣,繼而坐穩(wěn)后宮主位。那么太后呢,后宮誰得寵又與她有什么相關(guān)?
不論是皇后、貴妃,還是怡妃得勢,她都能夠穩(wěn)坐她的太后之位,無非是誰侍奉的她更盡心罷了。
不過聽聞皇后近來確實頗得太后歡心,這大約也是她愿意指導(dǎo)皇后一二的原因。
但現(xiàn)在趙岳卻來問她,是不是太后想要加害于自己,趙岳為什么會這么想?
聞言,少年人一雙劍眉凝著,“掌印知道,前些時日,太后曾召見過我兩次……”
趙岳告訴白惜時,太后對他很是關(guān)心和善,可每一次從慈寧宮回來后,他都會深深的陷入痛苦之中,因為太后憐憫他的遭遇,憐憫他父親的遭遇,他的父親是被牽連其中,并沒有真正參與謀反,只是因為沒有果斷與定國公劃清界限,才會遭至身死問罪的下場。
然后從太后那里,他還無意得知了是白惜時率先將定國公謀反之事上報回京,并且很有可能為了自己的功績,白惜時將這件事給嚴(yán)重化了,以至于造成受波及之人甚廣。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白惜時,他的父親可能不會死,他可能不需要遭受這非人的宮刑,他亦很可能不會家破人亡。
雖然太后一個明確的字眼都沒有說,但從慈寧宮回來后,趙岳確實陷入了這樣的思緒里。
連日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感激掌印,還是應(yīng)該恨他。
因而才會有那段時間的彷徨低迷,也更容易被激怒,繼而被利用當(dāng)眾沖撞了寧安世子。
聽完白惜時趙岳所說,白惜時凝眉不語。
太后此舉何意?是想要激起趙岳對自己的恨意,繼而策反他,叫他做盯著自己的眼線?
但自己又有什么威脅,能讓深居后宮的太后愿意花這么大的精力來對付她?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時尚沒有縷清思路,白惜時暫時按下疑慮,改為去問趙岳,“你為何現(xiàn)在要來告訴我?”
在對面之人的注視下,趙岳的眼神逐漸堅定,“我想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指揮使的判斷。”
趙岳其實很早就知道滕烈,那時候他還是被家族中寄予厚望的后輩,想著拓馬長槍、想著揮軍千里,然后這一切的夢想,在看見滕烈策馬應(yīng)敵的時候有了具象的概念。
那時候的滕烈還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只是一名京衛(wèi)鎮(zhèn)撫,后來得知他一步步走到指揮使的位置,趙岳也曾立志要與他一樣。
他相信自己這段時日與掌印朝夕相處的感受,也相信滕烈看人的眼光。
白惜時聽完沒再說什么,沉吟片刻,“今日之事不要向外人提及,特別是秉筆。”
趙岳鄭重點頭,“是。”
待趙岳走后,白惜時于案幾前靜坐半晌,若是如此,那么難道她之前猜測的方向錯了?背后的始作俑者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她的目的是什么?
已提前安排心腹隨時注意太后、皇后及秉筆周子良的動向,既然一時不知其意,那便靜觀其變。
十多日后,滕烈著人進宮給白惜時遞來了消失,說是有要事相商。
眼下白惜時雖卸任了東廠廠督,但為避諱之前的“廠衛(wèi)聯(lián)合”之言,二人除了公開場合,私下未曾有過聯(lián)絡(luò)。這一次滕烈既然能用“要事”來形容,白惜時知道此事必然不簡單。
碰巧后日便是京衛(wèi)同知尹良的大喜之日,尹良此人人緣頗佳,廣發(fā)請?zhí)紫r與滕烈也均在其列,而尹良亦是滕烈唯一的至交之友,是可以信得過之人。
為掩人耳目,二人便約定在喜宴上碰面。
喜宴當(dāng)日到場同僚頗多,白惜時、滕烈的出現(xiàn)亦不會引人多想。尹府湖心有一樓閣,共有七層,眾人皆愛在一、二層賞景,再高便梯階逼仄、不易攀爬,最頂層的閣樓還上了鎖,因而此地便顯少有人到訪。
不過當(dāng)今日白惜時登到最頂層的時候,門鎖已然打開,并有兩人提前等在了那里。
蔣寅見到白惜時,自覺走下階梯,去下一層給二人望風(fēng)。
而滕烈此刻正望向白惜時,平日里冷肅的男子仿佛同樣被這張燈結(jié)彩的喜慶感染,整個人也被映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
“指揮使找我所為何事?”白惜時走過去,開門見山。
聞言收回視線,滕烈換上了一副更為審慎的神色,“祈王或與定國公謀反有牽連。”
“祈王?”白惜時訝異反問了一句。
那個病秧子祈王?
繼而在滕烈接下來的言語中,白惜時的面容也逐漸凝重。
滕烈告訴白惜時,之前發(fā)覺祈王之時與太后不和卻并無異動,他已準(zhǔn)備叫人不需再盯梢關(guān)注。然而就在撤離的前一日,皇帝派人來問祈王近況,祈王的隨侍便勸他進宮面圣,以免時間久了生疏了與帝王的感情。
在那之后,盯梢之人聽見祈王對心腹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原話是——“定國公之事實在叫人嚇破了膽,本王還是不進宮為妙。”
白惜時聽完后許久沒有說話,再抬起頭來時,眼中帶著驚疑,“你的意思是,定國公當(dāng)日謀反,可能并不是準(zhǔn)備龍袍加身,而是另扶新帝?”
那個新帝,有可能就是祈王?
所以祈王自此之后才一直稱病不敢再進宮,難道是怕面圣之后被看出什么端倪?
滕烈沉聲道:“暫且只是我的推測。”
聞言白惜時脊背崩直,仔細(xì)權(quán)衡后嚴(yán)肅看向男子,“此事非同小可,必當(dāng)慎之又慎,眼下只因這一句話切不可隨意下定論,否則波及之面甚廣。”
“你若是想查,也必當(dāng)以自身安全為重。”說罷,她又補充了一句。
望著白惜時此刻顯露出來的擔(dān)憂神色,滕烈靜望了片刻,才一點頭道:“我知曉。”
第77章 第77章
相商完祁王之事,白惜時離開了閣樓,向樓下走去。
此刻筵席尚未正式開始,樓閣的一、二層還有不少賓客在賞景,滕烈繼續(xù)停留在原地,立于窗前,欲與白惜時間隔一段時間再往喜宴而去。
本意是臨窗賞景,兼顧思量后續(xù)之事,不料一聲響亮的“解兄”打亂了男子的思緒,繼而垂目,朝樓閣下方望了過去。
董飛此刻看見來人,風(fēng)姿如玉,清疏通透如水中泠月,熱情地朝他揮了揮,緊接著快走兩步迎了上去,“解兄,方才不是說不來的嗎,怎么又改了主意?”
“不過你這一來,倒是要把我等都比下去了。”說到這里便沖他促狹的一眨眼,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來參加此次婚宴的不乏年輕男女,大家注重著男女大防亦不敢多有逾矩,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對對方的好奇,因而尹府的這一座湖邊水榭,便成了眾人的聚集地。
以賞景游玩之名,行偷偷相看之實。
董飛幾人亦未婚配成家,便都有傾向前來,不過方才說明意圖欲叫上解衍,他倒是拒絕了。
“可有看見掌印?”男子迅速掃了眼四周,直接問了對方一句。
“掌印?”
解衍過來就是為了尋掌印的?
聞言跟著望了一眼左右,董飛其實也是剛到?jīng)]多久,“沒見著,掌印今日也來喜宴了?”
“嗯。”
聽聞白惜時不在,解衍便欲離開,聽人說先前看見掌印往這邊行來,他才會尋至此處。
不過解衍剛一轉(zhuǎn)身,眼看要走,這時候閣樓上方突然想起一聲嬌軟驚慌的嗓音,“哎呀,我的帕子。”
眾人尋聲望過去,便見一方錦從二層飄飄然而下,正不偏不倚落在了解衍的面前。
解衍止步,此刻丟了帕子的女郎從二層探出頭來,看了眼男子面帶羞澀道:“郎君,對不住,我這便下來取。”
解衍沒有抬頭,但董飛卻已經(jīng)看到說話之人,繼而兩只眼睛都放起光來,是她,方才幾人一起過來時便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位女郎,只因她實在是長了一副芙蓉桃花面,在一群人中也尤為出眾。
董飛一邊羨慕好兄弟的桃花運,一邊瘋狂沖解衍挑眉,示意他快將帕子拾起來還給人家。
但解衍沒有動,也沒什么表情,仿佛并未看明白董飛的暗示。
那女郎是小丫鬟陪同著一起下來的,為了快些過來拾回帕子,放棄了遠一些的階梯,而是想要直接從露臺上走下,但那露臺實在有些高度,貴女們穿著衣裙又不方便,等真走到了眼前,那嬌嬌軟軟的女郎犯了難。
一犯難,便將目光向前望去,觸及到那個卓然挺拔的身影,偷偷攥緊了手側(cè)的衣擺。
美人有困難,且眼看著是想要尋求幫助,董飛這時候都有沖動過去扶人一把,只可惜她望向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她看向的人……似乎壓根沒注意人家姑娘會怎么過來。
太沒眼力界了,董飛恨解衍是塊木頭。
最后女郎在小丫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踏下了高階,直到快到近前,解衍利落將巾帕撿起,交還給女郎身邊的小丫鬟。
“多謝郎君。”那女子聲音清甜,聽之便叫人心生好感。
但解衍卻只一點頭,沒什么多余的反應(yīng),繼而轉(zhuǎn)身離開之際,余光瞥見了從樓閣內(nèi)走出的一人,腳步一頓,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階梯之處走了過去。
董飛開始還疑惑是誰這么大本事能讓柳下惠一般的男子有所轉(zhuǎn)變,定睛一看,是掌印,那不稀奇了。
他好像只有在面對掌印的時候所有事情都能無師自通。
就比方說方才攔住那女郎的高臺,對比眼下平緩的階梯,掌印他一個成年男子還能走不穩(wěn)嗎?但此刻解衍偏偏就能恢復(fù)眼力,伸出手去,欲扶對方走下來。
白惜時仍在回想滕烈所說的祁王之事,眉心微蹙,亦沒太關(guān)注周遭旁人,見解衍此刻出現(xiàn),又莫名暼了眼對方向自己伸出的掌心。
“……咱家在你眼里,是個連下臺階都費勁之人?”
解衍未答,觀察著白惜時的神色,“掌印有心事?”
聞言舒了口濁氣,看到對方意欲收回去的手,不知為何,還是在最后一刻扶了上去,“沒有。”
走下來松開之際,白惜時調(diào)整了一番表情,畢竟是參加喜宴面色凝重于禮不合,也易讓人察覺異樣,遂又問了一句,“現(xiàn)在呢?”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解衍卻很快領(lǐng)會對方意圖,聞言端詳片刻,“好多了。”
說話間,二人就這么旁若無人并肩離去,雖離得遠聽不出說了什么,但那種莫名的契合是在場之人都能感受到的。
另一個侍衛(wèi)這時候湊上來,不明所以的去問董飛,“解兄就這么走了?”
董飛擺出一副很懂解衍的架勢,“解兄此人,事業(yè)之心頗重,其他的么……不開竅。”
“不開竅嗎?我感覺他對掌印挺開竅的。”
董飛聞言慨嘆一聲,“你不知道,掌印管他管得頗嚴(yán),連平日里吃什么收什么都管,估計這樣是被長期訓(xùn)誡出來的結(jié)果。”
……
而此刻閣樓上臨窗而立的男子亦看到方才一幕,尤其是白惜時將手伸出去的剎那,別人未能察覺,但他卻一眼看清了其中的親密信任。
滕烈薄唇一抿,眼底似有錯雜的情緒翻涌。
喜宴正式開始之際,尹良一身大紅色的喜袍,眼角眉梢亦盡是喜氣,新郎官人緣好,敬酒之人也頗多,幾番來回之下便覺不勝酒力,有那幾個好事的卻笑鬧著不打算放過他,今日不將他灌醉不肯罷休。
滕烈與尹良雖一冷一熱,卻是從小到大的至交,這個時候男子便承擔(dān)了為新郎擋酒的職責(zé),不過滕烈一出現(xiàn),那些人便不敢太過造次,敬酒的頻率亦有所收斂,但今日的指揮使卻一反常態(tài),即便仍是那副肅然之態(tài),卻對遞過的酒水來者不拒,時間一長,竟喝的比新郎官還要多。
酒席過半,白惜時中途離席凈手,想著回來后便找個借口告辭,她對喜宴實則沒什么興趣,連個新娘子的正臉都沒見著,入眼的皆是各桌男子推杯換盞,實在無趣的要命。
更何況他心中還計較著祈王與定國公之事。
從袖中拿出一方巾帕,白惜時一邊擦手一邊往回走,片刻之后看見不遠處有人正扶著一棵大樹干嘔,估摸著又是哪個醉鬼喝多了,白惜時沒準(zhǔn)備管,計劃著今日好不容易出宮,正好可早些回府歇下。
不過在越過那“酒鬼”之時,又莫名覺得身形眼熟,白惜時側(cè)眸一看,頓時詫異的喚了一聲,“滕烈?”
聽見白惜時的聲音,男子扶樹的手一動,連干嘔之聲都跟著斷斷續(xù)續(xù)停了下來。
不過男子并沒有回頭,整個人似是也有些發(fā)懵發(fā)僵。
此刻已經(jīng)繞到樹的另一面,白惜時望著明顯喝多了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牽起嘴角強笑了一聲,“還真是你。”
白惜時其實在酒席上就注意到了今日將酒當(dāng)白水喝的滕烈,想著這人果真仗義,為了人家尹良今夜能順利洞房花燭,挺能犧牲自我的。
在白惜時的注視下,滕烈這個時候也已直起身,略微狼狽的用手背抹了下唇角,半是清明半是渾濁的看向突然出現(xiàn)之人。
實在是沒見過滕烈這副模樣,白惜時一時有些難以理解,“指揮使,今日是尹同知成親還是你成親?喝的比人家新郎官都?xì)g,不知道咱家還以為參加的是你的喜宴。”
聽到這話心中一陣滯悶,莫名又想到那兩只握在一起的手,酒精作祟下口不擇言,滕烈竟反問了一句,“我與誰成親,你嗎?”
白惜時起先因這句話倏然一驚,還以為滕烈是察覺了自己的身份,繼而見他蹙眉閉眼,一副神志都不大清明的模樣,又懷疑這人是喝多了在杵自己,遂沒什么好氣道:“咱家姑且不與你一個醉鬼計較。”
越過男子便欲先行回席,然而察覺白惜時要走,原本還醉意上涌的男子此刻被一種本能驅(qū)使,動作快過大腦,竟伸手?jǐn)r住了對方。
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男子,白惜時:“咱家是去幫你將蔣寅叫過來,讓他送你回府。”
現(xiàn)下雖有夜色掩蓋,道路兩旁人亦不多,但他們二人仍不適合表現(xiàn)的過于熟稔。
聞言滕烈還想再說什么,但畢竟兩分理智尚存,盯著白惜時看了一會,最后還是放下了手。不過放手之后胸腔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男子轉(zhuǎn)過頭去,壓制住想要再次翻涌之感。
無言望著向來威勢赫赫以冷酷無情著稱的男子,不知道他今日為何一定要喝成這樣,其實有些酒在白惜時看來分明是可以擋回去的,只是滕烈沒有擋,一副無情灌酒器的模樣。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擦手巾……身上好像也沒其可能用的東西,遲疑片刻,白惜時還是走了過去,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哎哎。”
滕烈應(yīng)聲側(cè)頭,盡量維持著清明去看對方。
“拿去擦擦。”白惜時將那條手巾遞給滕烈。
她就凈手后拿著擦了擦上頭的水珠,應(yīng)當(dāng)還能再利用一下。
望著那條遞過來的白色絹布,滕烈眼眸微頓,片刻之后才一抬手,接了過去,“多謝。”
“我去幫你叫蔣寅。”
說著白惜時便越過男子,擦身而過之際,她聽見男子盯著那方巾帕問了自己一句,“用完,如何還你?”
什么,還要還?她不至于那么摳搜。
聞言顯得尤為慷慨,白惜時:“不用,用完直接扔了吧。”
第78章 第78章
白惜時著人告知了蔣寅滕烈的情況,繼而準(zhǔn)備告辭回府之際,蔣寅又折返了回來,站在遠處一籌莫展望向白惜時。
這模樣顯然是有事要找自己又顧忌著人多眼雜,看了眼左右,吩咐人告知已去安排車馬的解衍等他一會,白惜時這才離席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去。
待到走過去,又確認(rèn)四下無人,蔣寅才道:“掌印,屬下沒找到指揮使。”
白惜時聞言一頓,“咱家方才見他就在小徑旁的棵邊。”
蔣寅:“屬下確實都找了,就是沒見著人影。”
他都喝成那樣了,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不見
想想都覺得稀奇,白惜時:“咱家與你一同去看看。”
二人回到了原先的位置,滕烈確實已經(jīng)不在此處,這個時候白惜時考慮的就比較多了,難道是查探祈王之事叫人察覺,有人想要對滕烈不利?
疑慮之下白惜時攔住尹府路過的一個下人,一問之下,那人回說之前是看見一位大人被管家并幾名家廝扶回了尹府后頭的廂房休息。
白惜時與蔣寅根據(jù)家廝的指引,找去了供貴客休息的廂房,推開門一看,滕烈正半靠在床邊,一副不甚清醒的模樣,管家正指揮著兩名小丫鬟打水來準(zhǔn)備給他擦身換衣。
瞧見這副情狀,白惜時都懷疑蔣寅是在拿自己尋開心,“你一個干追蹤的,找不到人不知道去問?還要咱家將你一路護送過來和你們家指揮使匯合?”
這一聲“咱家”出口,正閉目養(yǎng)神的男子動了動,繼而強打起精神,撐開眼皮,望向了那個模糊的纖長身影。
蔣寅聞言面色訕訕,又瞄了眼指揮使的方向,“我這也是關(guān)心則亂。”
說話間,兩個小丫鬟這時候已經(jīng)試完水溫,擰著帕子就要上前來為滕烈解開衣服擦拭,半醉的男子此刻倒是防備心極重,抬手阻止了二人靠近。
繼而緩緩側(cè)頭,往白惜時和蔣寅這邊望了一眼。
白惜時:“他是不是嫌我兩礙事?”
“哪能啊,絕對不能,指揮使嫌我礙事都不能嫌掌印您礙事。”
說完蔣寅疾走兩步過去,接了小丫鬟手中的帕子,繼而對二人道:“這里有我便可,你們都下去吧。”
“也勞煩管家費心照料。”
待那三人退出,蔣寅倒了杯濃茶給滕烈醒酒,此刻進來都進來了,白惜時亦跟過去看了一眼,繼而對蔣寅道:“今日尹良大喜估計對他刺激不小,你看他那酒喝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借酒消愁。”
“不過我今日發(fā)現(xiàn)你們指揮使至今未成家,這里頭你恐怕也功不可沒。”
意有所指看了眼蔣寅手中的帕子,“活都給你搶著干完了。”
蔣寅聽了可能是覺得冤,抬頭辯駁,“掌印,指揮使?jié)嵣碜院茫覀冏鰧傧碌淖匀灰惨嫠?guī)避不必要的麻煩。”
聽完暼了眼滕烈,她是真將自己帶入男子,又都是熟人,白惜時說起話來也隨意許多,“他都喝成這樣了能有什么麻煩?”
“先不說人家就是來干活擦身的,你草木皆兵。就算人家姑娘真想對他做什么,你們家指揮使現(xiàn)在這樣能成什么事?”
“連我一個內(nèi)宦都知道,酒喝太多又不能行!”
滕烈本在靜默喝水,聽到這句猛然嗆了一聲,繼而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臉色都漲紅,倒是打破了他一貫以來的冷肅之感。
蔣寅見狀,趕緊將滕烈手中的杯子拿走。
好不容易咳完,呼出的氣息亦摻雜著酒味,男子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才偏頭看了眼白惜時,“……懂得真多。”
怎么,看不起她一個太監(jiān)?
白惜時一拱手,大方回了句“承讓”。
滕烈:“……”
眼看指揮使快要被掌印噎死,蔣寅一個頭兩個大,他本意把掌印引來是想幫指揮使一把,但不是為了讓他兩跟斗嘴似的。
蔣寅決定打岔,“反正指揮使喜歡誰我能看出來,他不喜歡,我們做屬下的自然要擋。”
白惜時一揚下巴,“你說說,他喜歡誰?”
被白惜時問得一卡殼,蔣寅下意識邊床上之人望去,這個時候滕烈亦微蹙起眉頭,看了蔣寅一眼。
“……沒喜歡誰。”
白惜時:“……”
她就多余這一問,這兩人今日自喜宴開始之后就變得古古怪怪。
“既然人已找到,咱家就先回去了。”
白惜時又望向滕烈,“我看你今日這樣不如就歇在尹府,也省的蔣寅麻煩。”
“嗯。”
廂房的木門打開復(fù)又合上,直到白惜時的衣角消失在階前,男子收回視線,有些燥熱的解開了脖頸處的一顆玉扣,頭顱微微后仰,仿佛白惜時走后,他也才可以真正放任自己沉淪不醒。
蔣寅籌措著開口,“指揮使,今日是我將掌印帶來……”
聞言眉峰微蹙,男子半掀開眼瞼,望向欲言又止之人,“下次不要擅作主張。”
不可為了一己私欲,讓對方再受到天子猜忌。
白惜時出尹府大門的時候,解衍已經(jīng)在馬車旁站了許久,這時候見所等之人終于跨出門檻,解衍闊步迎了過去。
“掌印,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記得今日在樓閣見到白惜時,他的臉色便不大好。
“沒事。”白惜時一邊說著一邊往馬車邊走,“先上車。”
待二人坐定,車轱轆也有序的轉(zhuǎn)動起來,發(fā)現(xiàn)對面之人仍一臉關(guān)心觀察著自己的神色,白惜時沖他笑了一下,“真沒什么,就是滕烈酒喝多了,方才我去給蔣寅搭了把手。”
“滕烈?”
聞言重復(fù)了一邊,解衍表情非但沒有放松,反而變得有些嚴(yán)肅,“掌印來參加喜宴,是因為滕烈?”
他知道白惜時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一般收到帖子也很少會真正到場。
白惜時:“算是,他托人給我遞了消息,說是有要事與我相商。”
聞言,男子停了片刻,又問了一句,“掌印今日在尹府的樓閣,所見之人亦是滕烈?”
“嗯。”
提到樓閣便想到了祈王與定國公之間的牽扯,緊接著眉頭一凝,白惜時又陷入紛雜的思緒當(dāng)中。
若滕烈的推斷是真,那除了祈王,還有沒有其他人也參與其中?
發(fā)現(xiàn)白惜時此刻應(yīng)當(dāng)是在為今日相商之事憂心,解衍等了一會,見對方?jīng)]有開口的打算,遂勸慰道:“掌印若是一時難尋解決之道,或許可以說出來,你我一起商量對策。”
但白惜時這次聽完卻直接一搖頭,“此事尚未下定論,等差不多確定了我再與你說不遲。”
茲事體大,涉及謀朝篡位,她不想貿(mào)然將解衍拉進來以免受到波及牽扯,況且此事知道之人也自然是越少越好。
有時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種安全和保護。
似是沒想到白惜時會直言拒絕自己,解衍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停滯,繼而漆黑的眸子盯著對面之人,半晌之后才點了點頭,“那便掌印覺得合適的時候再說。”
回程的后半段氣氛比較沉默,解衍沒有再說話,也不欲打斷白惜時的思緒,只兀自將馬車當(dāng)中用過的東西規(guī)整好。而白惜時也確實因為心中有事,一邊看著解衍動作一邊想著前朝與后宮,同樣的一言不發(fā)。
不過看解衍規(guī)整東西好像也能解壓,見男子此時將典籍一本本裝入便于保存的書筒,再一個個整齊碼放于一處,待整理完畢,白惜時下意識用手指一戳,頃刻間,那十幾筒書卷就轟隆隆重新散落在案幾之上。
白惜時沒想到自己的一戳竟能有這么大的威力,回過神后,抬眼看了下解衍。
男子沒說什么,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見狀又開始重新堆疊碼放。
只這一次完成之后,他還特意用鎮(zhèn)紙抵住,應(yīng)當(dāng)是避免書筒再次滾落。
然而白惜時心中一有事有壓力,原先也沒覺得自己是個無聊之人,但現(xiàn)下不知為何就想給解衍也找點事做,遂停了片刻,再次伸出手去,將那鎮(zhèn)紙移開,繼續(xù)用力一戳……
解衍這回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多看了白惜時一眼。
隨即便又收回視線,男子面上倒是沒有絲毫的不耐,繼續(xù)重復(fù)先前的動作,只不過這次沒等到他碼放好,那只作惡的手再次伸了過來,解衍沒抬頭,輕輕拍了一下。
不過這一拍,他倒是微微怔愣,白惜時的手有些涼。
繼而很快子停下動作,男子回過身去,不知從哪變出了個還有些溫?zé)岬目炯t薯,支過身來塞到白惜時手中,雖仍沒有說什么,但那意思不言而喻,叫白惜時拿著吃。
可能也是怕她兩只手閑著。
白惜時看著突然多出來的吃食,忍不住問了一句,“哪來的?”
解衍繼續(xù)碼放書筒,回答的稀疏平常,“酒席的時候看掌印沒怎么吃,等你的時候買的。”
聞言又看了一眼那烤紅薯,白惜時當(dāng)下一時不知作何感想,只憑著本能說了一句,“我其實不大喜歡吃這種東西,太甜。”
“知道。太晚了只看見有賣這個,餓了掌印就吃些,不喜歡吃便拿著暖手。”
說到這,解衍恰好又碼完最后一個書筒,繼而稍微讓開了些,用眼神示意白惜時已經(jīng)完成,這回可以推倒了。
非常認(rèn)真的陪著白惜時一起玩一起無聊。
“回府想吃什么給你重新做。”解衍緊跟著又說了一句。
見狀心頭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緒,白惜時手指下意識握了握那還泛著溫度的紅薯,過了片刻,反問他,“你做?”
解衍笑了起來,“掌印想讓我做便我做,想吃什么?”
在男子溫潤的注視下,心臟沒來由一跳,白惜時稍一用力,亦將那紅薯捏的微微有些變形。
第79章 第79章
回府后,白惜時先去了一趟書房,打算挑兩本書睡前看。
倒不是她有多好學(xué),實在是那種晦澀難懂的書看著就容易犯困,十分有助于睡眠,這也是她近來遇到政事煩擾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
白惜時最后還是沒讓解衍去做吃的,其實她沒多餓,就是隨口說說,順帶著將那紅薯烤焦的皮撕下,低頭吃了兩口。
唔~味道倒是比想象中好,她近來好像沒有原先那般排斥甜味了。
解衍陪著她一起去了書房,待到要拿書的時候,白惜時發(fā)現(xiàn)手上沾染了些紅薯泥,本想掏出巾帕擦掉,動作做到一半才想起來那帕子已經(jīng)被自己慷慨送人了。
見白惜時停在那沒動,解衍問了句,“掌印,怎么了?”
“沒什么,你那可有帕子,借我一用。或者替我拿條新的過來。”
“掌印原先的丟了?”
一邊將自己的拿出來遞給白惜時,一邊順口問了句,解衍知道白惜時有隨身帶巾帕的習(xí)慣,并且今日在席間,他也曾見到對方用過。
白惜時一搖頭,沒太當(dāng)回事,“那條給滕烈了。”
滕烈?
又是滕烈。
聞言眸色一暗,先前在馬車中強行按下的情緒再次翻涌,他亦是靠規(guī)整物品平復(fù)下心頭那股復(fù)雜澀然,待兀自將情緒整理好,再去面對白惜時。
但再三聽到“滕烈”這個名字,這一次平靜的表象似是也有些難以維持,男子望向白惜時的眼中幽靜如湖水。
“為什么要給他?”解衍低聲問了一句。
“他喝多了,吐的厲害。”
白惜時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沒抬頭,正用深藍色的帕子一點一點擦干凈手指,繼而抬臂拿下本書,將帕子還了回去,“咱家這便睡了,你也早些回房。”
男子唇線繃直,接過帕子,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動。
書房因未準(zhǔn)備看書,所點的燭火并不明亮,說完亦未注意到解衍臉上的神色,白惜時越過男子往門邊走去,伸手正拉開一條門縫,后頭便傳來了腳步聲,以為解衍是要同她一起,白惜時還等了一會,不想等來的不是同行的腳步,而是一只長臂倏然從后頭橫亙過來,緊接著將已經(jīng)打開的門又推了回去。
“吱嘎”一聲,動靜有些大,白惜時不明所以,回過頭去。
這一入眼便是男子一副郁滯的面容,白惜時動作一頓,下意識問了句,“你怎么了?”
然而解衍只看著白惜時,并未開口。
“有話就說,別把自己憋出個好歹。”
她知道解衍是個很多事喜歡悶在心中之人,年紀(jì)輕輕有時候還有點陰暗,不過白惜時覺得她與解衍之間不需要這樣,有什么事情能說清楚便當(dāng)下說清楚。
在白惜時的追問下,解衍停了片刻,問出一句,“為何總是滕烈?”
“什么?”
“送花的是他,喝醉照顧的是他,掌印送帕子的也是他。”
聲線雖尚算得上平穩(wěn),但此刻蹙起的眉心已經(jīng)出賣了解衍的波瀾,“掌印不是先答應(yīng)我,會好好考慮?”
反應(yīng)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好好考慮是什么,白惜時終于明白這小子應(yīng)該是……吃醋了?
“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與滕烈就是朋友。”
她對滕烈沒動過那方面心思,同樣的,滕烈一看也是個鋼鐵直男。
再說也不是誰都跟解衍一個癖好,雖說她不是個真太監(jiān),但在旁人眼中她就是,誰沒事放著那么多漂亮姑娘不喜歡,喜歡她一個太監(jiān)?
白惜時真心覺得解衍多慮,但男子回答的卻斬釘截鐵,“掌印將他當(dāng)朋友,但他不是。”
滕烈對白惜時什么心思解衍一眼就看得明白。同樣的,滕烈也能看明白解衍。
被解衍篤定的口氣篤定到自己都有兩分質(zhì)疑,白惜時仔細(xì)回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大可能,但偏偏面前之人又一臉嚴(yán)肅,就仿佛是那新婚郎君發(fā)現(xiàn)妻子在外頭還藏了個男人。
憂郁上了。
意識到自己聯(lián)想到什么便有些想笑,但此時若真笑出來又有點不大合時宜,白惜時遂半側(cè)過身,不知在什么樣的心情促使下,伸手撓了撓對方下巴,“那你說怎么辦,小狗。”
被這聲“小狗”一叫,解衍原本還微蹙的眉心瞬間拉直,整個人都愣在當(dāng)場,可能是沒想到白惜時會真的這樣稱呼自己,待反應(yīng)過來,略帶羞惱的看了白惜時一眼。
這回白惜時是真的笑了出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上了調(diào)戲解衍。
調(diào)戲純情御前侍衛(wèi)真解壓啊。
不過下一刻解衍被她調(diào)戲的好像就不再那么冷靜自持,甚至還順桿爬邁近一步,直接環(huán)過雙臂從身后微微用力擁住了白惜時。
將頭靠近對方的肩膀,解衍深吸口氣,“掌印在我面前,可否不要一直提別的男子。”
嘖,還挺霸道。
感受到溫?zé)岬男靥刨N向后背,寒冷冬夜,猶如被一層融融暖意包裹,這感覺其實不賴,因而便也沒有立即推開他,白惜時反駁道:“我沒提,是你在問。”
聞言輕嘆了口氣,解衍沒再執(zhí)著于這個話題,靜靜的擁著身前之人半晌,似是想要繼續(xù)這樣維持下去,目光盯向白惜時的左手,“紅薯掌印還吃嗎?”
低頭看了眼已經(jīng)發(fā)涼,順帶有些捏變形的紅薯,白惜時:“不吃,你要吃?”
“嗯。”
正當(dāng)白惜時準(zhǔn)備抬手遞給他,又反悔想勸他還是吃些暖胃的東西,不想解衍卻從已身后探過頭,就著白惜時的手,就這么咬了一口。
吞咽混雜著水聲頃刻間在耳畔響起,白惜時只要一側(cè)頭,旁邊就是解衍那張放大的俊臉,莫名被這聲音攪和的有些心亂如麻,吃個東西干嘛吃的這么……撩撥。
然而解衍在吃完一口后,似乎并沒有察覺這紅薯的冷硬,繼續(xù)低下頭來,又咬了一口……
如此反復(fù)幾次,白惜時基本可以可以確定,這小子應(yīng)該是在勾引她。
而且很顯然勾引的還有點成效,至少白惜時的左半側(cè)都彌漫開了一種酥酥癢癢之感。
“好吃嗎?”白惜時偏過頭,好整以暇問了身后之人一句。
“嗯。”
聞言將手又抬高了兩分,白惜時:“那就全都吃光。”
她倒要看看解衍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然而聽完白惜時所說,解衍還真就這么一口一口專注又認(rèn)真地吃著,仿佛吃的不是什么冷掉的紅薯,而是美味佳肴。
夜里本來就靜,兩個人又是以這樣相擁的姿勢,看著他的喉結(jié)滾動,以及偶爾噴在自己手上的氣息,白惜時連帶著心跳都有些加速,不過好在不僅是自己,身手之人的心跳亦強健有力的跳動著。
渾身越來越熱,被解衍燙的,男子雖仍舊一副平穩(wěn)的模樣,體溫卻升高的很快,白惜時覺得自己都快要流汗了。
再這樣下去情況可不太妙,白惜時改為將手往回撤,“咱家胳膊酸了。”
然而就在白惜時準(zhǔn)備放下之際,解衍突然伸出左手握住她的,繼而用自己之力帶著對方又重新抬起,傾身,越過白惜時的肩膀,張口繼續(xù)咬下一塊。
雖沒有正面看向白惜時,仍專心致志吃著東西,但摟在白惜時腰間的那只手臂卻順帶著收得更緊。
不受控制的隨著這個動作,白惜時整個心房都跟著顫動了一下。
輕敵了,輕敵了,這家伙哪是什么靦腆小狗,分明是只壞狗!
白惜時反應(yīng)過來便不會任憑解衍撩撥,凡事她向來喜歡掌握主動,適應(yīng)眼下的姿勢后,她微側(cè)過身去,輕挑唇角,問了男子一句,“這么好吃?”
這回不待解衍答復(fù),白惜時亦低頭,轉(zhuǎn)過手來,在解衍方才吃過的地方淺嘗了一口。
“唔~有點涼了,咱家不喜。”
親眼看見白惜時在那紅薯上留下的一小塊印跡,男子身體一僵,似是終于再難以延續(xù)那副專心致志的模樣,轉(zhuǎn)而看向白惜時,目光肉眼可見的深邃起來。
“這東西真的有這么好吃?”白惜時探究的又品位了下,繼而就這么直白的望進解衍的眼睛里,“你是真喜歡紅薯,還是喜歡的另有其他?”
解衍不說話了,紅薯也沒有再吃,抿唇望向白惜時。
然后,白惜時便在這樣的對視中……感覺到了一樣?xùn)|西,先前還沒那么明顯,眼下倒是存在感極強,那感覺挺新奇的,她順勢朝下瞥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解衍一下就松開了白惜時,緊接著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不自然,后退一步,扭頭莫名清了清嗓子。
極有良心的沒再拆穿,白惜時跨過一步,迎著解衍的目光,從他手中抽回那張深藍色的帕子,好整以暇擦了擦唇角,又慢悠悠塞回對方手中。
眼看拿捏的差不多,白惜時愉悅一笑,本就昳麗的五官越發(fā)明艷動人,“時間不早,咱家這便去睡了。再會,探花郎。”
—
第二日回宮的時候,解衍難得沒有跟著白惜時一起,不過這次白惜時倒不太在意,畢竟昨晚之事回想起來還是讓人覺得有些臉紅心跳。
估計解衍那家伙也覺出不好意思,夜幕下的私密曖昧,到了白日便有些難以啟齒,何況乎二人眼下最多算是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再一同乘馬車回宮,想想空氣都會凝結(jié)。
不過白惜時不在意,反倒有人在意,彭管事見解衍一反常態(tài)沒有跟著,還以為他是病了,遂送走掌印便順道去了趟解衍的院子。
“解公子,這么早就起來收拾屋子,洗床單啊。”一跨進月洞門便看見男子,彭管事高興打了聲招呼。
解衍面色如常,又看了眼還是半黑的天空,“嗯,今日陽光應(yīng)當(dāng)不錯。”
“唉,解公子要我說您就是什么事都太親力親為,洗東西這種事說一聲,交給那些婆子丫鬟們便是,哪要勞煩您自己操心。”
說完便往那盆子中看了一眼,“您看看,帕子哪能與床單放在一塊洗,帕子是貼身之物,應(yīng)當(dāng)分開。”
說著便好心想要幫他將那深藍色的巾帕撈出來,但解衍搶先一步,動作略微有些急切從水中拿起,“多謝提醒。”
彭管事聞言擺了擺手,沖解衍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眨眼,“都是男子,正常現(xiàn)象。下次解公子若是不好意思交給那些小丫鬟,交給婆子們清洗就行。”
“……”
待彭管事走后,解衍獨自于院中立了片刻,等兀自消化掉那股羞窘的情緒,男子才重新打水,認(rèn)認(rèn)真真去搓洗那一方巾帕。
第80章 第80章
白惜時回到宮中不久,曾江便安排了千閔來找白惜時,并帶來了秉筆周子良、西廠鄒龍春的一系列罪證,意圖很明顯,被人擺了一道“廠衛(wèi)聯(lián)合”,以曾江對白惜時的了解,掌印亦不是什么打落牙齒和血吞之人,自然要找到把柄反擊回去。
看完千閔查探的奏報,不得不說,周子良比鄒龍春要謹(jǐn)慎許多,若是想要打擊報復(fù)鄒龍春,將手頭這些罪證呈上去,白惜時有七、八成的把握將他拉下現(xiàn)在的位置,但眼下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
拉下鄒龍春,只會加深俞貴妃與自己之間的矛盾,而這應(yīng)當(dāng)正是太后、皇后樂見其成的。
再對比周子良的情況,此人精明低調(diào),在內(nèi)宦群體中算得上是個“老好人”,而他本身也并沒有什么特別受人指摘的地方,有問題的也是其族中親友仗著他如今的勢力在外頭占了些便宜。
也就是說,這些罪證無法動搖周子良的根基,更何況,他背后還有大靠山。
看完這些,千閔還告知白惜時,說是已查明本次給鄒龍春送出“廠衛(wèi)聯(lián)合”密報的就是周子良的人,白惜時轉(zhuǎn)念一想,可能在俞貴妃現(xiàn)在的認(rèn)知里,周子良是以此事向她投誠,她甚至?xí)J(rèn)為周子良也是半個她的人。
想到這,不得不感嘆太后、皇后手段之高明。
按下密報,白惜時看向千閔,“告訴曾江先按兵不動,這些東西還沒到合適的時機。”
“是。”
千閔離開前,白惜時又詢問了番他近來的情況,以及與曾江相處的如何,其實白惜時的本意是將東廠交給千閔,畢竟千閔稽查手段了得,最適合接任東廠廠督,不過經(jīng)由上次彈劾之事打亂,倒是叫千閔如今止步不前。
擔(dān)心他心中會有失落,白惜時甚至詢問了他可有來司禮監(jiān)的打算,然而千閔聽完敬謝不敏,“掌印,屬下一看見那些文章奏折就頭暈,還是留在東廠比較合適。”
看他這情況,相當(dāng)與曾江相處的還算融洽,“好,那便與曾江好好相處,如今他是廠督,切不可仗著你在東廠的資歷行不敬之事。”
千閔:“掌印放心,屬下省得。”
幾日之后,滕烈同樣給白惜時遞來消息,那便是錦衣衛(wèi)那邊也已查明,祈王與太后的疏遠便是發(fā)生在定國公謀反之后,原先每個月都要定時向太后請安之人,便開始以身體抱恙的借口不再進宮。
若是祁王真正參與了謀反,那么這種情況有可能出自兩個原因,一是祈王心虛膽寒,怕被太后發(fā)現(xiàn)端倪不敢再進宮;而第二種可能便是,祁王還有其他的同盟,定國公被斬殺之事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驚嚇,因而想要提前割裂這段同盟關(guān)系,尋求自保。
太后,會是祈王的同盟嗎?
此事尚且不能下定論,白惜時知道甚至連向皇帝稟報都為時尚早,一個是天子的兄弟,而太后雖不是天子的生母,但皇帝為表仁孝對太后也從來都尊敬有之,若是貿(mào)然稟報,并不是明智之舉。
還得探明更多的證據(jù),再做下一步打算。
朝堂后宮暗流涌動,但至少明面上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太平,怡妃受到太后、皇后庇佑,孕期后期一切順?biāo)欤巯律a(chǎn)在即,眾人也都在期待著她能給大魏朝誕下一位皇子。
而眼看就要歲末年初,春節(jié)也在臨近,不管各人背后心思如何,至少明面上均呈現(xiàn)出了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
都說瑞雪兆豐年,今年京中風(fēng)雪比往常要盛,希望來年會是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好年頭。
思及此從窗邊收回視線,這個時候江小鎖歡歡喜喜走進了司禮監(jiān)內(nèi)堂,白惜時問了一句,“都送過去了?”
“是,掌印。公主還讓徒兒替她問掌印安。”
“嗯。”
白惜時關(guān)上窗戶,重新回到案幾前坐下。自發(fā)現(xiàn)周子良有異動,她便沒有再讓端靜長公主來過司禮監(jiān),公主本就處境艱難,如今太后又隱隱有針對自己之意,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公主與自己走得近,怕是只會給她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入冬之后天氣寒涼,小公主不受寵,炭火用度難免短缺,她便時不時會讓江小鎖想法子輾轉(zhuǎn)給她送去一些。
小鎖機靈,辦這種事最為牢靠。
“對了,掌印,公主還告訴徒兒,說是先前她在慈寧宮碰見過幾回周秉筆。”
聞言蹙起眉頭,白惜時:“公主主動與你提起的此事?”
江小鎖:“是,徒兒謹(jǐn)遵掌印教誨,什么都沒有向公主提過。”
若是如此,端靜公主無異于在向白惜時報信,小公主很聰明,看來通過近來之事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與秉筆之間的齟齬。
不過她托小鎖帶來的這一句話,也確實更堅定了白惜時對周子良的猜測,那便是比起是皇后的人,周子良應(yīng)當(dāng)更像是太后之人。
獨自坐于案前思量片刻,再一抬頭時,見小鎖還站于自己對面,正兩只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自己。
白惜時:“還有事?”
江小鎖露出個討好的笑臉,“掌印,徒兒聽元盛掌事說,今日和明日都有禁衛(wèi)軍的武比在英武殿進行,下午若是無事,徒兒和趙岳可不可以也過去看看?”
白惜時知道此事,前段時間聽元盛提起過,只是忘記了就在這兩日。
提及禁衛(wèi)軍,白惜時多問了一句,“都有哪些人參加比試?”
“各個衛(wèi)所挑出來的精兵強將。”少年人對這種武斗似是天生就有一種向往和熱血,江小鎖也不例外,繼而像是想起來什么,補充了一句,“對了,元掌事說解大人也會參加。”
“正好可以去給解大人加油。”江小鎖笑瞇瞇的,他隱隱覺得提到解大人掌印同意的幾率應(yīng)當(dāng)更大。
白惜時沒掃少年人的興,聽后一點頭,“去罷,記得就在旁邊看著,莫要被誤傷。”
“是。”
江小鎖得到應(yīng)允后便一溜煙跑了,應(yīng)當(dāng)是急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趙岳去了。
解衍也會參加?
白惜時看了眼窗外,好像隱約也聽男子提過一回。
不過近來解衍應(yīng)當(dāng)是臉皮薄,沒有再告知她準(zhǔn)確的比試時間。自那夜之后,男子雖每日還是會來司禮監(jiān),卻沒有再留宿過,且來了就幫白惜時處理政務(wù),替她把奏折中的重點提前挑出來節(jié)約時間,繼而快到落鑰的時間就會離開,沒有什么逾矩之舉。
思及此兀自笑了笑,招來湯序?qū)⑻幚硗甑淖嗾郯嶙撸紫r起身,轉(zhuǎn)而去了趟勤政殿。
下午的政事不多,隨堂聽完之后天還亮著,皇帝去了后宮看望怡妃,白惜時便沒有跟著,回程的途中恰遇上元盛,他如今已是御馬監(jiān)掌事,恰掌騰驤四衛(wèi)營及馬匹、象房,此次比武就是經(jīng)由御馬監(jiān)發(fā)起,得知白惜時眼下得空,元盛便熱情邀請她同去英武殿一觀。
聞言并未推辭,白惜時正好也想去看看。
一走進殿,抬手叫罷預(yù)備高聲通傳的小太監(jiān),白惜時與元盛一起走去上首,于高臺之上坐了下來。
沒過一會發(fā)現(xiàn)掌印竟也到場,小鎖叫上趙岳興高采烈走到近前,緊接著伸手向場下一指,“掌印,您看,那個穿著衣服的就是解大人。”
“……”
江小鎖之所以這么說,其實也有他的道理。
放眼望過去,雖眼下正值隆冬,但因是殿內(nèi)比試又都是近身肉搏,確實許多人為了不影響發(fā)揮,也避免熱汗打濕衣襟難受,都選擇脫下厚重的棉衣光膀子上陣。
且需知禁衛(wèi)軍,特別是御前侍衛(wèi)那便是皇家儀仗,一水的五官端正、猿臂蜂腰大長腿,這個時候再一齊將上衣脫下……怎么說呢,那場面挺震撼的,白惜時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景致。
唔~元盛這事辦的……明年姑且同意他再辦一場。
經(jīng)由小鎖指引,白惜時很快于人群中找到解衍,不過讀書人畢竟是讀書人,即便在場均是男子,他亦顧著禮儀體面,身著一件薄衫,全身上下與其他人比起來都要更加規(guī)矩整齊。
也還是那么顯眼,猶如山澗青松,即便動起武來也自帶一股俊逸從容,出手敏捷,不輕敵亦不畏敵,幾十個回合下來沉靜依舊,最后一擊將對手擊倒在地之后亦不驕不躁,待判定完成,長腿一邁,走過去便將對手從地上拉了起來。
解衍一直都很穩(wěn),特別是在白惜時看不到的地方。
眼見解衍贏下一局,小鎖十分捧場的歡呼起來,董飛聽見聲音,走過去拍了把解衍的肩膀以示慶賀,順帶又伸手向他指了指高臺之上。
解衍轉(zhuǎn)身循著指引望過去,一眼便看見了上首的白惜時,奪目明艷,只不過此刻對方的視線并未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面帶微笑,正與元盛討論著另外一場比試。
確實解衍的比試一結(jié)束,元盛便指了相鄰的一場叫白惜時去看,那是元盛近來發(fā)現(xiàn)的一位好苗子,想要進一步挖掘培養(yǎng)。
白惜時、元盛都是懂武之人,真正研究起來便目不轉(zhuǎn)睛,評判他反應(yīng)的速度,進攻防御能力,以及體格招式適用于什么樣的兵器。
待那男子比試完,得知掌印和元管事方才都在看他,應(yīng)當(dāng)是有賞識之意,那年輕的侍衛(wèi)高興非常,在場下就給二人抱拳行了個禮。
白惜時:“瞧著是個可塑之才。”
元盛聞言,一招手,干脆直接將人喚了上來。
那年輕的侍衛(wèi)可能一時激動亦沒多想,怕兩位久等,連衣衫都未重新套上便快速跑了上來,繼而就這么肌肉噴張的,停在白惜時面前。
……也太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了。
不過很快將視線移到對方的肩部以上,倒不是白惜時內(nèi)心多么正經(jīng),主要是太壯實的她也不喜歡看,相比起來她還是覺得解衍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比較有看頭。
嘖,可惜解衍那小子太矜持,今日也穿得板板正正,有些遺憾。
期間基本上都是元盛在與那人交談,外人面前白惜時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掌印模樣,直到離開白惜時才沖那侍衛(wèi)一點頭,算是認(rèn)可他今日的表現(xiàn)。
不過只這一點頭似乎也夠那侍衛(wèi)的興奮不已,掌印的肯定便代表日后的重用,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
解衍在下方算是完完整整望見了方才一幕,甚至因為部分視線的遮擋,他亦不知道白惜時在與那侍衛(wèi)交談時,視線落于何處。
男子垂下眼瞼,覆蓋心頭思緒,亦讓人不知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莫名覺得氣壓有些低,董飛觀察了一眼好兄弟的神色,問了一句,“解兄,你后背都汗?jié)窳耍灰偃Q件衣衫?”
解衍愛干凈,基本上比試完一場,若出汗太多便會去更換一次。
“嗯。”
答復(fù)過后便抬步往高臺上走去,解衍長腿一邁便是三階,待走近白惜時之后,他目光掠過正中心之人,朝后頭說一了聲,“小鎖,衣衫給我一件。”
解衍的衣衫配飾先前是讓江小鎖和趙岳幫他看管。
聞言一拍腦袋,江小鎖:“糟了我給忘在下頭了,解大人對不住,您稍等一會,我這就下去給您拿。”
“有勞。”
在江小鎖下去的空檔,本以為男子會就這般耐心等待,沒成想這次他卻直接當(dāng)著白惜時的面,雙手一撈脫下上衣,繼而用汗?jié)駬Q下的衣衫隨手拭去身上的汗珠,丟在白惜時身旁的椅凳之上。
繼而用眼神示意了眼那空位,“掌印,有人?”
看了一眼椅凳上的衣衫,又看了眼男子,白惜時:“沒有”
……她剛才遺憾的是什么來著?
聞言沒再說話,男子同樣回看了白惜時一眼,繼而腰背挺直,干脆利落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