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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的車流逐漸稀疏,車似乎是在往外環開。

    許梔有點兒緊張了,忍不住回頭問他:“這是去哪兒啊?”

    他眼也沒抬,半開玩笑道:“賣了你。”

    許梔心頭一跳,臉上又是一陣不自覺的發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她捧了捧臉,感覺心跳得特別快,心率也不太正常。

    沿途的景物越來越陌生,直到上了山,夜色下的樹林黑魆魆的,風過婆娑晃動,攏著一團團的漆黑影子,好像藏著不知名的猛獸。

    許梔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害怕。

    似乎看出她的緊張,他終于大發慈悲地說:“不用怕,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這話聽著像是保證,許梔卻總感覺像是調侃。

    她從來沒這么緊張過。

    說起來,其實他們也算不上很熟。

    十幾分鐘后,車終于抵達山頂,停在一座隱蔽的私人行館前。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許梔都不知道運河上有這么一處私宅。從外面看非常低調,淺灰色的高墻和柵欄將宅子圈得緊密嚴實,窺伺不到里面分毫。

    有崗哨的過來盤問,司機將車窗降下,冷聲呵斥:“費先生就在車上,還要查什么?”

    便衣警衛往后一看,心頭一凜,忙退開敬了個禮。

    許梔下了車,披著他的西裝跟著他一道進了這棟看著就很大的宅子。

    她以前見過的最大的花園也就是姚雁蘭在蘇州的老家,五重庭院的一處蘇派園林,可這個宅子的花園一點也不比那個小,一路走來都是綠化和植被,小徑逶迤,水聲潺潺,埋在鵝卵石里的地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點綴著夜色下安靜的小院。

    穿過庭院幽深的中庭,許梔面前終于出現了一棟三層樓的中式別墅,門前有一個很大的泳池,有階梯連接二樓的露臺,月色下水波粼粼,被夜風吹得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這是你平時住的地方?”她問他。

    “不是。”他用指紋解鎖了門,擰開推進,回頭示意她先進。

    許梔一想也是,這屋子位置挺偏僻的,住這兒上下班多不方便?那是——

    “金屋藏嬌的地方?”她小小聲,抬頭看他。

    他都笑了,也沒解釋,將門往里推開。

    跟著他上了樓許梔才知道他是過來找文件的,到了二樓他就撇下她去了書房。

    許梔一個人坐在會客沙發里喝茶,酒醒了不少。

    真想多了,人家什么樣的人,美女大把往上貼,看得上她這樣的?

    但是回憶起來又覺得他對自己應該也并非全然無意。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亂得很。

    “不好意思,久等了。”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他攜著文件從書房出來了,轉手遞給了沈謙。

    許梔連忙站起來:“沒事兒。”

    他笑了一下,抬手微微下壓:“坐。”

    許梔紅著臉坐下,又覺得自己實在上不了臺面。

    他沒有再招呼她,而是低頭撥了一根煙,只是,點煙時又猶豫了會兒,問她:“介意嗎?”

    許梔說“不介意”。

    他按下點火器,倏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冷峻的臉,沒有笑。

    許梔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覺得這一瞬他看著有些冷淡。

    但這種冷淡并不因為別的,而更像是在思考、沉吟。

    沉默的時候,兩人誰也沒說話,他指尖燃著的一根香煙默默燃燒殆盡,空氣里有了一絲灼燙的煙味。

    她非常不安:“費先生……”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開口喚他了,聲音多少有些不穩。

    費南舟將小半支煙搭在煙灰缸上,語氣溫和了一些:“嗯,你說。”

    許梔反而說不出來了。

    很快她就意識過來,為什么是她說?他好像很少直接說他的意圖,以此掌控談話的主動權。

    但她要說什么啊?

    許是她垂著頭的模樣讓他產生了誤解,他笑著問她:“還難過嗎?”

    許梔怔一下,搖搖頭,訥訥道:“也不算……就是有些挫敗,算了,你不懂。你這樣的人,只有你甩女人的份兒吧?”

    他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想說點兒什么,后來又干脆閉嘴了。

    ——懶得跟她這個棒槌計較。

    “我就是覺得,我這人經營感情挺失敗的。”她挫敗地說。

    “也不一定是你的問題,感情這種事情,雙方都有責任。”

    許梔看他,像是求某種肯定:“是嗎?”

    他點頭:“有時候,一段失敗的感情未必是壞事,不合適的人,早點分開會比較好,節約時間,節約精力。”

    “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說到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許梔被這一眼看得渾身緊張,好像胸腔里的器官都震蕩了一下。

    但他一擊就撤,不再戀戰,只留她一個人在那邊浮想聯翩。

    “您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是沉不住氣。

    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打破了某種默契似的,有些尷尬。

    可這會兒收回又來不及了。

    他在昏暗中很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在這個陌生地方,許梔只好起身跟上他。

    他帶她去的不是別處,而是莊園的最高點。許梔站在屋頂眺望遠處,才發現不遠處就是玉泉山,依山傍水,峰巒疊嶂,更遠的地方是市中心闌珊的燈火。三月的春風吹在臉上不算冷,但仍有料峭的寒意。

    許梔抱著膝蓋抬頭,大冷天他只穿了件襯衣,白襯衣,黑色西褲,衣擺盡數沒入金屬皮帶里,身影高大而挺拔,仿佛獨立一隅。

    雖然他沒有開口,只是那么隨意地在角落里一站,許梔已經能感受到鋪天蓋地的壓迫。

    “喜歡嗎?”他問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問題。

    許梔點頭:“風景不錯。”

    費南舟笑一笑說:“不過這兒視野不算太好,那邊的視野才好。”他遙指遠處密林中的高塔,“有時間我帶你去昆明湖上撐船,從湖面上過,傍晚時候的風景才是一絕。對了,你會劃船嗎?”

    “嗯,會。”

    他倒是意外了,看她,似乎沒想到她會這個。

    許梔說:“我老家在水鄉,小時候去看太婆時跟媽媽一道劃船去,路會短些。不過現在建了橋,劃船的機會很少了。”

    他點點頭,意興闌珊的樣子。

    顯然,對這個話題的興趣不是很大。

    夜風吹在臉上有些涼,許梔又縮了縮肩膀。

    他看到,說了聲“抱歉”,回頭又讓人給她拿了件衣服。

    夜風吹得她清醒了一些,目光忍不住又落到他身上,感覺不可思議。

    “在看什么?”他嗓音低沉。

    許梔:“……你喝的不比我少,怎么你臉一點兒都不紅?”

    “你覺得呢?”他把話題又拋了回來。

    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似乎漾著淺淺笑意。

    許梔被他看得渾身發熱,磕磕絆絆的:“……你臉皮厚?”

    天,她說了什么?

    他擰眉,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不過也沒計較她的口不擇言,只問了她為什么那么怕商修平,他不是她師兄嗎?

    許梔抿一下唇說:“他是老板啊,我是打工人。”

    “你們不是合伙嗎?”

    “我投的錢很少,約等于沒有。”她不好意思地說。

    “那你這話不對。”他篤定地望著她說,“不管投多少你都投了,那你們就是合作伙伴,他沒資格那么教訓你。”

    他這話既是為她出頭又帶著幾分給她撐腰的意思,她心里美滋滋的,又有點不好意思,轉開視線,沒應。

    那會兒完全沒意識到他也有挑撥的意思,他對康達,志在必得,內部越亂越好。

    不過她真的是缺心眼,完全沒有意識過來。

    若是她那會兒能揣摩上意,明白他的戰略意圖,沒準還能成為他的“欽差大臣”和商修平平起平坐呢。不過,她沒想那么多。

    或者說,她其實一直都蠻信任他的,有些齟齬也都是表面的齟齬,她從來沒往心里去過。

    見氣氛有些冷場,她忙又找補:“還是謝謝您,三番兩次地救我、鼓勵我。”

    這話在心里想的時候沒什么,說出來就覺得特別曖昧。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靠得那么近,她完全被他身上那種清幽混雜著沉木的香氣給籠罩束縛住了。

    許梔垂著頭不好再說話。

    卻聽見他忽而悶笑:“那你拿什么還?”

    語氣不咸不淡,可以理解為是在逗她,可似乎又不那么簡單。

    許梔心里那根弦又繃緊了,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啊。”

    他偏頭注視著她,笑意不那么明顯了,只是笑,不開口。

    許梔更加緊張,老半晌才開口:“你說吧,能給得起的我還是會給的。”

    這下輪到他靜默了,他微垂著眼簾,安靜的樣子很像是他剛才抽煙時沉吟的模樣。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他要她還什么。

    四目相對,費南舟難得不知道要怎么開場,看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下:“算了,跟你開個玩笑,別介意。”

    許梔說不清是松了口氣還是別的,似乎隱隱又有幾分失落。

    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又是老半晌的沉默,氣氛是真的尷尬。

    他似乎也覺得有些難以收場了,起身說:“很晚了,去休息吧。”

    許梔跟著他起身,去了頂樓的客房。

    他都要走了,見她還坐在床上望著她,腳步也停下來,失笑:“認床?”

    許梔點一下頭,又搖一下頭:“……你能不能陪陪我?”

    這種情況下說這種話,像是某種邀請。

    他看著她:“你確定?”

    許梔不確定他那一瞬是不是笑了一下的,臉上熱熱的,垂下頭不吭聲了。

    “早點休息吧。”他無聲地笑開,替她關上了房門-

    她的生活好像還和以前一樣,但似乎又發生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他有時候竟然會點贊她的朋友圈,哪怕她發一些很無聊的動態,或者主動跟她閑聊。

    許梔有時候都忍不住發出疑問“費先生,你很閑嗎”。

    有一次她還真的問了類似的問題。

    他在那邊沉吟了會兒,回復她說:[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像拼命三郎一樣的吧?我也要休息,也要有自己的娛樂啊。]

    說得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回了他三個憨憨的表情包。

    費南舟竟然也回了她一個表情包。

    許梔都震驚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會發表情包。

    過一會兒才發現他這個表情包也眼熟:[好啊,你盜我的表情包?!]

    [這叫‘借’。]

    她回了他三個“撇嘴”。

    費南舟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過幾天許梔要去B市調研,到了那邊發現鎮上發生了泥石流塌陷。

    她和幾個調研人員都淋成了落湯雞,還被困在了鎮上。

    好在通訊只斷了兩天就恢復了。

    她在散發著霉味的酒店住了兩天,快瘋了,發了張墻角帶霉斑的照片到朋友圈。

    過一會兒,手機響了。

    她沒多想就給接通了:“喂——”

    “是我。”費南舟在那頭笑道。

    許梔下意識站直了:“費先生,你怎么……”

    她確實想不到他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她。

    “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你在……”他似乎是在確認地址,“桐化縣那邊?”

    “嗯。”那一刻,她好像找到家長傾訴抱怨的小孩子,忍不住道,“條件超級差,又下雨又打雷,房間都發霉了。”

    “辛苦。”他將手機夾到另一側頸窩里,把文件合上遞給了秘書,寬慰道,“我看了氣象預報,過兩天就好了。”

    “嗯。”

    她有種被撫慰的感覺,聲音也軟綿綿的。

    費南舟在那邊默了會兒。

    以前就覺得她聲音好聽,又酥又軟,清脆又悅耳,隔著話筒似乎還帶幾分撒嬌的意思。

    “怎么了?”許梔有些不安地開口。

    “沒什么。”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我在南德,有空的話,明天出來一塊兒吃個飯?”

    許梔這才發現他距離自己只有幾公里。

    什么緣分?

    她欣然應下:“我去找你。”

    “我會派人來接你。”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個低沉的笑聲莫名有些寵溺。

    她握著手機呆呆地站在那邊,看了好久的墻壁-

    翌日果然天晴了,比他預言的還要早。

    他們在約定的街頭相聚,他帶她去了他常去的一家杭幫菜館子。

    他們聊了很多最近發生的事情,許梔滔滔不絕地跟他說著自己這幾天在縣里遇到的破事兒,說調研,根本沒什么人配合她,公司里還一直催一直催,她都快煩死了。

    說了一堆覺得自己話太多了,小心翼翼地看他:“我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沒,挺有意思的。來,你繼續跟我說說,我挺感興趣的。”他大方一笑,抬手給她將酒杯滿上。

    兩人竟然在這樣的街頭喝起了二鍋頭。

    在這之前,許梔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這樣的人,和二鍋頭?太不搭了。

    不知道喝了多久,夜風吹得她臉頰紅撲撲的,很熱。她雙手捧著臉,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問:“費先生,謝謝你請我吃飯。”

    “謝我?”他垂眼一笑,“不,應該是我謝你。”

    許梔微微睜大了眼睛,就聽到了他后面的話:“謝謝你陪我吃飯。”

    他抬眸,笑了。

    她只怔忡了會兒,也笑了。

    第12章

    后來許梔真的喝多了,人也開始無形無狀,問東問西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問。

    比如:“費先生,你有沒有叫過小明星啊?”

    他抬眸,就見她捧著臉頰八卦地看著他,一臉壞笑。

    他有些微醺,但遠遠達不到醉的地步,一開始真不想搭理她,誰知她又說:“你不會真叫吧?那我那天不是白給你出頭了?你也太辜負人民的信任了!”

    她一副義憤填膺受到了欺騙的樣子,他只好說:“沒有。”

    又補充,“正常飯局、叫來應酬之類的不算。”

    許梔點點頭:“你們吃飯也會叫明星來應酬的嗎?”

    費南舟:“偶爾。”

    許梔說:“那你可以給我叫一個嗎?”

    他好笑地看著她:“你叫明星干嘛?”

    她搖頭晃腦地說:“長長見識啊,我有個非常喜歡的偶像……”

    “回北京后給你叫。”他被折騰得沒了脾氣。

    “一線的也行嗎?”

    “但凡是能一天之內趕過來的,都行。”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兒。

    許梔的酒卻醒了些,忽然意識到不管是大腕還是十八線,在他眼里都一樣,沒什么本質區別。

    很多在普通人眼里看著光鮮亮麗的公眾人物,在他們這類人看來什么都不是。那些在網上高調得不行的一些富少,在他們看來都是二百五,根本入不了他們的圈子。

    段宏家里夠有錢吧,但顯然也夠不上他們的階層,許梔忽然能理解沈琮為什么要拼命回到那個階層了。

    感受到她的沉默,費南舟給她夾菜,揭過了這個話題:“少喝點兒,多吃些。”

    許梔搖搖頭,很小聲地跟他說:“我在減肥。”

    他真的笑了,上下打量了她會兒:“你減什么肥?一點兒都不胖啊。”

    “不胖嗎?”她微微張開手臂,好像展示給他看似的,“我這胳膊是不是肉肉的?”

    “這是膠原蛋白,不肉的時候都七老八十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謝謝你啊。”

    他輕笑:“謝什么?”

    許梔:“跟你聊天特別開心。”

    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在這樣的情境下說出來有些茶茶的。

    她笑得甜甜的,粉白的臉頰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明亮又澄澈,心無城府,滿滿的都是依賴和仰慕。

    她不笑的時候有些清冷易碎的氣質,笑起來就像一個精致的BJD娃娃,無一處不美。

    費南舟壓著笑,移開了目光,沒接這茬。

    她似乎對他的私生活很感興趣,后來又問:“你上一任是多久啊?”

    他想了下:“四五年前。”

    許梔抿唇看著他。

    “不信?”他微一挑眉。

    她很實誠地點頭,過一會兒又好像接受了這個事實:“是因為工作忙嗎?”

    “一方面吧,最重要的還是麻煩。”他很少跟人聊這些,說出來倒有些放松的感覺,“那位姑奶奶,分手前砸了我三輛車,差點沒把我的屋子拆了,出一趟差一天十幾個電話。”

    許梔憋著笑,沒想到他還有這種時候:“那你肯定很喜歡她,不然她哪敢啊?”

    誰敢在他面前這么造次?

    費南舟無聲地看她一眼:“那個時候,她爸是我爸的上峰。”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

    許梔聽完后默了會兒,然后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語氣里滿滿都是對他的同情。

    這老氣橫秋的口吻逗樂了他。

    費南舟看一下表,提起自己的西裝站起來:“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那個破酒店!商修平也太摳門了!地方小還一股子霉味,住了兩天我身上都要發霉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費南舟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許梔就這樣跌入了他懷里,臉頰撞在他胸口,隔著薄薄的襯衣,她感受到了那一份溫熱。他的胸膛分明是堅硬的,但似乎又帶著另一種柔韌有力,將她緊緊包裹。

    她的臉頰更紅了,好在喝了酒不太看得出來。

    只是人有些異樣的沉默,好像一瞬間乖巧下來。

    費南舟低頭看她一眼,她垂著頭默不作聲,好像干了什么壞事兒。

    司機早就把車停到路口了,老遠看到他們就下來開車門。

    這司機也是老熟人了,許梔臉頰通紅,下意識埋在費南舟懷里不肯抬頭。

    不過她顯然杞人憂天了,司機表情淡定好像根本沒看到她,盡職盡責地繞到后座給他們開車門。

    費南舟照例將后座的隔音玻璃搖了上去。

    他很注重隱私。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她訥訥的。

    “你指的是?”

    “老張剛剛是不是看到我們出來了,他會不會覺得……”其實她想問的是他是不是看到你抱著我了呀?

    “不會,老張是專業的。”當他們這類人的司機,最重要的就是裝聾作啞不該問的別問。

    密閉的空間讓人更加緊張,許梔望著窗外明滅的燈火沒吭聲。

    她肩上還披著他的西裝,很挺括的料子,觸手又很滑膩,好像還有他身上的體溫。

    有安全感,又讓人不太自在。

    費南舟是個帶有十足侵略性的成熟男人,只是坐在那邊就讓她倍感不自在。

    “費先生,我們去哪兒啊?”她意識到路有些不對。

    “你不是不想回原來的酒店嗎?”

    “……嗯。”她的腦子這個時候好像有點宕機,“你要重新給我開個房嗎?”

    這話一說出來才覺得有點曖昧,她忙剎住。

    余光里看到他勾了下嘴角,似乎是忍不住笑了。

    許梔的腦袋亂亂的,想問點兒什么又不好意思再問,干脆不問了。

    她暗道自己沒有出息,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怕什么?

    他也不見得會對她做什么,她實在是想多了。

    這么想心里又安定了些。

    到了酒店,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等待上升,然后又走出了電梯房。

    過道里鋪著深色的消音地毯,腳踩在上面有些軟。

    她腳下一跌差點跌倒,好在他扶了她一下:“小心點兒。”

    “我腿軟。”她干巴巴地看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

    明明這種情況下他才是那個危險的來源。

    費南舟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這人的心思很難猜,許梔讀不懂他黑暗里沉靜的面孔,心里就有些不安,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

    抓這一下又覺得不太好,想要收回,手已經被他反手握住了。

    他的掌心寬厚有力,虎口還有薄薄的繭子,感覺很有力量感,只那么虛虛握著她就感覺自己完全掙脫不了了。

    他在外一向儒雅平和,八風不動,這樣一反常態的強硬實在有違常理。

    許梔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也被握住了,不用他動就腿軟,往前跌到他懷里。

    她抬頭,對上他那雙漆黑幽邃不見底的眸子,一如那晚一樣轉瞬即逝的幽暗灼熱、充滿占有欲的目光,她才確定自己沒有多想。

    只這一抬眼的對視,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的心跳得亂七八糟,脫口而出:“我不要在酒店,我緊張。”

    他停頓了會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說沒有感覺是假的,但他考慮的要更多。

    可這些想法有時候也只是一閃而過,他便做出了決定。

    兩人原路返回,從電梯出來,司機多少有些驚訝,但照舊什么都沒問。

    “去盛州公館。”費南舟在后座吩咐。

    司機應了一聲,重新啟動車子。

    過了十幾分鐘,車開進了一處高檔小區,七拐八彎停到了入戶口。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許梔看到他拿電梯卡刷開。

    “費先生。”她喊他一下。

    “?”他回頭。

    “你怎么在哪兒都有房子呀?”她抿一下唇。

    他也笑,聲音低回婉轉:“你猜。”

    許梔:“……”

    又在逗她。

    他們乘電梯直接上樓。

    門開的時候,許梔有些驚訝,竟然是大平層的那種戶型,目測有三四百平,陽臺挑空出去還有個露臺,上面擺了些仙人掌。

    “這么大的房子,你一個人住嗎?”她好奇地四處觀望。

    房子是真的很大,四通八達的,因為采用了大面積的玻璃幕墻和鏤空設計,晚上不亮燈時,顯得四野空曠,格外寂靜,好像站在云端上似的。尤其是人站在西餐廳那片弧形的長廊上時,有種要墜下去的感覺。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縮了縮。

    “膽子比兔子大。”費南舟笑話她。

    許梔剛要反駁,便見他拿了雙一次性拖鞋給她。

    “……謝謝。”

    這屋子確實是大,但瞧著沒有什么生活氣息,擺設都是最簡單的,甚至像是精裝修直接入住,很有商務酒店的風格。

    這應該只是他的一處“行館”。

    屋子里沒女裝,征得他的同意后,她打開了他的衣柜。

    里面全是各種各樣的西裝、西褲、襯衣……連領帶都有人分門別類給整理好了。

    “……你多久在這邊住一次啊?”許梔不解。

    “不怎么來。”他背對著她脫衣服。

    “那你還讓人備這么多衣服?”許梔震驚。

    約莫是她的口吻實在很好笑,他難得多解釋一句:“有生活管家幫忙打理。”

    “萬惡的資本家。”她有些不忿地回頭。

    結果,只這一瞬就瞧見了他脫掉上衣的樣子。

    她之前見他他都是衣冠楚楚的,隔著嚴實的西裝,只隱約覺得他身材應該不錯,但怎么也瞧不真切,原來底下是這樣的?堅實緊密的腹肌,一塊一塊看著就堅硬,寬肩窄腰,整個人看上去精壯纖長又有型,比例極好,既高大又不會讓人覺得累贅魁梧。

    她跟燙著似的縮回目光,不敢再亂看。

    “走廊兩邊都有洗手間,你自便。”他拿著睡衣進了浴室。

    很快,里面傳來洗浴的聲音。

    許梔在原地站了會兒,才抓著衣服進了另一間洗手間。

    出來時,他早就洗完了,旁邊的洗手間已經空了。

    許梔循著光源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了虛掩著的書房的門。

    這間書房空間極大,冷清寂靜,唯有不遠處靠南面的辦公桌上亮著盞復古臺燈。費南舟在簽一份緊急文件,鋼筆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倒有些像窗外變小后的雪聲。

    許梔攥著睡衣的帶子站在原地,有點手足無措。

    “洗好了?”費南舟將簽好的文件合上,擰上鋼筆蓋,抬頭看她。

    許梔移開了視線,很輕地“嗯”一聲。

    “還以為你要洗到明天呢。”他哼笑了一聲。

    許梔臉又漲紅了。

    他……他怎么這樣啊?

    他將燈關了,領著她離開書房,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回頭看她。

    許梔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跟著他走到前面一扇房門前。

    “進去吧。”他說。

    這人習慣了發號施令,哪怕只是平淡的一句,聽來都像是命令,語氣里那種篤定讓人不得不信服他。

    許梔下意識就跨了進去。就在她進門的那一刻,她被一股力道扼住,幾乎不費什么力氣,隨著門在身后甩上的聲音,嬌小的身體已經被他狠狠抵到了墻面上。

    她都來不及驚呼,他堅硬的胸膛覆壓下來,許梔伸手去抵住這份下壓的力道,可是根本無濟于事。而且,手里好像也沒什么力氣,不像是要推開他。

    他的吻像龍卷風,略有些粗糙的唇狠狠也壓在她唇上,舌尖撬開了她的牙關。熱意沖到腦袋里,許梔被這種極致的窒息感憋出了生理性的淚水,忍不住嗚咽出聲。

    他身上的墨香味將她密不透風地籠罩住。許梔抬頭,對上了那雙暗流涌動的眸子,呼吸都有些滯塞。

    源源不斷的汗從皮膚毛孔里透出來,她雙腳都有些站不穩。

    好在一截纖腰被他大手掌控住,借了幾分力道給她。

    他的吻從一開始的狂暴漸漸轉為溫柔,許梔一顆心完全被牽著走,體.內好似有什么流了出來,很難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他恰在此刻松開了她,很紳士地替她撫平了弄皺的衣襟:“抱歉,我太急了。”

    “好過分……”她臉上快要泣血。

    他寬大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頰,許梔顫了顫抬頭,原來他就在頭頂端詳著她,用他那雙含笑又犀利的眸子。

    “食色性也。”他的解釋。

    這么直白又坦蕩,反倒讓許梔臉上更火熱,她垂下的腦袋埋在他掌心:“那你快點。”

    “你在趕集?”他笑。

    許梔被他笑得更不好意思,揪著他的衣領子說:“不是。”

    “我……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么?我又不暴力。”

    “你剛剛就很暴力。”她小聲控訴。

    他沒再應她,但許梔聽見他的笑聲了。

    她腦子里還亂糟糟的,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來。許梔沒覺得自己有多輕,就是正常體重,可在他懷抱里好像輕若無物,像個可以隨意擺弄的洋娃娃似的。

    她心里亂得很,不太敢去看他,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開始前還撐在她臉側,居高臨下地問了她一句:“不后悔?”

    她好勝心上來:“后悔也來不及了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眼底的笑意漾開,竟然篤定地說:“你說的對,你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

    “早知道我就多喝點了。”她語無倫次地說。

    “什么?”

    “酒壯慫人膽。”不然一開始她也不敢在酒店跟他說那樣的話,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有點酒醒了,反而更慫了。

    偏偏他還笑,目光毫不收斂地將她一寸寸打量。

    屋子里雖然沒開燈,時間久了,目光適應了黑暗就能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辨認,看清大體的樣子。

    房間很大,裝飾有些單一,除了東南面的圓弧形桌上擱著臺燈和幾本書,屋內幾乎沒什么別的擺設。

    “這是誰的房間啊?”

    “我的房間。”

    許梔不說話了,怪不得這被子上有他身上清淡又幽長的那種沉木香氣,很讓人安心。

    她漸漸的又沒那么緊繃和抗拒了,只是在他覆壓下來時臉紅著說:“戴……戴-套。”說完這話,她覺得她的臉都要著火了,可偏偏還真不能不提醒。

    他頓了下,長臂一撈從最底下的抽屜里翻出了什么。

    可遲遲不聽見他拆盒子的聲音,許梔更加緊張了,臉別到一邊躲避他滾燙的吻:“你先戴。”

    他估計都無語了,笑聲在黑暗里格外低沉,老半晌,壓著笑說:“我先親親你。”

    “不需要那么長的前-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那個……我很容易出水的。”

    說完她就閉上了嘴巴,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開口的好。

    費南舟本來覺得沒什么,她一通騷操作不免也有了幾分尷尬。

    兩人在黑暗里對視,她一雙水亮的眼睛認真地望著他,跟黑葡萄似的,很明亮澄澈,又帶著點兒膽怯。

    初見時只是覺得她有幾分姿色,但應如一顆青澀的果子一般澀口,并無下嘴的欲-望,后來逐漸見識到她的很多面,又嬌又媚,口才一流,還有點小滑頭,才覺得有情有趣得很。

    他的唇壓在她唇上的時候,許梔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還以為他會和剛才一樣呢,然而他吻得很細致、很緩慢,潮濕的氣息緩緩將她籠罩,帶一點兒試探。

    他吻得太溫柔,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太適應。

    這種溫柔和沈琮不同,沈琮是個書卷氣濃郁的人,是綿里藏針的一把刀,他對她是由內而外的溫柔,費南舟的溫柔更像是一種鐵漢柔情,剝開剛毅堅硬的外殼窺到里面的風光,讓人難以抗拒。

    許梔背脊僵硬,后知后覺自己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手,她忙松開,說了句“對不起”。

    他脫掉了她身上那件深藍色的睡裙,系帶的。

    許梔感覺到皮膚上的涼意,不好意思地把頭扭開,兩條腿絞了絞。

    或許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他問她為什么選這件。

    “……藍的稍微活潑點。你衣柜里那些,都是深色的,我不想穿黑的。”后面她的聲音又小了些,“這件長一些。”可以蓋到小屁-股,不至于走光。

    他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最后的防線那小褲去掉的時候,她才感覺有些涼。

    過了會兒不見他有什么動靜,許梔抬頭去看他,那一眼差點想挖個地洞鉆下去。他在看指尖勾連到的一些銀絲,就只是觸摸沾到了一些。

    “看來許小姐沒騙我。”他說。

    許梔不想跟他說話了,背過去,把頭埋在了被子里。

    他推推她,她嗚咽了一聲不肯轉回來。

    他只好從后面覆壓下來,手勾著她的一綹發絲,問她原來她喜歡這樣啊。

    那一瞬的充-盈讓許梔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咬著牙,因為足夠潤已經不需要任何的其他多余舉措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蝴蝶骨上,蜿蜒往下,游刃有余,像是彈琴似的,她一開始不愿意的,不知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別的,咬著唇不肯出聲,后來忍不住了才漸漸地溢出一些。

    嬌嬌軟軟的,透著自然的嫵媚,騷媚到骨子里。

    費南舟的背脊有那么會兒的僵硬,將她的臉強硬地掰回來,用一只大手固定住,偏要她看著他。

    這是一次越軌,其實到了后面她都有些后悔了,但已經箭在弦上只能繼續糊涂下去。

    原以為會草草結束,后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閑心笑話他,因為第一輪約莫十幾分鐘就結束了,她眼睛亮亮地在黑暗里望著他,小聲說費先生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做過了啊,他也沒生氣,只一笑置之,后來她就笑不出來了。

    不記得后面是來了兩輪還是三輪,反正弄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還被他折騰醒了,渾渾噩噩地趴在那邊,腰兩側被一雙火熱的大手掌控著、掐著,她的腦袋一次次地撞到了床頭。她嗚嗚咽咽的,自己撈了個枕頭墊在前面,小屁-股主動抬高些,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地說:“你就不能輕點兒?”

    他只是笑,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黑暗里就是最強的藥,燒得她渾身熱-燙。

    她懷疑他就是在報復他,這個男人,看著八風不動其實好勝心和報復心都強得很,后面還用高位打樁干了她快三十多分鐘,也不知道那個姿勢他怎么就能堅持那么久,她都快沒命了,求饒,一直求饒,嚶嚀著哭泣著,后來的事情就不記得了。

    許梔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房間里了。

    床單亂七八糟,到處都是褶,被子一半拖曳到了地上,可見昨晚的戰況有那么激烈混亂。

    她一直都以為他很正經,在公司里見到他時,有女職員跟他說話他都是彬彬有禮、作壁上觀的上位者姿態,只可遠觀不可侵犯。

    她一開始就不應該笑話他挑釁他,完全是在給自己挖坑。

    她去浴室洗了個澡,穿好衣服出來時發現他在開視頻會議,關門的動靜太大,他抬頭望來,目光涼淡嚴肅,還沒從工作中抽離出來,那邊匯報的聲音也停了一瞬。

    好在屏幕背對著她,沒人瞧見她,她默默轉身退了回去,在床上坐了好久。

    直到他開完會過來叩門,手抬起,在門板上叩了兩下。

    “這是你家,你敲什么門?直接進來不就好了?”她聲音悶悶的,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說。

    下一秒他果然推進來了,眼底還噙著笑,輕嗽一聲說:“該有的禮儀還是要的。”

    許梔不想跟他說話了,昨天反復折騰她的時候不見他講究什么禮儀!

    如今再看這張俊朗平和的臉,她想的可就不是什么男色了,而是男色不好惹,道貌岸然啊道貌岸然!

    她垂著頭坐在那邊沒有動靜,好像還沒從昨晚的事情上反應過來。

    他站在門口等了她會兒,到底是失去了耐心:“床頭柜上有給你準備的衣服,你換一下吧。”

    許梔一開始還沒理解,直到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昨晚那套,被我不小心撕壞了。還有……”

    “你別說了!”她光著腳跑過來,把他推到了門外,反手將門關上。

    這才折返回去看床頭那套內衫。

    白色蕾絲的,很輕薄,但型又很好,35E,罩杯剛剛好。

    換好衣服出來,費南舟已經在餐桌旁等她了。

    他把報紙合上,讓她過去吃飯。

    許梔在他對面乖巧坐下,低頭默默吃了起來,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什么。

    許梔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累得渾身虛脫,好像跑了個馬拉松一樣,他還能起早,看著好像還是精力充沛的樣子。

    心里想著,目光悄悄在他身上打量。

    費南舟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慢條斯理地將嘴里的蛋咀嚼吃完,才開口說:“你太缺乏鍛煉了。年紀輕輕的,手無縛雞之力。”

    許梔的臉“騰”的一下又紅了,她沒應也沒反駁,低頭吃她的早飯了。

    費南舟抬眸看了她會兒,不自禁笑了,心情愉悅。

    他用公筷給她夾蛋:“先多吃點兒雞蛋和牛肉,粥這種東西,飽腹感太強又沒什么營養,一口氣往肚子里填太多就吃不下別的了。”

    她沒吭聲,只默默吃著,吃完之后他似乎還有事情,去陽臺上接了個電話,回來時看到她似乎是在忖度。

    許梔忙說:“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讓韓平送你。”他抬抬手示意她坐下。

    許梔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格,只好又坐了回去。

    他回了趟衣帽間,出來時已經穿戴齊整,手里提了件大衣,邊走邊套一面讓沈謙準備要用的材料。

    出門前他似乎又想起來似的,腳步停了一下,看向她。

    許梔下意識坐正了。

    他攏了攏眉,似乎是沉吟了一下,道:“算了,我回頭再跟你說。”

    然后沖她笑一下,跟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門在她面前關上。

    許梔不知是松一口氣還是別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過一會兒她又急了,想問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她跑到門口想去追他,又驀的想起她又沒電梯卡,出去了回不來那就尷尬了,只好又跑到陽臺上。

    好在這樓層不高,她看著他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車挺低調的,一輛黑色的紅旗,車牌居然是京A81***8。

    她嚇了一跳,本來想打電話催他也不敢了,有些憋屈地坐回去等,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

    都快日中了,也沒見他的影子。

    許梔在屋子里坐了好久才忽的想起來,她為什么要乖乖聽話,在這里等他啊?

    還有,他回來到底要跟她說什么?

    封口費?還是這就是普通的419,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亂想?

    她腦子亂糟糟的,快失去運轉了,后來實在是沒有那個勇氣面對他,扔下張紙條就急匆匆跑路了。

    費南舟回來時,屋子里已經人去樓空,她穿過的衣裳洗好了晾在陽臺上,喝過水的杯子也洗好了擦干了倒扣在桌上,整理得井井有條。

    費南舟看到桌上的紙條,信手拿起來。

    上面寫著:“費先生,我還有事先走了,謝謝你的早餐=3=”

    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兒,默許了什么約定俗成的規則似的。

    他默了會兒。

    沈謙忍著笑著說:“我打個電話給許小姐?”

    “算了,先說正事。”他將紙條擱回桌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本事她逃出北京別讓他逮著。

    沈謙收了笑,道:“跟之前我們預料的一樣,政策很快就會調整了,國辦那邊也確認了,很快就會發布新的綱要,由環保局下發到各個單位就在這兩天。康達那邊,我親自到車間抽調過,也問過李欣雅,幾十項項目里面只有3項達標,面臨整改后基本就會陷入癱瘓,商修平肯定完不成第二期的目標。到時候,我們就有理由要他償還之前購入的股份。”

    費南舟徐徐一笑,頗有深意地說:“他和城市銀行的劉行長也頗有交情,難保劉鶚不破例貸給他。只要資金鏈不斷,拆東墻補西墻他也能撐過這個年底。”

    “他都負債那么多了,劉鶚還敢貸給他?那我們先舉他一個因私廢公,把他拉下來再說。我想,劉行長應該不會那么糊涂。而且,我們的人已經跟他接洽過了,他表示一定會秉公處理。”沈謙輕笑。

    費南舟也笑,毫不驚訝地牽了下唇角。

    第13章

    回京之后,許梔一直窩在公司里,好在也沒什么重要事情要跟費南舟匯報。正常來說,她是沒資格直接跟他對接的。

    他也沒主動聯系她,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

    這反而讓她松了一口氣。

    時間一天天過去,那日的事情好像已經逐漸淡忘在記憶里,如果她下班后不刻意回想起來,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她安慰自己只是一時糊涂,都是成年人了。

    只是她那會兒還不夠了解費南舟,他想要的東西是一定要弄到手的,只是他這人倍有耐心,喜歡放長線釣大魚,不會跟個小年輕一樣狂轟濫炸搞一些沒意義的操作。

    她自以為的安全,不過是人家不想逼得太緊把獵物逼死了而已。

    過幾日就是開庭的日子,律師鐘鳴聯系了她,在后海那邊的一家茶樓見面。

    許梔欣然應下:“謝謝你了,鐘律師。”

    抵達那邊已經是下午了,許梔在侍者的指引下上樓,路過一虛掩著的包間時倏的停住了腳步。

    門縫里,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圍著長條桌說笑,桌上幾盞清茶正裊裊飄起熱氣,費南舟端坐上首,手里也端著一杯,不經意朝門口投來一瞥。

    許梔嚇得連忙加快步子走開,也不確定最后那一刻他有沒有看到她。

    心里千回百轉,覺得不該自己嚇自己。

    他應該沒看到她。而且就算看到又怎么樣?她又沒欠他錢。

    他應該也不會為了她而放棄這么重要的洽談。

    沒事沒事,問題不大。

    她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口,飛快抵達了早定好的包廂。

    鐘律師三十幾許,將近四十,模樣清瘦,頭發略有些稀疏,但鏡片后的一雙眸子格外清明,看得出是個極為精明的人。

    據說以前是在檢察院工作的,干的是反貪,后來辭職出來單干,是北京這邊鼎鼎有名的律師。

    如果那日不是看在費南舟的面子上,許梔這種案子他是看不上的。

    他一句話的事兒,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許梔再次認識到成年人的世界,人際關系和社會地位有多么重要,越清楚就越無力。

    她原本還準備了一些資料,整理成冊遞給了鐘律師,詢問他是否還有什么需要準備的。豈料對方早就準備萬全,抽了筆和紙,跟她一道將事情的脈絡過了一遍,思路清晰、認真負責,就是她這個不懂法的也聽懂了。

    “真是太謝謝鐘律師了。”許梔感激道,忙從底下拿出一個小禮盒,“這是我去南德那邊帶回來的土特產,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哪里,許小姐太客氣了。”聊著聊著,不經意說起費南舟,說他曾受費主任的恩惠,想要登門拜訪。

    許梔當時沒多想,隨口接道:“他爸平時都在東安福那邊辦公,不住香山,過年除了那幾日也未必回來,你去那邊肯定撲空了。”

    鐘鳴微一挑眉,多看了她一眼。

    許梔也意識到自己亂說了,交淺言深,有些事兒不能說。

    她尷尬笑笑:“我也是聽他說的,不是很清楚。”

    鐘鳴也笑笑,沒有再說什么。

    他非常專業又是這種沒什么懸念的小案子,他們只聊了兩個小時就回去了。

    許梔起身,正打算拜別他,有人這時過來叩門。

    鐘鳴說“請進”,對方這才推進來。

    一臉含笑的沈謙保持著收手的動作,身旁是西裝革履的費南舟。

    許梔腦子里那根弦頓時繃緊了,就差要崩斷了。

    “費先生,哎,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鐘鳴一改之前淡然沉穩的姿態,熱情地上前招呼他,親自推開移門給他讓出位置。

    “不了,茶水就免了,我和許小姐說兩句就走。”費南舟笑道。

    鐘鳴是個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回頭笑望了許梔一眼,又說:“我正好也有事兒,先走一步,不打擾你們了。”

    沈謙緊跟著他退出去,抬手將移門關上。

    費南舟繞過桌子在東南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換了套新的茶具,涮過兩次后,給自己倒了杯茶:“坐啊,站著干嘛?”

    他語氣很平淡,可以算得上和顏悅色。

    許梔卻絲毫沒有放松的感覺,偷偷看他一眼。

    他雖閑適地坐在那邊品茶,氣勢絲毫不減,握杯子的手寬大修長,筋骨分明,淺灰色的西裝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衣,一絲不茍。

    他也沒逼她,可過一會兒,許梔還很識相地坐了回去。

    “費先生。”許梔猶豫會兒還是打算先開口,掌握主動權,也不至于太尷尬。

    他點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許梔想了想擠出一絲笑容,繼續說:“那天的事實在是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他抬手啜一口茶,看她。

    眸光沉靜,波瀾不驚。

    許梔一時啞然,不知道要不要再說下去了。照理說,成年人之間不應該這樣過于挑明,把話說得過于直白而難聽,何況是他這樣有身份的人。

    她不相信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許梔有點騎虎難下:“我……我……我不說了。”她后來有點負氣地說,覺得他有些咄咄逼人。

    “不說了?”費南舟顯然都沒想到她竟然開始耍無賴。

    許梔的話有了幾分怨氣:“嗯,不說了。”

    她覺得他就是故意的,在恃強凌弱。

    “那我說了。”他將茶杯擱到一邊,輕微的“啪”一聲,茶水濺出了一些。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也在那一刻冷了些。

    許梔心里緊張起來,下意識坐直,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許梔。”他喚她名兒。

    許梔像是聽訓的下屬似的,又坐正了些。

    費南舟微微瞇縫著一雙利眼,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出聲:“至于嗎?我是會吃人還是會要人性命啊?還是,你以為我找你是開什么座談會來了?就這么不待見?”

    他慢條斯理地操著口京腔跟人對話的時候,有種慵懶的調子,跟平日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不太一樣,怎么聽都像是在嘲諷人。

    許梔面皮緊繃,寧愿他大罵她一通都比這樣來得輕松。

    短短幾分鐘她已經如坐針氈,頭一低再低。

    費南舟斜她一眼,見她臉頰燒紅,無地自容的樣子,略怔松了會兒,皺眉清呵道:“挺起胸膛來!我又不是在訓你。”

    這還不算訓啊?!

    許梔忽然就覺得很委屈,慫兮兮地挺起胸膛后嘴巴嘟起。

    “還不服氣是吧?”費南舟淺笑。

    許梔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錯了藥,還是被他逼急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她執拗地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

    “我怎么了?”他揚眉,那一臉平靜鎮定的模樣,真是把“橫行霸道”四個字給踐行到了極致。

    許梔把“霸道蠻橫”四個字在唇齒間咀嚼了很久,到底是太慫了,沒敢說出來。

    到嘴的話變成了:“你幾個意思啊?到底想干嘛?”

    這話透著委屈,不經意還有點兒撒嬌的意思。

    他還沒說什么,只清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她自己臉就紅了,忙給自己找補:“我們南方人說話就這樣,不是故意發嗲的。”

    他還是笑。

    她又強調說:“這就跟你們北京人的那個兒化音一樣。你懂嗎?就那個。”

    看她這火急火燎急于辯解的樣子,他忽然就想逗逗她:“可我見過很多南方人,沒幾個像你這樣的。你說話,特嬌,特嗲。”

    “真的嗎?”她眨了眨眼睛,臉更紅,又看他。

    似乎也察覺出來他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是在揶揄她。

    費南舟認真點頭,又看她,笑:“何止啊,我這一把老骨頭聽兩句都要酥了。”

    “你……你怎么這樣啊?”許梔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在調戲她?

    許梔實在是不適應,她還是更習慣他正經嚴肅的樣子。

    她瞠目結舌的樣子實在有趣,費南舟無聲地笑開:“好了,不逗你了,說正事吧。”

    他神色稍肅,許梔就不敢再造次了,也坐正了,一副洗耳恭聽悉聽教導的樣子。

    “你是怎么想的,許梔?”

    “啊?”她其實已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面上一陣火辣辣的。

    但是,心里仍存著僥幸心理。

    費南舟對她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鴕鳥心理挺無奈的,他沒那個閑工夫,開門見山:“你覺得我是隨便跟人上床的人嗎?”

    許梔的臉漲紅成了小番茄,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

    不過他這人向來直接,尤其是面對她這種根本不需要拐彎抹角的人。

    他不需要照顧他們這類人的顏面,當然是簡單高效地解決,能有多直接就有多直接。

    許梔臉皮薄,被他看得臉上都快著火了,可這個問題又不好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說:“就當我占你便宜好了。”

    費南舟微一挑眉:“那你拿什么還?”

    許梔沒想到掉他坑里了,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不這么說也是被他拿捏的份兒。

    許梔算是后知后覺地意識過來,他這人什么溫和、大方、爽朗、風度翩翩都是表象,他喜歡駕馭、操縱別人才是真的。

    對于一切失控的事物,他都會本能地想要去掌控。

    所以他身上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外放的力量,讓人不自覺感到恐懼。

    費南舟將杯子里最后的茶水喝完了,才幽幽道:“不乖的小孩,我會想辦法讓她對我言聽計從。你信不信?”

    許梔被逼到極限了,反而生出反骨:“你想都不要想!我又不是你的物件!”

    動靜太大,門從外面被人擰開,沈謙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門口:“許小姐,費先生看上你是你祖上積德,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許梔臉色蒼白,羞辱到了極點。

    沈謙還欲再說,被費南舟冷聲喝退:“誰讓你進來的?有沒有規矩?!”

    沈謙垂眸不作聲了,關門出去。

    費南舟笑意如常,給她添茶:“開個玩笑,別太當真,我可沒有強迫的愛好。手底下這些人啊,越來越不服管了,一個個主意大得很,我回頭一定教育他,許小姐別放心上。來,喝茶,這茶不錯。”

    許梔不領情,氣憤地說:“他是你的手下,做什么說什么不還是看你的指示嗎?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當我看不出來嗎?我可不是傻子!”

    但到底是不敢跟他直接叫板,這話還是垂著頭說的。

    費南舟這下真的刮目相看了,發現這小姑娘的一張嘴巴其實也挺厲害的。

    玩一玩,好像有點玩脫了。

    他手握成拳輕抵著下頜,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實那天我就想跟你聊一聊的,只是臨時有點事情,回來時你就走了,誤會就這么產生了。先前的冒犯皆是無心之失,許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

    他抬起茶杯,笑望著她。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他笑起來實在周正俊朗,如朗月清風,徐徐拂過山崗,讓人心間暖意融融。

    許梔不太自在地舉杯跟他碰了一下,語氣已經軟下來:“你要跟我聊什么啊?”

    其實問出這句話之前許梔就已經明白了。還能聊什么?他這樣的身份,能跟她一個畢業沒多久的小職員聊什么?

    他們之間,也就那一次越軌。

    她都已經深深懺悔了,偏偏他還不依不饒的。

    這么想開口的話也沒客氣:“你不會是覺得自己吃虧了吧?我可沒錢賠哦。”

    看著他的目光里充滿了警惕。

    又一想就覺得自己想多了,他應該不至于。

    但他找她舊事重提這事兒本身就挺反常。

    她心思轉沉,低頭喝茶,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有點像虛張聲勢無能狂怒。

    費南舟一直望著她,待她安靜下來才說:“說完了?”

    許梔紅著臉,再也沒有旁的話了。

    費南舟也發現了,她緊張的時候就容易話多,嘰嘰喳喳像只小鸚鵡似的,不過不討厭。

    “你說吧。”見他半晌不開口,許梔又不安了,偷偷地去看他。

    她決定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你要聽我說嗎?”他清淺笑開。

    許梔臉更紅,難得乖巧地點一下頭。

    費南舟的神情也難得那么溫柔,說出話的話四平八穩,卻仍是那么語出驚人:“許梔,你沒看出來我在追求你嗎?”

    如果不是她此刻沒有在喝茶,她一定會被嗆到。

    對不起,她真的一點都沒看出來。

    一上來就是一頓軟硬兼施、威逼恐嚇,誰家追人是這樣的?

    許梔看著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沒關系,你說吧。”費南舟略略抬手,給了她免死金牌。

    許梔這才開口:“其實你是想睡我吧?”

    能不能不要說得那么清新脫俗?都是成年人了,大家直接一點真誠一點不好嗎?

    那天的談話到此為止,在他遞來一張房卡的時候,她斷然拒絕,表示不會為了五斗米折腰。

    當然她也不至于端起茶水潑他一臉,那是小說里的劇情,她不敢。

    目光在他不知道是十幾萬一身還是幾十萬一身的高定西裝上掠過,出門前,她很慫地將蠢蠢欲動的小手從茶杯上收回,驕傲地踩著高跟鞋離開。

    許梔白白嫩嫩的,全身看上去都是軟軟香香的,走路搖曳生姿,腰肢輕輕地擺動,驕傲地像只小孔雀。

    費南舟沒有追,而是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眼底還有笑意。

    初見時就覺得她不止生得漂亮,有種獨一份的風情,年輕女孩中罕見。

    而且,在中國會遇到的那次她一直都在看他,他還以為她對自己有意思,結果沒多久就換了個男朋友。

    他又替自己斟一杯清茶,低眸端詳幾片沉浮又舒展的葉片,半晌,薄唇含住杯壁淺啜一口,不輕不重地將之撂到了茶托中。

    第14章

    那年冬天發生了許多事情,比較重要的一件事是她和商修平為了公司的發展產生分歧。

    起因是她去車間抽查的時候發現了好幾處地方的能源績效不達標,回來就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整理好發給了他。他們之前聊的時候,對于能源使用把控和減排方面是有過協定的,一開始選的是和萬利合作,購入一批新型設備,結果她抽查發現他根本沒按之前的協定來購入,使用的還是老設備。

    前期會獲利,但是后期呢?

    她在校讀的就是這個,陳老也幾次透露,這兩年上面的倡導方向,切忌因小失大,造成更大的損失。

    許梔決定和商修平討論一下。

    商修平好幾次不愿意跟她聊,直到那個禮拜五,她把他堵在辦公室里,他只好將其他人遣走,給她倒了一杯茶:“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看了你給我的傳真內容,梔梔,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跟你透個底吧,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公司的資金出了問題。”

    許梔萬分驚訝地望著他,將手里的文件合上,作出仔細聆聽的架勢。

    原來,上半年和購入的一批設備質量不達標,合作公司還倒了,那會兒公司就欠了一大筆債務,他后來靠著過橋貸款補上窟窿,后續卻越滾越大,已經沒有多余資金來購入更昂貴的節能設備了。

    “可這始終不是辦法啊,要是上面臨時抽查怎么辦?”許梔覺得他這是飲鴆止渴。

    商修平攤攤手,嘆了口氣:“那你說還有什么辦法?”

    許梔:“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主動出擊,只要拿下和長河的那個合作,就有資金置換設備了,宜快不宜慢。你這樣拆東墻補西墻,早晚要出問題的。”

    在之前的談話中,商修平一直都是處于主動位置的,這次形勢你轉,老底被她掀開,竟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

    面前的女孩笑容明媚,全身雪白,在太陽下熠熠生輝,有種說不出的生氣和活力。

    商修平覺得她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想的很美好,但怎么去做?人家憑什么鳥你?

    不過試試也沒什么損失,商修平笑著說:“那梔梔,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心里卻腹誹:小丫頭不撞南墻不回頭-

    許梔當然不會傻呆呆地直接去長河找人,之前和長河在京的負責人周立聊過一次,人家的態度模棱兩可,很明顯瞧不上康達這個小公司。

    她詳細研究了周立的資料,發現他在做機械設備市場之前就和華瑞有過沖突,之前也參與爭奪萬利那個實驗室的控制權,幾方打得火熱。她又重金收買了周立身邊最得寵的一個女人,知道了更詳盡的資料,隱約透露出中信對康達的注資、華瑞也在爭奪這批貨的意思。

    有時候有人爭才是香餑餑,尤其是和競爭對手爭。

    而且外界早有傳聞,這個周立和費南舟、謝成安的關系很差,他之前一個女人就是被謝成安給撬走的。

    一個禮拜后,周立的秘書果然打了電話給她,提出想要進一步談的意思。

    兩人在朝陽那邊的一家茶樓見面。

    許梔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雙方很開心地簽訂了協議,周立還提前給她打了款項。

    雙方道別,她笑著起身跟他道別,又從隨身的小拎包里拿出一個小禮盒遞給他:“這是我去香港的時候看到的,不值什么錢,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周立笑著收下,讓秘書送她,回頭打開盒子,發現里面是一枚雞油黃的印章。

    這印章質地不錯,就是這雕工不敢恭維,像是小孩子刻的似的,雕工粗糙滑稽得不行。

    怪不得舍得拿來隨手送人,確實是不怎么樣。

    但像他這樣什么都不缺的權貴階層,看久了還有點可愛,挺順眼的。

    他提一下嘴角,搖搖頭,拿起手機撥通了謝成安的電話。

    過一會兒,那頭被人接起,是個懶洋洋的聲音:“嘛呢,大早上的?”

    周立呵呵:“那我掛了。用得著我的時候哥哥長哥哥短,事兒辦完了就一腳踹開,你跟費老二真一個德行!”

    謝成安笑起來,捕捉到了他話里的意思,笑過后道:“事兒辦成了?”

    “嗯。為了穩住姓商的,我還預付了定金呢,回頭要拿不出來,我拿你是問哦。”

    “回頭這公司都改姓費的了,你還怕拿不到錢?上中信大廈堵人去。”

    “其實他完全不需要這么急啊,這不早晚的事兒?”

    “他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行了,這次的事兒謝謝你,回頭我請你吃飯。”謝成安說。

    “別了,又給我整一桌變態辣,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們哥倆這么折騰。”周立哼笑。

    換來謝成安一連串的笑聲-

    費南舟之后根本沒有聯系過她,許梔一顆心落了地。

    他日理萬機的,應該也不會為了那么點兒小小的興趣折騰她吧?

    直到年前,快到了新一輪注資協議的約定期,她覺得達到效績不成問題,拿了數據過去找他。雖是例行匯報,多少也帶著點兒炫耀和挑釁的成分在里面。

    “許小姐,這邊請。”他的新秘書特別漂亮,蜂腰長腿的混血兒,身高175,整個一索腿女郎,許梔的目光一直在她腿上掃來掃去,很想摸一把。

    她一個女人都受不了,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好的,謝謝你。”她明媚一笑,推進了辦公室。

    費南舟低頭在看一份文件,神情挺專注。

    他氣質清冷,五官冷厲,一身筆挺的西裝很修身,不說話的時候也有不容忽視的氣場。

    許梔那點兒暗搓搓的得意在看到他之后就很自然地收了起來。

    剛要說點兒什么,目光一瞬凝住了。

    他的辦公桌上東西不多,除了文件就是一個筆筒,現在筆筒旁邊多了一個擺設,是一枚小豬造型的雞油黃印章。

    不會這么巧吧?

    這印章雕工挺拙劣,恐怕翻遍整個北京也找不出第二枚。

    許梔那一刻心里閃過很多念頭,似乎快要抓住什么了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一顆心像是吊在了懸崖邊。

    “你來了?坐。”他從文件中抬頭,很自然地起身招呼她。

    許梔盯著他,忖度著這張平靜面孔下的隱藏著的另一張面孔,有些吃不準。

    她喜歡溫柔沉靜的他,但他似乎又不僅僅只是那樣。

    之后聊數據聊效績的時候,他沒提那枚雞油黃印章的事兒。

    許梔警惕地望著他,原本得意的心情瞬間熄滅,如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總感覺他的笑容里有更深層次的含義,連夸贊她都像是在嘲諷。

    許梔得罪不起他,不想跟他撕破臉,起身告辭:“那我回頭再來拜訪。”

    “我送你。”費南舟起身。

    他果真親送她到樓下,蠻客氣的,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錯漏。

    許梔知道她應該拍拍屁股走人,形勢比人強,但她多少還是有點慪氣,轉身時又笑吟吟地頓住,千嬌百媚地跟他說:“費先生縱橫權場,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在這京北的地界上,誰不賣你三分面子?犯得著還使這種小計策嗎?”

    費南舟微怔,但也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而已,失笑道:“許小姐指的是?”

    那時他真的沒明白她的意思,也是后來才知道那枚印章的事兒,那是謝成安從一朋友那兒得來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送給了他。

    他平時很忙,對這些擺設不上心,覺得挺別致就隨手擱到了辦公桌上。

    怎么可能那么無聊專門尋來逗她?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枚印章其實是出自她手,只是一個巧合。

    或者換句話來說,謝成安當時確實有了幾分作弄他的心思。

    不過他這個當事人不明就里,自然也沒得逞。

    許梔顯然不信,狐疑又倔強地望著他。

    費南舟覺得莫名,卻也只是笑笑,很包容很寬容的那種笑。

    許梔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又恨不起他來了:“不跟你說了,我回去了。”

    她總是這樣說風就是雨,費南舟卻覺得自己受用得很,以至于他一度覺得自己昏了頭。

    “我送你吧。”他的語氣很溫柔。

    平日高高在上又冷峻傲慢的男人偶爾流露出的一點溫柔,那才叫稀罕,實在是能溺死人。

    他天生就是一雙寡淡狹長又貴氣的眸子,可這雙冷漠的眼睛也同樣深邃,映著笑意時如山一樣深沉,讓人不能抗拒。

    許梔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而且意志力非常薄弱。

    坐在他那輛轎車上時,她好后悔,恨自己沒有節操沒有自制力,他說兩句軟話她就繳械投降了。

    窗外的景物往后退得飛快,可見車速之快。

    不知不覺暮色四合,街邊的一盞盞路燈次第亮起,像懸浮在黑夜里的一顆顆明珠。

    車窗閉合著,聽不到一絲風聲,空氣里格外安靜。

    他習慣性地關著前后座的隔音玻璃,讓后座的空間更狹小,許梔渾身不自在,目光四處飄。看了會兒窗外撤回來,遲疑回頭。

    費南舟靠在座椅里閉目養神。

    他坐姿很松弛,長腿自然地岔開,質地挺括的黑色褲管微微往上卷起,小腿折起的地方隱約可以窺見肌肉的輪廓。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睜開了眼睛。

    許梔像是被燙到,飛快移開視線。

    但是她知道他還在看她,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她被他看得臉上都好像要燒起來,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繃了會兒她到底還是轉過臉來:“你干嘛這么看著我啊?”

    費南舟笑了。

    “你笑什么啊?”

    “不好意思。”他努力壓著笑,說,“我每次聽你說話就很想笑。”

    嬌滴滴還有點無厘頭,透著一種剛出社會的清澈和愚蠢。

    做事還有一股莽勁兒。

    不過她也不是沒腦子的人,她這人挺會交際,平日對其他人也蠻圓滑。他發現她只是在他面前這樣,似乎對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雖然很奇怪,但并不討厭。

    許梔:“……”

    她后來不打算跟他說話了,好像是有點生氣。

    費南舟從側面多看了她幾眼,問她晚飯想吃什么。

    她剛想說隨便,就聽見他淡淡道:“別說‘隨便’,我這人不太隨便。”

    許梔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嗎?

    過一會兒她又覺得他這話不對了,生氣地說:“你什么意思啊?你不隨便,我就隨便了嗎?”

    “好好好,我隨便行了吧?”他的語氣很無奈。

    許梔從側邊偷偷打量他,車里燈光黯淡,只有窗外掠過的些許余光灑在他身上,是慵懶的,但似乎又是冷漠的、漫不經心的。

    他不太想搭理一個人時,就是這種表情。

    許梔想起了那日兩人一塊兒喝二鍋頭時,無意間提起他的前女友時他那副無可奈何又譏誚的口吻。

    但也不多說什么,甚至連貶損的話都不愿意評價一句,只一副不愿多說的樣子。

    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去哄女人?

    費南舟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喜歡你的時候會把你捧天上,不想哄的時候分分鐘翻臉,給你個眼神都嫌多余。

    他的外號很多,跟他不對付的私底下喊他“費老二”,因為他上面還有個堂哥,在北地某省的軍區當參謀長,很有名很厲害,圈外人喊他“京圈太子爺”,但圈里人絕不這么喊,知道他忌諱這個。而且嚴格說起來,他老子雖然厲害,但還達不到通天的那地步,喊這個忒得罪人,也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意思。

    可能是覺得她真的太磨嘰了,后來他做主,帶她去一家他朋友開的館子里試菜。

    又是一家花園餐廳,他似乎對這種自然風光的餐廳情有獨鐘。

    只是不知道夏天在這樣的餐廳里吃飯,會不會被叮得滿身包。

    許梔托著腮幫子在那邊偷樂。

    沒想到開個小差就被他抓包了,他手里的筷子敲敲桌面:“笑什么呢?”

    她抬頭看他,可不怕:“笑你喜歡被蟲子叮!”

    然后又說了這餐廳里都是花花草草,到了夏天肯定漫天蚊蟲。

    他都無語了,說:“這都是處理過的。再說,夏天老板不會換成假的嗎?豬。”

    他竟然說她“豬”?

    可惡的是,語氣里還帶著一種已經越界的親昵。

    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他們是什么見不得光的裙帶關系呢!

    “拜托我們不熟,你別這樣說好嗎?能不能莊重一點?!”她義正詞嚴。

    費南舟望著她,眼底好似有薄冰徐徐消融。

    他低低地笑出聲來,很開懷的樣子。

    她還要再說,他給她夾菜,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罵我不是?來,嘗嘗這個,這菠蘿炒飯不錯。”

    這家的菠蘿飯還真的不錯,許梔吃得小肚子圓鼓鼓的。

    掌心油膩膩的,她低頭一看,油都沾到袖口了,她忙用餐巾紙去擦,結果越擦越多,還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甜湯,這下裙子也報廢了。

    她欲哭無淚,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了。

    “沒事兒,一會兒去買件新的就行了。”費南舟寬慰她。

    在他看來,好像天塌了都沒什么大不了,他永遠那么鎮定、剛強。

    可是,她總是因為一些小事就特別難受,比如此刻,她就陷入了一種非常煩躁、自我厭棄的心理中。

    她有點兒強迫癥,真的很討厭這樣。

    衣服上黏黏的,飯也吃不下去了。

    費南舟何許人?見她一動不動一副懊喪的樣子已經懂了,勾了車鑰匙站起來:“走吧。”

    “去哪兒啊?”她還有些負氣,雖然這件事跟他沒關系。

    “帶你去買衣服啊,姑奶奶。”他那一刻真的是完全寵溺的口吻。

    許梔在原地呆愣了會兒,臉后知后覺地爬紅了。

    她難得這么乖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且一句煞風景的話都沒說。

    他忽的駐足,她沒注意就一頭扎了上去,臉頰完全撞入他緊實的后背肌理中,還被反彈出去。

    許梔揉著腦袋有點氣憤,想問他干嘛突然停下來啊,抬頭卻見他笑望著她。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他摟到了懷里。

    他真的想要得到什么的時候,一雙眼睛深得不見底,滿滿的焚燒的欲望,志在必得,好像要把她剝皮拆骨,特別嚇人。

    他每次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她就不敢造次了,特別乖,杵在那邊不動,像只被點了穴的小鵪鶉。

    他后來有一次開玩笑地跟她說,什么叫見風使舵啊?這就是了,她就是欺軟怕硬。

    對付她這種小滑頭,有時候就是要強硬一點。

    她就是口是心非黏黏糊糊。

    他寬大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腦勺,瘋狂地吻著她,因為身高差距,他彎下腰來吻她,輕松就將她抱起來,抱到了車前蓋上。

    他吻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眼淚從眼角滲出來,她本能地捶了他兩下。

    一截細腰如風中拂柳,柔軟的雙手艱難地搭在他肩上,后來緊緊勾著他的脖頸,人往后不自覺倒去。她難受極了,很不爭氣地哭了出來,說你混蛋啊。

    他說只對你混蛋。

    她生氣地說,公子哥的嘴,騙人的鬼,信你個鬼哦。

    費南舟實在忍不住,朗聲笑了起來。

    第15章

    許梔后來跟著他回了他在西山龍胤那邊的住處,也是一處五重庭院的大宅子,外院圍著中庭,亭臺樓閣,翠竹掩映,月色下水波潺潺,很是安靜。

    真是貧窮限制了想象。

    不走上幾個小時根本逛不完,跟王府似的。

    “這宅子怎么這么大啊?是不是比你在運河上那套要大啊?”他的主臥就有兩百平,一個房間里還有客廳和衛生間,廁所都比她住的地方大。

    許梔逛了一下就累得不行,坐在會客廳里休息起來。

    “沒有,沒有那套大。”他去對面的吧臺區給她倒茶。

    許梔望去,見他按了什么東西,底下升上來什么金屬臺子,然后就傳來煮茶的聲音。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看,去摸那些按鈕,不小心點到了什么,聲音終止了。

    “我是不是闖禍了?”她連忙把手指縮回來。

    “沒事兒。”他笑一下,又將按鈕按下去。

    見她挺好奇的,他手把手教她:“這是開關,你看,上面有字的……”

    許梔這才發現上面都有英文,懂了,點點頭:“原來都是數控的。”

    她依樣畫葫蘆試了一下就會了,感慨:“好高級。”

    這一整個臺子兩米可以煮茶、煮咖啡、燒水……蒸烤煎一體,還自帶自動收油煙系統。

    “現在的科技都這么發達了嗎?”許梔有種和社會脫軌的感覺。

    “一樣啊,只是把幾個系統整合到了一起。”

    他這樣說她又恍然了,笑道:“也是哦。”換了個外觀她就不認識了,她真笨。

    約莫是她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逗笑了他,費南舟說:“你喜歡的話可以常來,待會兒給你錄個指紋。”

    許梔:“你不怕我把你這兒搬空啊?我可是非常窮的!”

    費南舟扣著玻璃杯喝了口水,才道:“你愛拿就拿,好說,不就一破屋子嗎?就是一把火燒了你看我眉頭會不會皺一下?”

    “那可不行,縱火犯法啊,我可不想去牢里蹲幾年,我這大好的青春呢——”她小臉還挺認真,不像是跟他開玩笑。

    費南舟實在佩服她,這思維怎么就能這么跳躍?

    “而且,我干嘛要來你的屋子啊?”她有點別扭地說,朝他望來。

    大眼睛里滿是警惕和狐疑,讓他又想逗逗她。

    他忍著笑,手微微支在吧臺一角,挺閑適的姿態:“你說呢?”

    “你想得美!我才不要被你包-養!”

    “你一小姑娘,怎么老把這種糙話擱嘴邊?”他挑眉,帶點兒訓誡的口吻。

    “沒你做得糙!都是表明矜貴!”

    這小嘴實在厲害,費南舟不逗她了。正好有電話進來,他推開落地窗門去露臺上接聽。

    隔著玻璃,許梔看到他修長落拓的側影,肩上沾了兩片被夜風吹落的花瓣,他低眸瞥一眼,信手拂去。

    不知是說到了什么,眉間浮一抹陰鷙的冷笑,薄薄的嘴唇一開一闔,胸有成竹,不用聽也知是怎樣擲地有聲的話。窺一斑而知全豹,男人的風采有時候并不靠容貌,氣場和地位更重要。

    小時候她就見過他穿軍裝的樣子,正襟危坐,格外嚴肅,她覺得要比他平時帥多了。他讀的軍校很高端,尤其是他那個班,是專門培養高級軍官的,進去就是中尉,畢業后就是準校官,他的老師肩上有三顆星,他的近身搏斗、遠程設計、戰場指揮什么的在班里都是最拔尖的,同班的幾個同學混得最差的也是上校了。

    后來局勢變化,他出于家族全局的戰略考慮,沒有接受安排調去東北而是留在了京都,放棄了他兒時從戎的夢想,原本也想去體制內,當時為了避嫌也沒去。

    他堂哥代替了他原本的位置,他則開辟另一條道路。

    他們這種人,其實沒有任性的資格,他的命運和他父親、大伯,和他的家族緊密相連,不屬于他自己。

    這一通電話講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他回來時,許梔雙臂枕在腦袋下,眼皮耷拉著,整個人趴在大理石臺面上昏昏欲睡,那么嬌嬌小小的一個人,看著都是香香軟軟的,像一顆圓潤飽滿的大珍珠,讓人忍不住想要擁入懷里。

    其實初見時就有幾分喜歡,只是,沒想到再見她已經找了新男友。

    以他的身份,實在干不出和小年輕扯頭花搶女人的事,太跌份兒了,傳出去少說也要被謝成安那幫人嘲笑個三五年,實在丟不起那個人,只能作罷。

    “很晚了。”許梔看一下手機說。

    “這么晚了你還打算回去?”他語聲低沉,透著一絲不太明顯的縱容,“留下來吧。”

    許梔望著他,心里突突亂跳。

    總感覺這句話不是在說讓她今晚留下來,而是還有別的含義。

    她還沒想好,心里很亂,沒有吭聲。

    “你讓我回去想一想吧。”

    “好。”他是個很干脆的人,那晚又將她送了回去。

    路上兩人也沒說什么話,許梔回去后,煩躁地將被子一拉,牢牢蓋住自己的小腦袋。

    過一會兒她忙又扯開被子,呼哧呼哧喘了好久的氣,差點被憋死。

    “梔梔,你在干嘛呢?”沐瑤不解地看她。

    “沒什么。”許梔很煩,跟她傾訴,“有個我很喜歡的人追我,你說我要不要答應?”

    “你很喜歡的?”

    “嗯。”

    “有錢嗎?”

    “非常的有。”

    “長得帥嗎?”

    “堪比擲果盈車的潘安。”

    沐瑤一臉“夸張了夸張了”的表情,然后又說,“那你還猶豫什么?”

    “三言兩語跟你說不清楚。”許梔煩極了,“我怕以后……”

    “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享受當下,我們還年輕。”沐瑤是樂天派,眉飛色舞道,“只要沒結婚沒別的女朋友,不違反道德法律,你還猶豫什么呢?先恭喜你忘掉渣男,覓得新一春。果然美女從來不缺追求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男人比換衣服還快,永遠都有裙下臣排著隊等你臨幸。”

    許梔都無語了:“喂!你這樣說顯得我很渣哎!”-

    費南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小年輕,說給她時間就給時間,沒有再聯系她。

    可能也是忙,她這么個一時興起的小姑娘,配占他多少時間?

    如果他知道她是南知呢,還會這樣嗎?

    許梔都被這個腦海里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再也不是驕傲睥睨的京圈大小姐,她就是個普通人。過去的生活越光鮮亮麗,越不堪回首。

    但愿永遠也不會再有相認的一天。

    其實過去的事情她都不太記得了,只偶爾會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像做夢一樣。

    那個禮拜五晚上,沐瑤的助理卻給她打了電話,說她攤上事兒了,被拘留了。

    許梔嚇了一跳,忙問她是怎么回事。

    沐瑤是拍一支廣告后被一導演相中進的圈,一出道就演的女二號,發展很順。一開始她只當玩票,后來發現掙的很多就把原來的工作給辭了,從在校混到現在已經是個三線了。

    她看著大大咧其實心眼兒很多,從來不惹是生非得罪人,她時常掛在嘴上的話就是這四九城里臥虎藏龍,像咱們這種沒什么背景的人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臉面值幾毛錢?比得過身家性命和小錢錢嗎?

    她的助理是個新人,都快急哭了,電話里也語焉不詳的,說了好一通話許梔才理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沐瑤和朋友一道去參加晚宴時碰到個禿頂老頭投資商,那家伙年紀一把了還調戲她朋友,還要來霸王硬上弓,她忍無可忍拿酒瓶砸了他頭才把人救出來。

    誰知那老頭來頭不小,一下就叫人把她給關進去了,她被救那朋友不敢得罪人出來做證,電話都聯系不上了。

    許梔去了趟局子里看她,她人都憔悴了,提起這事兒時聳聳肩:“人情冷暖。”

    許梔也很生氣,她仗義救人落這么個下場。

    對方不依不饒的,許梔打聽了一下,可能要判她個尋釁滋事、監禁教育九個月,那她手里頭打算拍的那部戲就完蛋了,那是她爭取了很久才爭取來的,是她翻身躋身一二線的希望,而且攤上這事兒,要是對方還不打算放過她,一曝光她等于前途盡毀。

    許梔想了很久,還是打了電話給費南舟。

    心道,總比找沈琮好。

    接電話的是沈謙,很有禮貌地問她有什么事情。

    “我找費先生。”許梔羞恥地說。

    畢竟她不久之前還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

    沈謙顯然訓練有素,語氣沒有絲毫的波瀾:“他在開會,這樣吧,一會兒我會告訴他的。”

    “……好吧。”許梔已經夠羞恥了,自然不好在電話里再跟沈謙說太多。

    掛了電話,她惴惴不安地在原地走了會兒,嘆了口氣。

    大概半個小時后,手機再次響起。

    她看一眼,不是座機,是費南舟的私人號碼。

    許梔忙接通:“費先生——”

    “聽沈謙說你找我?”他的語氣是慣常的沉穩平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也有一絲笑意在里面。

    許梔窘迫極了,硬著頭皮開口:“嗯,我可不可以當面跟你說?”

    一是電話里說不清,二是實在丟人。

    也不知道沈謙這會兒在不在他身邊,丟人給他一個人看總比丟人給兩個人看好。

    而且在許梔的潛意識里,費南舟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丟人還不算太丟人。只要她臉皮厚,忍忍就過去了,在沈謙面前再丟一份人那就不一樣了。

    費南舟語調平靜,也沒多問,只說了一句“好”。

    “那你什么時候有空?”許梔問。

    他略思索了一會兒:“今天下午3點。”

    “那我去中信找你。”

    “我那會兒不在中信。”他笑起來,報給她一個地址。

    就這簡單的一道笑聲,許梔的臉已經麻麻的。

    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他的,會不會覺得她之前就是欲擒故縱,不然怎么沒過兩天就眼巴巴地主動聯系他。

    會不會覺得她之前就是在找借口拿喬啊?

    不過找他確實是最快能把人撈出來的,免得夜長夢多。

    許梔想起自己之前生病時沐瑤大半夜跨兩個區給她去買藥的事,咬咬牙,覺得自己的臉面值幾毛錢?

    又很阿Q地想,在他面前丟人那不叫丟人。

    許梔抵達球場時,正好是下午3點,費南舟在和兩個老外打球,一身白色球服,步伐穩健,抬桿、揮桿的動作游刃有余。

    許梔在旁邊聽了會兒才知道他們在聊中信要在西非收購15座礦山的事兒。

    一老外說這么大地兒,且都是非常稀有的礦山,三百億可不夠。

    費南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說中信馬上就要在西非成立中信石材分公司,開設兩個加工基地,三百億他當交個朋友,不行他找別人,后續就沒他們什么事兒了。

    這種有理有據的談判上他說話向來是直接又難聽,但底氣在那兒,絕不是虛張聲勢,那兩人對視一眼,又笑開,說還是比較相信他。

    費南舟也多云轉晴,大方地招呼他們,一時相談甚歡,半點兒沒有方才的針鋒相對和試探。

    許梔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也覺得他變臉就跟變色龍一樣快。

    不過三百億是多少錢啊?她掰了掰手指,想象不出來。

    人對于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就不太能衡量,反而失了應有的敬畏,覺得不過也就那樣嘛。

    而且她感覺三百億對他來說就是毛毛雨。

    說是下午3點,許梔見他在忙,也不好上前打斷也不敢,又等了大概半小時才見他把人送走。

    “不好意思,有客人在,久等了。”他用塊毛巾擦著汗大步過來,到了近前將毛巾丟給一旁伺候的球童,在她對面坐下。

    許是剛剛打過球,他身上汗涔涔的,汗濕的地方清晰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輪廓,束著額帶,露出光潔的額頭。

    “沒事兒,你是大忙人嘛。”她這話只是隨口一接。

    可是說完就覺得好像有些抱怨和撒嬌的意思。

    果然,對面人聽罷挑了下眉毛,笑著端起了手邊的一杯清茶。

    繼而是低沉和悅的男聲:“這是怪我呢?”

    對面,男人垂眸慢條斯理地吹著茶面兒,許梔忙矢口否認:“沒有沒有,是我叨擾了。”

    有求于人,哪里還敢擺臉色?

    她這點兒覺悟還是有的。

    “費先生,您喝茶。”見他杯子里空了,許梔連忙彎腰去給他倒。

    費南舟瞥一眼那茶水,沒動,單手微微握拳橫擱在茶幾上,食指就那么輕輕地叩了一下。

    許梔看到,心里也跟著跳了一下,但她本來也沒打算瞞著他,也知道瞞不過,所以很乖巧地站著,把滿滿的誠意都寫在臉上。

    “有事兒求我?”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臉上。

    許梔紅著臉點一下頭,也沒隱瞞,把沐瑤的事兒來龍去脈事無巨細都告訴了他。

    “對方是什么來頭?”他先問開罪的人,而不是攤上了什么事。

    許梔也知道他先問這個是在衡量,這京里除了少數那幾個他不能得罪的,他都不懼。但也有另一重考量,有些人他雖不懼,但沒必要為了她這么號人去得罪,得不償失。

    許梔說:“海洋娛樂的王瑞乾。”

    他果然皺了下眉,顯然都沒聽過這號人,回頭遞了個詢問的眼神給沈謙。

    沈謙笑了笑,說得很委婉:“是家綜合傳媒公司,總部就在北京,14年成立的,那年年底中宣的劉能找你喝酒,你要回景山,推脫不去,讓我代表你去聊表祝賀。你忘了?據我所知,這姓王的老板是山西人,這兩年才在這兒定居。”

    費南舟聽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就這么號人還找他出面撈?

    他直接讓沈謙去聯系,又叮嚀他說話客氣點兒,別留什么話柄。

    至于沈謙怎么聯系到姓王的他就不管了,他總有辦法的。

    果然,沈謙先打電話給中宣認識的,借著個有分量的中間人再間接聯系到對方,對方果然沒兩分鐘就給了他回電,態度非常地客氣,并且愿意和解,不再追究這件事。

    就這短短的幾分鐘許梔就學到了很多,能走私家的絕對不走公家,一點小事情不需要大動干戈,找個中間人就能輕松解決,還不暴露自己。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人脈關系,只有他這種社會地位才有人上趕著巴結吧。

    沈謙把事兒辦完就派人去局里把人撈出來了,完事了還給她發了視頻。

    許梔一顆心才落地,回頭,難得很感激地說謝謝你啊。

    他不太領情,就那樣疏懶地望著她。

    其實這就是件小事,但一句感謝也忒敷衍了。

    許梔雙手合上,行了個鞠躬大禮,聲音又嬌又嫩又清脆:“謝謝費先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年年有余天天發大財。”

    費南舟:“……”

    許梔覺得他那一刻幾乎都要冷笑了,可風度還在,到底是沒跟她計較,只興致缺缺地丟了茶杯,提起自己的西裝就準備離開。

    許梔覺得差不多了,從后面撲上去摟住他:“開玩笑的,你不要生氣嘛。”

    她知道費南舟這類男人,眼高于頂,不屑于跟女人計較,可不對等的付出多了就覺得沒意思了,他到底不是那種付出不求回報的人。

    她不敢賭,不想失去他。

    這一抱臉蛋就埋貼在了他寬闊的背部。

    費南舟身形挺拔,脊背寬闊,肌理非常清晰,只是貼著就能感受到那種磅礴厚重的力量感,像山岳一樣穩定可靠,仿佛可以承載著世間的一切。

    不知怎么她驀的想起那晚凌亂。

    許梔說起漂亮話來特別甜:“請你吃飯好不好?”

    他轉過來看她,無言地扯了下嘴角。

    許梔不再裝模作樣,又扎進他懷里,緊緊地抱著他堅實的腰,聲音細若蚊訥:“那以身相許行不行?”

    費南舟噙著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答。

    許梔也知道自己好矯情,但看他的表情,還挺受用的。

    男人有時候比女人想象中還要……阿門。

    許梔自己都覺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他還蠻喜歡的。

    這通極限操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主要是她也感覺出來了,再不答應他估計不會再搭理她了。

    那天是他的司機送她回去的,許梔在出租屋里度過了最后一個夜晚。

    沐瑤回來時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

    “干嘛?”許梔有氣無力。

    “你男人什么來頭啊?”她不可思議的口吻,“那個王瑞乾之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做派,說一定要我進去蹲兩年,回頭竟然來跟我道歉,說都是他的不是,還許了我好幾個餅,說隨便挑,我肯演那是給他臉。那跪舔我的樣兒,你都沒瞧見,就差認我當奶奶了。”

    許梔笑笑:“不知道怎么說。”

    他算是好人嗎?他對她還是挺好的,對朋友、對家人都沒得說。

    他是壞人嗎?有時候也蠻壞的。

    夜半的時候睡不著,她到樓下去買一罐黑啤。

    走到外面,冷風吹在臉上如刮刀子似的,卻也讓人清醒。

    許梔訥訥地揪著外套的領子,覺得自己有點亂。

    雪夜里很冷,雖然天空中已經不再降雪,凍雪開始融化的夜晚卻更讓人倍感嚴寒。她捧著啤酒罐頭靠在過道的墻壁上沉默,思緒翻飛,心里一團亂麻似的剪不斷。

    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真的害怕他不再搭理她了。

    她也不愿意怪責他,只能歸結于自己為什么一開始就不保持距離。

    她知道自己的理智正在一點點崩壞,明明知道不應該,不可以,但還是忍不住走向他,沉溺入這雙幽邃如海的眼睛里,汲取那一點的溫暖。

    不知站了多久,天空中又開始下雪。

    2017年,北京除夕,雪比往年都要大。

    到了凌晨,深漫及腰際。

    第15章

    兩天后,許梔換了地方住。在他給的幾處房子里,她挑了御金臺那邊的一處大平層。

    她給出的解釋是“上下班方便”。

    其實是因為她住不慣太大的房子,感覺很沒有安全感。

    他在運河上那套,她估摸著她可能走一圈都會迷路。

    費南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讓韓平替她錄了指紋準備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出國了。他很忙,最近尤其忙著在西非那邊收購礦山、開設工廠的事兒。

    這種大事,全權交給手底下的人去做他不放心。

    這一去就是半個月。

    許梔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年后了。

    那天前夜她還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那邊有客人,除了華瑞和中信的幾個股東,還有環洋投資集團、CDC、安和資本等幾家投資機構,一開始沒接,約莫過了半個小時給了她回電,問她找他有什么事。

    許梔悶了會兒說,沒有事就不能找你嗎。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畢竟這個把月她沒給他發一條消息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便有些忍耐到極致忍耐不住思念的意思。

    他笑了,語氣挺溫和:“我明早就回來。”

    電話掛了后,瞿曉在一旁打趣說:“這小姑娘段位挺高啊。”

    知道怎么拿捏男人,怎么顯得清新脫俗而不做作。

    把一個熱情似火又乖巧懂事、不敢打擾他的人設立得穩穩的。

    還別說,男人就吃這套。

    她忽然也能理解為什么費南舟對她不來電,就像謝成安那日默了幾秒然后抬起頭,說的那樣——曉曉啊,你就跟個男人一樣,外表再女人骨子里都是男人那套,這讓人怎么喜歡啊?就他媽跟搞基一樣。

    費南舟這種強硬又霸道的男人,要的是情緒價值,不需要你給他提供任何的幫助和便利,因為他自己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對于她的打趣,費南舟沒答,只敷衍地笑笑,直接繞過了這個話題,問她加工基地的進程。

    除夕夜,許梔本來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去超市買東西,臉上忽然有些癢。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撣,卻觸到了一片溫熱。

    許梔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俯在床頭撫摸她臉頰的費南舟。他看著風塵仆仆的,下巴還有一圈淡青色的胡渣,只是,這絲毫無損他的魅力,反而多了幾分粗獷的男人味。

    他這人,沉穩的外表下本就壓著一份猖狂,留點兒胡渣竟然意外得很好看,好像更成熟了。

    她呆愣著躺在那邊望著他,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

    他寬大的手掌又撫弄了一下她的臉頰,有點無奈:“什么表情?不想看到我啊?”

    許梔下一秒雀躍地坐起來,雙手勾住他脖子,整個人幾乎掛到了他身上。

    床邊往下塌陷了一大塊,原來是他就勢坐下來了,抬臂將她攬在了懷里。他低頭埋入她的發絲間,貪婪地嗅著,又側過臉吻她的耳垂,舌尖在里面打了個轉,炙熱的呼吸狂烈地撲在她耳邊,好像要把她吞沒。

    許梔忍不住地發起抖來,軟成了一灘水。

    他說:“有沒有想我?”

    她嗚咽點頭:“想死了。”

    他喉嚨里透出悶笑,語氣竟出乎意料的溫柔:“小騙子,想我怎么才給我打一個電話?”

    許梔:“你說你討厭女人不停給你打電話。”

    他說:“說你傻你還不承認,我不喜歡的女人給我打電話那叫煩人,我喜歡的女人給我打,我開心還來不及。”

    許梔的肩膀都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是不相信,一雙水汪汪的樣子抬起來認真看他,還帶點兒狐疑。

    他約莫是心疼,又吻了吻她的臉蛋:“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

    他隨手從褲兜里掏出個紅絲絨盒子給她。

    許梔詫異地打開,發現里面是枚鉆戒,大得堪比麻將牌。

    整鉆,純度和凈度一看就不是店里賣的那種便宜貨。

    但是……這么大……她能說有點土嗎?

    許梔看得一愣一愣的,沒好意思說不好看。

    而且,這戴著也不方便啊。

    她那會兒還不太懂費南舟的性格,他越喜歡一個人就越想捉弄她,那戒指就是他故意挑來逗她的。

    這玩意兒的尺寸遠遠超過正常尺寸,戴出去不得笑掉別人的大牙?

    “怎么,不喜歡?”他一雙深邃漆黑的眸子望著她,抬了下眉毛。

    許梔笑得勉強:“不是,是太貴重了,我上班也不能戴這個啊。”

    “那算了,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隨手就扔了出去。

    許梔差點跳起來:“你怎么扔了啊?”暴殄天物啊!

    她氣呼呼的表情還沒消去,就見他淡笑著攤開手掌,那“麻將牌”還好好地在他手心呢。

    許梔知道他又在作弄自己,背過去不理他了。

    他從后面抱住她,笑聲由低沉逐漸拔高:“別生氣了,跟你開個玩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看你生氣,氣呼呼的樣子太可愛了。”

    隨手將那鉆戒丟到床頭柜,他把她打橫抱起來,抱到衣帽間去換衣服。

    早飯挺豐盛的,廚子是費南舟從杭州帶回來的,做的一手好杭幫菜,上海菜做得也很好吃。

    他吃了兩口粥就擱了,拿紙巾擦拭唇角,跟她說早點還是得看港島那邊,下次給她早中晚都換一個廚子,天南海北都嘗嘗。

    許梔都笑了,說你們京爺都這么講究啊,我以前早飯就是清粥和青菜。

    他說他不講究,怕她吃不慣,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就想著什么都堆一點讓她自己選。

    他說這話時淺淺笑著,低頭給她剝一枚皮蛋,擱入準備好的料汁里。

    晨光落在他半邊側臉上,發絲好似都鍍著一層金光。

    相處了個把月,許梔覺得他這人還是挺好相處的,性格豁達,不拘小節,不在意她時不時的冒犯,只要她不在他工作的時候去煩他。

    只是她不太快樂,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委曲求全、患得患失的狀態里。

    忽然就很后悔,當初不應該答應他搬過來。

    越了解他就越清晰地明白彼此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過去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勁兒被現實逐漸磋磨掉。

    “我想回去和沐瑤住。”快吃完早飯的時候她跟他說。

    他頓了一下,問她為什么。

    “自在。”

    他悶笑出聲,抬眸:“我給你壓力了?”

    許梔:“感覺像住在皇宮里等著皇帝臨幸的失寵妃子,可憐巴巴的,嚴重影響我的精神狀態。”

    她也是真敢說,但費南舟好像很喜歡她這種直言不諱的性格,面上也淡淡的沒什么反應:“隨你。”

    許梔觀察了他會兒,確定他沒生氣,開心地也給他剝一枚松花蛋,蘸了蘸醬汁遞給他。

    費南舟看一眼,有點無語:“你讓我整個兒囫圇吞啊?也不怕我噎死?”

    她笑嘻嘻地把蛋擱到碗里夾碎,夾起一塊遞到他嘴邊:“啊——”

    哄小孩似的。

    他笑而不語,張嘴吃了。

    許是覺得他太好說話,竟然就這么愿意放她離開,許梔還挺過意不去的。

    于是她說:“你下午沒事吧?”

    他搖頭,她才說:“那我陪你去玩。”

    他都在用帕子擦嘴角了,聽罷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嗤笑,將帕子扔托盤里:“剛剛還說自己像等待臨幸的妃子,我倒覺得你像女王,高興的時候哄哄我,不高興的時候就給我甩臉子。”

    “我哪有?”她哼哼唧唧,觸及他涼薄譏誚的目光,忙認慫,“我哪敢?”

    費南舟笑而不語,瞇眼凝視了她會兒。

    許梔雙手合十,伏低做小:“費先生,我錯了。”

    可眼睛里還帶著笑,好像一秒又變回了天地不怕的小狐貍精。

    費南舟:“看在你認錯態度還算誠懇的份上,暫時放你一馬,下午將功補過。”

    她撇開頭,說“略略略”,滿不在乎的囂張小模樣兒。

    費南舟慵懶地往后一靠,語聲淡淡:“我得感謝您沒翻我一個白眼。”

    這人總有辦法把冷幽默說得這么讓人心情暢懷。

    許梔撲過去鉆到他懷里。

    費南舟順勢抬手將她抱個滿懷,單手扶著她的臉頰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吻了會兒又忽然放開了她,語重心長:“換氣。”

    許梔臉蛋紅撲撲的,一副快要窒息的樣子,聽話地深呼吸——胸膛都微微起伏了。

    費南舟:“……倒也不用那么用力。”

    許梔覺得他又在取笑她了,小拳頭捶到他胸口。

    他壓著笑,在頭頂細細端詳著她,手掌仍撫在她臉上。他的手寬大而十指修長,完全蓋住了她大半張臉,指尖溫熱,虎口處有薄薄的繭子,是以前在校練習射擊時留下的。

    她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該作什么反應。

    他的手很熱,身上也很熱,鼻息間有醇厚撩人的氣息,滿滿的雄性張力,灼得她面紅耳赤,她下意識就微微地掙扎開來,想掙脫他的懷抱。可他扣著她的臂膀如鐵鉗般紋絲不動,任憑她怎么掙都掙脫不了,他手腕用力,反將她更緊地圈在懷里,密密實實往后壓。

    她的背脊被迫抵上了桌臺,牛奶杯子在身后倒翻,他還嫌棄碗碟礙事,直接扯了桌布連帶著一桌東西全掀地上。一時之間,碗碟碎裂的聲音聽得許梔心驚肉跳。

    她裙子的地方有些濕了,不知道是不是沾到了牛奶,黏在臀上格外難受。身上又冷又熱,像是生著大病一樣煎熬。

    “別動。”他微微一提就把她抱上了桌面,交頸間伏在她耳邊說,“半個月沒碰你,快憋瘋我了。”

    “你你你……你……流、氓!”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費南舟忍俊不禁,沒辯解,還挺受用:“流氓就流氓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許梔沒想到這么正經一個人,竟然也有這種時候。

    知道說不過他,她懶得在嘴上討便宜,把頭一扭:“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就讓你為所欲為吧!”

    “你這個死丫頭。”費南舟笑得不行。

    他低頭,密實的吻就瘋狂地落在她的臉頰上、脖頸間,掌心托著她柔軟微微上承,她嬌呼一聲推了他一下,沒推,只能被動承受那股揉捏的力道和唇上越來越深的侵襲,人被動地往后仰。

    雪白單薄的背脊好似彎折的楊柳,柔韌度驚人。

    費南舟很喜歡她的腰,喜歡將她翻過去壓在玻璃上的姿勢,說那樣掐著特別有感覺,纖細雪白的腰肢和往下豐盈挺翹的曲線形成了鮮明對比,視覺沖擊強烈。

    許梔被吻得受不了,也有些情動,雙手纏著他說不要在這里。

    費南舟低笑著問她那你要去哪兒。

    就這樣,把主動權給了她,也是在調戲她。

    許梔知道不能不選了,只好說:“衣帽間吧。”

    “原來你喜歡照鏡子啊。”費南舟笑得她面紅耳赤。

    忽的想起了這茬,她說:“那去房間里。”

    費南舟一本正經地說這算不算是她在求他。

    許梔感覺不可思議,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不明白他怎么能把這種不要臉的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恍惚著還沒回神,人已經被他從餐桌上撈了起來,就那么輕輕松松的一撈,像是懷抱一團空氣般輕盈。

    也就片刻的時間吧,她又被扔到了柔軟的床墊里,蠶絲被如肌膚一般柔滑,相觸著像溫軟的水波淌過她的心間,但又有一些說不出的沁涼感。

    他拍拍她的小屁-股,許梔會意,雙手枕在腦袋下趴了過去,很舒服地趴在枕頭上面。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姿勢,許梔自己不算喜歡也不算討厭,生理上其實還蠻舒服的,心理上不太喜歡,因為感覺有點像動物。

    不過對于男人來說,這個是不是有征服的感覺?

    許梔等了半晌不見他有什么動靜,回頭去看,卻驚訝地發現他將中指和食指上的兩枚戒指都褪了下來,擱在床頭柜上,還拆了兩包酒精棉,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紅著臉說:“其實,戴著也行。”

    費南舟怔了一下,看向她。

    她紅著臉,嘿嘿笑:“摩擦大。”

    費南舟那一刻的表情真是有種不知道要說什么的感覺,繼而換了正經的一張臉:“小姑娘懂的不少啊。”

    她連忙道:“島國大片,人人都看過。”

    “沒跟前男友玩過這個?”他像是隨口一問。

    許梔知道他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所以也很直接:“沒有,他不喜歡這種,我們都是直接上壘的。”

    費南舟看了她好一會兒,表情有些深沉莫辨。

    許梔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哪兒說錯了話,眉毛一揚:“費先生,怎么了?”

    費南舟才開口:“我都沒說是哪個前男友呢,你就知道我是問哪個?”

    許梔這才發現自己掉入了他的陷阱,她以為他問的是沈琮。

    因為費南舟好像從來沒把段宏當成同等的對手,段宏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

    在一個男人面前怎么能提自己有多少前任?再大度的男人心里估計都不舒服,知道是一回事,攤開了講是另一回事。

    許梔連忙乖巧地說:“就一個前男友,沒有別的啊。”

    費南舟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小滑頭。”

    他倒也沒生氣,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他的吻落到她的臉頰上時,很溫柔,像是鵝毛錦緞拂過似的,還帶著微微的熱息。

    許梔紅著臉,雙手牢牢攀住他堅實有力的肩膀。

    吻了會兒他又將她翻回去,從后面吻著她的耳垂,修長的手覆蓋在她的小手上,十指相扣、慢慢扣緊,許梔低頭就能瞧見他隱忍發白的骨節,青筋凸起。沉入的那一刻許梔差點驚呼出聲,咬著枕頭沁出淚水,求他輕點兒,他沒說話,只是吻著她的耳垂。

    剛才扔戒指的時候,窗戶沒有完全關上,風從外面灌進來,微微揚起窗簾。

    許梔看著那如波浪般不斷起伏的窗簾,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生怕風把簾子徹底揚起來。

    這種時候就不如他那幾棟五重庭院的大宅子方便舒服了。

    “有時間我也想去你運河上那套房子住住。”她甕聲甕氣地說,咬著唇,忍耐著沒有出聲,但唇間有時候還是會溢出一些,“也感受一下資本家的生活。”

    “好。”他倒是答應得干脆。

    不過在這種事情上他向來很縱著她。耳畔是他隱忍而沉重的喘息聲,她縮得太緊了以至于寸步難行。看出她的緊張,他退出來輕輕地撫弄,她快要崩潰,唇角溢出的聲音越來越多,瀕臨崩潰。

    有時候溫柔的廝磨比單刀直入更考驗人心,許梔按住他的手,翻身挾住他窄勁的腰,勾著他的脖頸送上自己的唇,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這樣呼吸不穩,情意漸漸濃重,她面上泛著紅霞,如那晚一樣好似醉了。

    她撫摸著他的臉頰,望著他幽沉充滿占欲的眼睛,感覺自己從來沒有一刻這么靠近過他。

    她緊緊抱著他,忘情地吻著他,舌頭和他緊緊纏繞在一起,眼波流轉間,像一只發了情的貓咪,慵懶又迷人,性感得不像話。

    費南舟的神情都有些訝然,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熱情,不夸張的性感,骨子里散發出的風情,媚而不俗,很是惹火。

    他撫摸著她鼻側的那顆紅痣,情不自禁地吻下。

    下午還要出門,自然不能耽擱太久,聽見他將套打結扔進垃圾桶的聲音,許梔倒在那邊平復,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有點激烈了,她的體力跟不上,空氣里還有那股味兒,讓她面上更不自在,她伸手捧了捧臉。

    幾分鐘他就出來了,身上已經換了一件雪白的襯衣。他穿白襯衣格外好看,能將簡單的襯衣穿得格外有格調,矜貴挺拔,氣度瀟灑,儒雅大方的氣質將那份骨子里的野性和狠戾壓下去。

    光看那張光風霽月的臉,誰都想不到他那個暴脾氣。

    他是一座休眠火山,冰山之下,難窺深淺。

    費南舟帶她去了長安俱樂部,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席間不少熟人,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謝成安和周奕揚都在。

    “介紹一下,謝成安,搞風投的,周奕揚,咱們這片區的檢察長。”他言簡意賅。

    許梔心頭卻是巨震,沒想到這個看著板正平和甚至有些平庸的周奕揚竟是個廳級的,從外表上看確實其貌不揚。當然,這是和費南舟和謝成安比,在尋常人里還是出挑的,蠻清瘦文氣,笑起來習慣低頭慢慢轉著個酒杯,不顯山不露水。一說到一些比較公家的事兒他就像啞巴了似的,為人很謹慎,不怎么發表自己的意見。

    許梔之前一直不太判斷得出他的年紀,去洗手間的時候問過費南舟才知道他都快四十了。

    她訝異一聲說完全看不出來啊,像三十。

    費南舟打量了她會兒,那眼神看得她都渾身不自在了。

    許梔:“你干嘛啊?這樣看著我?”

    費南舟說“沒什么”,可那眼神滿滿都寫著“連他你都瞧得上我看你是餓了”。

    轉身時不忘說一句:“他有老婆了。”

    許梔:“……”他有老婆關她什么事啊?

    回到座位上,謝成安笑著舉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逡巡,問道:“兩位是什么關系?可以透個底嗎?”

    剛才費南舟只介紹了他們這一桌人,沒介紹許梔。

    桌上的五六人都朝她望來,雖都是笑著的,似乎還挺和善,許梔頓感不自在。

    “朋友。”

    “女朋友。”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開口。

    桌上的氛圍頓時變得古怪起來,一桌人齊刷刷去看費南舟。

    他垂著眼沒吭聲,面上平靜無波,只抬指在桌上很輕地敲擊了兩下。

    許梔覺得這席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找了個借口就去了洗手間。

    她人一走,桌上頓時爆出一連串的笑聲,尤其謝成安笑得最大聲,還唯恐天下不亂地拍拍他肩膀,煞有介事道:“你不行啊,連個小姑娘都拿不下。我真服了你了,這還沒搞定就迫不及待地帶出來獻丑。丟人了吧?”

    費南舟神色平和,似乎壓根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奕揚淡淡開口:“丟什么人?只要我不覺得丟人,就沒人能覺得我丟人是吧,南舟?”

    他說得一本正經,自己也沒笑,可說完一桌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費南舟這下繃不住了,站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們慢慢吃。今天我做東,多吃點兒,想吃什么吃什么,別客氣。”

    第17章

    洗手間里,許梔低頭慢慢洗著手。

    有人進來了,她往旁邊站了站,卻聽見清晰的“咔噠”一聲,房門被人從里面反鎖了了。

    許梔心驚之下連忙抬頭,在鏡子里看到了一張冷峻的臉。

    他不笑的時候,就是這副倦冷慵懶的容色,誰都不放在眼里。

    許梔知道自己讓他丟了臉,也不敢吭聲,糯糯的:“我也不知道你會那樣說啊?我以為我們就是……那個關系。”

    他眼也未抬,走到盥洗臺前慢條斯理地洗著手:“哪個關系?”

    水聲嘩嘩淌入池子里,愈發顯得逼仄的空間格外安靜。

    許梔連帶著頭皮都繃緊了,一陣發麻:“……就……就是那個關系。”

    她又措辭,“就是私底下的關系,不往外面說的。你想,你是華瑞和中信的大老板,是我老板的投資人,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多損你形象。”

    “你還是為我著想了?”他是淡淡笑著的,可惜語氣里沒什么溫度。

    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彼時許梔還以為自己讓他丟了人,又說:“我不是有心的,要不一會兒我再去跟他們說,你讓我說什么我就說什么。這樣可以了吧?”

    費南舟無語凝噎,掃她一眼,滿眼“你是豬腦子嗎”:“那不是欲蓋彌彰?”

    本來只是丟人丟三分,還掰扯這個他面子里子都別要了。

    這一桌子的人精,哪里看不出他的感情有問題?

    這種事兒揭過翻篇才不會那么難看。

    他可不想回去給這幫家伙唱戲,少不得要被笑上個個把月。

    許梔卻覺得委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想怎么樣嘛?真難伺候!

    怪不得五年才談一個女朋友,誰受得了他!

    她和沈琮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沈琮在不停遷就她的,她說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就算她做的不對他也是旁敲側擊循循善誘,不會像他這樣直截了當,不給人留余地。

    也是,他哪里需要顧忌她的面子?

    他這種人,骨子里瞧不上別人,對她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照顧她的情緒和心情,所以說話向來直接。

    他明明可以委婉,可他顯然不會那樣去做,她不配嘛。

    這頓飯吃得淡而無味,向來很喜歡吃的許梔對著滿桌山珍海味提不起任何興趣。

    好在這桌人有他們自己的話題,聊經濟聊時政很快就撇開了她。也是,這種局她怎么可能是焦點,費南舟的感情也就是隨口的談資罷了,很快就沒人在意了。

    許梔坐在角落里默默吃東西,之后都沒看他一眼。

    費南舟看她,湯羹上來時替她舀了一碗,擱到了她盤里。

    許梔沒理他,但也不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下他臉面,拿起小勺子慢慢吃起來。

    不過,他倆之間的氛圍明顯很奇怪,這一桌子的人都看出來了,不過沒人提,都當沒看見。開個玩笑無傷大雅,真下臉的事兒不會干。

    但也對這位“許小姐”的脾氣有了認知。

    說實話,這種蹬鼻子上臉又拿喬的女人沒人喜歡。

    他們這幫人哪個出去不是皇城腳底下響當當的人物?出門都是被追捧被奉承的,費南舟更是其中佼佼者。平時誰敢給他臉色看?女人上趕著他都不會給一個眼神。

    不過這些想法也就在心里一過,沒誰會傻兮兮地說出來。

    真說出來了費南舟首先就沒臉,不見得感激這個替他出頭的,這不暗指他連個女人都降不住?

    這一頓飯吃得實在是一言難盡,原本打算9點結束,結果不到八點人就陸續散了。

    第一次照面,許梔在這幫人眼里的印象實在不怎么樣,這是后話。

    那日回去時,兩人在車上也沒說什么話。

    司機老張似乎都感受到了這種低氣壓,一路狂飆,終于趕在十點前將車停在了地上。

    許梔坐了會兒,伸手去解安全帶,手忽的被一股大力扣住,繼而是蠻橫之極的一股力道,她已經橫跨一個座位被他扯到了懷里。

    許梔心里警鈴大作,手下意識就去捶他:“你干嘛啊?”

    “該是我問你,究竟想干嘛?為這么點兒小事跟我慪到現在?”

    “我哪里跟你慪?明明是你尋我晦氣?!”她還要說,目光一觸及他冷漠銳利的眸子,又是一陣底氣不足,聲音小了點,“不講道理!”

    “是誰不講道理啊?”他都氣笑了。

    “本來就是啊,你又沒說咱們是什么關系,我當然覺得就是那個嘛!”

    “哪個?”他揚眉,咄咄逼人的。

    越平靜越壓迫,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好像有著旋渦,要將她吞噬。

    許梔也氣:“炮-友關系!滿意了嗎?!”

    她也真敢說,費南舟看她呼哧呼哧氣得喘氣的樣子,勾唇一笑:“我該謝謝你沒直接說包-養關系。”

    許梔別過頭去,眼睛里含著一泡淚。

    費南舟將車窗搖下,雙手合圍,側頭攏一根煙,無聲無息的,鼻息間噴出一綹青煙。

    車內格外安靜,誰也沒說話。

    火星子在他指尖明明滅滅,跳躍著刺目的紅,火光倒映在他一雙寒星般的眸子里。不說話的時候,能將人凍死。

    許梔坐了會兒,咬唇去摳車門把手。

    摳了會兒發現打不開,他把車門反鎖了。

    她頓覺這人真是霸道到不講道理,還好意思倒打一耙?

    “開門!我要下去!”

    她的聲音又嬌又嫩,再大聲都沒什么威懾力,像是嗔怪撒嬌。

    費南舟往外面撣一下煙灰,語調斯文:“許梔,你真打算就這么下去?”

    回頭瞥她,目光卻忽然頓了一下,停在她噙著淚的臉上。

    她是天生的細長柳葉眉,看著溫溫柔柔的,臉上有些肉感,四肢卻很纖細,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不該長肉的地方絕對不長,像小妖精成精似的。

    這樣玲瓏毓秀的人,就算哭那也是梨花帶雨的,叫人憐惜。

    他滿腔怒火好像被澆熄了,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跟個半大不大的小丫頭置什么氣?真越活越回去了。

    “有問題不解決,感情就淡了。”他語氣溫和了一些,“真要現在下去?”

    許梔吸了吸鼻子,倔強地沒吭聲。

    但已經不似剛才那么硬氣。

    “沒什么要跟我說的?”他看她。

    “不知道要跟你說什么。”聲音軟糯糯的。

    費南舟笑了,覺得她的外表、聲音都跟她這脾氣完全不一樣。

    小姑娘忒軸。

    “那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他向來直接,懶得跟她車轱轆轉,開門見山。

    許梔果然有些坐立難安:“我……我不知道啊。”

    她又看到他笑了,可出口的話沒跟她客氣:“跟我在這兒裝什么呢?”

    許梔的臉“騰”的一下漲紅了,期期艾艾:“那你說吧!你說是什么關系就是什么關系!”

    他笑吟吟的,眼底是一片風波過后寂靜的平和:“那怎么行?女士優先。”

    許梔目瞪口呆,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什么話。

    他手腕用力,更緊地將她摟在懷里,唇上的熱息無孔不入鉆入她四肢百骸,讓她無所適從。

    許梔真的搞不懂這個男人,有時候覺得他像山一樣深沉,有時候又像暴風雨和龍卷風,要將她湮滅傾覆。

    她沒有辦法跟他說出心里的顧慮,那勢必捅破窗戶紙,但又自私地不想他離開。

    許梔趴在他堅實的胸口,小手撫摸他精壯的胸膛,忍不住按了按。

    費南舟痛心疾首:“手在干嘛呢?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在的小姑娘滿腦子都是什么?”

    許梔生氣了,把心一橫:“黃色廢料,怎么了?有意見?要不是你們這些前浪沒樹立個好榜樣、整頓出個好風氣,我們至于嗎?上梁不正下梁歪,還好意思說我們?”

    費南舟覷她一眼:“呦,你這下梁歪了還得賴我這上梁?咱們認識才多久?您要不要去數數日歷再摸摸您的良心?”

    許梔說不過他,啞了炮火。

    他微微一笑,吻了吻她的面頰,翻身將她抵在椅背里深吻。

    許梔紅著臉,一開始還推拒,被吻了會兒就繳械投降了,只是他手順著裙擺摸到內側時她忙伸手去阻止:“車里呢。”她可不想當“車震門”女主角。

    “那去樓上?”他笑。

    許梔被他的暗示弄得面紅耳赤,勾著他脖子不吭聲了。

    半分鐘后,他抱著她下了車,將車門甩上。

    又一個美妙的夜晚,她望著窗外一輪圓月陷入了潮水中,思緒翻飛又起伏。

    “專心點兒。”費南舟吻她的唇角,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吃痛之下的許梔瞪他:“費先生,你怎么還咬人呢?”

    他將領帶徐徐扯開,反手就將她雙手綁在了胸前:“對付你這種不聽話的小孩,就要給點兒顏色瞧瞧。”

    許梔掙扎,難以置信:“你綁我干嘛?”

    “小爪子太利,怕被你抓傷。”他仍是那副慢條斯理的語調,端的是斯文清貴。

    許梔啐他一聲:“道貌岸然,欺負小朋友!”

    腳踢蹬起來作勢要踹他,被他輕松制住,用力往兩邊一掰。

    她頓時成了砧板上的肉,羞恥地躺在那邊,是一個任人予取予求的姿勢。

    費南舟笑:“準備好了?”

    許梔:“你這個混蛋!別讓我逮著機會!”

    他不怒反笑,笑得意蘊悠長:“我等著你向我報復。”

    有些人天生就是混蛋,只是為了融入社會外表披了層人模狗樣的外衣,這類人天生毫無愧怍,欺負人當理所當然。

    許梔被他折騰得夠嗆,她有理由懷疑他還在報復自己在俱樂部讓他丟臉的事兒呢。

    翌日她本想來個瀟灑的告別,結果醒來時身邊早沒了他的身影。

    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冷透的被窩,一腔熱血瞬間冷卻。

    晚上甜言蜜語的那個他才是錯覺,白天冷漠如刃、殺伐決斷的才是真實的他。她相信他有點兒喜歡自己,不過也就是有點兒,費南舟這種人,愛情天生在生活里只占極小的比重。

    是娛樂,是調劑,陷太深你就輸了。

    早上10點,許梔拎著行李箱離開了他的屋子,明明是自己非要走的,卻像是被掃地出門。

    迎面而來一輛跑車疾馳而過,吹了她滿臉尾氣。

    她前腳剛走,生活管家就打電話報告給了費南舟。彼時他正聆聽華瑞幾個主管的匯報,瞥一眼手機,道:“今天就到這兒吧。”

    幾個主管恭敬地依次出去,最后一人不忘小心將辦公門闔上。

    費南舟摘下細框眼鏡,抬手按了按眉心。

    “就這么讓許小姐走了?”沈謙笑著詢問,帶一絲請示。

    費南舟:“腳長在人家身上,我還能綁著她不成?”

    沈謙聽出了他語氣里那點兒難得的反常,憋著笑沒吭聲。

    第85章

    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上班日。

    那日離開以后,她和費南舟就沒有什么聯系了。她有時候翻一下手機,兩人的聊天界面還屬于除夕夜。

    許梔深刻認識到了這個男人骨子里的冷血和傲慢。

    公司里來了個新人,叫徐沐陽,以前在另一家科技公司做hr,長得高大又帥氣,目前給她打下手。

    “原來你是陳老的弟子啊,我老師和陳老是好友。”這日他翻到校論壇上的合照,驚訝地說,“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望陳老啊。”

    “好啊。”許梔對他甜甜一笑。

    徐沐陽愣了愣,紅著臉拿著杯子走開了。

    許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時身邊一同事拍著她肩膀說:“你別對每個人都這么笑啊,人家會誤會的。我的姐姐,你是真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蠱嗎?”

    許梔還真不知道。

    至少對徐沐陽笑的時候沒想那么多。

    禍根就這么種下了。

    不過她當時真沒心情想這些,之后都忙著項目的事情。

    “許梔,吃飯嗎?一起吧。”這日中午,她剛要起身身后就有人喊住她。

    許梔回頭,看到了微笑的徐沐陽,面對她時還有些靦腆,下意識躲開了她的目光。

    身邊幾個同事立刻擠眉弄眼,蘇雅說:“我們這么多大活人,你怎么只看到許梔啊?”

    另一個同事于曉靜立刻附和:“就是就是。”

    徐沐陽臉都漲紅了,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好了,一起去唄,你們啊就別欺負他了。”組長姜紅笑道。

    許梔便和他們一道去頂樓的餐廳。

    這餐廳是承包出去的,不止他們公司的員工來吃,寫字樓里不少單位和公司的員工都來吃,這個時候是最熱鬧的。

    他們在隊伍里排著,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徐沐陽猶豫會兒說:“我幫你排吧,你先去那邊坐。”

    身邊又是“呦呦呦”幾聲打趣。

    許梔忙笑著說:“不用了。”

    這時玻璃門外傳來騷動聲,身邊一個職員說:“那是不是中信資本的宗政?”

    不確定的聲音,因為宗政在業內也是個名人,屬于金字塔頂端的成功男人,家里背景更不簡單。

    許梔心里一突,遲疑了會兒才抬頭,誰知正巧撞見費南舟和宗政一道從外面進來,身后還跟著好幾個西裝革履亦步亦趨的高管。

    相比于那些正襟危坐的人,他和宗政穿得都很隨意,時而低頭交談,時而淺笑。宗政抬了抬手為他指引,往里走:“別看這地方環境一般,菜可真是不錯,自打換了廚子,我每次路過都要來蹭一下員工餐。”

    “那我可得要嘗嘗。”費南舟也不在意這地方這么多人,跟他一道找了個空位就坐下,挺自在的。

    可他倆的出現明顯讓餐廳里的氛圍都變得不一樣了。

    能近距離觀摩到財經報道上的大人物,這種機會可是不多見的,比見明星還稀罕。

    許梔正看他呢,敏銳的他忽而抬了一下頭,冷淡的一瞥,正好將她的目光捕捉住。

    許梔心里一跳,連忙轉開,若無其事地坐下和徐沐陽他們吃起來了。

    “大老板也來員工餐廳吃飯?我們公司的老總都不來這兒。”蘇雅小聲嘀咕。

    “過來辦事兒吧,這地方也沒什么好吃的。難道吃個便飯還要上酒店?有錢人也不這么裝的吧?”

    他們談論兩句話題也就岔過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遑論他們有些人估計都不知道費南舟就是中信和華瑞的老板,他習慣隱在幕后操縱資本。

    “梔梔,那個……過幾天就是團建了,到時候有很多活動。”徐沐陽欲言又止。

    許梔看向他:“?”

    徐沐陽不知道要怎么說,臉都漲紅了。

    一旁的蘇雅笑道:“他是想說到時候能不能跟你一組,哈哈哈。”

    許梔還沒應下,便感覺有人在看她。

    她抬頭,果然是費南舟。

    他的目光幽深平靜,乍一看沒什么不同,但她莫名的就是有些心虛。

    出于逆反心理,她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聲音還蠻大聲。

    離開時下意識拿出手機來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翻什么。

    可看到上面空空如也連條短信都沒有,心里還是有些失落。

    想多了,真想多了。

    人家日理萬機,哪里能為這點兒事浪費時間?

    還女朋友?她這地位還不如炮-友呢。

    許梔低頭啃著一個紫米飯。

    徐沐陽驚訝地問她剛才沒吃飽嗎?

    許梔擠出一絲笑:“沒有,我就是想吃紫米飯了。”

    鼻子有點兒酸酸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釋這種莫名的心理。

    這日工作多,她一直干到很晚,樓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離開。

    外面正下著雨,許梔沒有帶傘,被冷得往后縮了縮。

    “梔梔,你沒帶傘嗎?我們一起撐吧。”徐沐陽從后面趕上來,在她身邊撐開一把傘,“去地鐵站?我們一起。”

    許梔正要拒絕,雨幕里緩緩馳來一輛邁巴赫,徑直軋在門口。

    前座車窗降下,竟是沈謙親自開車,笑瞇瞇地說:“許小姐,您忘了嗎?費先生說過要來接您的。”

    不止許梔怔了一下,身旁的徐沐陽也愣住了。

    千萬豪車,普通人干一輩子都買不起,他本能敬畏,在沈謙望過來時,本能地展現一個笑容。

    可沈謙皮笑肉不笑的,沒搭理他。

    徐沐陽這種小人物,他顯然不需要給面子。

    而且他可不傻,許梔算是看出來了,別看他有時候挺狂,但他的態度大多時候代表了費南舟的態度。沈謙這人慣會察言觀色,八面玲瓏,如果不是某人首肯,他能這么不給人留余地?

    費南舟不方便自己下場的時候,這位就充當了馬前卒的角色,既不落了他主子的身份又能替主子分憂,可謂駕輕就熟。

    吃了個閉門羹,徐沐陽果然尷尬到不行。

    到底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臉立刻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看向許梔,又撤回目光看向別的地方。

    后座的車玻璃這才緩緩搖下,費南舟一身西裝,長腿交疊,就坐在后面望著她。

    他五官精致,輪廓和線條卻很硬朗,不笑時氣場極強。

    許梔不甘示弱地望著他,沒動。

    可惜實在太冷了,只站了會兒她的腿肚子就開始打哆嗦。

    對峙了會兒,他無聲笑開,抬手支著下頜倚在了靠手上:“怎么,還得我親自下來請你?”

    語氣也聽不出生氣,無喜無怒,許梔卻是聽出了那么一分無奈。

    有種她是在耍小性子似的。

    許梔討厭這樣:“不用你送!”

    “原來你喜歡上新聞啊。”費南舟幽幽嘆氣。

    “你胡說什么?”

    “跟我在大門口掰扯,可不就是想上新聞嗎?”他淡淡。

    沈謙這時在前座回頭,笑著提醒:“許小姐,樓上可是有京臺的新聞分社。以費先生在京圈的地位,他身邊但凡有異性都能報道上個三天三夜。您要是不在乎,可以盡情地在這里和先生叨嗑到明天天亮。”

    胡說八道,沒他同意哪家報社敢報道他?!

    許梔臉上麻麻的,想上車又拉不下那個臉。

    沈謙從駕駛座下來,彎腰打開后座門。

    費南舟下了地,親撐一把黑傘,緩步上了臺階,替她遮在了身側:“真不走?”

    許梔陷入頭頂他微笑的一雙眼里,他笑起來太好看,光風霽月,毓秀風華,哪怕是目中無人的上位者姿態也自然到讓人無可指摘。

    從始至終,他壓根沒看一眼徐沐陽,直接無視。

    看到這里,徐沐陽哪里還看不出兩人的關系。

    這位開著千萬豪車、氣度不凡的“費先生”,顯然是許梔的……徐沐陽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就算摒棄身上昂貴的行頭、象征著權貴階層的車牌……光是只看這個人本人,一角側臉已經足夠英俊逼人,氣度不凡,那種旁若無人的姿態,讓人興不起任何與之爭斗的念頭,甚至連產生都不會有。

    就連他的司機,都能把他襯得像是地里的土鱉。

    徐沐陽的自尊心好似被碾到了腳底。

    許梔到底還是上了他的車。

    費南舟轉身時很自然地將手搭在她肩上,像是宣誓主權,回頭還看一眼徐沐陽,干了件沈謙都意料不及、瞠目結舌的事,那就是邀請徐沐陽一道上車,送他一程。

    徐沐陽本來想拒絕,目光一觸及那雙涼淡的眸子,拒絕的話就出不了口了。

    上了車后氣氛就不太對勁。

    徐沐陽只想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誰知沈謙跟他搭話,問他是哪里人,在哪兒工作。

    徐沐陽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

    “年輕人還是要多努力啊,趁著年輕,拼出一番事業。”沈謙說著,不忘從后視鏡里窺探費南舟的神色。

    他閉眼靠在后座假寐,不置可否。

    沈謙心里叫苦不迭,繼續干這種low到不行的事:“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有了錢有了地位,何愁沒有美人陪伴?年紀輕輕把精力都浪費在追女孩子身上,可就得不償失了。而且,再好的鳳凰也要擇梧桐木來棲息,你說是吧?人要是不自量力沒點兒自知之明……”

    這都可以算明示了。

    許梔忍不住回頭看費南舟一眼,總覺得他今天莫名其妙的。

    ……總不會是他讓沈謙這么說的吧?應該不至于。

    這跟他親自下場有什么區別?

    他向來自視甚高,這種平日都懶得多看一眼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干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那不是自降身價嗎?

    可要說不是,他今天也太反常了,干嘛要讓徐沐陽上車?

    還這么高調,開輛京A8的豪車出來顯擺。

    第19章

    徐沐陽半道就下車了,之后車里就是一片死寂。

    費南舟仍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似乎也沒有跟她說話的興趣。

    許梔原本還有那么一絲不忿,漸漸的反倒生出些不安來。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什么,直到車開進小區,四周叢林茂密,月色下樹影婆娑,偶爾風吹過搖動一大片的陰影,像是藏著什么魍魎鬼怪。

    許梔屏住呼吸:“費先生,你在前面放我下來好了。”

    他沒答,反問她:“最近過得好嗎?”

    許梔遲疑了一下:“挺好的。”

    費南舟:“我看也是,就像跳出籠子的小鳥,天高任鳥飛,可不愜意得很?”

    許梔沒想到他能把冷嘲熱諷的話說得這么有新意。

    她訥訥地看了他半晌,想生氣又不知道怎么生氣的樣子,怪憋屈的。

    她不搭理他了:“就這邊停下好了。”

    費南舟也沒挽留她,把她在單元樓門口丟下就走了。

    許梔望著車背影:“……”竟然就真的這么走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向來就是這個脾氣。

    還說什么都要說開,他自己有時候的脾氣也別扭得很。

    其實她這次倒是冤枉他了。

    他是個當斷即斷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生氣,更不會因為一些小事糾結很久,起因是兩天前遇到鐘鳴時,鐘鳴無意間提了一嘴她和她父母案子的事兒。

    費南舟才知道她母親就是周春芳。

    西山龍胤。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到了半夜,從露臺上往下望去,庭院里的白梨花零落成泥,鋪滿了沾滿夜露的青石板臺階。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已經分不清秋與冬的界限。

    阿姨來過一次,遲疑地勸誡他早點休息。

    費南舟和煦笑笑,說他知道了。

    阿姨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敢過分勸,替他拿了件外套。

    那外套費南舟沒有穿,只扔在桌角,香煙一根接一根抽著,很快便戳滿了鐵藝桌上的煙灰缸。

    他胸腔里有一種悶窒苦澀的味道,像是有一根弦在慢慢收緊。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頭緒,便如千絲萬縷的線索集結一起,很容易便能理清。

    費南舟沒那么自戀,當然不會覺得每一個女人都要喜歡他,他也不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但許梔一開始對他的態度,和后來的態度轉變大相徑庭,甚至有唯恐避之不及之感,難免不讓人心生疑竇。

    以及這些日子以來她糾結又奇怪的態度。

    他眸光微閃,后來,到底是撥了電話出去:“韓平,替我查一件事。”-

    費南舟最近對她的態度挺奇怪的。

    許梔說不上來來奇怪在哪兒,好像沒有之前那么隨便了。

    甭管有意還是無意,他本來時不時還要撩撥她兩句,最近他都沒怎么在她面前出現,就算碰到態度也很正經,儼然一個長者,和他待旁人的態度一般無二。

    許梔還挺不適應的。

    新產品上市后,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運營,許梔拿著擬定好的方案去了中信資本。

    當然匯報是假,簡單來說是缺傾銷的渠道了,想趁機去打打秋風。商修平當然不好意思開口,但之前的會議中話里行間已有這種意思,許梔從善如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事兒不需要領導開口,自然要主動去做。

    費南舟什么人?一個照面就明白了。

    方案他只翻了半頁就合上了,扔到一邊給自己點了根煙。

    許梔有些吃不準他的意思:“費總……”

    他沒搭理她,煙霧里的面容有些冷峻。

    許梔忽然有些害怕這樣嚴肅的他,不知道自己哪兒觸到他的禁忌了,嘴里的話咽了下去,默默杵在那邊等他將這根煙抽完。

    半晌,他將只剩小半截的煙頭撳滅在煙灰缸里:“商修平讓你來的?他自己是沒嘴沒腿嗎?一個大男人讓一個女孩子成天給他拉投資湊局跑動跑西的?”

    許梔忙道:“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費南舟的臉色更冷:“那你的腦子呢?他明擺著利用你!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飯局,讓你一個女孩子又敬酒又勸酒的?他不知道這什么意思?你是他的合伙人又不是他下屬,他拿你當什么使呢?!”

    他的火氣來得莫名其妙,許梔都被罵懵了。

    可他的話也委實不客氣,就差指著她鼻子罵她是三陪了。

    許梔有時候臉皮厚是因為知道對方對自己有善意,比如對師母,因為知道她喜歡自己,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

    但這并不代表她毫無羞恥之心。

    許梔的眼淚在眼眶里打滾,又倔強地不肯落下來,更羞于被他看到,抬手飛快地抹去。

    她沒有再反駁也沒有再吭聲,只是默默地把那份資料收起來。

    “對不起,浪費你時間了。”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角落里的循環水景觀還在流動,潺潺水聲不絕,陽光透過淺藍色的窗簾映照在室內,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映照出她的樣子。

    渺小、可悲,無所遁形。

    那份資料在手里忽然變得格外咯手。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的,會審時度勢,此刻被他點破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可笑,都是小聰明而已。

    論能力論本事論眼界,她還差得遠呢。

    老半晌不見她說話,費南舟看她。

    見她面色漲紅無地自容樣子,才意識過來自己話說得太重了。

    平心而論,平時他教訓下面人比這難聽多了。

    但她不是那些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喚她:“許梔。”

    許梔有些后怕地抬起頭。

    還以為他還要繼續教訓她呢,誰知他見了她這副鵪鶉樣兒,氣笑了:“我不罵你。”

    他從抽屜里取了一塊帕子,起身遞給她,“把眼淚擦擦。”

    許梔猶豫會兒才接過來,只是,看了會兒都不敢拿來擦鼻涕。

    這方巾一看就很高級,印花精致,顏色鮮艷,手感還特別好。

    “費總……”

    “嗯?”

    “這手帕多少錢啊?”遲疑著還是沒敢用。

    費南舟:“……”

    辦公門這時從外面被人敲響,似乎與他很熟,只象征性地敲了兩下就往里推進來了。

    “南舟……”瞿曉的腳步停在門口。

    屋里的情形有些古怪。

    許梔的眼睛紅彤彤的,手里捏著那塊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怕被人瞧見不好,她飛快把帕子藏到了口袋里,抱著資料跟他們頷首,出去了。

    她收帕子時背對著瞿曉,所以瞿曉沒瞧見。

    人走了,瞿曉若有所思,忍不住逗他:“怎么一副被你欺負哭的樣子?你罵人家了?這么可愛的小姑娘,也下得去那個手?真以為人人都是你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身經百戰的老油條啊?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費南舟沒搭理她:“說正事兒。”

    她斂了表情,將手里的文件扔他桌上:“上次跟你說過的,關于中達的case,是否要追加投資?”

    “國內這方面的市場已經趨于飽和,且各方面監管制度還不算完善,風險太高了。”費南舟只翻了幾眼就合上了,十指交握,輕輕抵著下頜。

    他看東西很快,不熟悉他的人以為他只是隨便掃一眼,其實已經了然于心。

    “但繼續投對我們也沒有什么損失吧?”她抻了他對面的椅子笑著坐下。

    “沒什么好處風險還高的事情,我錢多得沒處揮霍?”

    “可如果真沒有一點意思,何必還費那個功夫去關注這個case?”以她對他的了解,這人不會這么無聊,去跟了,那肯定是有意思,只是還需要進一步拉扯洽談而已,以達到利益最大化。

    他這個人,向來極有耐心,喜歡放長線釣大魚。

    費南舟只淺淺一笑,不置可否。

    聊完公事都快下午4點了,瞿曉看一眼腕表,起身道:“我請你吃飯。”

    “不了。”他提起外套站起來,隨手甩到臂彎里。

    “佳人有約?”她微妙地笑了笑,“不會是剛剛那個小姑娘吧?”

    話這么說,她就是打趣一句。

    費南舟這人公私分明,不會跟工作上有聯系的女性扯上什么不正當關系。

    這兩年他身邊也沒什么女人,光是工作都忙得腳不沾地了。

    不過要真有什么她也能理解,男人嘛,哪有什么真正的柳下惠?那小姑娘白嫩得發光,走路輕輕地搖擺,韻味天成,她瞧著心里都有些癢-

    許梔到底沒敢拿那帕子來擦鼻涕,好好地疊放在口袋里,只等著回頭還給他。

    到晚飯時間了,她抓了手機走出寫字樓,打算隨便在附近對付一下。

    手機這時候響了。

    她拿過來一看,驚訝地發現居然是費南舟。

    他這個點兒打給她干嘛?不會是還打算接著訓她吧?

    她有些不對付地接通了電話:“喂——”

    情緒使然,聲音悶悶的。

    她音色嬌嫩,不撒嬌時也像是在撒嬌。

    許梔自己也意識過來了,這不經意間有些抱怨的口吻,顯得過于曖昧了。

    頗有點恃寵生嬌有恃無恐的味道。

    那邊也很默契地靜默了會兒,然后她聽到他低沉含笑的聲音:“還生氣?”

    許梔腦袋震震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實她這會兒應該馬上否認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開口。

    只能解釋為,人在親近的人面前總是忍不住得意忘形。其實從重逢到現在,她潛意識里就有種“他不該這樣對我”的感覺。

    她本能地覺得,他就該對她好,所以才會有那些心理落差。

    費南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似乎是輕嘆了口氣,語氣莫名地溫和:“那我請你吃飯,就當是賠罪,可以嗎?”

    許梔:“……”她那時候滿腦子就只有一個想法——他是吃錯藥了嗎?

    第2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對于這個邀約,她多少存了幾分警惕,但也不好直接開口拒絕:“那好吧。”

    許梔又問,“你在哪兒啊?”

    費南舟說:“你往后看。”

    她回頭,原來費南舟就在她身后不遠。

    他還穿著剛才在公司的衣著,只是,大衣脫了搭在臂彎里,露出里面筆挺整潔的同色西裝,雙腿修長,頭發往后梳起,露出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和往常一樣衣著考究,但又不像是刻意捯飭過,挺隨意的,領帶都沒打。

    “費先生,你什么時候來的啊?”許梔詫異自己怎么沒聽到他的腳步聲呢。

    費南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垂著眼簾,用一種她不太理解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她,似乎是在辨認、確認著什么。

    這種目光,倒很像是兩個許久沒見的朋友重逢、確認對方是否安好。

    許梔心里有點不安,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走吧。”費南舟沒跟她寒暄,率先邁開步子。

    許梔不明白他葫蘆里又賣的什么藥,只好跟上。

    一路上他也沒跟她說什么話,許梔偶爾抬頭,他神色平和,眉眼淡靜,似乎是在思考,腳下的步子也很緩慢。

    她原本一肚子的話,似乎也被他身上這種沉靜的氣質感染,一顆心平復安靜下來。

    “想吃什么?”他低頭問她。

    許梔很少見他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一時有些無法適應。

    她不開口,他也沒催,而是很耐心地等著。

    許梔只好開口:“擔擔面。”

    他們穿過人行道,在馬路對面的小吃街里尋了一家面館坐下。

    這家店店面很小,在整條街上那么多的蒼蠅館子里也不算顯眼,門庭冷落得很。

    兩人坐下后,氣氛就更加奇怪了。

    等上面的空閑,許梔又忍不住看他。

    費南舟似乎有心事,雖然神色平靜但眉宇間的神情又與往常不太一樣。

    許梔發現,他有心事的時候就會格外安靜。

    雖然他平時話也不多,但相處久了就很容易辨別出兩種狀態的不同。

    面上來后,許梔發現面上面灑了一層香菜,眉頭就皺起來了:“老板,我說不要香菜的。”

    老板一拍腦袋,忙跟她道歉,說自己忙忘了。

    “沒關系,你給我一個碗,我們自己挑出來。”費南舟說。

    老板如蒙大赦地去拿了一個碗。

    然后,許梔驚詫地看著對面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慢條斯理地替她將面上的香菜一根根挑了出來。

    她的眼皮一直跳,心里也說不清這股不安的來源。

    但其實,后來仔細回想起來,那時她已經感受到了苗頭,只是害怕承認。

    他將香菜替她全部挑完后,輕抬手腕,將碗推到她面前。

    許梔道了聲謝,默默地吃起來。

    這頓飯吃得異常詭異。

    許梔甚至都沒敢開頭去看他,只覺得他那雙飽含探究的深沉眸子一錯不錯地落在她面上。

    一頓飯吃飯,她竟像是虛脫了似的,背脊處都是冷汗。

    她知道不能再留了,站起來:“我得回去了。”

    “不急,我送你。”他去柜臺處付錢。

    回來時,目光仍落在她臉上。

    她卻將視線移開了,手心下意識攥緊。

    回去的路,漫長又煎熬,從黃昏到華燈初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景,極速后退時是那樣不真實。

    費南舟問她冷不冷,她說不冷,他還是讓司機把暖氣開了。

    然后,費南舟問她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許梔如篩糠似的顫抖起來。

    一陣不知道過去多久的沉默,他終于轉過臉來看她,眼中的情感復雜到讓她根本不敢直視。

    一開始多少是帶著幾分質問的,后來在她躲閃的目光里,他的眼神漸漸軟化下來,有懊惱、后悔、苦笑,也有對自己的自嘲。

    許梔那一刻覺得他快要碎了。

    她不敢再待了,幾乎是在車停下的那一刻就猛地掰開車門,逃也似的奔上了樓。

    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望著她-

    許梔連著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了。

    可這會兒可不像是之前在華克那時候的自由身了,她沒辦法拍拍屁股走路,還有錢在康達呢,她不可能跑路。

    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費南舟什么人?她懷疑什么都不能懷疑他的能量。

    只要她還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混,他總有辦法把她揪出來的。

    其實她也很驚訝,為什么那天他沒有把話說破。

    是不是也覺得尷尬?

    許梔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乍一看很詭異甚至頭皮發麻,但已經那樣了,想要忘記,但很難。

    過兩天有個高峰論壇,許梔和同事夏桐一道去了趟A市,沒想到入場就遇到了熟人。

    “費總。”夏桐客氣地跟他打招呼,語氣難免有些不穩,是激動的。

    “你們好。”費南舟原本在看行程表,聞言抬頭朝她們望來,目光只在她身上略作停頓,爾后笑了一下,像撥開陰霾從云縫里透出的一道陽光。

    他笑起來是個很爽朗的男人,濃眉俊顏,典型的北京爺們兒,和不笑時那副倨傲冷淡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似乎是在等人,過一會兒看了下腕表便提起自己的西裝大跨步離開了座位。

    遠遠望去,他和貼身的秘書已經在和幾個便衣說話了,看著像是市政府的人。許梔想起最近聽到的業內消息,說中信要和這邊政府合作,搞一個什么生物醫藥基地,作為引進的強有力的外來資金,中信自然分量不輕。

    面對省廳的大領導他也泰然自若,不卑不亢,顯然是見慣了這種場面。

    夏桐悄悄扯她的衣袖,小聲說:“我們的投資人還挺和氣的啊。”

    許梔只笑了一下,沒作答。

    身邊另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同事馮柔說:“一看就是條大鯊魚。”

    “什么是‘大鯊魚’?”不懂。

    馮柔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給她解惑:“儀表堂堂彬彬有禮,看著好像挺和氣的,但待人涇渭分明,做事高效,骨子里又冷漠又傲慢根本沒什么多余的同情心。這種男人眼界都很高,攻擊性很強,喜歡統治、征服、駕馭別人,除非他對你感興趣,否則很難上手。”又瞟她一眼,“所以你就不要發花癡了。”

    “我哪有?”

    “你剛剛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我都替你丟人,落人家眼里不知道怎么想我們康達的員工的。”

    “我哪有……”

    許梔當聽故事,卻一點兒也沒有輕松的感覺。

    回京后,天氣急劇降溫,她連忙把衣柜里的毛衣和大衣都拿了出來。

    禮拜天晚上有個聚會,是個不太大的同學聚會。

    許梔本來不想去,商修平特地邀了她,她只好前往。

    地方在溫榆河東岸那邊的一棟私人別墅里。

    二樓大廳連接露臺,門推開出去便是挑空的高臺,夜色下,深藍色的泳池波光粼粼,隨著微風泛起淺淺漣漪。

    這種聚會都有小圈子,有邊緣化的人比如許梔,自然也有處處受捧的,比如費南希和谷雅。

    “她怎么也來啊?”聲音不算大,但也沒刻意避諱。

    是個許梔根本不熟的女生。

    “誰知道,你問商師兄,干嘛非要喊她?”

    “聽說她最近和商師兄一起辦了個什么機械科技公司,真的假的?她哪來的錢?”

    “肯定是商修平出唄。不過,她長成這樣,大腿一張還不是手到擒來。”

    “還是這么漂亮,是男人都把持不住的絕色。她怎么不去混演藝圈呢?日入百萬輕輕松松啊。”

    “你們男人就是膚淺,只看臉!”氣呼呼的聲音,“長得跟狐貍精一樣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你以為演藝圈很好混啊?長得漂亮有什么用,沒背景沒資源,算個屁?”

    許梔跟路過的侍者要了杯青檸汁,起身離開了座位。

    她不想再待這了。

    身邊閃過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撞了她一下。

    只聽得“噗通”一聲,池面上濺起了一大片大水花。

    “啊,我不是故意的呀。”撞了人的捂住嘴巴,一副無措的樣子。可仔細看,幸災樂禍的成分更多。

    她身邊一堆小姐妹還在嘻嘻哈哈,說你還不快下去把人撈上來,萬一人家不會游泳呢。

    唐玲一點也不帶怕的,繼續笑道:“不會吧不會吧,這水池才多深啊?”

    說完目光和谷雅、費南希對了一眼,三人不約而同笑起來。

    只是,笑了會兒就笑不出來了。

    水面漸漸平息,可沒有人浮上來。

    三人面面相覷,其余人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下意識望過來。

    “不會真出事吧?”

    恰在此時,更猛烈的一聲巨響在池面上轟然炸開,一道人影已經毫不猶豫跳入水里,從露臺入口的地方迅速朝對岸鉆去,身形矯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只一瞬便沉入水底。

    這池子看著不深其實也有兩三米,且很長,從露臺到北面逐漸加深,這樣一口氣鉆進去都不帶停也不換氣的,身體素質和爆發力實在驚人。

    池邊漸漸圍了不少人。

    過了會兒,池面上猛地鉆出一人,甩去發上的水滴便托著懷里的人朝岸邊游來。

    認出救人的人,池邊忙又空出了一大片區域給他讓出位置。

    費南舟渾身濕漉地把人抱上了岸,平放到地上,沒有什么猶豫就給她做起了心臟復蘇和人工呼吸。

    許梔臉色蒼白,感覺鼻腔里都是酸澀苦痛,好像已經快要窒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猛地吐出一大口水。

    “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圍觀的人群里有人說,“快抱進去吧,這么冷的天,別感冒了。”

    費南舟一言不發地把人抱起來,只是,轉身時目光犀利地朝費南希三人望來。暴怒之下,他俊美的臉都有些微微扭曲。

    如果不是趕著把人抱進去,那一刻,費南希覺得他可能會抽死自己。

    最害怕的還是推人的唐玲,腿肚子不自覺地打起了擺子。

    他人都進屋好久了,她才悄悄推搡費南希:“那個許梔,跟你大哥是什么關系啊?我是不是闖禍了?”

    “我怎么知道?!”費南希又煩又慌,猛地甩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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