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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烏黑的發絲鋪滿床頭,濃稠烏亮如海藻,他細心地替她梳理好,掌心到底是猶豫著墊起她的后腦,扒開了她的衣領子。

    許梔的皮膚很白,透亮的白,妖一樣潔白細膩到不可思議。

    雪白的右胸靠近腋下內側赫然有道淡青色的蝴蝶形胎記,邊緣處還有些微微發紫。這胎記算不上漂亮,但烙印在這樣美麗的皮膚上卻奇異地出現了別樣艷麗的效果。

    他瞳孔驟縮。

    雖然一早就知道了,真的看到這枚胎記又是另一種感受。

    他記得小時候這枚胎記還沒這么大,顏色也有些發紅,這些年她長大了,連胎記都有了一些變化。

    當年她走的時候只有十歲,圓圓的臉蛋,烏溜溜的大眼睛,滿臉稚氣和狡黠,喜歡抱著他的大腿喊“哥哥”,要他給她買糖吃。

    小南知的脾氣算不上好,甚至是很差,剛出生那會兒,經常在家里翻箱倒柜,不讓她翻她還要鬧,動不動就眼淚汪汪的。

    熟悉她之后就知道,那都是虛張聲勢。

    她六個月就會喊爸爸媽媽了,然后是“哥哥”。

    小時候他經常牽著她出去玩,給她買很多好吃的,姚雁蘭每次知道了都很生氣,說她這么小不能吃那么多甜食和油膩的。

    費南舟嘴里答應,可每次都拗不過她。

    記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淹沒了他,已說不清是失而復得的欣喜亦或者是窒息般的痛楚

    他記得她小時候很驕傲,會騎馬,會射箭,英姿颯爽,像只驕傲的小孔雀,光芒之下,誰都要退避三分,不敢觸其鋒芒。

    如今的她變了很多,和小時候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還是有脾氣,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很多的棱角。

    心里有太多的疑問,但他一句都沒有問出口。他早就不是毛頭小子了,有些東西不用問,問出口是往人心尖上插刀。

    “哥哥……”這是許梔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

    費南舟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有那么一瞬,許梔覺得這個無堅不摧的男人也可以這樣脆弱。

    他笑了笑:“終于肯認我了?”

    許梔有些尷尬,抿著唇沒吭聲。

    她何嘗不是飽受折磨?

    邁出這一步,有些東西必然要舍棄,有些東西必然要暴露于陽光下。

    比如她不能訴之于口的自卑,在他面前,在這份云泥之別的地位下,過去裝作陌路人那般的粉飾太平終究是蕩然無存。

    “對不起,之前那么對你。你恨我嗎?”他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鄭重跟她道歉。

    許梔笑了,雙手反握住他:“知知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此后便不知道說什么了。

    有那么會兒,兩個人都挺沉默。

    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偏偏說不出一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費南舟揉了揉她的腦袋,離開了房間。

    許梔躺在寬大的床上,一夜無眠。

    窗外風雨瀟瀟,雨下了一夜-

    已經到了半夜,客廳里的燈光仍是亮如白晝。

    費南希在沙發里如坐針氈,如一尊石雕,時而看一看樓梯口,時而焦躁地站起來。可每當她轉身想要離開時,兩個便衣便會伸手攔住她。

    “你什么意思?”費南希憤怒地瞪著沈謙。

    沈謙不在意地笑:“小姐,費先生讓你在這里等,你覺得你能擅自離開?你這不是打他的臉,跟我們做下人的過不去嗎?”

    費南希臉色蒼白如紙。

    她對費南舟的畏懼在骨子里。

    雖然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哥哥,但是在十歲以前,他們根本沒有見過,她打心底里對他感到陌生而畏懼。她從小生活在一個貧困的山村,衣不果腹生活困苦,十歲那年乍然回到這樣的權貴家庭,雖是鯉魚躍龍門,也是驟然躋身上流社會的暴發戶,根本無所適從。

    費南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云端上的太子爺,父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從小耳濡目染見誰都八風不動。初見時,他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冷淡一瞥,似乎就注定了兩人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兄妹。

    就像她不能理解他永遠那么自信,他也不能理解她為什么總是那么唯唯諾諾一樣。初到新家庭的她是無比狼狽的,她極力想要褪去過去卑微卑賤的外殼,努力融入這個尊貴的家庭,在費家她努力討好,在外她卻狐假虎威極力地想要彰顯自己新得的身份地位,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顆心早就腐爛腐朽。

    費南舟從骨子里看不起她。

    他這個人,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不喜歡一個人根本不屑于隱藏。

    就連姚雁蘭,對她也是小心翼翼居多,物質上無盡補償,卻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處,每每獨處都極為尷尬,像兩個陌生人。

    夜深人靜時她有時路過走廊時在她門口駐足,還能聽到她的啜泣聲,跟費南舟抱怨,說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南希相處,她好想知知,真的好想,問他能不能把她帶回來,就養在外面的小院子里也好,只要讓她時常能見到她就行了。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從骨子里感到陰風陣陣。

    過了一個多小時,費南舟才從樓梯上下來。

    在聽到他的腳步聲那一刻開始,費南希已經不自覺地發抖。他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他折磨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要整死一個人實在太簡單了。

    費璞存常年在東安福胡同那邊的官邸鮮少回來,姚雁蘭臥病在床,去了玉泉山那邊靜養,這個家就是費南舟說了算。

    “……哥。”費南希還是決定主動服軟。

    費南舟沒答,只是繞過茶幾坐在了最南面的單人沙發里。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靜,一根煙抽完才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費南希牙齒打顫:“我……我之前說過的,因為她勾引家澤。”

    費南舟笑了,只是,這個笑容落在費南希眼里實在陰森。下一秒就見他就斂了情緒,“哐當”一聲,面無表情地將那個金屬殼子的打火機甩到了桌角:“費南希,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這么好糊弄?”

    她嘴唇失血,哆嗦著沒敢吭聲。

    她很久沒見他這么暴怒過了。他年輕時脾氣大,得罪的人不少,這些年歷練有成,變得世故又深沉,很少這么情緒外露了。

    氣氛不可轉圜了,沈謙忙上前替他撥煙、打圓場:“小姐應該早就知道南知小姐的事兒了,為了鞏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能理解。”

    費南希眼皮直跳。

    這話明面上是在替她說話,實則把她的老底都掀了,暗指她陽奉陰違忤逆他,早就知道費南知的事情卻還騙他。

    費南希幾乎搖搖欲墜。

    好在費南舟這時接到個電話,有緊急公務要處理,他實在沒這個閑工夫跟她浪費時間,陰著臉起身離開。只是,出門前駐足斜睨了她一眼:“我回頭再跟你算賬。”

    費南希哪里能等他回頭收拾自己,連夜買了機票飛了洛杉磯。

    據說谷雅和唐玲都被他整得很慘,尤其是唐玲,聽說被人扔到后海沉了兩次,撈上來就剩半條命了。唐家人都跟死了一樣,吱都不敢吱一聲。

    不過她倆都沒她慘,到了洛杉磯她才發現費南舟把她所有的卡都停了。

    “哥——你快讓我哥聽電話啊!”她火急火燎地借了錢打長途回去,接起來的卻是他的秘書沈謙。

    沈謙很遺憾地說費先生在忙,有什么跟他說也一樣。

    費南希卻清楚,沒有他的授意,沈謙哪里敢越俎代庖。

    這個男人是真狠心,完全不顧念兄妹之情。

    她懷疑她死了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種常年浸淫名利場的男人太冷血了,別說兄弟姐妹,沒利益價值的親父子都能出賣背叛,倒戈相向。她在他眼里就是沒什么用處的棄子,還整天不安分給他惹事,她甚至覺得許梔的事情就是個導火索,他就是要借此敲打自己,讓她給他安分點。

    之前她指使谷雅捅到他這兒的事,他已經很不滿了,不過是借機一并發作。

    “我沒錢,我拿什么吃飯啊?你跟他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她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淚來。

    是真的怕了。

    “費先生說了,您有手有腳,總能想辦法回來的。實在混不下去就去大使館找梁伯伯,報上名號,頂多是丟點兒人,絕對不會出事的。”

    主仆倆如出一轍,風涼話說完就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其實,他說這話時費南舟就在他身邊。

    “不用管她,這么大了一點腦子都不長,和杭家澤真是天生一對。”

    沈謙知道他說的是氣話,到底是親妹妹,沒有情分還有責任在,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笑道:“我已經讓耿邵跟著她了,小姐嬌生慣養,最多兩天大概就撐不下去回來了。”-

    十二月的北京,氣溫已經降至零下。

    許梔將自己辦公室里的綠植換了一遍,連窗簾都換上了溫馨的明黃色。

    商修平來看過一次,說這窗簾看著就招蚊子,到了夏天還要再換,她也是夠閑的。

    許梔聳聳肩,說她樂意,生活情調你個大老爺們兒不懂。

    康達的發展非常順利,復合增長率遠超預期,如果照常運營,和中信的協議完全不成問題。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因為上頭的政策調整,康達幾個項目的清潔能源方面都不達標,面臨整改和調整,新產品的生產進入了停滯狀態。

    這個年底真是黑暗的一年,不得已只能找中信那邊。

    電話接通的時候,費南舟在辦公室里。

    “忙嗎?”許梔躑躅開口。

    他翻了兩頁文件,室內太安靜,聲音已經傳遞到她那邊。

    無聲地回答了她的話。

    許梔尷尬,覺得自己明知故問。

    費南舟笑了下,不逗她了:“找我什么事兒?”

    “工作上的事兒。你有空嗎?”她覺得這事兒比較嚴重,還是當面談比較好。

    而且像他這樣的大老板,工作的事情其實很少在電話里談。

    他沉吟了兩秒:“下午3點,我讓沈謙來接你。”

    “不了不了,我自己過去吧,你在中信那邊嗎?”

    他應聲:“那好吧。”

    許梔抵達那邊正好是下午3點。

    不是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窗明幾凈,擺設簡單,但和他這個年齡段的其實不太搭,頗有厚重之感。

    她隨便在室內轉了轉,看到櫥窗里有個很可愛的小木偶,想伸手去拿,又不確定地回頭去看他。

    費南舟將簽好的文件合上遞給秘書,抬眸對她笑了下:“你隨意。”

    許梔這才打開櫥窗,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木偶擺件。

    是個小丑,色彩非常鮮艷,零件構建組合得更是精巧,許梔擺弄了幾下,愛不釋手。

    “喜歡就拿去吧。”費南舟笑說。

    許梔抿了下唇,將木偶又珍而重之地放了回去:“不要。”

    “為什么不要?”他挑了下眉,看她。

    許梔假意沒有看到他的目光,不在意地說:“沒有時間和精力來護理。”

    越是高端的東西,越需要不停投入金錢和時間來維護。

    這個道理,她早就知道了。

    費南舟聽完不置可否,抬手捏了一下領帶。

    許梔小心地去看他,費南舟西裝筆挺,坐在辦公桌后,很閑適的坐姿,卻是游刃有余,海納百川,一點兒也不著急。

    許梔知道比耐心是比不過他的,她那點兒道行還差得遠呢,索性開門見山說出自己的來意:“以你的人脈和能量,你早就知道政策的調整和風向吧?”

    費南舟聽完就笑了一下,低頭喝一口茶:“你是不是太直接了?”

    就這樣直接點出他在坑商修平。

    許梔在他辦公桌對面找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事后回想起來,那份注資協議里規定的一些數據和條款,好像都有目的,不像是防患于未然,倒像是在挖坑。

    比如,為什么要求的復合增長率只限定該年,一般這種條款都限定在兩三年左右。

    以及一些細節,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就是個坑。

    比如一開始注入的金額卡在兩三億,規定的股權回購金額……多了他自己要承擔的風險也更大,少了商修平就算沒達標也能花錢回購那些股份,他要的就是要他償還不了。

    許梔覺得他一開始就盯上了康達,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料定了商修平沒別的渠道融到那么多錢,協議雖然苛刻,也不是非常離譜,一步步把他往坑里帶。

    “怎么不說話,覺得我很陰險?”費南舟失笑,原本想抽一根煙,看到她在對面又作罷了。

    許梔搖搖頭:“商場如戰場。”

    技不如人確實沒什么好說的。

    本來只是有幾分猜測,如今算是確認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這人,習慣提前掐滅風險,康達所研究的領域本來就和華瑞不在一個賽道,卻又相輔相成,如果脫離他的掌控,日后成長起來會比較麻煩,不如提前想辦法弄到手里。

    他算準了商修平沒路可走,這種人瘋狂又冒進,寧愿孤注一擲也不會選擇庸庸碌碌。

    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商修平玩不過他,不管是心智還是手里握著的牌,兩人完全不在一個維度。

    “如果商總能拿出錢回購之前的股份呢?”許梔也想知道他后面的計劃。

    “他拿不出來。”費南舟輕提了一下嘴角,這個笑容有些輕蔑。

    卻也昭示著他布局周全,成竹在胸。

    許梔有點冷,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她本意是想來探探他的底,看他會不會出面幫忙撈一把康達,沒想到他是想要直接吞了,后面的話自然也說不下去了。

    看出她的沉默,費南舟語重心長:“你和商修平又有多少交情?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康達在哪兒,我保證你的待遇不會受影響。”

    他的話可真糙,就差直接說皇帝不急你這個太監在這里急什么?

    相當于直白告訴她江山易主跟她沒關系,打工人的待遇不會改變,甚至可能還有提高。

    話糙理不糙,道理是這樣。

    她面上有些火辣辣的,總感覺自己在跟他搞什么PY交易出賣了商修平一樣。

    費南舟也看出了她的尷尬,默了會兒。

    要是以前,他肯定會不客氣地說她這種不必要的死要面子是鉆牛角尖、是矯情。

    可現在不比從前。

    他其實不知道到底該用什么態度來跟她相處,頗有點近鄉情更怯的意思。

    說起來有些可笑,不可一世的費南舟也有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

    “走吧,不聊這個了,我有東西給你。”費南舟解了西裝上的一顆扣子,從辦公椅里起身。

    許梔遲疑地跟著站了起來。

    第22章

    這不是許梔第一次坐他的車,但他每次開的車好像都不一樣。

    地下車庫里停著一輛亮紅色的賓利飛馳,似乎是新車,反光鏡上還扎著紅帶子。

    “這車好漂亮啊,新車嗎?”她繞著車走了兩圈,伸手摸一下車前蓋。

    車身锃亮,隱約倒映出兩人的模樣,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似乎是在看她。

    許梔有點兒不確定地回頭,他已經飛快斂了神色,對她清淺一笑,將車鑰匙遞給她。

    許梔不解地接過來,手指點在自己胸口:“我替你開?”

    “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哦,我車技很差的,新車要是給刮了我可不賠。”

    他含笑不語。

    車開出去幾百米,許梔握著方向盤感慨:“這車動力好強啊。當然,也可能我沒開過什么豪車的原因,哈哈。”

    “你沒開過車嗎?”費南舟在副駕座問她。

    “沒,我駕照是大三考的,哪有時間開啊?也沒錢買。”她說著回頭看他一下,結果發現他修長的手牢牢吊著頭頂的拉環,“喂,至于嗎?我車技有這么差?”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費南舟輕笑,目光隨意朝她投來一瞥。

    眸光深湛,瀲滟無邊。

    許梔不是沒有見過英俊的男人,但費南舟實在蠱惑惹眼,周正清冷的眉眼間透著自信篤定的笑意,好像他在那兒就是定心丸,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特別有安全感。

    傲氣渾然天成,就連不屑和輕蔑的姿態都讓人信服,氣質遠遠凌駕于容貌之上,那股冷感的倜儻風流很拿人。

    目光對視的這一刻,她的身體有些緊繃。

    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緊張什么。

    “看路。”他的提醒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她忙回頭。

    心里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這車實在棒,車速快馬力強,和她之前開過的駕校車簡直不是一個東西。

    不過確實,將近四百萬的豪車呢,一分價錢一分貨。

    雖然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可能他衣柜里隨便挑幾件西褲都這個價。

    夕陽西下,廣場上的噴池重新開始供水,人流逐漸涌向對面的步行街。霓虹燈次第亮起,在高樓間流轉著絢麗的華光。

    終于按他指定的地址開到了地方,許梔問:“車庫在哪兒啊?”

    “你停門口好了。”費南舟指了指前面。

    許梔將車開到了酒店正門,很快便有門童出來接鑰匙幫忙停車,經理親自迎接,鞠躬哈腰,顯然是認出費南舟了。

    “臨時來有座位嗎?”她悄悄拉拉他袖子,指尖觸到一份細膩卻挺括的觸感,像他的皮膚。

    許梔又若無其事地縮回了手。

    費南舟的聲音低到只有她能聽見:“我不需要預定位置。”

    許梔:“……”果然,規則只是上位者用來規范下面人的。

    這地方外面瞧著裝潢一般,越往里走越有返璞歸真的意境,穿過小橋流水、文化石磚墻砌成的大堂,視野里忽然廣闊起來。原來這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度假酒店,一個個獨立的小木屋隱藏在茂密的叢林中,燈火交相輝映,像黑暗里的螢火,頗有野趣。

    他們沒有選擇酒店配的車,而是步行上山。

    走了沒兩步路許梔就累垮了,抬頭望去,感覺還有不少的路。

    “該,你自己非要走。”費南舟說。

    “你沒說有這么遠啊。”

    費南舟被她瞪了會兒,反而笑了,走到一處石階下蹲下來。

    許梔:“……你不會是要背我吧?”

    費南舟:“你快一點,等你爬上去都半夜了。”

    許梔當然沒有讓他背,她改口說堅持堅持就到了。

    費南舟在樹影中望著她,那一刻的沉默讓許梔也無所適從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不過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略過了這個插曲。

    兩個人,十二道菜,四冷四涼兩湯羹外加兩道點心。

    許梔用勺子舀碗里燉得軟爛鮮美的河豚,和著奶白色的湯汁一道送入嘴里,鮮得差點咬掉舌頭。

    看她一直在那邊不停舀這道菜,費南舟忍不住打趣她:“別吃那么多,萬一沒處理干凈,小命嗚呼怎么辦?”

    他嚇得她手里的勺子差點掉下來,不確定地看他。

    “逗你的。”他將手邊的草莓摘去葉子,遞給她。

    許梔又吃了甜湯和小米海鮮粥,擱下筷子。

    “吃飽了?”他淡笑。

    許梔點頭,卻見他面前的菜都沒怎么動:“你不吃嗎?”

    他這才舀起一顆雪白的魚丸。

    費南舟吃東西很文雅,吃的時候絕對不會說話,只下頜微動看得出是在咀嚼,但那慢條斯理的調調兒很讓人懷疑,他是否對任何好吃的都沒什么欲-望。

    服務生又過來給他們開酒瓶,費南舟擺手:“都撤了吧,我們不喝酒。”

    “為什么不喝?我想喝點兒。”她很好奇地將酒瓶放在手里轉了轉,感覺這酒挺高級的,有點饞。

    他以前就說她好奇心旺盛,連茅坑都要沾一沾。

    許梔第一次偷喝酒是八歲,勁兒上來抱著半個酒瓶窩在廚房里睡著了,后來被打了屁股。

    不過她屢教不改,對于新奇的事物還是喜歡嘗試。

    服務生替他們開了,又彎腰替他們滿上。

    許梔喝了口覺得這酒入口一點都不澀,味道還不錯,又抿一小口,身上熱熱的很舒服。

    “別喝多了。”費南舟提醒她。

    她本來不太想搭理他的,他也知道尋常的規勸沒用,微垂著眼,食指在餐桌上輕輕敲了下,輕飄飄地說了句:“酒容易亂性。”

    她果然不喝了,默默拿起了旁邊的果汁。

    他嘴角牽動,笑意抵達眼底。

    后來聊了些這些年的經歷,聊得挺寬泛,但也算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費南舟說:“書讀得還挺不錯的,N大的高材生啊,厲害。”

    她還沒得意兩秒就聽到了他后面的話:“可怎么就混成了這樣?你在你們師兄弟里是不是混得最糟糕的?”

    許梔:“從現在開始,我拒絕跟你聊天。”

    費南舟:“?”

    許梔悄悄抬眼,給了個想鄙視他又害怕被教訓的眼神:“你嘴巴太毒了。”

    他哈哈一笑,笑聲爽朗。

    后來他們又坐纜車去了山頂,山頂風聲呼嘯,揚起吹亂了她的發絲。

    許梔剛覺得有點冷,肩上就微微往下沉了下,原來是他把自己的西裝脫下來給她披上了。

    “那你不冷嗎?”她擔憂地看著他只穿了件襯衣的上身。

    “這有什么?以前訓練時零下十幾度還在雪里赤膊做俯臥撐,那才是苦啊,慢點兒教練的腳就上來了。”他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右手微曲著搭在了膝蓋上。

    許梔在他身邊的空位上坐下:“誰讓你自己要選這個的?自討苦吃。”

    他似乎是沒想到她竟然這么直接地懟他,哭笑不得,笑過后又斂了情緒。只是,清朗的眉宇間有幾分無奈。

    “年少時是很想要入伍的,這是我的夢想。”

    “那為什么后來又沒去呢?”其實許梔已經猜到了幾分。

    但還是想要親口聽他說。

    她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清澈,倒映出他的模樣。

    費南舟望著她,難得敞露出自己的心事:“沒得選。”

    許梔:“是因為家里的原因嗎?”

    他點頭,又反問她:“你覺得我風光嗎?”

    許梔點點頭:“太子爺能不風光嗎?皇城腳底下都橫著走。”

    他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她這肆無忌憚的打趣。

    “但這份風光是要付出代價去維系的。”他后來說,“人總不能隨心所欲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那雙眼,仍是那么篤定而分明,但許梔覺得這一刻的他才是最有力量感的。

    她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附和過之后卻又聳聳肩說:“所以我寧愿做一個平凡的人,力所能及就好。”

    欲壑難填,總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更多。

    而費南舟,顯然是另一種人。他的欲-望是不見底的深淵,這種欲-望驅使著他不斷前行,控制自己,也控制他人。

    這種人以前她是敬而遠之的,覺得非常危險。

    “抱歉,拉著你聊這么多廢話。”他起身將手掌遞給她。

    許梔抬頭,看到他寬大修長的手掌,平攤在她面前。

    修長的手指,骨節清晰而漂亮。

    她將手放到他溫暖的掌心,只一瞬他就握住了她的,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拉了起來。

    他掌心的溫度實在燙,她原本有些冷的手好像也被捂熱了。

    許梔像是被燙著似的縮回了手。

    夜風吹著彼此的衣襟,吹散了空氣里隱晦的燥熱。

    許梔的酒醒了,攏著他的西裝很久沒開口。

    后來他送她回去,一路無話。

    只是臨走分別前將那枚車鑰匙遞給了她。

    許梔不解地望著被他勾在指尖的鑰匙:“給我?”

    其實她想問的是干嘛要給我?

    “嗯。”見她不動,還一副傻呆呆的樣子,他拉過她的手,將鑰匙珍而重之地擱到她的掌心,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合上,低笑出聲,“笨,本來就是帶你來試車的。”

    許梔面頰微熱,夜風都吹不散的那種熱。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白皙的臉頰紅撲撲的,讓人有那么一瞬心潮澎湃,想要一親芳澤。

    他本來想最次抱一抱她,后來還是作罷:“快點回去吧,這么晚了。”

    許梔背著背包“蹬蹬蹬”跑上了樓,到了屋里開了燈,猶豫一下又跑到房間里推開窗戶朝外面望去,果然看到他還在樓下,靠著車門聲無聲無息地低頭抽著煙。

    第35章

    許梔后來還是下去,和他又聊了不少事,留他喝了兩杯茶才和他道別。

    “媽媽很想你,回家看看吧。”費南舟臨走前說。

    提到姚雁蘭許梔明顯地沉默下來。

    近鄉情更怯,用在此處似乎更加恰當,這是比她面對費南舟還要“更怯”的人。

    她不知道十幾年沒見的這位“母親”,如今又是如何看待她的?看到這樣不復從前爛漫孤勇的她,是否還待她如從前一樣?

    有時候,美好的人只停留在記憶里,因為那賦予了自己的幻想,一旦真的接觸到這個真實的人,那種濾鏡就沒有了。如果是這樣,她寧愿不去見姚雁蘭,彼此還能保留一點美好的念想。

    費南舟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沒有催她答應,只說:“你什么時候想去見她了可以聯系我,她現在在玉泉山那邊療養。”

    “療養?”許梔顯然抓住了這個關鍵的詞匯。

    “媽媽的身體不是很好,你走了以后,她經常睡不著,神經有些衰弱。”他沒有細說,其實,姚雁蘭何止是睡不著,她的精神狀況都有了很大的問題,不然他大伯也不會破例把她接到玉泉山去。

    那地方山清水秀又隱蔽,不對外開放,對她的病情也有好處。

    許梔沒有再說什么。

    費南舟也知道她需要心理建設:“別送了,我走了。”-

    商修平果然拿不出三億來贖回股份,在年底的股權變更會議上,他黯然離場,康達被并入華瑞科技,改名華瑞康,成為華瑞旗下的新型子公司,暫且由華瑞執行總裁沈琮負責管理,獲得了華瑞總部極大的資源傾斜。

    蛋糕只有那么大,華瑞雖然家大業大,總有顧不到的地方,就資源分配問題華瑞的幾個高層就鬧得不可開交,尤其是要撥30個億和聯創、鑫達共建新的科技園和基地的事兒,大會上差點吵起來。誰都沒想到,費南舟竟然這么重視這個剛收購的小公司。

    如果不是費南舟強力鎮住場子,恐怕連桌子都要掀了。

    “一個個心里只有自己那點兒蠅頭小利,一點兒大局觀都沒有。”沈謙吐槽,因為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果然,費南舟沒有呵斥他多嘴,面色繃著,一言不發大步離開了會議廳。

    他這邊心情不好,許梔的心情當然也不會好。

    人事變動、新領導空降、公司結構調整……事情一堆,她作為小股東也難免受到波及。

    她發了張“下雨天”圖片的朋友圈。

    她朋友不多,下面寥寥幾條點贊,她也沒在意。但去喝了個茶的功夫,手機上就收到了新的消息:[不開心?]

    是費南舟發來的。

    許梔確定他肯定是看到了她發的那張圖,不過,很符合他的性格,不會點贊和評價別人的朋友圈,他選擇直接和她私密對話。

    他不喜歡點贊朋友圈這種虛假的客套,也是避嫌。

    至少,他倆的共同好友里就有沈琮和杭家澤。

    他不是個喜歡被人圍觀偷窺的人。

    許梔回復:[還好。]

    [就是公司的事兒有點兒煩。]

    他沒有再給她發消息,而是直接打了電話來。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兩秒,似乎都能猜到對方此刻郁悶的心情。

    這種心照不宣的心靈感應,完全沒有道理。

    費南舟先笑了,微微攏眉,將手里簽完的文件合上,緩步走到落地窗邊:“你有什么煩的?不還是做你的小領導?”

    他這話很像何不食肉糜。

    許梔呵呵:“哪有那么簡單?不說公司的結構調整了,光是人事調動就夠我喝一壺的了。新來的領導和同事我不得‘團結’‘團結’嗎?不然人家能給我好果子吃?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得給我這個‘老頑固’一點兒顏色看看?”

    而且,最高領導又要命的是沈琮。

    她覺得這簡直是有毒,她好不容易剛剛擺脫了華克,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去了。

    她真的很想問你們華瑞是沒人用了嗎?就這么寶貝他?

    當然她對沈琮本人沒什么意見,再不喜歡也不得不承認他工作能力很強,通曉人情世故,既不像某些人一樣剛猛把團隊關系搞得一團亂,也不軟弱。他是綿里藏針的一把鋼刀,擅長以柔克剛,以弱勝強,是費南舟用來撣壓平衡的一把好手,也難怪他這么器重他。

    但是,從她私人感情方面出發,她實在不愿再和沈琮共事。

    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實在尷尬。

    不過她的私事顯然不可能影響他的布局,沈琮是目前他用的最稱手的一顆棋子,絕對不可能放棄。

    越是這種權利變更的動蕩時候,越需要強有力的人來快速穩定局勢。

    許梔也不可能跟他說她和沈琮的關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聽出她看似放松玩笑的語氣里那點兒煩躁,費南舟說:“我請你喝咖啡吧。”

    “我下午還要去車間視察。”說完她都笑了,他這位大人物還得遷就她的時間呢?

    誰知他笑著說:“那就一塊兒吃晚飯吧。”

    費南舟說的一塊兒吃晚飯原來不是出去吃,車在路上開了會兒,馳入安靜的小區,后來停靠在地下車庫里。

    這房子倒不似他別的房子那么大,但也挺精巧的,一百多平的地兒,餐廳客廳連通,還有開放式廚房。

    許梔坐在沙發里吃薯片看電視,不時回頭看一看在廚房忙碌的費南舟。

    “你們在校時要自己做飯嗎?”她挺詫異他會做飯的。

    “不用。”他將兩份意面端上來。

    許梔光著腳跑過去吃,被他呵斥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玄關處套上了拖鞋。

    面是真難吃,費南舟的廚藝不敢恭維,不過她沒說什么,低頭默默吃著。

    弄得他后來都不好意思了,將她的筷子收了,無奈地說:“算了,我們出去吃吧。”難得下一次廚,翻車翻得徹底,看來以后要多練練了。

    后來他們在附近吃了一份牛排,回來時,她說:“你直接送我回去吧,都這么晚了。”

    費南舟卻拉過她的手,將一張電梯卡和一枚鑰匙放到她掌心:“房子給你挑的,這地方我沒住過。”

    許梔這才明白他為什么帶她來這地方。

    不過她后來還是拒絕了房子,倒不是要跟他劃清界限,主要是內心糾結、畏懼,其實她那段時間蠻害怕日日見到他的,盡管他說他不住這兒-

    許梔還是決定去看姚雁蘭。

    時間就定在那個禮拜末。

    姚雁蘭最近的狀況還算穩定,因為知道她要過來,特地梳洗過,挽了頭發,換了身淺青色竹葉紋蘇派旗袍。

    她身段苗條又豐韻,略施粉黛便風姿綽約,手邊的茶一口都沒動,不時朝門口望來。

    許梔躲在費南舟身后,一開始進門時心里非常緊張。

    “知知——”姚雁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流淚了,搶上前來拉住她,上下打量著她,輕輕地摸一下她的臉,捏捏她的肩膀。

    原本的幾分陌生感和忐忑消弭在姚雁蘭關切和疼惜的目光里,許梔也掉下眼淚來。

    晚飯是在香山這邊吃的,姚雁蘭給她夾菜:“你以前很喜歡吃這道清炒蘆筍,你嘗嘗,味道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媽媽為了你,特地把以前的廚子請回來做的,嘗嘗。”費南舟說。

    許梔默默嘗了一口,說不出話來,喉嚨里有些酸澀哽咽。

    姚雁蘭要她搬回來住,許梔猶豫著該不該答應,樓梯上就傳來了重重的聲音。

    一個花瓶砸碎在樓梯口,抬頭望去,只看到費南希氣憤的背影。

    姚雁蘭有些尷尬:“媽媽會勸她的……”

    “還是算了吧,知知現在住在我在國貿那邊的房子,上下班挺方便的。”

    “那好吧,你多照看著她一點兒。我過些日子又要回你大伯那,也沒辦法陪著她。”然后又問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兒,費南舟一一答了。

    離開時,許梔心情復雜。

    這次他將電梯卡和房卡遞到她手里時,她不好再拒絕了。

    費南舟自然看出她的心事:“媽媽身體還好,你不用太擔心。”

    她“嗯”了一聲,點點頭。

    回到住處已經到晚飯時候了,費南舟問她想吃什么。

    許梔搖搖頭,她沒什么胃口。

    “多少吃一點兒,別落下什么胃病了。”他說著已經去了廚房。

    許梔只好說:“那你隨便給我整點兒吧。”

    費南舟給她做了蛋包飯。

    看賣相還可以,一吃她就眉頭皺起。

    “有這么難吃?”他都無奈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我做的蛋包飯和蛋炒飯啊。”

    “不知道為什么,我記得小時候好像不是這個味兒,小時候好像覺得還挺好吃的,怎么長大了味道變了?”

    “可能我們都長大了。”他笑一笑,目光疏淡,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

    許梔默默舀了一口,也不知道該作什么回應。

    吃完后費南舟將碗筷收拾好丟進了洗碗機,回頭找她時沒瞧見她人,洗手間燈又亮著,他就在旁邊等她。

    桌上一堆東西還沒收拾好,有沓小冊子擱在桌角搖搖欲墜,快掉下來了。

    他失笑,無奈地過去替她扶好,手一推就看到了冊子后面的相框。

    費南舟愣住,手里不覺將相框拿起。

    是之前在出租屋里他看到的那個,還以為她要扔了呢,沒想到還帶著,原本從中間劃爛的照片如今又用膠帶珍而重之地粘好了。

    照片上,女孩靠在男人肩頭微笑,露出毫無城府的爛漫笑容。

    他站在那邊,老半晌沒有動。

    “哥,你有沒有看見……”許梔從洗手間出來,甫一瞥見他手里拿著的東西,也怔住了。

    費南舟若無其事地將相框放回去,問她:“看見什么?”-

    年后日子如常,只是,許梔的工作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華瑞康領導班子大換血,她花了點時間才協調好,副總鞏浩明卻處處挑刺,她手里負責的一個項目方案申請了兩次都沒通過。

    許梔猶豫了會兒,去找了沈琮。

    這事兒她沒辦法找費南舟,一是這種小事他未必管,二是越級辦事,沈琮面上過不去。

    按理說,他沒道理坐視不理。他這人公私分明,這事兒不管于公于私他都應該出面。

    沈琮聽了后卻有老半天的沉默,先給她倒了杯茶,問她知不知道鞏浩明是誰的人。

    許梔皺了下眉,沒懂他的意思。

    沈琮端著茶站在辦公桌邊淺啜,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華瑞的高層陣營比較復雜,總部對華瑞康的資源傾斜觸到了很多人的利益,鞏浩明是他們安插過來的人,我不好動他。”

    許梔明白了,他不好直接出面,不過,他也沒有不準她做什么,相當于默許了。

    她笑一笑:“謝謝沈總的提點。”

    “我說什么了?”他微微一笑,手臂松松支在桌角。

    許梔怔了下,也笑了。

    鞏浩明不給她臉面,她也不跟他客氣,兩人在底下鬧得不可開交,沈琮一問三不知,當沒看見。他新來乍到根基不穩,也不團結底下人,好幾次舉措碰到了幾個主管的利益,大家明著不說,暗地里都看他不順眼,久而久之就沒人聽他的。

    約莫是失了智,他三月底私自克扣項目撥款,許梔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報告給費南舟。

    傳真單打過去的時候,沈琮、宗政和瞿曉都在。

    “你怎么說?你是他的老領導。”費南舟掃過那單子,抬手遞給瞿曉。

    她面不改色地看完了,笑一笑說:“手底下的小孩子小打小鬧,怎么都能鬧到你這兒?鞏浩明這人脾氣不好,慣會得罪人,領導班子新舊更替有點兒矛盾很正常。”

    暗指許梔沒事找事,把私人恩怨上升到大層面。

    費南舟抬眸看宗政:“你怎么說?”

    宗政一直都在中信資本坐鎮,不過問華瑞之事,算是個“局外人”。

    他的話算不上有分量,但也無傷大雅。

    不過,他笑一笑就把皮球扔了回去,半點兒腥都不沾:“這是你們華瑞內部的事情,我不知內情,實在不好貿然開口。”

    瞿曉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遷怒他,以免樹敵,但還是有些窩火。

    宗政顯然沒把她放在眼里,連句場面話都不愿意說。

    她此舉也并非為了針對許梔,只是感覺費南舟對華瑞康的重視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華瑞康又不是她的勢力范圍,長此以往會失控,影響她在華瑞的分量,不得不出此下策,安了鞏浩明這顆棋子,想逐漸把局面扭轉過來。

    誰知道姓鞏的這么廢,連個小姑娘都搞不定。

    費南舟不可能看不出來,但他這人向來冷漠,是典型的冷酷管理者思維,只要自己能掌控全局,不影響具體的項目運營推行和效績,底下人怎么鬧他都不會管。

    單子上說得挺清楚,可以說是一目了然,瞿曉卻是風波不動,扔回桌上:“這事兒還是得問鞏浩明。若是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為了公司自然是要嚴肅處理,杜絕這種欺上瞞下的不良風氣,但若是有什么誤會,也別冤枉了人。”

    又看向沈琮,“沈總是鞏浩明和許總的直屬上級,這事兒他應該更加清楚。”

    意思是她在華瑞,她又不管華瑞康,這事兒別問我。

    費南舟饒有興致地望向沈琮,轉了下手里的鋼筆:“沈總怎么說?”

    沈琮波瀾不驚:“孰是孰非暫且不好定論,這么重要的事情,不若把兩位當事人都叫來,讓他們當面對質?若是鞏浩明真的克扣了款項,自然有書面證明,材料齊全,一目了然的話,到時候也更好判斷。”

    “你這么說,是覺得鞏浩明真的做了嗎?”瞿曉犀利的目光直刺他。

    沈琮失笑,攤開手掌:“我只是說如果,瞿總,別這么激動。”

    瞿曉冷笑連連。

    她讓鞏浩明插手華瑞康的事,顯然也是碰到了沈琮的底線,在他的管轄范圍不允許有別的聲音。只是,他自己不出面,讓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來沖鋒陷陣。

    但心里也打鼓,不知道鞏浩明是不是真的留下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證據。

    好在鞏浩明沒真的失了智供出她,只說是和許梔的在工作上有一些分歧,才產生了矛盾。

    出乎她的意料,費南舟的態度模棱兩可,不痛不癢地訓斥了兩句就作罷了,也沒把鞏浩明拔走,只是弄掉了他手里一個很重要的項目丟給了之前分管營銷的邱和平。

    瞿曉自此知道,他對沈琮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也是借機敲打她,一舉兩得。

    今天這場鬧劇,他才是穩贏的莊家。

    她心里憤憤不平又實在沒辦法跟他硬碰硬,只能擠出一絲笑容:“我本來想請你吃飯,不過,我看你今天也沒這個胃口,只能下次了。”

    說完心里又有些打鼓,鞏浩明的事情確實是她理虧。

    其實她何嘗不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費南舟這個人,有時候似乎很好說話,但真的碰到了他的底線,翻臉比翻書還快,手段毒辣不留情面。但她不是他的敵人,頂多算利益有些分歧,大家一條戰船上他犯不著整死她,大抵是這次手伸太長惹惱了他。

    她看人準,尤其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本來以為他對那個叫許梔的還有點喜歡,或者是興趣,今天這一出反倒讓她迷糊了。或者說,他這人就是愛欲分離,占有欲作祟,想上和喜歡是兩碼事。

    她有時候分不清哪一個他才是最真實的他,哪一個是戴著面具?

    她男人走馬燈似的換,模樣是個賽個的好看,但兜兜轉轉回來,仍沒有一個人能與他相比。

    也許人總是喜歡挑戰自己不能攀到的高峰,想要征服自己不能馴服的人。

    “那就下次吧。”費南舟沒理會她的陰陽怪氣,神色和往常一樣淡然。

    她挺不得勁的,也不再說什么。

    兩人一道走出電梯時,遠遠就看到了許梔和插著兜的沈琮在大堂處說笑道別。

    費南舟的腳步停下。

    她的心情莫名很好,勾了下嘴角笑道:“看來你惹到人家小姑娘了,人跟自己上司表忠心呢。”

    她可沒忘記剛才許梔黑著臉走出會議廳的樣子,招呼都沒打一聲,儼然是把費南舟和她、鞏浩明劃為“一個陣營”了。

    但這種底氣,是誰給的呢?不言而喻。

    她心里跟針扎了一下似的。

    總感覺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明明上次見面的時候,兩人好像還沒多熟。

    事業情感雙重挫敗讓她心里籠罩著一層陰翳,感覺自從他力主扶持華瑞康之后,很多事情都在逐漸失控。

    另一邊的兩人也看到他們了,停下了對話,沈琮和往常一樣有禮貌地跟他們頷首:“費先生、瞿總。”

    許梔也依樣畫葫蘆跟著喊了一聲,只是,眼神沒看費南舟。

    她的不對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瞿曉覺得很有意思,忽然就改變了主意,笑望著她和沈琮:“一起吃個晚飯吧,完了還能去打個高爾夫,我聽說沈總的球打得很好,一直都想要見識一下。”

    沈琮沒有應,而是笑著看向費南舟:“費先生有空嗎?”

    “不了,我還有事兒,你們仨去吧。”費南舟淡笑。

    “那好吧。”瞿曉笑道。

    根本沒有人問她的意見,許梔覺得自己真是悲哀到了極點。

    也對,她這個小嘍啰,就是他們用來斗法的犧牲品,她算什么啊?

    她現在平等地討厭他們仨中的任何一個,但她此刻最討厭費南舟!

    愛之深責之切,別人都欺負她就算了,他最不能原諒!

    其實她隱約能明白他的馭下之道,但從情感上來說,她真的不能接受,這種被肆意拿捏他卻隔岸觀火的感覺。

    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情緒波動這么強烈,更沒發現,沈琮那時候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她一眼-

    許梔沒去聚會,走出公司就跟他們道別了。

    埋著頭走了會兒,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看一眼,是費南舟打來的,一開始不想接,可看那號碼不停響,她心里挺煩的,到底還是接起:“喂——”

    “走路看路。”他原本沉默著,約莫有兩秒,無奈地開口。

    許梔一驚,發現自己快撞到別人身上了,連忙擱下手機抬頭道歉:“對不起啊……”

    費南舟挽著西裝,不動聲色地笑望著她:“你怎么這么笨啊?”

    許梔:“……你不是有事嗎?”

    “你呢,怎么沒跟他們去打高爾夫?”他慣常地反客為主,將話題丟了回來。

    百試不爽,許梔啞聲了。

    “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笑了一下,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很自然地握住她的肩膀。

    許梔怔了一下,目光在他握著自己的地方停頓了會兒,人已經被他帶得往前走了。

    他沒帶她回住的地方,而是他在海淀那邊的住處。

    她以前在一篇公眾號上看過,說這個地方看似不是最近最昂貴的地段,實則遍地顯貴,很多權貴要員都住在這片小區里。

    但真的踏入這片小區,感覺也挺平平無奇的。

    她疑惑的眼神落入費南舟眼里,他笑著問:“怎么了?”

    許梔就將自己的疑惑跟他說了。

    “大隱隱于市,有時候,越是看著普通的地方越不普通。這地方我住得蠻舒心的,別看外觀一般,挺僻靜的,人員流動也不大。”他耐心跟她解釋。

    許梔一想也是,人到了一定層次和地位后,其實不太過于追求奢華的生活和儀式。反倒是那些忽然暴富的人,報復性消費,總是迫切地追求浮華的外在和名利。

    處處高調,其實不太高明。

    說曹操曹操就到,最尷尬緊張的事情發生了——

    “南舟?”身后傳來驚訝的聲音。

    許梔身體僵硬,下意識將自己藏在了他身后。

    費南舟忍俊不禁,安撫地緊了緊她的小手,轉身跟來人打招呼:“徐伯伯,您好。”

    許梔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對方。

    是個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但精神矍鑠,看上去很有精氣神,穿件黑色的夾克衫,乍一看挺樸素的。

    但看費南舟隨和的態度,顯然不是一般人。

    “費主任最近可好?”中年人閑適地跟他交談,聊了幾句問候到他父親。

    “一切都好,勞您掛念。”

    對方又問起他大伯,語氣更加謹慎鄭重,甚至隱隱含著幾分敬畏。許梔從他們的言談中隱約窺知,他大伯的銜位和能量應該還要在他父親之上,絕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中年人好像根本看不到他手里牽著的人一樣,直接無視,問都沒問一句便告辭了

    許梔擔心了老半天的尷尬場景,根本沒有發生。

    她泄了氣,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幼稚了。

    這種人都是人精,不該問的與自己無關的不會問,何況這種事情可能也司空見慣了,他們這類二代公子哥兒包養女明星搞小蜜都很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當成那一類了。

    身后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

    許梔的思緒終于回籠了,眼睛被乍然亮起的刺目燈光照得閃了一下。

    “以后離那個沈琮遠一點。”費南舟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回來時扣著杯子喝一口,跟她說。

    許梔怔了一下,看他:“……為什么啊?”

    “他未婚妻是孔令綺。”他喝了一口水,沒看她,語聲平和,“孔令綺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跟他走太近,難保不出什么事兒。”

    許梔那時隱隱覺得,這不是主要原因。

    不過她沒有反駁他,很乖巧地“嗯”了一聲。

    費南舟笑,過來揉揉她的腦袋。

    被她伸手打開了,她有點兒不滿:“別亂揉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只是淺淺笑著-

    年后特別忙,許梔忙得腳不沾地。

    忙了一個禮拜終于要收尾了,許梔升職了,升為了副總,和鞏浩明平起平坐。

    許梔的壓力頓時倍增了許多。

    董事會下達這項任命時,鞏浩明眉梢挑了一下,離開會議廳時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升得挺快的啊,怪不得之前那么拼命。”

    說的是她拼命懟他的事兒,顯然,他覺得她在華瑞肯定有強有力的后臺,至少和她背后的人是一個量級的,之前針對他都是一早就定好的計策。

    許梔沒有跟他吵架,而是專注自己的業務,和幾個同級領導迅速熟悉起來。

    再次見到費南舟已經是一個禮拜后了。

    她有份很重要的文件需要他簽字審核。

    “許小姐,你怎么在這兒啊?”沈謙含笑的聲音在走廊里響起。

    許梔抬頭,過來的有好幾個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費南舟。

    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是最亮眼的那一道風景。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從文件里稍抬了一下頭。這一眼很寡淡,公事公辦,沒什么特殊意味,看到她之后才展顏笑了一下。

    許梔也對他笑了一下,有默契似的。

    不過當著一幫高管的面兒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打什么招呼。

    她跟著幾個華瑞的高管一道進了辦公門,然后杵在角落里站著,等著他們一個個匯報完再輪到她。

    這個過程很漫長,足足持續了有一個多小時。

    終于這幫人都走了,室內安靜下來。

    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費南舟扯了下領帶,走到一旁開了瓶礦泉水,仰頭灌下一大口。

    許梔不經意抬頭,瞥見他微微滾動的喉結,像觸電似的縮回了目光,不敢再亂看。

    半晌沒有動靜,費南舟問她:“愣著干嘛?”

    許梔抬頭,甫一撞上他含笑的眸光,如夢初醒,忙把手里的文件夾遞給他。

    他接過后隨手翻了翻,邊走邊看繞回了辦公桌后。

    許梔就站在一旁等著他看完。

    他看到有些地方眉宇微皺時,她一顆心就提起來,有些緊張地望著他。他這人在公事上都很較真,不顧忌私人感情。

    費南舟抬了下頭。

    許梔下意識站直了,正襟危坐。

    他約莫是笑了一下,沒好氣:“用得著這么緊張嗎?怕我吃了你?”

    手指點點一旁,溫聲道,“你坐下。”

    許梔乖乖坐下。

    許是工作時的他看上去很板正,她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但卻另有一種壓迫感在里面,也不敢太放松。

    她歪著腦袋作出認真待命的樣子,湊近些。

    沒料到他此刻抬了一下頭,兩人鼻子差點撞上。

    他英俊的濃顏近在咫尺,眉眼冷峻,英氣逼人,看得許梔心臟都要驟停了。

    他復又垂眼,將手里圈劃出重點的文件推還給她:“這幾個數據,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先期投入這么多只有這么點產出和效益,這每個季度的同比增長還達不到市場平均……”

    許梔忙收斂心神,不敢再亂想。

    這次的匯報只是例行匯報,她來之前并沒有懷揣著什么目的。這種匯報其實可報可不報,但是,匯報之后顯然自己手里就多了底牌,這是跟“大老板”匯報過的,到時候更好拿著雞毛當令箭,方便她指揮下面人。

    她這個領導新官上任三把火,根基不穩,很多人都不服她。

    對上她要團結,對下自然要樹立威信。

    最好讓大家都覺得她是大老板的“嫡系”,手握尚方寶劍,一切好辦事。

    她想得挺美,沒想到一份簡單的報告就被他指出諸多漏洞,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拋出來,問得她欲哭無淚,冷汗涔涔。

    早知道不耍這種小聰明了,給自己挖坑呢。

    許梔的CPU都要燒干了,沒想到他對數字這么敏感。

    “不是軍校生嗎?”許梔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沒想到他的聽力非常好,蚊訥般聲音都聽到了,一開始他沒發作,在跟她聊完了報告上的問題后才丟了鋼筆,不咸不淡的說了句:“我讀的也是雙一流的985,不是什么野雞大學,比不上你這個小高材生也算不上文盲。”

    說完用筆點了下她的鼻尖。

    許梔下意識摸了下鼻子,不知為何,耳朵有點兒紅。好在他很快就斂了神色,低頭簽文件,不再看她。

    許梔離開時替他關上了門。

    第24章

    費南舟雖然在匯報時刁難了她,但許梔回頭梳理了一下,說的幾個點都正中核心,如果不解決日后確實會出隱患,到時候捅了簍子才真的會被鞏浩明他們群起攻之,職位不保都是小問題。

    她忽然也能理解,為什么之前他一直不肯把幾個重要項目交給她,后來雖然交了,也讓鞏浩明、劉欣雅幾人一同參與。

    監督未免權利過于集中只是其一,還有一個原因估計是為了分擔風險和責任。

    有些項目真的關系重大,如果捅了簍子她真的擔不下來。

    他老是說她“有點小聰明,會鉆營,但辦大事是個問題,顧頭不顧尾”,她本來還不服氣,忽然就說不出什么話來了。

    離開前,他看了她會兒,原本不想說那么直白,可到底還是說了:“不是不幫你,我那么明顯地替你出頭,你肯定要被同事議論了。你想這樣嗎?都說你是靠著跟我的關系才坐上副總的位置,到時候,就算你有能力,別人也不會看到了。”

    又說,“公是公,私是私。不過,你有什么為難的地方還是可以問我。”

    許梔心頭巨震,垂著頭不說話了。

    他笑了一下:“出去吧。”

    禮拜天有個高峰論壇,許梔和鞏浩明都去參加了。

    他倆一直不對付,坐車的時候還唇槍舌戰,許梔也不是個愿意吃虧的,吵著吵著戰火就有升級的架勢。

    車里其他人都在看戲,大有任由戰火蔓延的意思。

    但許梔沒辦法,她騎虎難下,不可能在這種場合示弱,而且當著沈琮和瞿曉的面兒她要拿出個態度出來,沈琮不方便懟鞏浩明她就要沖鋒陷陣,非噴得他不能再逼逼賴賴。

    “小姑娘家家的,嘴皮子功夫倒是利索,就是不知道你到了別的地方是不是也這么能舔。”鞏浩明陰陽怪氣道。

    這話一出,車上不少人都皺眉了。

    他這話太糙了,都算得上人身攻擊了,還是對女同事。

    討論工作、業績什么都沒事兒,這就有點下作了。

    許梔畢竟畢業沒多久,登時漲紅了臉,想回嘴又不知道噴什么,忽聽得后面有人“啪”一聲合上了什么,繼而是一道低沉威嚴的嗓音:“鞏總,注意一下個人素質。”

    鞏浩明本來還有點不服氣,回頭看見說話的人,登時安靜如雞。

    專車到了,費南舟扔下報紙,在秘書的陪同下下了車。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但是,后來車到后許梔去洗手間時偶然聽到有人在議論她:

    “許總是不是大老板的人啊?升得也太快了。”

    “不清楚。”

    “很可能,不然大老板為什么在車上給她說話?這種小事。”

    “看不過唄,他這種高門子弟,個人素養還是很高的,至少面上要體面,鞏浩明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車上還有別的公司的代表呢。”

    “也是哦。不過他就算真的要在華瑞康安插人,也不會選這種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吧?”

    “難說,鞏浩明也不是什么厲害人物,你看公司里那些領導,哪個真拿他當盤菜?都明里暗里看笑話呢,瞿總這步棋,走得不算高明,倒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不過當初那個形勢,她確實也抽不出別的人了。”

    “許梔也不見得多高明啊,你這么說,倒有點田忌賽馬的意思。”

    “高層斗法,誰說得清?我們就看著吧。”

    許梔有點心梗。

    原來她在別人眼里的層次,跟鞏浩明是差不多的。

    那天她一整天的情緒都挺低落的。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點,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從別人嘴里聽到是另一回事。

    但更令她心情糟糕的還是項目的事情。

    手里原本準備采購的一批機器到貨出了問題,說要延期一個月,愿意按照合同賠償款項。許梔一聽就炸了,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天都不行。

    “劉總,工期很趕啊,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你這不是坑我嗎?”她可是立了軍令狀,不能按期完成問題要被問責,而且這個項目要命的跟后面的合作都有關系,是華瑞康用來打開東北的市場的。

    出了問題費南舟第一個剝了她的皮,沈琮都會受影響。

    到時候,董事會那批反對扶持新公司的人肯定要跳出來了,影響會很大。

    許梔糾結了一下午還是豁出去臉面,打了電話給費南舟。

    彼時他在和瞿曉吃飯,討論和霖市合作的那個醫藥基地的事情,因為某個副市長貪污卷了一大筆錢,開發商也跑了一半,香餑餑變成了爛攤子,這會兒抽身前面的投入全打了水漂,霖市那邊也不樂意,他雖不懼也不好得罪那邊,一個頭兩個大。

    “我的意思是和途策、東河那邊談談,這個項目850億太大了,靠我們自己肯定吃不下,而且風險太高了。”瞿曉沉吟。

    費南舟:“這消息還瞞得住嗎?都上新聞了,現在都等著看我的笑話,他們不得趁機狠狠訛我一筆?”

    “那也沒轍,總不能撂挑子吧?陳書記那邊可重視著呢,這個項目要是垮了,對他的仕途都有影響,我們犯不著得罪他啊。不然以后還要不要和霖市、橫市那邊合作了?”她心里有火,說話也沒怎么客氣。

    費南舟這個人,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頂端,很多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她自問自己的脾氣已經夠爛了,跟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心里估摸著也明白這點,有些事兒會跟她討論但每次談判時從來不會帶她,更傾向于帶宗政、沈琮幾人,紅臉白臉輪著唱這戲才能唱得下去,不然玩脫了就難看了。

    “你要是不樂意,我來出面。”她心里憋著火,真是麻了。

    費南舟未置可否,按下打火機:“你急什么?”

    猝然亮起的火苗映紅了他冷硬俊秀的眉眼,淡漠無比,但總感覺別有深意,瞿曉一腔怒火如被一盆冷水澆熄,凝眉:“你什么意思?”

    他抽煙的姿勢實在好看,優雅極了,但那副游刃有余作壁上觀的架勢實在是可恨得很。

    他倒是比她想象中要鎮定多了,一根煙抽完才跟她說:“你也說了,這關乎陳想何的前途,周茂出逃第一責任人就是他。現在最急的不是我,是他,他就算想方設法使盡渾身解數也不會讓這個項目黃掉的。你這么坐不住,眼巴巴上趕著當這個冤大頭,途策、東河那邊聽了都得豎起一根大拇指,贊您一聲‘牛’。”

    瞿曉血氣上涌,偏偏他說的有道理,她沒法對著他發作。

    他隨手撣落一截長煙灰。

    這時有電話打進來,他抬手接了:“喂——”

    “費南舟,是我。”女孩清甜的聲音急促地傳過來,是真焦急。

    四周很靜,瞿曉也聽到了。

    她沒什么表示,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費南舟將煙掐了,提起自己的西裝跟她道別:“回見,單我買了。”

    許梔顯然也聽到了,原本火急火燎的話都咽了下去,不確定道:“您那邊有人嗎?”

    他淡淡一笑:“你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許梔臉頰發紅,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副德行有沒有被他身邊的人聽到。

    費南舟笑而不語,沒點破,按著手機走出了餐廳。

    路上她就跟他說了機器采購的事兒,費南舟在車上略沉吟,似是在思考。

    許梔如火燒眉毛:“你說怎么辦啊?一個月這邊工期都要停了,到時候產品肯定不能按時上市,那我一定完蛋了!公司也完蛋了,董事會……”

    “許梔。”他喚她。

    許梔停下來,乖巧等待。

    豈料他扶額微嘆:“你安靜會兒,讓我想一想行嗎?”清朗聲音里含著一點笑意。

    許梔的嘴巴牢牢閉上,小臉微紅。

    費南舟只是略作沉吟便開了口:“工期不能拖,找別的渠道吧。”

    “這批機器很先進,很多零件都是進口的,而且量這么大,短時間上哪兒弄啊?”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以他的人脈和關系,弄到一批貨自然不是問題。

    甚至只要放出風聲,大把上趕著來巴結的。

    別說一批機器,天上的月亮都有人趕著去撈。

    他的話挺精煉,具體怎么弄一點兒沒說,挺像空頭支票的,但許梔一顆躁動的心莫名就安靜下來。

    說話的時候他的車已經到了,司機恭敬回頭:“在前面停嗎,費先生?”

    “不用,就在這兒停,我自己過去。”他已經看到了不遠處翹首以盼的小姑娘。

    明明這距離也不遠,可她就是看不到他,猶如一個大瞎子。

    費南舟下了車,繼續跟電話那頭講:“我到了。”

    “你在哪兒啊?”她還在四處張望。

    他不疾不徐地笑了聲,說不清是無奈還是無語,清朗的聲音好似就在她耳邊:“你抬頭,往東北角30°的方向看。”

    許梔狐疑地朝四周張望,轉了一圈也沒看見他,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東北是哪邊啊?”

    他沒答,手機里已經嘟嘟嘟傳來了忙音。

    許梔愕然地看一眼手機,然后便聽到了他的聲音:“你抬頭。”

    她下意識聽從他的話,循著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搖頭苦笑的費南舟,原來他就在她身后不遠處的站臺上,背著光,身后是五光十色不住閃爍的霓虹燈。

    “我真的懷疑你是怎么考上N大的?地理卷子都是蒙的吧?”他走到她面前,抬手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削了一下,像懲罰。

    但似乎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親昵在里面。

    許梔不甘示弱:“做卷子和辨別方向是兩回事!”

    “還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再打我的頭!我已經長大了!”

    他不言不語,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俄而,又抬手明知故犯地削了下她的腦袋,力道都和剛才那一記如出一轍,眼底還含著笑。

    許梔瞠目結舌,都忘了要說他。

    還能這樣?!

    第25章

    要說解決問題,其實電話里已經解決。

    許梔說:“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了。”

    費南舟看一下表,似模似樣地說:“確實浪費了我不少時間。”

    許梔氣煞:“你怎么這樣……”抬眸時愕然地發現他在微笑,她錯愕茫然的表情映入他暗沉深邃的眼底,他不動聲色,她臉已經悄然漲紅。

    他逗她時三分真四分假,像兒時逗弄孩子,但又和那時候不一樣。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在此情此景他們的關系之下。

    那時無關風月,如今有些發生過的事情已經不能逆轉,哪怕她想要忽視,客觀事實是存在的。他們有了親密的肌膚之親,他那樣地深入過她,她不能忘懷,哪怕她很想要忘記。

    他們都在裝,不捅破那層窗戶紙,免得更難看。可她的定力和功力,到底是不及他,以至于她不清楚他是幾分真幾分假。

    她別開頭,不肯再說。

    他也沒有再逗弄欺負她,語氣很溫和:“去吃飯吧。”

    “你不是已經吃過了嗎?”她記得打電話的時候他身邊是有客人的。

    “你不是沒吃嗎?”他笑睨她。

    他們去了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壽司味道不錯,魚子醬非常新鮮,只是,許梔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顆粒有些無從下手。

    “不愛吃?”他用勺子從她那兒挖了一勺,送入嘴里。

    許梔的注意力都在魚子醬上,沒注意到他過于親密的動作,期期艾艾:“……有些像蟲子。”

    “就是魚卵。”他淺笑,用方才嘗過的勺子挖一勺,送到她嘴邊。

    因為她之前一直低著頭看那魚子醬,沒注意,下意識張嘴叼住。

    他的視線落在她鮮艷飽滿的唇瓣上,眸光轉為深沉。

    許梔嘗了一口覺得魚子醬不錯,開心地吃起來。吃了會兒發現他一直在看她,盤子里的東西都沒怎么動,怔怔的:“你怎么不吃啊?”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定格兩秒,忽而笑了:“秀色可餐,看你就飽了。”

    許梔臉上麻麻的,那一瞬竟有些心神失守。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這話有挑逗嫌疑,可他眼神清明,一擊即退,低頭喝一盞清茶,似乎只是跟她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許梔思忖那日他瞧見沈琮照片的情景,心里千絲萬縷,總感覺有些線索密密麻麻在交織,可就是拼湊不出一副完整的地圖。

    他的心思向來難猜。

    她不言不語,覺得說多錯多,還是閉嘴吧。

    離開時都很晚了,外面風有些冷,吹在身上好似要侵入骨髓。

    他將外套脫下,不由分說裹住了她。

    強烈的男性氣息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火網,將她纏繞在其中,不得掙脫,不能逃避。

    隔著衣裳,他的手牢牢握著她的肩膀,她想要推開卻好像沒有力氣推拒。夜風沒有吹散她身上的燥熱,反倒讓她的腦袋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炙烤,渾渾噩噩的更加不清醒。

    許梔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剛要出口制止,可目光觸及他倦冷的面容,又生生咽下。

    他也沒做什么,是她心里有鬼。

    那日他送她到家就走了,獨留下許梔心里一團亂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許梔之后一段時間都在有意地躲著費南舟。

    當然也有升任副總后工作很忙的原因,為了項目的事兒,她和鞏浩明暫且休戰,最近都沒有發生什么沖突。

    不過,許梔覺得這不是主要原因。

    她明顯地感覺到最近的人事調動很頻繁,華瑞內部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中秋節前夕,業內出了一件很大的事。

    中投入股泰禾人壽取代中信資本成為第一股東。

    看似不是什么大新聞,但是業內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首先中信資本的實際控股人就是費南舟,等于泰禾的大股東就是他,如今卻被當地央企收購,說明他本人的資產出現了什么問題。

    且泰禾不是一般的公司,是他當初下的很重要的戰略布局,當初成立時背后的結構就很復雜,不止有國企、民企多方參股,也有外資和港資的背景,不少企業這些年仍在用增資擴股的形式加入,費南舟能穩坐大股東的位置,不僅僅是能力,也代表著一種影響力,他代表的不止是他個人。

    如今易主,要么是他已經無力掌控局面,要么就是有了更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加入戰局。

    這是一個不太好卻很明顯的風向和指示。

    許梔這兩天也陸續聽到了一些傳言,說中信已經負債累累,費南舟變賣了中信旗下的兩個酒店品牌,質押超過55家在國內的酒店來融資,似乎已經放棄中信在文娛服務業的相關業務,斷腕以保其他產業,名下超過300億資產都被凍結……許梔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但他似乎確實遇到了麻煩。

    知道他要面子,許梔猶豫了很久,到底還是打了他的電話。

    誰知沒打通,而且也沒有回撥回來。

    他以前從來不會不回她電話,就算在忙,忙完了也會打回來,許梔意識到他可能攤上事兒了。

    她心里著急,能找的人也有限。其實最方便去找的是沈琮,他不止頗有能量和人脈,也是中信的股東和華瑞的執行管理人,但她這人雖然不太聰明但也隱隱嗅到了什么,所以她沒去找他,她去找了謝成安。

    那日天氣晴朗,她在眾誠控股樓下蹲守了他一下午,人都要睡著了,終于有輛白色的轎車緩緩馳過警戒線。

    趁著車輛減行的時機,許梔忙過去拍窗戶。

    先降下的是前排的車窗,司機看了她一眼,回頭稟告:“謝總,是許小姐。”

    果然都是人精,只見過一次的司機都能認出她。

    后座的玻璃這才緩緩降下一半,謝成安只露出一雙疏懶的桃花眼,就那么興致缺缺地看了她一眼,問她有什么事。

    他一副你有話快說說完了我還得去補覺的感覺,讓許梔有種他這人是不是日日混夜場的感覺。

    在費南舟的這些個朋友里,這人好像最不著調,但仔細看,他這雙眼睛又清澈堅定得很,叫人看不真切。

    謝成安到底還是讓她上了車,她在車上問了一堆,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支著額頭像是睡著了。到了辦公室將人遣走,他給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對面坐下:“就這么關心他?”

    許梔不明白他問這句話的含義,但見他神色鎮定,看不出絲毫緊張,心里也稍微落了落,意識到費南舟的問題可能不是那么嚴重。

    “他是我老板。”許梔笑著說,“我還不想改換門庭。”

    “那中信不想改換門庭的員工都得來我樓下堵門了。”他悠悠喝一口茶。

    許梔被堵了,暗道這人的脾氣怎么和費南舟一個樣兒?還是他們這類人說話都這么不客氣。

    “您就跟我交個底兒行不?我確實是挺擔心他的。”許梔不跟他兜圈子了。

    “那許小姐先跟我交個底兒,兩位到底是什么關系?”他擱下茶,笑望她。

    許梔說:“我說朋友,你肯定不信。”

    “愿聞其詳。”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他笑了一下,這個表情有點意味深長,但也沒有再問,終于跟她透了底:“他被有關部門約談了。”

    許梔心里一個咯噔,但看他狡黠投來的目光,表情又馬上收了起來,覺得他又在詐自己。

    他似乎對她和費南舟錯綜復雜的關系很感興趣。

    “他爸不幫他嗎?”許梔嘟噥,既是不解也有狐疑。

    謝成安很無奈的表情,挑了下眉,意思是這點兒小事用得著驚動他老子?

    許梔從他的態度里探得了一點底細,知道事態沒那么嚴重,笑道:“謝謝謝先生。”

    她起身準備告辭了,身后又傳來謝成安不咸不淡的聲音:“華瑞內部挺復雜的,你還是明哲保身吧。”

    許梔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已經低頭在喝茶了,好像什么都沒說。

    她心里犯嘀咕,當時也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離開時腦子卻高速運轉起來,聯系到費南舟和沈琮、瞿曉之間的齟齬……還是感覺很亂,而且她也改變不了什么,不去想了。

    費南舟翌日就回來了,給她回了電話。

    “你沒事兒吧?”許梔問。

    “有事兒還能給你回電話?”他從鼻腔里哼出笑意,帶點兒嘲諷,但她更聽出幾分愉悅。

    疲憊歸疲憊,但他似乎心情還不錯。

    許梔本來想問他中信股權變更、即將失控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又怕傷到他自尊心,還是沒有問,轉而說:“晚上一起吃飯吧?給你接風洗塵。”

    一段弧形的沉默,他說:“好。”

    夜幕降臨的時候,系著圍裙的許梔在廚房里忙碌著。

    這處房子的廚房是半弧形的,開放式,乳白色的整套廚具搭配北歐風格的復古瓷磚墻壁,格外有情調。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窗灑在棕色的木紋石上,熠熠生輝,讓人心里溫暖。

    許梔做好了冷菜,將切好的熱菜材料分門別類排好,給自己打了一杯咖啡。

    打奶泡的時候,她回頭看一眼餐廳墻上掛著的鐘擺,時鐘顯示已經是下午5:45分了。

    窗外的行人和車流比白日還要密集,從高處望下去像排列在機器上等待出貨的質檢產品,五顏六色,種類繁多,看久了視覺疲勞,漸漸地分不清人和車。

    她心里有些急,手下意識在圍裙上搓了搓。

    想了想,還是將大閘蟹擱到了蒸箱里先蒸起來。

    快5點時候,門口終于傳來響動。

    許梔回頭,費南舟正好進門,在玄關處彎腰脫著鞋子。

    大衣已經扔到一旁的玄關桌上。

    “怎么,不認識了?”他抬頭的一瞬正好捕捉到她呆愣的表情,禁不住笑了一下。

    他里面只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毛衣,勾勒出高大健壯的身材。

    笑起來的時候,一雙迷人的眼睛,但兩天沒刮胡子,唇上一層淡青色的胡渣,有點兒落拓瀟灑。

    許梔咬咬唇,避開了他的目光,轉身默默去炒菜。

    火的溫度有些旺,從鍋子邊角冒出火紅色。她將鍋子調整了一下位置,往左挪了挪,將瀝干水的茄子倒入了鍋里。

    但還是有些水漬殘留,油遇水濺起來,打在她手上。

    她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費南舟將煤氣灶關了,從后面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拉到水龍頭下沖洗。

    “……只是濺到一點點。”許梔說。

    費南舟回頭,目光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臉上,一雙水霧蒙蒙的杏仁眼。

    一開始他沒說話,許梔也靜默著,目光對視的剎那,她人已經到了他懷里,被他一只大手扣著。

    他將她垂落到衣襟前的發絲緩緩捋到耳后。

    安全距離已經打破,她的鼻息間都是他清冽的氣息,脖頸上被他觸到的那塊肌膚卻像是燃燒似的灼燙起來。

    水聲還在嘩嘩流淌,她呼吸發緊。

    他又貼近了幾分,高大如山般的影子緊緊覆壓下來,擋住了她身后的光線,視野里一瞬間暗沉下來。余光里又有百葉簾的陰影,一道一道橫格子,隨著他肩膀的微微起伏而搖曳。

    她仿佛醉了,閉上眼睛,意識在午后陽光的陰影里徜徉。男人的掌心越來越熱,按著她圓潤纖瘦的肩頭,探尋往下,有種酥麻的感覺從觸及的地方蔓延開來。

    許梔半睜半闔望著他身后的一盤蓮藕,粉色的藕肉在夕陽下散發著油潤金黃的色澤。

    甜,膩到人心坎里,膩到人心里發慌。就這樣,他的手沿著腿部探了進來,粗糙的掌心勾到了蕾絲褲邊,她本能地弓起身子想要合攏,又被有力地掰開。

    她臉上有種不自然的潮暈,白皙中透著粉,瑩潤纖白的脖頸如天鵝般仰起。毛衣不知道什么時候堆疊到肩頭,連帶著蕾絲罩一塊兒往上推,他將她抱到了桌臺上,低頭含住,用舌尖靈活地撥挑。

    她在顫抖,完全不能控制,唇間漸漸的溢出破碎的聲音。

    意識迷迷糊糊的,后來連他什么時候撞進來的都不記得了,其實是可以阻止的,但又似乎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事態的發生。

    這是相認以后第一次這樣失控,說不清是意外多一點還是蓄謀已久的侵占和攻略。

    時間太晚了,菜也燒不完了。許梔坐在瓷磚地上抱著肩膀,抬頭去看廚房窗外,天色已經很暗沉了,再看一眼客廳的鐘,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

    “來吃面吧。你坐地上屁股不涼嗎?”餐廳里,費南舟將兩碗面擱到餐桌上,回頭笑話她。

    許梔這才感覺光溜溜的屁股有些冷,扶著櫥柜站起來。目光往下瞧,不經意掃到一灘水,她紅著臉移開,誰知又不慎掃到了角落里那個垃圾桶。

    幾片綠色的菜葉子下隱約露出兩個灌滿了白液的套,和幾片用剩下的洋蔥片混在一起。

    她臉上不自在,想把這個炸-彈丟去洗手間,又不好這個時候伸手去撈,只能暫時作罷。

    許梔垂著頭走到餐桌上和他面對面吃面。

    “不好意思,廚藝不好,將就吃一下吧,下次試著做個湯頭。”費南舟對她笑道,將碗里的兩只大蝦挑出來夾給了她。

    許梔沒吭聲,過一會兒才說:“這樣就挺好了。”

    “對我的廚藝就這么沒信心?”他笑。

    許梔也笑了一下,抬頭和他目光對視的剎那,又有些尷尬,低頭繼續默默吃起來。

    這一頓飯吃得異常沉默,結束時,他替她將碗碟一塊兒收拾了。

    許梔本來還是想問一下他公司的事情的,可躑躅了很久還是沒有開口。

    費南舟是個很敏銳的人,從廚房回來時,他捏一下她的臉:“你有話就說吧。”

    許梔雙手捧著他的臉,半晌:“……還是算了。”

    費南舟拉下她的手,笑了:“其實你是想問我工作上的事兒吧。”

    肯定句。

    許梔知道不可能瞞得過他,但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地點出來。

    她去看他,他的眼中噙滿無奈的笑意:“不用替我擔心,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許梔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強裝鎮定安撫她,心里的擔憂并沒有消退多少。聯系這些日子自己的所見所聞,她忍不住開口:“沈琮是不是在故意針對你?”

    他停頓了一下,問她從哪兒聽來的。

    因側著身,他高大的身影很自然地倚靠在中島臺上,睫毛陰影下的眸光有些晦暗。

    許梔說她也在華瑞做事,人脈不是擺設,也要和高層交涉,她自己能看出來。

    而且,她覺得瞿曉很有可能投靠了沈琮,采用了一些手段,對華瑞內部的股權進行了稀釋,加上一些操作,不然中信不會崩盤得那么快。

    費南舟對華瑞康的大力支持,很大程度上已經得罪了華瑞內部不少股東,利益分歧,倒戈相向也正常。而且,沈琮背后還站著孔家。

    許梔見他不說話,覺得自己猜對了七八分。

    白熾燈下,他垂著頭,修長的手就那么支在桌角,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的面部折疊度很高,皮膚又白,不說話的時候別有一種陰郁暗沉的清冷氣質在里面,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

    她從來沒有見他這么狼狽過,心里不忿又難受,但又不想戳他的痛處,面上不由漲紅,想安慰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咬了下唇。

    他這么驕傲的人,只看結果和事實的人,任何的安慰都是在打他的臉。

    許梔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中,后來去酒柜里拿了瓶洋酒出來,滿上。

    他聽到聲音回頭,都笑了:“你不是不讓我喝那么多酒嗎?”

    “偶爾喝一次沒事。”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也不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安慰他了,免得越描越黑。

    但誰知這酒這么烈,兩杯下肚她就覺得自己渾身熱得厲害,感覺不自在極了。

    這種劇烈發著汗的感覺,國內的高度酒都沒有這樣過。

    他們是坐在客廳地板上喝的,費南舟手里扣著酒杯,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是標準的平行四邊形丹鳳眼,眼皮上只有一道細褶,非常清俊漂亮的眼型。可今日的他不帶幾分威嚴,反而有種瀲滟無邊在里面。

    許梔心跳得厲害,根本不敢看他。

    他卻一直都在看著她,眸光如深潭,仿佛要將人溺斃。

    這樣一雙倦冷疏離的眼睛,認真看人時卻這樣蠱惑。

    “為了安慰我,你也不用這樣拼。”他低沉的聲音里帶著揶揄。

    許梔沒想到這種時候他還要嘴上占便宜,挨過去盯著他臉瞧。

    “干嘛?”他懶懶的。

    這種時候他還要這么傲慢,許梔生氣:“低個頭你要死?”

    “你想我怎么低頭?”說話功夫,一手已經拉過她,蠻橫地將她牢牢按在懷里。

    許梔跌撞往前,雙手撐在了他的肩膀上,人已經跨在了他身上。連帶著他往后倒,另一手撐住地板,也牢牢抵住了往前倒的她。

    四目相對,她面紅耳赤,他眼底漾出笑意。

    許梔不敢再亂動了,想要說點兒什么,他闔眼發出一聲長長的、淡淡的噓聲,帶著嗔怪。

    世界好似又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她的眼底,又只有他了。

    許梔咬著唇,到底還是開口:“大廈將傾了你還擱這兒云淡風輕?我是真怕你破產!不識好人心!”

    “我破產了你陪我睡大街嗎?”他還跟她開玩笑。

    “你想得美!你破產了我馬上找別的男人!”

    他坐在地板上笑得前仰后合,背脊都抵上后面的沙發里。因著慣性許梔趴到他身上,雙手撐在他兩側,是個羞恥的姿勢,又莫名有些興奮。

    長久的對視中,他捏住她的下頜,帶一點兒強迫,將手指伸入她嘴里。

    一根、兩根,食指和中指模擬著做撤出的動作。

    許梔下意識含住,潮濕的舌頭卷著他指尖,包裹住。

    有種電流般的感覺躥入他四肢百骸,原本消散壓制下去的酒意,如烈火遇滾油,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只一瞬就按住了她的后腦勺,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

    這個吻有些急了,磕碰到牙齒,帶一點兒疼痛,卻莫名將他的情-欲點燃到極致。

    她備吻得眼淚都出來了,渾身戰栗。

    在他松開她的時候紅著臉,小聲盤在他身上問:“還來嗎?”

    他問你累了嗎?

    語氣磁性、疏懶,總像是在調戲她。

    許梔倔強地不肯再這種問題上認輸,說沒有,我是擔心你。

    他分明是在下面的那個,眸光犀利掃來時,許梔就有種備強大的狩獵者盯上的感覺,一個冷淡的眼神都帶著壓迫性。

    她越害怕越摟緊他:“別嚇我。”

    “我嚇你干嘛?疼都來不及。”他單手撩開她散落在肩上的發絲,揉捏她柔嫩鮮艷的唇,過了會兒又說,“你可以不動。”

    這個問題銜接上上個話題才暢通,許梔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過一會兒意識過來后,臉更紅了,低低地啐他一聲。

    過一會兒又小聲問:“這樣你好發力嗎?”

    小手還攀在他肩頭,低頭望著他。

    “以前在班里的時候,我能做三百個俯臥撐不帶停的。”他對她挑眉,慢條斯理地說,“體力不必說,頻率還很高,至于力量如何,許小姐深有體會。”

    說話的時候一本正經,說到最后一句,隨意瞟來的那一眼里,滌蕩的笑意讓人臉上發熱。

    他甚少跟她開這種帶顏色的笑話,尤其是相認后。

    夜深人靜,他略帶磁沉的嗓音格外誘惑人,像深淵里伸出的一只手,你明明知道這樣不好,還是心甘情愿不顧朝夕地沉淪。

    他是她無法抗拒的誘惑。

    貼得太近了,他舔了一下她的耳垂。

    因為姿勢緣故,只若即若離地舔到了一絲。

    帶點兒濕滑溫熱的觸感便離開離開了,卻像是在她心里點上一把火。

    許梔心跳更快:“試試?”說的是這樣她在上面的姿勢。

    費南舟只是笑,過一會兒卻起身。天旋地轉,她已經被他抱了起來擱到沙發里,以M形被折了上去,雪白的腿架在了他的肩頭。

    他壓低了,雙眼盯著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濕漉漉的眼睛,說不行。

    許梔問為什么啊。

    他一開始不說,在她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時,他伏低了在她耳邊說:“這樣比較敏感。”

    許梔臉頰緋紅,懂了,敏感就比較快。

    他游刃有余地開始吻她,窗外的夜色如潮水一般蔓延開。

    夜半時他又來吻她,她一開始以為是蟲子,嚇得伸手就拍了出去。

    聽到巴掌聲已經不對,急急將床頭柜上的臺燈擰亮。

    不可一世的太子爺臉上一道鮮紅巴掌印,新鮮出爐的。

    許梔瞠目結舌看了他會兒,噗嗤一聲笑了。

    “你還笑?”他板正臉,眼神危險。

    許梔后怕地收起表情,可過一會兒又沒忍住,笑出聲來。

    結果就是被他拉到身下繼續懲罰。

    “你不睡覺嗎?”她躺在他底下全身雪白,像一只沒有上釉的白玉瓷瓶,纖瘦窈窕,細胳膊細腿。

    一雙澄澈的眼睛望著他,讓人沒有辦法心生邪念。

    他伸手蓋住她的眼睛,后來用領帶將她的眼睛給綁住了。

    “你干嘛?”她要去揭,被他按住了腕子,狠狠揉在褶皺的被單里。

    紅色綢緞像翻滾的波浪,顏色觸目驚心。

    他骨子里有破壞欲,這具潔白纖柔的身體,被狠狠翻過去。

    冬夜里格外寂靜,凌晨3點,她埋在枕頭里嗚嗚咽咽,承受著來自身后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沖擊。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水波中蕩漾搖晃,岌岌可危。

    第二天他帶她去接收那批新機器。

    “我凌晨5點才睡的。”許梔頂著黑眼圈煩躁地說,鮮香撲鼻的鮮蝦面都提不起興致。

    許是內疚,他沒有反駁,低垂著眼瞼給她夾蛋。

    “我不要吃蛋!”

    他又給她換了炒牛肉絲。

    她開心地吃起來。

    “你沒有別的事嗎?”遲疑了會兒她還是抬頭。

    其實她想說的是,他自己的問題明明更嚴重,還要陪她去做這種小事。

    誰知他笑了一下,慢悠悠喝一口茶:“我當休假。”

    趁他低頭的時候,許梔朝他做了一個鬼臉。

    誰知他正好這時候抬頭,把她的搞怪盡收眼底。

    她挺尷尬的,他只是包容地淡笑了一下-

    這一趟他們在江州待了一個禮拜。

    她和費南舟通吃同住,好得如膠似漆。

    她以為的他窮途末路,實際上他該吃吃該喝喝什么反應都沒有,至少她面上一丁點兒都看不出來。

    就算是裝的,這份定力旁人望塵莫及,難怪他能屹立圈內這么多年不倒。

    有一次碰到來出差的謝成安,他嫌她旁敲側擊的煩了,跟她說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讓她少操這份心,管好自己。

    許梔覺得他對自己蠻不客氣的,但時間久了就發現,謝成安這廝對誰都這么不客氣,周立在他面前也是被懟的份兒。

    中午他帶她去的是華瑞科技這邊的一個產品研發中心,那科技基地就建在江州的地標建筑之上,從外觀上看像一只倒掛的圓錐瓶,進了里面才發現除了一二層的科研相關產品陳列,還有幾代幾代的編號,上面還有咖啡廳、甜品店、紀念品展覽館等休閑區域,除了工作人員來參觀的業內人士也不少。

    午后,陽光從淺藍色的玻璃幕墻上灑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展覽區種著不少綠植,不至于陽光直射,反而有徜徉在森林中的愜意感。

    “這設計真不錯啊。”許梔兜了一圈回來,剛要和他說,驀的發現他在和一個挽著發絲的金發女郎聊天,忙剎住步子。

    許梔的法語還行,除了一些過于專業的術語聽不懂,大抵能聽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這打岔已經引起了談話兩人的注意,法國女郎朝這邊好奇地望來。

    “許梔,我妹妹。”費南舟手掌微抬,含笑介紹。

    對方露出了然的神情,跟她打了個招呼。

    許梔也露出明媚燦爛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跟她打了招呼。

    等人走了,她才走過去:“我肚子有點餓,我們去吃飯吧。”

    “你逛了這么久,就只想著吃飯了?”他的表情有些無語,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

    “吃飽了再跟你說,我現在餓得頭暈眼花,大腦一片空白。”

    費南舟只好轉身,在前面帶路。

    她已經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吃飯的時候,不時有員工或者其他公司的參觀人員過來打招呼,費南舟皆放下餐具有禮地回禮,連帶著許梔也要應酬一二。

    “大老板也沒這么好當啊,一頓飯吃成這樣。”離開的時候,她揉著肚子說。

    “沒吃飽?”費南舟插著兜,回頭笑看她。

    許梔搖搖頭:“一直被打斷,吃嘛嘛不香,后來我都沒胃口了。”

    又說,“我吃飯要儀式感,要沉浸式體驗。”

    “看出來了。”

    她詫異于這個怎么看出來的?疑惑求解地望向他。

    他要笑不笑的,提醒了她一句:“觀一葉而知秋,你睡覺的時候也喜歡安靜。”

    這話比較隱晦,她一開始還不懂,直到他幽幽加了一句:“在床上的時候,每次非要我把窗戶關上,聽不得一點兒雜聲。”

    她跳起來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繼續往下說了,滿眼求饒,還甜甜喊了一聲“哥哥”。

    他眼神變了,收回目光不再打趣她。

    下午沒什么活動,他要開一個會議,把她丟到了他的辦公室。

    許梔在他的書架前流連了會兒,太累了就靠在沙發里睡著了。迷迷糊糊的感覺身上微沉,不過她眼皮太沉了,睜不開,醒來時發現身上蓋了一件西裝。

    西裝很大,蓋到了她的大腿,身上有很淡的沉香木氣息,胸帶里還別著一支鋼筆。

    許梔認出來這是費南舟的西裝,又去看室內。

    辦公室里很安靜,窗簾不知道何時拉上了,只有循環風在輕輕吹拂著,換走沉悶渾濁的舊空氣。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過,看了她一眼又走了。

    第25章

    費南舟晚上7點才回來,許梔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她把這一切歸咎到他身上,說他沒有良心。

    “你不能自己先吃嗎?非要等我?”他的表情一言難盡,但看了她兩眼又一副懶得跟她計較的樣子,背對著她松解開袖口。

    許梔氣勢洶洶的正要懟他,卻見他已經解開了襯衣,很自然地掛到一旁。

    他的背寬寬闊而平展,標準的倒三角,肌肉緊實,脊椎線流暢有力,延伸到肩胛骨,跟人體展覽區標準的模特似的。

    她的眼睛漸漸睜大,低啐了他一句“流氓”就捂住了眼睛。

    過一會兒,她悄悄半開一絲縫隙,偷偷地看。

    結果發現他已經換了一套西裝,站在她面前正抄著手望著她。她這一抬眼,正好被他抓個正著。

    她手指間的縫隙又連忙合上了,欲蓋彌彰地說:“我可沒有偷看。”

    費南舟笑而不語:“走吧,祖宗。”

    他竟然喊她“祖宗”……許梔臉蛋紅紅的,覺得自己當不起這個稱呼:“你別這樣喊我。”

    “你不是我祖宗嗎?”他竟然還有閑情逸致調戲她。

    “才不是!”以后他娶妻她嫁人,她算他哪門子的祖宗?

    他跟人介紹她的時候不也是“妹妹”嗎?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她別的身份還不如他妹妹這個身份來得讓人重視。

    他帶她去的是當地很有名的川菜館。

    他自己不愛吃川菜,但給她點了一堆辣的,弄得許梔有點兒過意不去:“我們下次吃清淡點的好了,我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他說沒關系,他不好口腹之欲。

    許梔忽然好奇:“你參加飯局有人灌你酒嗎?”

    她手里夾一塊回鍋肉,想了想,又嫌棄地只咬掉了精的地方,肥肉連帶青椒丟到了盤子里。

    費南舟好笑地看著她一連串的舉動,說:“中國的酒文化其實是一種服從性測試,你覺得,我需要喝別人硬塞過來的酒嗎?”

    許梔語塞,是哦,誰敢灌他?那么沒眼力見的還能在圈子里混得下去?

    她到底還是擔心:“公司真的沒事嗎?”

    他停下攪拌甜湯的手,溫和地笑,看不出虛實:“你想問什么?”

    抬頭,“還是,你是關心我呢,還是關心你的前男友?”

    許梔有那么會兒的滯塞,覺得陷入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

    他面上是矜貴和氣的,但總感覺暗流涌動。

    她嗅到危險的氣息:“當然是關心你!”

    他拄著頭思忖了會兒,說:“那就靜觀其變,不該問的別問。”

    他總能氣到她。

    許梔覺得自己是瞎操心,就像謝成安說的那樣,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他總能東山再起。

    但這次博弈顯然是關乎男人自尊心的問題,以他的性格也不會輕易言敗。

    孔令綺的針對和瞿曉的倒戈,到底還是給了他一點麻煩。

    中秋節前一日,許梔又得到消息,瞿曉竟然將自己手里持有的華瑞股份以極低的價格轉給了沈琮。各中含義,不言而喻。

    在新一輪召開的會議上,關于新產品的推行上她懟了他好幾次,中心思想只有一個,目前不適合新產品的上市。

    但是會議上超過一半的人都覺得這個時機可以,她抱著自己的文件憤憤離場。

    晚上,沐瑤邀她在國貿三期那邊的一家西餐廳吃牛排。

    許梔開車過去,停車停了半個小時,落座后給自己倒了三杯檸檬水喝下。

    “慢點兒,怎么氣沖沖的?”

    “這么明顯嗎?”許梔切下一塊牛排塞到嘴里。

    沐瑤從包包里取出一面鏡子,對著她:“你自己照。”

    鏡子里的女孩還真的氣鼓鼓的,像一只白面包子。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有些頹然無力地拄著頭靠在餐桌上,纖細的手指學著費南舟的樣兒在桌上敲了兩下。

    “工作上有煩心事兒?”沐瑤給她包一只小餐包,塞進去一整片奶酪,遞給她。

    許梔咬一口,咀嚼了會兒才涼淡地說:“無力阻擋,只能無能狂怒。”

    她笑了:“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就少操幾份心吧。”

    許梔手指墊著下頜,不置可否。

    “沈琮還喜歡你?”沐瑤慢悠悠切牛排。

    “荒謬。”工作上他一直公事公辦,甚至都不給她留什么顏面,私事上就更甚了,從來沒找過她。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沐瑤吃下一口牛肉,點到即止,不說了。

    沈琮這種人,城府深著呢,越在意越不會在表面上展現出來。

    中秋節那天,費南舟親自來接她,兩人一道回的老家。

    家宴,沒什么外人。

    車開進胡同里兜了幾圈,在一棵槐樹下停下。正午的陽光從南面照來,地方落下一大團隨風搖曳的樹影,撲簌簌的,辟出一片清涼。

    “我記得以前這兒有個戲臺子呀,那邊還有個湖。”許梔指著西邊的一條廊橋。

    朱紅色木板橋面,已經拆毀一半,剩下的還是施工,幾個工人低頭忙碌著,在太陽底下汗流浹背。

    “這兩年管得嚴,私搭亂建之類的現象都要整頓,前兩年姥爺院里的亭子都拆了,可把他氣壞了,我爸不肯為這點兒小事替他疏通蹚渾水,他一怒之下搬回蘇州老家去了。”他在前面引路,跟她說一些這些年的趣聞。

    “他向來愛惜羽毛。”許梔說。

    印象里,他爸不抽煙不喝酒,除了年輕時脾氣有點不好,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更遑論亂搞男女關系……這些東西,跟他爸是完全絕緣的。

    但人過于高潔,總感覺有沽名釣譽之嫌。

    “你這話跟姥爺說的一模一樣,但意思完全相反。”費南舟輕笑。

    許梔也笑了。

    想象一下他爸那樣的人還被人一個勁兒數落的樣子,不由好笑。

    但費璞存輕易不動怒,后來嫌煩了,直接搬回東安福那邊去,逢年過節都懶得回來。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件小事,許梔品來又另有一番味道。

    她十二年前走的時候,他父親并不似如今這般輝煌,前景大好,性情也不似如今這樣沉穩,如今高山仰止,再不受姚家掣肘,他和姚家的關系也是頗為微妙。

    平靜之下,暗潮涌動。

    老爺子難得從駐地回來,滿面紅光,卷著袖子在院子里曬太陽喂魚。

    早些年退二線后,他深居簡出,一直留在玉泉山那邊療養,但身份地位在哪兒,出行陣仗仍很大,一個老宅子院內院外圍得跟鐵通似的。許梔和費南舟進來的時候都被盤問了,向來很囂張的沈謙垂著頭乖乖接受檢查。

    許梔小時候見過老爺子,慈祥而和藹,精神矍鑠,背脊一直都是挺拔的。

    他穿得也簡單,最便宜的那種老式的亞麻布襯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一塊銀色的手表。

    但費南舟在他面前格外恭順,不見平日半點兒恣意霸道,他笑著喊了一聲“爺爺”。

    老爺子丟了魚食回過頭來,詢問他怎么來得這樣晚。

    “路上堵車。”

    見他看身邊女孩,費南舟又解釋:“這是知知。”

    顯然是電話里說起過,老爺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打量便笑著點了下頭,溫和地說:“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又隨意地問了她幾句學業和工作上的事兒,不涉及任何隱私。

    許梔連忙一一回答。

    “好了,您老別逮著她問了,她膽兒小。”費南舟看出她的緊張,拍一下她肩膀讓她先和沈謙進去。

    許梔遞了個感激的眼神給她,一溜煙進了屋。

    費南舟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回頭見老爺子頗有深意地看著他,便知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想解釋什么,只說:“知知是我很重要的人。”

    費老爺子不想評價,接過陳副官端來的茶盞淺抿一口,只望著上面的描金花紋:“你爸知道嗎?”

    費南舟:“我會找時機告訴他。”

    費文石終于正兒八經地看他,算不上動怒,更像是一種審視。角落里有一片未經修繕的竹子,野蠻生長,灑下一片片斑駁在他肩頭,不言不語,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氣氛凝滯,陳副官忙開口打圓場:“大公子,老爺子從來不過問你的事兒,但這件事,您還是要三思而后行。這要是曝光出去,少不得在背后被人家戳脊梁骨,說您道德敗壞強取豪奪玷污養妹,費主任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費南舟沒說話,面色冷寂,眼中有種光芒熄滅的感覺。

    晚飯的時候,姚雁蘭見她有些拘謹,一直給她夾菜。

    “知知,這道松鼠鱖魚你以前也很喜歡吃的。”

    許梔道了謝,低頭吃起來。

    餐桌上的氛圍不算嚴肅,但也不像尋常人家那樣隨意。

    費老爺子和費璞存在的地方,少不得談論一些時政要聞。

    這些年,費璞存和姚雁蘭夫妻感情淡薄,姚雁蘭也插不進話,便只和許梔說笑,又問她最近工作順利嗎?

    許梔說挺順利的。

    姚雁蘭聽了她在搞什么科技產品研發就皺眉了,說女孩子怎么搞這個啊,又問她有沒有想進高翻局的想法啊,她之前不是也做過翻譯嗎?又說有想法可以幫她問問。

    許梔說不用了,現在就挺好的,而且她考公都沒上岸。

    姚雁蘭笑了:“你從小成績就好,只要靜下心來肯定難不倒你。你啊,有時候就是心浮氣躁。”

    許梔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了,說有時間再考。

    姚雁蘭:“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對了,有對象了嗎?”

    許梔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笑著說沒有。

    費南舟手里的筷子也放了下來,多看了她一眼-

    回去的路上,費南舟自己開的車。

    窗外不時掠過一道道碎影,像打碎的星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臉上游離搖曳。

    讓他的臉色看上去更加冷峻。

    許梔原本在很開心地和沐瑤聊天,聊了會兒發現他有些不對勁,有些遲疑地開口:“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在想一件事。”他語氣和緩,倒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許梔就是覺得他有些反常,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之前公司的事兒他都是一笑置之,壓根沒放心上。

    但她看了他會兒也沒敢多問,繼續低頭發消息。

    車不知何時停下了,頭頂覆下一大片陰影。

    許梔本能感覺到危險,抬頭望去,發現他解了安全帶,半邊身子探過來將她禁錮在副駕座的尺寸地方。

    他在撫摸她的臉頰,寬大的手掌和她的臉頰緊密相貼,眼中好似有一團火在燒。

    她看不清他逆光里的臉,只覺得他眸光幽暗,定定看著他。

    許梔有點害怕:“哥哥……”

    耳邊似乎都能聽到他略微沉重的喘息聲,許梔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令人窒息的安靜里,他開始從唇角吻著她,手摩挲著她的臉頰,輕輕地揉捏。許梔僵硬了會兒,又軟化下來,微微傾向他靠在他懷里。

    鼻息間是他身上清冽好聞的味道,滿滿入侵她的感官,這一刻天地間都一片安靜,只有他是清晰的。

    她陷入他的懷抱里,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衣。

    直到前面飛馳而來一輛車,雪亮的燈光掃到她臉上,她像是被驚到的鴕鳥似的立刻推開他,躲在了他身后。

    那車就和他們并排停下,車窗降下,車里人和費南舟打招呼:“嘛呢?”

    這嫻熟的口吻,似是個熟人。

    這人三十幾許,模樣有些痞氣,目光好奇地朝他身后打量,揶揄道:“呦,老鐵樹開花了啊?這么多年沒見你找女人,還以為你太監了呢?”

    “胡說什么?”費南舟看出許梔的緊張,敷衍了兩句就要走。

    對方卻一個驅動將車橫到了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意思?”費南舟的臉色冷了。

    “別介意啊,好奇心作祟。也不給我介紹一下嫂子?”周雷朝他揚眉,目光朝車里望來。

    許梔又往費南舟身邊躲了躲,烏黑的發絲滑下來擋住了小半張臉。

    車里光線昏暗,只隱約窺見半張小巧的臉,下巴尖尖的,皮膚很白,肯定是個美人。

    “看夠了?”費南舟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相認以來,許梔沒見他這樣變臉過,越平靜眉間戾氣就越甚。

    往常他對這幫發小面上還是蠻客氣的。

    “別啊,我讓就是了。”周雷見他動了真怒,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后退給他讓出位置。

    之后的一段路,許梔也沒和費南舟說什么話,一直沉默地垂著頭。

    窗外的光線偶爾掠過她的臉,像是刀片上射出的反光。

    冰冷的、刺眼的,一如剛才的燈光。

    她從來沒有一刻這么清晰地認識到,自己不能見于陽光下。

    不過她什么都沒有說,費南舟也沒有提這件事。

    到了住處,他先下去,繞到副駕座探進半個身子替她解開安全帶,將她從座椅上抱了下來。

    許梔勾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牢牢貼在他懷里,乖巧得像個孩子。

    他心里好似被針扎了一下,向來長袖善舞、能言善道的人,此刻卻說不出一句話。

    第27章

    這晚上他們沒有做,而是互相依偎著說一些小時候的事。

    許梔窩在他懷里蹭了蹭,覺得有點冷,嘟噥:“家里的暖氣是不是壞了呀?”

    “沒有啊,好好的呢。”費南舟揉了揉她的腦袋。

    許梔又往他懷里鉆,蹭了會兒被他大力按住:“別亂動,再蹭起來了。”

    她果然不敢動了,耳根在黑暗里發燙。

    費南舟寬闊的掌心貼著她的臉:“怎么這么燙?”

    聲音里有笑意。

    “你再取笑我我不理你了。”她今晚的情緒有點低落。

    其實他也是苦中作樂,便不再說這些,轉而將她抱在懷里,大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講一個故事哄她入睡。

    許梔最近諸事不順,不提公司的事兒,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嘴巴在圈子里傳費南舟有了女朋友。

    那日她受邀和謝成安一道去海淀那邊的一家俱樂部,在內球場就聽到了有人在議論,有人說是同一大院里的,也有人說是女明星,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都是胡說八道,別往心里去。”謝成安給她遞了瓶水。

    許梔接過說謝謝,臉色在日曬下有些蒼白。

    她喝一口水,潤了潤干裂的嘴唇。

    原本約好了10點見面,費南舟到了中午都沒來。許梔給他發的兩條消息都沒回音,如石沉大海。

    她跟謝成安去頂樓吃了個飯,百無聊賴地看著吐槽視頻。

    微信這時響了幾下,許梔翻進去。

    是沐瑤發來的,沒有說什么,直接甩了圖給她。

    是某娛樂時報的八卦頭版,也上了微博,標題寫的就是新生代小花吳楚瑤戀情曝光,男友疑是京圈背景人士,非常牛逼的不可說之人。

    下面配的圖有名有暗,其中有張男方坐車里,車門半闔,女方謙卑地半彎著腰跟他道別,臉上的笑容嬌媚燦爛,眼底都是仰慕。

    車里的男人卻打了馬賽克,遮得嚴嚴實實,顯然不敢真的曝光。

    京A8開頭的車本就不多,何況末尾兩位也是8的。

    許梔一眼就認出了車牌,雖然這車牌中間也打了馬賽克。

    沐瑤知道她和費南舟的關系不一般,不過從來沒問過,但許梔明白她肯定知道他倆什么關系,不然也不會發這個給她。

    她道了謝,將圖片刪了,低頭繼續吃飯。

    她不相信費南舟會搞小明星,還被人給拍到,估摸著是想借機炒作上位的吧。

    吃了會兒嘴里卻淡而無味,她鬼使神差地又從垃圾箱里翻出了那張照片看了會兒,然后又去打開了沐瑤之前發給她的微博鏈接。

    不過,這次點進去新聞照片已經刪得干干凈凈,連刊登那新聞的官號都被封了,顯示“該賬號存在異常狀態”,怎么都刷不出來。

    她又去點那個女明星的賬號,發現也顯示異常,打不開,只能作罷。

    謝成安這時也收到消息了,看過小群里的消息,當笑話似的跟她說:“失了智吧這女人,連他都敢蹭?華瑞內部最近那個樣子,他火都沒地兒撒呢,這不往槍口上撞嗎?”

    許梔沒回應,說她不關注這些。

    謝成安:“真不關注?”

    許梔抬頭,發現他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有那么一瞬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

    許梔面上別扭地別開視線,沒吭聲。

    謝成安笑著說:“這個什么吳什么的跟華瑞下面的一個影視公司簽了個什么對賭協議,輸了,想找高層給通融通融,不知怎么在活動現場經人點撥找到他。我保證,他倆不認識,南舟怎么會搭理這種女人?”

    “跟我沒關系。”她硬邦邦地說,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氣。

    有時候,事實一方面,情緒另一方面。

    謝成安:“呦呦呦,小姑娘脾氣挺大的啊。”

    許梔不搭理他了,低頭默默撕著面包吃。

    費南舟下午2點的時候到了,彼時他們已經吃完再打高爾夫了。

    許梔接連揮桿,汗如雨下,白皙的臉頰在露天球場下微微發紅,鬢邊都被浸濕了。

    一雙眸子卻格外明亮,只是沉默,打完小跑著走出場內,接過謝成安遞來的水擰開喝了口。

    好像根本看不到一旁的費南舟。

    “不好意思,公司開會,晚點了。”他看著她。

    算是解釋。

    許梔什么都沒說,轉身和別人去玩了。

    她頂著費南舟妹妹的名義,也有人愿意跟她玩,至于真不真心,在這個圈子里并不要緊。

    對上別人不愿搭理,對下甭管心里怎么想的,也有不少人愿意巴結她。

    只是,偶爾也會聽到一些閑話。

    許梔才知道她和費南舟的關系在小圈子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她實在不敢去想,他們背地里是怎么議論她的。

    那個禮拜六,天氣降溫很快,街上的行道樹開始掉葉子。一夜之間,她門口的那棵槐樹已經光禿禿的,日光落下來只有枝丫稀疏的陰影,像交錯的電線桿,再無所遁形。

    休假的日子里,姚雁蘭給她打來了電話,說要給她介紹對象。

    許梔一開始不想去,姚雁蘭笑著問她是不是有了對象,沒關系的,跟她說,她幫她把把關,可以的話也可以提前準備起來。

    許梔只好說沒有,抽了個時間過去一趟。

    見面地點定在后悔那邊的一家茶室,出門就是碧波蕩漾的湖面,幾艘游艇在湖面上飄蕩,蕩起淺淺漣漪。

    二樓的雅間隔絕了人聲,還算僻靜,老板娘親自過來烹茶。

    室內茶香裊裊,混著淺淡的松木香。

    介紹人說得天花亂墜,許梔卻低頭默默喝著茶,不言不語。

    姚雁蘭也挺沉默,并不太滿意,不過礙著面子沒有給介紹人下臉。

    偏偏這人還無知無覺,一個勁兒地胡吹海吹,只有對面的段宏熱情得不得了。

    許梔知道自己并不是姚雁蘭的親女兒,相對的相親規格也不會如親女兒那般,可怎么也沒想到會這么烏龍,相到段宏。

    結束時已是滿身疲憊,走到外面才發現手機上三個未知來電,都是費南舟打來的。

    許梔忙接起來:“不好意思,剛剛在忙。”

    他沒有問她在忙什么,只是在那邊默了會兒,然后語氣如常地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許梔說好,他說我讓沈謙來接你。

    掛了電話后,費南舟攥著手機坐在那邊老半晌,面上無波無瀾。

    沈謙遲疑稟告:“許小姐是和夫人相親去了。”

    “我知道。”他的聲音里滿是沙啞,身形微晃了一下,過一會兒才邁步離開,“別在她面前提。”-

    是沈謙來接的她,路上也沒跟她說什么話。

    許梔知道他不太喜歡自己,但以前似乎沒有這樣給她臉色看。

    “……沈秘書,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嗎?”她遲疑開口。

    “沒有。”沈謙說,“您是華瑞康副總,費夫人的掌上明珠,我哪里敢?”

    許梔:“……”

    到了地方,沈謙都沒下來給她開車門。

    許梔雖然也不需要,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下了車后,她剛關上沈謙就把車開走了,留給她滿臉尾氣。

    許梔感到莫名其妙,走上臺階。

    費南舟早在那兒等著她了,笑著替她將折進去的大衣帽子翻出來,細心地整理好:“怎么了?”

    許梔努努嘴:“沈秘書啊,一來就沖我擺臉色。我問他我哪里得罪他了,他理都不理我。”

    費南舟笑道:“部長公子,你理解一下,我這幫發小里就他最神氣。”

    許梔還是第一次知道沈謙的家庭背景,咋舌:“怪不起這么吊,看來我以后要對他客氣一點兒了。”

    “那倒也不必,時不時發瘋而已,別理他。”費南舟攬住她的肩膀往里,下意識擋在靠外面人多的地方,把她護在里面。

    許梔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心里有種酸澀的甜。

    “我們去吃什么啊?”她仰頭,扯扯他的衣襟。

    “你想吃什么?”

    “又來了又來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讓我做選擇題!”

    “我以為是尊重你,結果忘了你有選擇困難癥。”他失笑,抬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下。

    “又來了又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摸我頭!”她義正詞嚴,認真地跟他抗議,“下次再摸我可要翻臉了!”

    費南舟笑道:“好好好,不摸。行了吧?”

    路上遇到化妝品專柜,費南舟心血來潮想給她買一套口紅,彎腰看了會兒,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色卡,回頭問她喜歡哪個。

    他雖是彎著腰,身形依然高大挺拔,絲毫不折損他的英氣。笑起來時更是醒目,柜姐較平日更加熱情,嘰嘰喳喳一直說個沒完。

    她給介紹的是兩套,一套正紅色系,一套粉紅色系。

    許梔萬萬沒想到費南舟會挑中那套熒光粉的,說粉色襯她。

    許梔:“……”這難道就是直男審美?許梔想起來,小時候他好像老喜歡給她買粉紅色的東西……

    救命,她不要涂熒光粉的口紅啊?!

    “知知,試試吧。”他接過了柜姐遞來的試用裝,道了謝,就要往她嘴上抹。

    許梔欲哭無淚:“算了吧,我的口紅不少了,不缺。”

    他還要再說什么,許梔忙拿過他手里的東西放下,挽著他的胳膊快速逃離現場。

    路上,她還抱怨似的跟他說:“你傻啊,那一看就是賣不出去的色號,專門用來騙你們這種直男。”

    費南舟只是清淺笑著。

    許梔不經意回頭便撞入了他深邃的眸底,一顆心好像也被撞了一下,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視線順著黑色的毛衣往上,她看到他修長的脖頸,被嚴實地包裹在領子里,半掩著微微凸起的喉結。

    時間地點不對,她撤回了目光,只是小手忍不住在他掌心輕輕地撓了一下。

    費南舟訝異低頭,撞入她一雙艷色無邊的眼睛里。

    眼眸是澄澈的,如小鹿那般,但仔細看,眼波流轉間都是欲拒還迎的渴求。

    知道她在勾他,不管有意還是無意,費南舟別開了視線。

    許梔本來也不想跟他在大庭廣眾下發生什么,但見他不上套又有點兒不得勁,輕輕地掐了他一下:“我這么沒有魅力嗎?”

    “不是,大庭廣眾的還是要注意一下。”他忍笑。

    不知怎么,想起剛重逢那會兒在商場見到她和段宏的事情了。

    他提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許梔不解地看他:“費先生,你笑什么啊?”

    費南舟說沒什么。

    許梔不信。

    他這表情,分明是有什么。

    可他口風甚嚴,不管她怎么試探就是撬不開,只得放棄。

    他們去吃羊肉涮鍋,擠在人來人往的卡座間,空間非常狹小,過道里不時有服務員推著推車經過吆喝,擁擠、不太舒適,可又有平日去的高檔餐廳所沒有的煙火氣和人氣。

    許梔點了很多,看著滿桌子滿滿當當的東西就覺得幸福,抬頭正要去看他,卻發現他單手支頤望著窗外出神。

    有的人,就算在茫茫人海人聲鼎沸里依然安靜,有俗世紅塵中人沒有的淡漠和脫塵。

    許梔知道他肯定有心事,只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展現出來而已。

    甭管是驕傲使然,還是單純地不想把那些復雜的問題攤在她面前影響她的心情。

    因為告訴了她,她也沒辦法幫著解決,倒頭來只是兩個人一起難受。

    許梔默默涮著羊肉,望著鍋里沸騰的紅白肉片,從沒有一刻這么懊惱自己的無用,幫不到他分毫。

    第25章

    一頓涮牛肉吃完,許梔身上都被汗液浸濕了。

    她脫下外套后還要脫外面的毛衣,被費南舟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一會兒出去你該著涼了。”

    “身上黏,難受。”她的表情有點兒委屈,對他眨了下眼,“你幫我擦嗎?”

    說話的功夫身子微微前傾,露出胸口一道深深的溝壑。

    可她的眼神卻是清澈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

    費南舟罕見地手里的勺子打了一下,沒握穩,磕在了盤子里。

    許梔咯咯笑起來,有種小孩子惡作劇后得逞的愉悅。

    他無聲地搖了搖頭,也懶得跟她計較。

    自以為扳回一局的許梔心情非常不錯,結完賬離開時,腳下都帶著風。

    到拐角處時卻忽的被他扣到懷里,狠狠抵到墻面上:“很得意?”

    他的掌心貼著她的臉頰,緩緩移動,粗糙的觸感和被掌握的感覺讓她心里后怕,忙認慫:“沒有啊。”

    看在她認錯態度良好的份上,費南舟才放開了她。

    又或許是他本就有心事,實在沒心情跟她計較。可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許梔撲上去主動拉住他的大手,搖一搖,又晃一晃:“別生氣了。”

    他口吻很淡,但更多的是一種嘆息:“我生氣又怎么樣?”

    多少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

    許梔在他耳邊小聲說:“那把我送給你賠罪好了。”

    他斜斜地覷她一眼,無波無瀾:“難道還不是我的東西嗎?”

    許梔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一會兒驚覺他是在逗自己,不忿,小拳頭已經捶上去了:“流氓!”

    他根本沒躲閃,笑:“那也是全北京最帥的流氓。”

    許梔震驚,向來正經的男人竟然也能這樣沒個正形。

    她這點兒道行,還需要多多修煉呢,搞顏色都搞不過他。

    什么時候可以跟他一樣講黃色笑話信手捏來、表情都不變一下就好了。

    “你嘀嘀咕咕的說什么呢?”費南舟回頭。

    許梔忙搖頭:“沒有啊。”

    表情純真得很。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她表情乖覺得很,他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她。

    許梔看出來了,他心事重重的,開玩笑笑意也不抵達眼底,只是陪著她苦中作樂罷了。

    可她也不是傻子,他有心事的時候,人比往日還要沉靜些,下意識陷入思考中。

    之后他們去逛了步行街和美食街,他單手抄兜默默跟在她身后,當有人撞到她或者快要撞到她的時候,他都會抬手將人擋開。雖然路上沒有什么交流,許梔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回到住處,她將還沒啃完的燒餅擱到了桌上。

    費南舟皺眉說:“快點吃完,垃圾別留在屋子里過夜。”

    許梔還想再堅持一下,求他通融的眼神:“我想一會兒邊看電影邊吃。”

    他將外套脫下,徑直掛到一旁:“沒得商量。”

    雖然沒回頭看她,語氣卻很篤定,不容置疑。

    許梔沖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把燒餅啃完,連帶著垃圾袋一塊兒收拾到了門外。

    費南舟在這些生活細節上有近乎吹毛求疵的堅持。

    許梔吃完去刷了牙,順帶洗了一個澡,出來時很心機地挑了件粉色的睡裙套上,里面沒穿,腰里一系就去書房找他了。

    費南舟在辦公,手里不時敲兩下鍵盤,屏幕上淡白色的光將他的臉映照得冷白一片,很疏離。

    許梔的腳步停在門口,都要去推門了,手又縮回來。

    他已經聽到開門聲,抬一下頭,順帶將筆記本合上了:“進來吧。”

    許梔這才進去,俏生生地在他面前一站:“你不忙了嗎?”

    他應一聲,目光又落到她光著的腳丫上,面色不虞。

    她也不敢辯解說開了暖氣,說我馬上去穿,轉身跑了出去。

    回來時,腳上已經好好地穿上了拖鞋。

    她說:“你看,我穿好了。”

    費南舟本低眸在揉眉心,聞言抬了下頭,然后頓住了。

    她腳上套著的是他的拖鞋,一雙大號的深藍色拖鞋。

    因為尺寸完全不匹配,腳后跟露出一大截,走路踢踢踏踏的,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費南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你故意的?”

    許梔嘻嘻笑著,面上卻很無辜:“哪有啊?我一時找不到我那雙了,就借你這雙試試。”

    “好穿嗎?”他淡聲問。

    “體驗不錯。”她絲毫沒有發覺危險,還跟他嬉皮笑臉。

    卻見他支著桌角站了起來,手掌在桌面上輕輕擦過,只片刻就走到了她面前。

    許梔莫名凜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你不喜歡我就去換掉好了。”

    “換掉干嘛?”他捧起她的臉,指尖在她唇上碾著,像是壓著一片柔軟的花瓣。

    他的手指是冷冰冰的,但很快就摩擦出熱意。

    許梔不自覺倒在他懷里,被他抱到了辦公桌上,分開-腿。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無聲無息的,只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游走在她身上。

    她去捉他,他卻將她的手反剪了,用領帶緩緩綁在了身后。

    “怎么這樣啊?”許梔欲哭無淚。

    “誰讓你老招我。”他本來心煩意亂不打算對她做什么的,偏要來撩撥他。

    因他是俯身支在她一側的,她仰頭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唇邊又抿一絲得逞的笑意。

    溫軟如果凍般的觸感,費南舟被偷襲之后,怔了一下才看向她。

    她眼睛里還帶著笑,明亮如星辰。

    仿佛一股暖流緩緩淌入他干涸的心田。

    她是慰藉的良藥,撫平他壓抑苦悶、千瘡百孔的心。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說啊。”許梔過了會兒說。

    費南舟解開了她,將她抱到外面的沙發里。他要起身時,許梔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讓他走:“不說也沒關系,我陪陪你。”

    她知道他很驕傲,沒有確定輸贏的事不會跟別人提,沒有定論的事情不輕易許諾。

    她只想陪陪他,不希望他一個人。

    費南舟坐回她身邊,任由她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身上。過一會兒她又不安分起來,跨坐到他身上捧著他的臉吻他。

    費南舟這才注意到她睡裙里什么都沒穿,直接真空上陣。

    綿軟溫熱壓著他,再強的定力也有些把持不在。

    他按住她的后腦勺吻回去,很溫柔細致的吻,不同于往常的猛烈。

    許梔能感覺到他的興致不高,但不想他老是想那些事情,雙手纏著他不讓他離開,摩擦著抓著他的手滑入睡衣里。火熱的掌心握住的那一瞬,心口好似也被握住了,砰砰跳個不停。

    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有濃濃的男人味。

    給她安心,讓她覺得被在意,被重視,被需要。

    “哥哥……”她帶著哭腔,忽然趴在他肩頭說,“我們會不會分開?”

    她的聲音嬌嬌的,又帶點兒破音的尖刻,費南舟都被刺激到了。

    他背脊僵硬,但很快又倏忽將她拽到懷里,扣在她腰際的大掌緩緩上移,準確地定到她臉上,幾乎是發狠似的:“不會。只要你不放棄我,我就永遠也不會放開你。”

    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瀕死反抗的決心。

    許梔卻覺得難以承受之重。

    他看出她的猶豫和擔憂,在她出口之前,手按在了她唇上,封住了她后面的話:“噓——別說我不愛聽的。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許梔笑眼彎彎,撥開他的手吻了上去,又含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模擬著吞吐,眼睛里都是狡黠和色-情。

    “又招我?看來你是真的欠艸!”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沙發里,靠墊都掃到了地上。

    看他動真格的了,許梔不敢了:“輕點兒。”

    頭頂有一盞暖色的壁燈,暗暗地照著偌大的客廳,橘色的光芒看上去很溫柔,延伸到走廊入口就淡了,更遠的地方黑魆魆的看不真切。

    她怕黑,往他懷里縮了縮:“小時候,上廁所都很害怕,總怕黑的地方有鬼。”

    “這世上哪來的鬼?”他笑了,撫摸著她的發絲。

    許梔把臉貼在他掌心,陶醉地蹭了蹭,臉蛋紅紅的:“快點兒進來吧。”

    他都沒想到她這么主動,雖然她一直都挺主動。她這樣弄得他都不太好意思,說等等,他去房間找個套。

    許梔卻拽住他,臉更紅。在他不解的注視下,她小聲說:“用完了。”

    費南舟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兜頭一盆涼水,哭笑不得:“那還招我?”

    他作勢就要離開,她拽住他的手腕,人又往他懷里貼。

    兩只手,就這樣繞過他勁瘦的腰貼在他的背脊上,用只有他能聽得到的聲音說:“沒事兒的。”過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更羞恥的話。

    費南舟的表情卻變得嚴肅了,問她,以前也這樣。

    知不知道這很危險。

    許梔被他罵懵了,怕他不開心,連忙解釋:“沒有沒有,以前都戴的,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我只是想讓你開心。”

    她眼眶里漸漸積蓄起眼淚,有擔憂他誤會,也有委屈。

    他的眼神軟化下來,抵擋不了她的眼淚:“別哭了,我也沒說你什么。”

    “但有一點要記住,以后不許這樣。”

    她“嗯”一聲,說以后不會了。

    這場擦槍走火的情-事到底還是作罷了,后來是他抱著她入睡的。

    她窩在他懷里迷迷糊糊要他給講故事,像小時候一樣。

    他問她講什么,他這么多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說你隨便講,只要你講的我都喜歡聽。

    其實后來她迷迷糊糊的也聽不清他到底講了什么,但一顆心卻很安定,耳邊是他低沉而平和的嗓音,伴她入夢鄉-

    中秋節過后,華瑞內部有多名高層因涉嫌貪腐被帶走,公司產業結構進一步調整,據說大老板將公司名下關于旅游業、文娛產業等綜合業務都放棄干凈了,只保留了科技相關和房地產相關的核心業務。

    一場內部改革勢在必行,而公司內部的權力斗爭也進入白熱化。

    許梔沒辦法接觸到華瑞的核心高層,只能靜觀其變。

    連著幾個月,她的心情像是在坐火車。

    姚雁蘭最近身體不好,住在醫院的特護病房,許梔過去看了她幾次,她跟她抱怨說不想住院了。

    “等你身體好點,我們就出院,還要去逛商場。”許梔輕柔地哄著她,給她削蘋果。

    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特護病房不似普通病房那般通體慘白,整體是乳白色的裝飾配合淺棕色的家具,靠南面一個大陽臺,開出去便能縱覽半山腰上的風光。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意蔥蘢。

    沒有風,窗簾靜靜地垂落在地上。

    “南舟最近是不是攤上事兒了?我聽說監管部門都約談他幾次了。”姚雁蘭嘆著氣,“我又不好問他,他多要面子你知道的……前兩天家里來客人,還問起這件事。”

    “哪能啊?瞎說的,是有點問題但都能應付。我就在華瑞科技下面的公司里工作,您放寬心,沒什么大問題。做生意肯定是有虧有賺的,再說那么大企業,真倒了多少人沒飯吃?上面約談說明重視,真出事兒也不會不管的,到時候不得掀起大動蕩。”許梔嘴里說著輕快安慰她的話,心一點點往下沉。

    夕陽西下時她才離開醫院,徑直回了公司。

    半道卻接到了一則消息。

    許梔臉色很難看,攥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在下個路口掉了頭。

    車一路朝外環開,沿途的風景逐漸陌生,穿過兩條隧道后終于弛進了一家坐落在半山腰上的莊園里。

    這地方是個綜合性的俱樂部,有餐飲和酒店服務,也有高爾夫球場,年會在五十萬。看似不多,但這只是底限消費,無形間就將階層以外的人隔絕了,平日出入的皆是京市名流。

    在侍者的指引下,許梔乘纜車過了山頭,抵達另一邊的山峰。

    這個山頭有十幾個餐廳,大小不一,錯落掩映在茂密的叢林中,連裝修風格都是蘑菇或者樹洞,挺有野趣。

    許梔抵達時,沈琮已經到了,側對著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手里一壺清茶,正慢條斯理地自斟自飲。

    許梔一屁股坐下,問他有什么事。

    他沒答,先問她想吃什么。

    平靜的姿態多少有些躊躇滿志的味道,許梔看久了就覺得可惡得很。

    沈琮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男人,看似清雅平和,有些書生意氣,實則骨子里陰險又狡詐,從來不服從任何人。

    費南舟這樣的天之驕子被他擺了一道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臉面和傲氣這種東西早被磨平,只要能成功,不惜一切代價。

    她不點餐他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許梔只好隨便點了兩個套餐。

    “甜湯要嗎?”他翻了會兒菜單,抬眸問她。

    平和溫柔的姿態,像極了往日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光。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對她千依百順予取予求。

    他說她燦若朝陽,艷若桃李,就是發脾氣的樣子都非常可愛。

    可如今擺出這副姿態,活脫脫是在打她的臉。

    許梔面上好像被針扎了一下,羞恥得很。

    “有話你就直說吧,我不覺得我們有什么舊可敘的。”許梔硬邦邦地說。

    沈琮沒答,只是低眸望著杯子里沉浮舒展的茶葉:“你對我的態度為什么急轉直下?”

    許梔怔了一下。

    他看她,平淡的一句話就輕易撕開了她冷漠的面具:“是因為費南舟嗎?”

    好似一陣龍卷風刮過,只留下一地殘骸。

    他無視她惡狠狠瞪著自己的模樣,說:“我沒機會了嗎,梔梔?”

    許梔怒極反笑:“沈琮,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這些太可笑了嗎?如果你今天找我是討論這么無聊的事情,恕我沒有時間奉陪!”

    她抓起自己的坤包就要走,他才在她身后說:“你怎么還是和以前一樣,這么沒有耐心?大老遠的專程找你出來敘舊?你覺得我會這么閑?”

    許梔的腳步一頓,復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沈琮沒那么無聊,他這個人,目的性極強,不會做沒意義的事。

    他抬手親替她倒一杯茶,睫毛覆下細密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以至于許梔那一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在看他,他卻沒看她,手里隨意轉了轉那杯清茶,目光落在虛無處:“費南舟被約談三次,超過700億資產都被凍結,算上上半年拋掉的那些,華瑞的產業縮水了三分之二,他實際能掌控的核心產業也岌岌可危。加上幾個股東的倒戈,股權的稀釋,你覺得他還能撐多久?”

    許梔心里亂得如擂鼓,面上卻很鎮定:“這么多年風風雨雨他都過來了,一點兒小事,他自己能擺平。”

    “那你今天為什么來見我?”他忽而抬眸對她一笑,精準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神情卻很溫柔,很像從前在一起時對她包容的模樣。

    許梔好似被人當頭一棒,平和的面具再難維持,她敵視地望著他,滿臉的警惕。

    他的話卻沒停:“他做事向來獨斷專行,他想發行的產品就一定要如期上市,他從來都不考慮底下那些股東的意愿和想法。為什么?是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這些人也會存著反叛之心嗎?不,因為他不屑,他從來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從來都是別人順著他。可惜,人都是逐利而為的動物,螞蟻也可撼動大樹。他陰溝里翻船,是他咎由自取。”

    許梔面色繃緊。

    良久的沉默,茶葉已經浸泡到發脹。

    他話鋒一轉:“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陷得越深,傷得越深,他這樣的人,不會像我一樣遷就你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唇。

    他寡淡地抬了下眼簾,她眼神微閃地避開了,顯然,被他說中心事。

    他深切地感受到有一些東西在脫離自己的控制,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無力,像血肉生生從軀干上剝離。

    他說她不夠鎮定,他又何嘗不是?理智告訴他,他今天不應該來見她。

    只是,他感覺到了,如果不來,以后便再也沒有機會說這些話。

    “費南舟有那樣顯赫的出身,做什么都有人背書,他初入商界就一呼百應,呼風喚雨風頭無兩。可我不一樣,我所擁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換來,我每一步如履薄冰,他輸了再不濟回家接受安排,我輸了則一無所有,沒有幾個從頭再來的機會。”

    他眼底布滿血絲,“你覺得我對你無情?可我如果不跟你保持距離,孔家是不會放過你的。你有沒有想過,我只是不想你淌這趟渾水。我有時候想,只要你過得好,哪怕只是各自安好也是好的。可你對我太不公平了,你愛上了別人,就覺得我一文不值。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就是卑鄙無恥的小人。許梔,你對我太不公平了。”

    許梔一時沉默,偃旗息鼓。

    在一起三年,沒有愛過是假的。

    沈琮和費南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又有很大不同。他喜歡念書,安靜地思考,也喜歡一個人待著,對于不熟悉的人話甚至不是很多。

    剛認識那會兒,許梔時常擔心他得罪人,每每跟他一道去拜訪親長時,總是搶在他前頭說話,怕他說錯話得罪人……后來才發現這人藏得深著呢,他運籌帷幄長袖善舞,很擅長處理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他就是靜靜看她表演。

    他的脾氣很好,在一起三年她沒見他發過火。

    平時衣食住行什么都順著她。

    可是在一起久了也會覺得他這個人像迷宮一樣看不清,他從來不會敞開心扉地跟她聊心里的事情。

    包括分手,也只是溫和地告訴她他要結婚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

    “我不會和孔令綺結婚的。”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眉宇間滿是疲憊,“你覺得費南舟被我算計了,可我從來都不是為了算計他,我做事有我的理由。非要說的話,利益相悖罷了。”

    “他擋了你的路?”許梔勾唇,說不上是嘲諷還是什么。

    心里很累,已經不想在這些事情上跟他掰扯。

    事到如今,討論是非對錯已經沒有意義。

    “說說你的目的吧,為什么約我?”

    沈琮無聲無息地望著她,從來沒有一刻感覺這么心煩意亂,后面的話他沒有說,似乎已經猜到答案。

    沉默中,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聽到點火器彈蓋的機擴聲,許梔怔了一下,驚訝地看著這個以前從來不抽煙的男人竟然在抽煙。不過,顯然姿勢不是很熟練。

    他到底還是將抽了一半的煙掐滅在煙灰缸里:“你回到我身邊,我放他一馬,以后彼此相安無事。”

    許梔垂著頭,沒有吭聲。

    他不疾不徐地望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半晌,她搖了搖頭:“你不會。有機會奪得華瑞的控制權,一只下金蛋的雞到手是多么不易,哪怕拼得兩敗俱傷你也不會收手的。”

    “如果我會呢?”他的聲音里滿是沙啞,“你會回來嗎?”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她深吸口氣:“兩年前我們剛剛分手的時候,我宛如晴天霹靂,難以置信,一段三年的感情竟然以這樣荒謬的理由結束了。我面上義憤填膺天天咒罵你,表現得憤懣不平滿不在乎,實際上每天晚上我都很難過,早上起來枕頭都是濕的。”

    他擱在桌上的手輕輕地顫了一下:“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說?”

    她噙著淚,搖搖頭:“都過去了。而且,說了又能怎么樣?你會放棄你的計劃嗎?你不會,你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在你眼里我沒心沒肺,身邊總是追求者不斷,一段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你有沒有想過我會非常難過。我的心碎了,沒有辦法再粘起來。”

    他的面容蟄伏在陰影里,沒有說話。

    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些。

    每一句都那樣絕望和無力,曾經是她的絕望,如今是他的無力挽回。

    他怕牽累她,從來不曾告訴她這些。

    他以為她會等他,結果等來了她愛上別人。

    “對不起,我們就這樣吧。”杯里的茶已經見底,她起身離座。

    他沉默著,一直都沒有開口,直到她快要離開時才漠然起身:“如果你后悔了,就打電話給我,我的電話沒有變過。”

    他先她一步離開,向來傲然的背影有些蕭索。

    “……你不是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曾經我也以為我是。”他慘然一笑,再不肯多說什么,加快步子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29章

    許梔之后有一個禮拜沒見到費南舟。

    國慶之后氣溫降得奇快,行人都紛紛換上了大衣。許梔早上趕了趟先創中心,又和另一家公司簽了個合同,回來時已經是下午了,肚子不停唱著空城計。

    她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份三明治就直奔32樓的會議廳,一頓胡塞海塞,終于趕在會議開始前把三明治吞了下去。

    今天來的記者有很多,現場閃光燈不斷。

    主持會議的是華瑞的董事長蔣歡,可記者顯然不買賬,一人舉著話筒問:“請問,華瑞是否繼續打算變賣旗下相關產業來置換流動資金?”

    “華瑞有這個信心可以度過難關嗎?”

    “費先生不愿意出席,是因為新增股權凍結的消息嗎?他是否已經打算放棄華瑞的控制權?”

    ……

    蔣歡極力控制局面,但這幫記者油鹽不進,到后面提問聲此起彼伏,都把他的聲音蓋下去了。

    許梔心里也很煩躁,覺得不能任由他們這么鬧下去,起身就準備上臺,身后卻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不好意思,因為競標的事情耽誤了一點時間,大家久等。”

    聲音沉穩平和,鏗鏘有力,很快就將躁動壓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連帶著許梔都朝門口望去,正好看到一身正裝的費南舟在兩個主管的簇擁下從容不迫地邁進會議廳的門。

    費南舟氣場強大,不怒自威,幾個剛才七嘴八舌圍攻蔣歡的記者一時之間竟都啞了火,他目光淡淡掃來時,紛紛避開了。

    到底是屹立商界不倒的大佬,他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頹廢。

    這讓眾人心里打鼓,覺得最近的傳聞是不是不實。

    不過也有可能,商場戰局瞬息萬變,費南舟可不是一般人。

    許梔的目光一直往臺上望,他似有所覺,朝這邊看了眼,目光對視的剎那淡淡一笑,上了臺。

    蔣歡忙退開把話筒位置讓給他,不由抹了下額頭的虛汗。

    “我知道大家都對華瑞的現狀非常關心,但也希望大家不要道聽途說,危言聳聽,把我的員工和合作方都嚇住了,各位賠償我的損失嗎?”他先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下面哄笑一片,氣氛有效地緩和下來,不復之前的劍拔弩張。

    許梔不再擔心他,覺得自己瞎操心了。

    她拿出筆記默默在下面記,費南舟簡單說了一下之后華瑞的戰略調整主要會攻克的難題、主要著力發展的領域等等,應對得當,游刃有余,很快就把會議的話題主動權抓到自己手上。

    一場發布會,到了下午5點才結束。

    許梔在樓梯間等著,遠遠看到他送別幾個合作方,和幾家重要報社的代表人說笑著道別朝這邊走來。

    “等我?”他挑了一下眉,抬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許梔說:“順路而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只是微笑。

    他們沒有去外面吃,費南舟回去后給她下了一碗蛤蜊鮮蝦面。他燒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面還是沒問題的,水滾開后丟入洗干凈的蛤蜊,隨手灑兩片姜就搞定了。

    許梔喝一口湯,有點嫌棄地說:“你是不是沒放鹽?”

    他這才想起來,連忙給她加了一勺鹽。

    她看向他的目光好幽怨的:“感覺我就是你的廚藝試驗品。”

    “怎么說話的?”他作勢要敲她腦袋。

    結果被她搶先一步,雙手已經牢牢將腦袋護住:“說好的以后不打頭的!”

    義正詞嚴的。

    費南舟笑著在她身邊落座,挑碗里的面條。

    許梔晚上沒什么事情,吃完去樓下散了散步,回來時卻不見費南舟的身影。

    她去書房找他,卻發現書房里也是空的。

    “費南舟——”她滿屋子找他,推開臥室門時才發現他躺在床上。

    許梔還以為他睡著了,忙放輕了腳步,可要退出去時又覺得不對,忙過去探他的額頭,才發現他雙目緊閉,身上燒得滾燙。

    她急壞了,忙問他藥在哪兒,費南舟燒得迷迷糊糊都睜不開眼睛,她只好拿著手機出門去買。

    回來后,她倒了水喂他吃下,守在旁邊給他量了兩次體溫,見他退燒了才疲憊地靠在一旁睡去了。夜半的時候,她從噩夢里驚醒,爬到他懷里,深深地埋在他胸口。

    費南舟被她的動靜驚醒,溫熱的大掌貼著她的臉頰,輕柔地撫。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懺悔,可還是牢牢攥著他的衣襟。

    “對不起什么?”他悶笑,“給我買了藥又照顧我嗎?”

    之后兩天費南舟又要出差斡旋,兩人只好再次分別。

    許梔送他,親眼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登機口,眼眶酸酸的,心里茫然又失落。

    十月中下旬,費南舟還沒回來京里還出了一件不小的事。

    孔家倒了。

    原因是他的準女婿沈琮拿出了有力證據,實名檢舉他,連帶著也牽連出了一大堆人。這事兒在圈里傳得沸沸揚揚,許梔去俱樂部見謝成安時都聽說了。

    “急了。”謝成安評價,低頭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煙灰,“要是再拖幾天,辦得嚴密些,這名單上牽連出的人不都得坐實?不過,我瞅著他也沒打算真的把那些邊邊角角的人都給得罪個遍,只想把幾個主要的人給拖下去。”

    包廂里挺安靜的,其余人也不說話,氣氛有些沉悶。在座的雖沒有被牽連到的,但大多數人時局求穩,這么大動蕩,日后升貶變遷自然又有一番大動作,難保家里不被影響到。

    “敢掀這么大動亂,這沈琮也是個狠人。要我說,這事兒一點把握都沒有,孔笙那是什么銜位啊?也敢硬碰硬,弄得不好扳不倒孔家還把自個兒折進去。”一人道。

    “姓孔的當年出賣他爸讓他爸當替罪羊,他能不恨?要沒證據,他能忍這么多年?”

    “華瑞呢?南舟沒事兒吧?”

    “能有什么事,最得意的就是他了。剛出臺的政策,包括北上廣在內多個城市出了限購,這房是炒不起來了,要我說房地產沒搞頭了,早拋掉也好,他扔掉這個燙手山芋甩給CDC和太和,雖然損失了一些股份和金錢,產業結構優化了,以后的路更好走。而且,我聽說中信是不是要和華康、中盈還有一外企重組混改?他以后應該會把戰略重點放在中信,只是不知道他能混到個什么位置……”

    他這一番爆料聽得許梔目瞪口呆,才明白費南舟早有計劃,只是不知道他日后會把重心扔在哪兒。

    華瑞如今已是沉疴痼疾積深,只是不知道砍掉房地產和相應酒店服務業之后,要怎么發展,還是被他舍棄掉,一切都是未知。

    幾人又在討論說他大概率會大力發展科技產業,之前的一些動向和戰略調整也能看出端倪,否則不會花大力氣投資華瑞康和收購重組相關公司。

    許梔聽得一知半解,雖然前景似乎還行,但還是對他挺擔心的。

    “擔心誰也別擔心他,最壞的就是他,切開全是黑的。”謝成安似乎看出她的擔憂,跟她吐槽,說這廝有八百個心眼子,沒那么容易倒,讓她擔心擔心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再不濟被分到沈琮和瞿曉那兒,再不行被拍賣或者收歸上面,反正她都有飯吃。

    老板怎么改,打工人不都一樣嗎?

    謝成安佩服她的定力:“你倆脾氣一個樣兒,怪不得他喜歡你。”

    許梔不領情:“謝總,您這是罵我還是夸我?”

    換來謝成安一連串爆笑聲,他親自彎腰給她倒茶:“來,這杯我敬您。”

    許梔不喜歡他這人拿腔拿調的樣兒,路過的狗都要被他戲耍一番,黑著臉起身說:“不了,公司還有事兒,您慢飲。”-

    許梔再次見到費南舟時,華瑞內部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他在海外的資產都處理好了,國內的資產也解凍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公司內部的問題。

    首先被帶走調查的就是華瑞的兩個高管,因涉嫌貪腐,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費南舟在清算之前的賬。

    禮拜一的高層會議上,所有高管戰戰兢兢,生怕步這兩人的后塵。

    出乎他們的意料,費南舟并沒有大動干戈,只是作了細微的人事調動,將瞿曉發配到海外一個科技子公司去“開荒”,和沈琮則相安無事。

    甚至在不久后的股權變更大會上,沈琮取代了原有的一劉姓董事成為了華瑞的第二大股東,總管華瑞科技的大小事務。

    經過之前一系列的產業調整,科技產業如今就是華瑞的第一大分支。

    早有傳聞說費南舟要退居幕后不再過問華瑞的具體事務,還以為是謠傳,可他的態度實在撲朔迷離。

    他和沈琮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協定。

    許梔也心有疑慮,這日陪費南舟去城西的高爾夫球場打球,她不經意問起。

    彼時她端著一杯伯爵奶茶,輕輕地吹著上面的奶泡。

    費南舟躺在輕輕搖晃的藤椅中,架著腿,一副玩世不恭的紈绔公子意態,臉上還蓋著本書,像是累極了不愿跟她多說。

    許梔卻知道,他每次不想告訴她的時候就故意擺出這副架勢。

    費先生正經的時候很正經,不正經的時候也可以比誰都不正經,全看他心意。

    亦正亦邪的端嚴和痞壞,他拿捏自如,隨時切換。

    許梔有點生氣,哼一聲作勢要走。

    他抬手將蓋在臉上的書取下,從藤椅里起身,無聲地笑了一下:“不告訴你是不想你蹚這趟渾水,你偏不聽。忘了跟你說的了,戒驕戒躁,歷練這么久老毛病沒改。”

    許梔面上微紅,反駁道:“我又沒有開天眼,誰知道什么布局?我只是擔心你。”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反問她:“擔心我?”

    許梔臉更紅,像果盤里紅艷艷的蘋果,那顏色好似要從白皙的肌膚里透出來,晚風微醺,醉人得很。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中,她不甘示弱:“就是擔心你。怎么樣?!”

    “不怎么樣。”費南舟不咸不淡支著下頜,笑過后,神色轉為鄭重,丟了書起身。

    幾步的距離,許梔望著他一步一步走近,一顆心酸澀地說不出來,連日的焦慮和擔憂都在這一刻噴涌而出,眼淚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費南舟把她柔軟的身子抱到懷里:“傻瓜。”

    “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她哽咽。

    “我知道。”他了然悶笑,“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出事,我一定要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費先生,沈總到了。”沈謙笑著從回廊上過來,道。

    費南舟將許梔放開,點一下頭:“讓他過來。”

    沈謙再次折返時,身邊已經多了沈琮。

    沈琮慣常的清雅作風,一身淺灰色休閑西裝穿得極有格調,風姿毓秀,有鐘靈之色。

    “來了?坐啊。”費南舟笑著招呼他,又命人上茶。

    沈琮也自然落座,神情自若。

    許梔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什么貓膩,也看不出明顯齟齬,實在摸不清,待著很像是杵著的電線桿:“我出去逛逛。”

    費南舟派了韓平跟著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許梔些許不滿地抗議。

    “這山莊大,怕你一會兒迷路又要打電話叫110,浪費警力。”他隨口打趣她。

    許梔氣煞,轉身就帶著韓平走了。

    沈琮低頭喝著茶,似乎對這一幕視而不見,只是空著的另一只手彎曲著手指,攥著片不知打哪兒飄來的榆錢葉。

    “不好意思,家里的小朋友不認路,我得多叮囑兩句。”費南舟又落座。

    沈琮沒答,男人間的較量,有時不必過于直白。

    他不屑于做這種事,過于彰顯反落了下乘,但費南舟做來似乎渾然天成。漸漸的,倒給人一種是事實的錯覺。

    沈琮皺了下眉,繞開了話題:“為什么讓我繼續管華瑞?”

    “你呢?為什么不曝光所有孔笙那些事兒?”費南舟閑適地吹了吹茶面,淺抿一口。

    寂靜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對視一眼都笑了。

    都是明白人,有些事兒就沒必要說得那么明白。魚死網破的事,對他們這個層面上的人來說是極愚蠢的,各取所需各得所利才是。

    兩人沒有血海深仇,退一步講還是戰略伙伴,合則兩利,一損俱損,華瑞現在的情況也經不起大動干戈,新的產業還需大力投入,也需要一致對外搶占市場和先機。而且,費南舟似乎無意再管華瑞的具體事務。

    “如果中信混改,你會離開北京嗎?”沈琮問他。

    “不好說。”他這么問,費南舟顯然意料之中,又喝一口茶,淺淺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此刻的話沈琮是半分都不信。

    這人的城府遠在他想象之上,看似大膽激進,實則心思縝密布局嚴謹,不計較一厘一毫的得失,為了大局甚至可以果斷舍棄一些看似豐厚的利益,非常人所能及。

    他舍棄的那些產業,恰巧是陳新賢和周慶國等幾個股東傾注了大量心血的,聽聞這兩人是華瑞元老,也是他父親的舊部,曾助他成立華瑞立下汗馬功勞,如今被他果斷舍棄,費南舟不愿受制于人的想法昭然若揭。

    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哪怕從頭再來,也要做自己的主。

    “是為了梔梔嗎?”他毫無預兆地問了一句。

    “我是這么兒女情長的人嗎?沈先生。”費南舟的語氣毫無波瀾,直接無視掉他探究的眼神。

    “是嗎?”沈琮眼中笑意更濃,“越想要掩飾,越表示在乎,費先生聽過嗎?”

    費南舟不語,指骨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這說法很有意思。沈先生三番兩次提到知知,也是這個原由嗎?”

    四兩撥千斤,這皮球又踢了回來。

    沈琮不愿再和他打太極,知道套不出什么也探不到他的底,不再追問,只輕輕一嘆略帶諷刺地說:“費先生何嘗不是在利用我?以退為進來探她的真心。你早有布局,成竹在胸卻處處示弱,博取她的同情,現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商場如戰場,瞬息萬變,哪有什么成竹在胸?沈先生高看我了。”他一笑置之。

    那個笑容,卻如針扎似的狠狠刺痛了沈琮的心。

    戰局上,這是握手言和暫時休戰的雙贏局面。

    情感上,他輸得徹底。

    第30章

    許梔回來時,沈琮已經走了,費南舟在喝一杯已經冷卻的清茶。

    他難得這樣有興致,似乎心情不錯。

    她沒有第一時間過去,而是像個偷窺狂一樣站在不遠處偷偷看他,那樣的體格和身形,那樣的濃眉,那樣的輪廓……不笑的時候感覺很高傲,笑起來又似乎是個很容易交朋友的人。

    費南舟對待朋友向來都很不錯,如背叛他的瞿曉,也只是不痛不癢地打發到一家小公司去,連職位都沒怎么下調,待遇如舊。

    她走那天他還去送她了,雖然在對方看來多少含著幾絲嘲諷。

    “你來痛打落水狗嗎?”那天在公司樓下,許梔遠遠聽到瞿曉這么跟他說。

    “不至于不至于。”費南舟挺無奈,“你爺爺讓我叮囑你,去了那邊好好生活,定期給家里回電。”

    瞿曉用一種很稀奇的眼神看著他。

    費南舟:“干嘛?”

    她揚一揚眉毛:“你搞小屁孩搞上癮了?跟誰說話都那個調調兒?要不要去拿面鏡子照照?!”說完拉著行李箱踩著高跟鞋走了,沒給他一個眼神。

    費南舟也干凈利落地轉身,一臉莫名。

    許梔多少也能猜到,在他看來瞿曉不夠聰明,為了那點兒蠅頭小利跟他對著干,吃力不討好。

    許梔一開始也不是很懂,后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靜下來思考,覺得多少是含著幾分求而不得的意氣在。利益受損只是催化劑,瞿曉對于他,有常年的不甘心在里面。

    費南舟這種鋼鐵直男可能不了解女人,多少女人想看他栽跟頭,挫一挫他不可一世的銳氣。

    正胡思亂想,他精準地抬眸朝這邊望來。

    被抓包的許梔心跳漏拍,索性腆著臉過去:“是哪個大帥哥呀,看得我都流連忘返了。”

    他只給了個含義匱乏的眼神,滿臉寫著“夠了,你演技太爛了”。

    許梔收了表情后,又認真地看了他會兒。

    看得他都不自在了,問她干嘛。

    “想多看看你。”對于這段關系,她心里始終有種悲觀的情緒在。

    好像灰姑娘的十二點魔咒,再快樂時間一到也會打回原形。

    不過轉念一想,只要現在是開心的就好了。

    她做不到割舍他,至少目前做不到。

    許梔仔細盯著他又看了會兒:“瘦了。”

    費南舟受不了她這個傷春悲秋的調調了,從座椅里起身,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把她往外面帶。

    被他這么牽著,許梔有種自己的人生也被牽引著的安定感。

    不似過去無所依托無人關懷,像落葉歸根,心有所依,腳步都忍不住放輕了。

    她似乎比往常要安靜,費南舟回頭:“怎么了?”

    “在想晚飯吃什么。”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跟他對視,信誓旦旦。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他半開玩笑地說:“還以為你在想情郎。”

    許梔懵了會兒才知道他指的是沈琮。哪兒跟哪兒啊?

    又過了會兒她才意識過來他有點不對付。

    她湊到他面前盯他波瀾不驚的臉。

    他煩了,抬手把她拎開。

    許梔咯咯笑,在他危險的眼神中,連忙立正擺正態度:“我怎么會想他?哥哥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費南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許梔頓時頭皮發麻,再不敢貧了。

    那一年結束之前,他們的關系是真的好啊。

    后來回憶起來,像最后的晚餐,臨死前的最后一頓飽飯。

    好在她是個樂觀的人,不開心不會寫在臉上,或者想到的時候情緒短暫地低落兩天,幾個小時后又生龍活虎了。

    十一月走到最后一天,受到寒潮影響,北京迎來了濕冷的雨雪天氣。

    這是山間的一棟隱蔽別墅,高達八米的落地窗外,潔白的雪花點綴在靜止的森林中。

    客廳里很安靜,卻好像可以聽見窗外的風聲。

    許梔換了衣裳,從二樓的木梯上下來,紅色的綢緞系帶睡衣,輕柔的隨身線條,行走間蓮步輕移,裊娜娉婷。

    她顯然還沒睡醒,惺忪地打著哈欠,費南舟很怕她一個踩空直接從這沒有護欄的樓梯上摔下來。

    好在十幾秒后她安然落地,像只慵懶的貓咪一樣伸了個懶腰,趴到沙發里。

    “想去滑雪嗎?”他問她。

    “去哪兒滑?”

    “北海道怎么樣?”他又問她是不是沒有去過北海道。

    “你放過我吧。”許梔一個頭兩個大的表情,托著腮,“那么遠。”

    他沒好氣:“懶死你算了。”

    起身邁著優雅的步子就要上樓,一副懶得對牛彈琴的架勢。

    許梔笑嘻嘻地爬起來:“那就去吧,陪你去。”

    “可別。”他抬手就打斷她后面的話,“我可擔待不起。”

    呦呦呦,還來勁兒了。

    許梔小跑著追上去,從后面摟住他的腰,臉蛋貼在他背肌里蹭啊蹭,嘴里撒著嬌:“哥哥——”

    費南舟的臉色變了,回頭勒令她不許這么叫。

    他板著臉訓人時就是個冷面閻王,偏偏她不怕,柔軟的身軀貼上去時覺得他的胸膛也并不是那樣堅硬。

    寬闊而溫熱,令人喜歡的肌理,柔軟覆壓著在他身上蕩漾開,仿佛輕柔的漣漪在湖水上泛起。

    他低下頭望著她,眼睛里有一抹她讀不懂的笑意。

    身上的氣息還有些涼薄,從雪白的襯衣上透出,從散開兩顆扣子的衣襟中泄出。

    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時候壓上她的唇,輕輕地碾著、壓著,指尖在她不自覺翕張唇畔時探入,像肆意碾壓花瓣,欲搗爛花蕊的杵。

    溫柔中,又帶著一點兒撻伐征服的蠻橫和破壞欲。

    他的手指可真長,喉嚨里難受,許梔淚眼盈盈地望著他,他才笑了一聲將手收回。

    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舔干凈了上面的水。

    許梔罵他:“下流!”

    他挑了下眉,問她怎么下流了。

    許梔紅著臉,換了個說辭:“你不衛生!”

    “口水都不知道交換過多少次了,現在跟我裝純情談衛生了?”他手里微微施力,掌心往上,她便被托舉到他腰間。

    一只手,就墊在她小屁股下面,輕輕松松。

    許梔兩條細嫩的胳膊像靈蛇一樣環著他,雙腿自然地曲起,夾在了他腰腹兩側。

    紅色的睡衣在雪白的皮膚上太醒目,妖妖嬈嬈的,看著礙眼。

    布料很快就從她肩頭滑落,又被腰里那一根系帶阻著,僅守著最后的防線。

    欲露不露,欲語還休,像混入佛殿中的假珠子。

    兩人身高差明顯,哪怕是半舉著,他低頭有一下沒一下挑逗著她,唇擦一下又松開,一點一點點著火。

    她在發抖,雪白的削肩肩線優美,鎖骨之下,一覽無余,隨著身姿的動作輕輕搖晃出波浪。一雙眸子春色無限,似慵懶又似貪戀,下意識舔了一下唇角。

    費南舟吻了會兒就停了,問她:“去不去北海道?”

    “你去我就去。”她投降了,軟軟勾靠在他身上,全身柔弱無骨。

    她踮起腳尖勾著他往下,捕捉他火熱的唇。

    他就站那邊不動,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之后的話就有些脫離原本的軌跡了,比如他問她:我讓你去你就去?什么時候這么聽我的話了?那我要是還想干點兒別的呢。

    這話里的暗示讓她面頰泛紅,又很受用,狀似天真地問他:“那你還想干點兒什么?”

    說完抬頭期待地望著他,等著他后面的騷話。

    她還以為他會說干.你呢,結果他低低笑著又吻住了她,將她抱著上了木質的樓梯。

    這間別墅的構造挺奇特的,據說是他請一個香港來的設計大師專門給設計的,整體采用原木和玻璃裝飾,二樓最大的房間里鋪著地毯,亮著壁爐,木桌上擺滿蠟燭道具。

    這么大的房間占據了整層樓也是怪事,中央偌大一只床,鋪著米色的被褥,被角一直拖曳到下面的地毯上,莫名感覺很柔軟很舒服,旁邊是一只長條形狀的布藝沙發,挺長,就是窄。角落里是一張同色的辦公桌,筆記本還亮著,淡淡的光芒將黑暗的角落暈染出柔和的一角。

    許梔還以為他會把自己扔到那只床上,誰知窩進了那沙發一角,腿被往上折,以一種極其柔軟的韌度擺成一個羞恥的姿勢。他還看,單膝跪在沙發上,唇角有耐人尋味的弧度。

    她橫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你急啊?”他悶笑出聲。

    “滾——”

    得咧,騷不過他,投降。

    可令她受不了的是他不止是看,還摸,修長的指腹壓著,花蕊就這樣被慢慢剝開。她真的像只可憐的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踢蹬著腿想要甩開他,可是根本無濟于事。

    這個混蛋力氣大,看著根本沒使什么勁,可她就是怎么都掙脫不開。

    手腕被攥住,狠狠壓到頸側,他玩夠了,撤.出來又接著吻她,得她嫌棄的一個白眼:“你手別碰我,臟兮兮的。”

    他的口吻蠻稀奇的:“自己的也嫌?”

    她別過頭不肯跟他討論這個。

    反正就是很過分。

    這沙發實在是窄,還直條條的沒點兒著力的地方,他吻了她會兒拍拍她,她還懵懂便被他翻了過去,跌入了更深的地方。腳著地時并沒有感覺到什么安全感,臉蛋埋在沙發里看不到后面,更沒有安全感了。

    很快腰側又被握住,火熱到好似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紋路。

    看不到但能聽見,她約莫聽到抽屜打開,繼而是鋁箔包裝撕開的聲音。

    也就一會兒的功夫,許梔已經感覺他印在了她的唇上。把身下的靠墊都揪成了麻花,忍不住往上抬,迎接這一下又一下一波又一波的。

    太久沒有做過了,又是在陌生的地方,感覺新奇又刺激,她顫抖著繳械投降,一次又一次地求饒他才放過她。完了他把她抱到懷里,去親她的臉蛋:“舒服嗎?”

    一般男人在問另一半這種問題時是有點不自信的,但費南舟似乎和不自信這種東西不搭。

    “還行。”她平復了一下呼吸,仰起一張白皙嫩俏的臉,咯咯笑。

    生氣勃勃又很可惡。

    他也笑,很自然地將她放下去:“看來我之前沒好好表現。”

    “別別別。”她投降了,勾住他脖子,“救命。”

    “救誰的命?”他低笑,“怎么救?”

    回手還要再去摸一枚。

    她不吭聲,扁扁嘴扭開頭,不想跟他說話了。

    他不逗她了,笑著將她抱去洗手間沖澡。

    天黑得快,許是在密林中的緣故,太陽一落山僅有的余暉便被遮擋住了。

    加之雨雪天氣,視野里灰蒙蒙的。

    許梔洗過后換了件他的襯衫,坐在沙發里刷手機。

    快8點的時候,費南舟上樓喚她吃飯。

    許梔跳下地,隨便挑了一雙他的拖鞋換上,踢踏著下了樓。

    他的衣裳大,就算其他一件不穿也能遮到大腿根,挺方便的。屋子里暖氣熱烘烘的,不穿也不影響。

    只是,行走間白膩晃人,費南舟將碗擱在餐桌上,隨意抬了一下頭就頓住。

    “怎么了啊?”她發現了他的視線,笑著問。

    “去把內.褲穿上。”他神色整肅道。

    許梔皺皺鼻子,可也不敢忤逆他,乖乖上樓套上了。

    不過她這次過來沒帶,只好換了條一次性的。

    這次下來時,她有點生氣地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穿了。”

    他閑閑地支靠在桌邊,唇邊有了一絲笑意:“嗯,看到了。”

    許梔:“……”

    因為只有兩個人,費南舟給她下了面。

    許梔說:“你除了面不會做別的嗎?”

    “我還會煮粥。”他淡淡道。

    許梔:“……”

    她決定不跟他討論這個話題了,狀似不經意地跟他提起:“我想辭職。”

    費南舟攪拌湯水的手一頓,問她理由。

    許梔心里一直打鼓,因為心虛,心跳得格外快,邊說便偷看他的神色:“你不是要走嗎?我不想和沈琮共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我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總是像個孩子一樣被你保護……”

    這些理由也不假,但更多的還是她想逐漸抽身。

    否則這樣斬不斷理還亂,會更麻煩。

    她一開始沒寄希望于他會馬上同意,所以格外緊張。

    豈料他也沒有一口回絕,聽完后低頭喝一口湯,然后說:“你自己決定就好。”

    “碰到為難的事記得找我,別自己扛著。”

    她輕輕地“嗯”一聲,餐桌上似乎變得更加安靜了。

    翌日是個大晴天,折返市中心后,許梔著手準備找新工作。奈何不太順利,沒有特別理想的,她的考公成績還沒出來,只好先觀望著。

    手里頭的工作也不敢馬虎,開始準備交接工作,事無巨細都安排好,免得后面的項目出紕漏。

    其實在這段感情里,她始終是主動想要離開的那個人。

    可感情這種東西并不能自欺欺人地以為,誰先抽身誰就是掌握主動的那一個。

    費南舟很忙,忙到兩人時常不能見面,他也基本不會給她發消息,而她只要看不到他心里就會空蕩蕩的,好似缺了一個口子急需填滿。

    這種病態的依賴占據她血液的每一處,牽動心臟,讓人不能自已。

    那日她帶著水果去看醫院看望姚雁蘭,正好她有個閨蜜也在,笑著跟她說:“南舟都三十二了吧?連個對象都沒有?”

    “你有什么好的介紹嗎?”姚雁蘭笑著掰一瓣橘子吃。

    “人倒是不少,可一般的哪敢給你們家那位介紹啊?”對方說。

    “沒關系,可以先見面啊,我們要求不高,只要相貌端正工作體面家世清白就好,別的倒不在意。”

    許梔聽得格外沉默,手里的刀不慎刮到手指。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這么不小心?”先發現她流血的是姚雁蘭,連忙叫護士過來幫她處理。

    “沒事兒,皮外傷。”

    “我以后可不敢讓你幫我削蘋果了。”

    許梔笑笑:“意外嘛。”

    姚雁蘭又拉著她說了好一通話,問她工作怎么樣,許梔笑著一一回答,心里又溫暖又酸楚。

    她永遠也不可能告訴她,她和費南舟的關系。

    回去的路上又下雪了,她搓著手在雪地里艱難跋涉,路口有盞昏黃的燈,好似很近,可走了很久依然那么遠,似乎永遠也無法抵達。

    兜里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她翻出來看。

    是姚雁蘭發來的。

    [上次那個怎么樣?知知,你的想法呢?]

    許梔違心地回復:[正接觸著呢。]

    [您別再給我介紹了,工作很忙的沒有那個時間。]

    [工作再忙個人大事還是要注意呀。]

    [怕耽誤了人家。]

    [凈瞎說。]

    其實她應該直接拒絕的,可如果不做點兒什么來轉移注意力,她會更加崩潰。

    可她也不想耽誤別人,只能昧著良心對姚雁蘭說覺得段宏不錯,正跟他接觸著,禍害這個人渣總比禍害別人要好。

    段宏卻以為他們還有機會,之后幾天倒是對她殷勤得很。

    禮拜天他又約她吃飯,許梔去了。

    一段時間沒見,他倒是春風得意,進門時走路都帶風,幾個原本在打掃的女店員都朝他望去。

    高高瘦瘦玉樹臨風的帥哥,誰不喜歡?

    有段時間沒見,他倒是比她想象中成熟了一些,笑起來依然明朗大方。

    許梔曾經蠻喜歡他這種性格的,很通透,看得開。嗯,在知道他腳踩兩條船甚至多條船之前。

    “其實一直都沒機會跟你說對不起。那件事之后,你就把我拉黑了。”他在她對面坐下,苦笑了一下,但還挺誠懇,“那個溫甜……就是以前隨手打賞過,后來大家一起玩的時候也約出來過,跟你在一起后就沒跟她有什么了。那時候怕你誤會,就說是我表妹,沒想到弄成那樣。”

    那時他姑姑還給他添亂,病急亂投醫,沒想到越描越黑。

    之后再要跟她解釋,她已經把自己拉黑了。

    他從小到大沒受過這鳥氣,一怒之下也把她給拉黑了,心里想,真上趕著不是買賣,丟人丟到姥姥家。

    后來無數個夜晚偶爾會想起她,才覺得自己當時沖動了,應該好好解釋的。

    可也就那樣了,不至于腆著臉回去再去找她。

    許梔點一下頭,慢慢攪拌著杯里的咖啡。

    都過去那么久了,早沒有當初的憤恨了,現在聽著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段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溫聲問:“有心事?”

    許梔對他笑了一下,沒應。

    “感情問題?”段宏看向她。

    許梔嘆了口氣,蠻無奈的:“您現在是以什么身份來探聽我的私事呢?”

    段宏只微微笑著,喝了一口咖啡才說:“追求者可以嗎?”

    許梔微愕,他已經抬起頭:“我想重新追求你。”

    “……別開玩笑了。”她嘴角抽搐。

    “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他笑笑,半開玩笑,“還是你這位主任千金看不上我?”

    “胡扯,我跟費家沒什么關系。”許梔不想說得再細,只是道,“反正我家里挺窮的,也沒什么背景,你娶我肯定是虧本買賣。”

    “那正好,結婚以后我可以不用擔心變成一個妻管嚴。”

    許梔:“……”

    對牛彈琴啊對牛彈琴,她不想搭理他了。

    “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這是對你的忠告。”許梔幽幽道。

    他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所以——你是拿我當擋箭牌嗎?”

    許梔徹底啞然。

    看她啞口無言的樣子,他反而笑了一下:“那我們可以互相擋箭,我也快被老頭子老太婆催死了。”

    許梔皺著眉思忖著,似乎是在思考他這話的真實性。

    他倒是蠻坦蕩的,聳聳肩攤攤手,一副我還能坑你的架勢。

    后來兩人簡單達成協定,建立起戰略同盟的關系。

    吃完飯,段宏送她回去,外面天氣太冷了,他給她披上自己的大衣。

    許梔有心事,他說什么都不怎么搭理,他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了,只是問了她住哪兒。

    許梔報了國貿那邊的地址就不再開口了。

    抬頭望著天空中的飄雪,她有些悵惘,情緒低落到不知道要說什么,感覺自己被掏空了,很想要抓住什么但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從自己指尖溜走。

    慢刀子搓肉,算不上錐心刺骨,但就是時不時地得疼一下。

    她無能為力,永遠都沒有辦法在陽光下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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