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獻頓了頓,有些無奈道:“即便沒有我,到了年歲,老夫人仍舊會給你指一門親。還是說,妹妹已有心儀之人?為他非嫁不可?”
“我有個屁的心儀之人!”她仰著頭,哇嗚嗚地哭,“我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嫁人!”
“若非要嫁人不可,我以為我還是一個不錯的人選。”元獻不徐不疾道,“一來,我對考學有信心,往后也會好好讀書,尋個一官半職不是問題,定不會餓著你渴著你;二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跟著我,往后你想捏泥人便捏泥人,不想讀書便不想讀書,我絕不拘著你;三者,我絕不納妾,絕不狎妓,絕不有二人,保證后院清清靜靜,絕不擾著你。”
阮葵微愕,仰著的嘴慢慢閉上了,頭也低下了,沉默許久,低聲道:“你先回去吧。”
元獻看了她一會兒,又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起來,仔細蹲久了腿麻。”
她不說話了,元獻不再等了,往后退了退,收拾好東西出了門。
藕香見他出來了,稍送了幾步,抬步進了房中,笑著朝角落里走去:“小姐,還蹲著呢?那洪水猛獸都走了。”
阮葵沒有心思說笑,被攙扶著坐回了羅漢床上。
藕香方才只在外面遠遠的候著,并未聽見里面說什么,才她面色凝重,便問:“小姐在想什么?可是元少爺說些什么了?”
“他說……”她轉頭朝藕香看去,正要說,卻又停了,垂著頭道,“算了,他肯定是唬我的……”
藕香看了看她,沒再問,只道:“無論如何,小姐方才也聽老夫人說了,您與元少爺的婚事,并非單單是因為那日落水之事,既如此,小姐也不必再鬧了,鬧了恐怕也沒什么用,若是被老爺知曉,還要被打罵一頓。”
“我知曉了。”再鬧騰也沒用了,元獻那呆子說得對,家里的人不會不給她議親,除非她現在一頭撞死,但她還不想死。
休沐半個月,她消停了半個月,竟是再未去尋元獻的麻煩,整日在家里捏人玩,藕香看著欣慰不少,捏泥人在她這兒也算是正經事了。
一場秋雨下過,天稍涼爽些了,也到了收假的時日。
一早,藕香喚了兩聲,見她不醒,只好嚇唬她:“再不起,夫子可是又要罰小姐抄書了。”
她果真當即就清醒了,被子一掀,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接著洗漱穿衣吃飯,不過片刻而已。
藕香在一旁笑:“慢些慢些,當心噎著。”
“沒事沒事。”她連連擺手,又往嘴里灌了口粥,背上挎包,抬步出門時嘴里的食物才咽完,“唉,真不知這讀書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
“待小姐出閣了,便不必讀書了。”
阮葵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不不不,那我還是多讀書吧。”
藕香掩住唇,忍不住又低笑。
“你不必跟著了,忙去吧,我識得路,自己去就成。”
初秋,在刮風了,風里帶著下過雨的泥土氣息,別提多新鮮,她這會兒是徹底清醒了,步伐都輕快了許多,一路上看看葉子,望望露珠。
沒多久,身后多了道腳步聲,她轉頭,見是阮蓮,當做沒聽見,收回了眼,腳步快了些,卻一頭撞上了元獻。
“葵妹妹,你走得這樣快做什么?”元獻后退兩步。
阮葵也后退一步,揉著額頭道:“躲瘟神。誒?學塾不是在那邊嗎?你走到這兒來做什么?”
“我來、我來接你。”元獻一鼓作氣,耳尖微紅。
阮葵奇怪打量他一眼,越過他要走:“我又不是不識路,還要你來接?”
他抿了抿唇,轉身跟上她,剛要解釋,被人打斷了。
“喲,表兄和葵姐姐感情還真是好。”
阮葵臉一垮,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朝她道:“怎的?你吃醋了?元獻本是你表兄,卻不愛跟你玩兒,知曉為何嗎?因為你討人厭,沒人愛搭理你,就連你親表兄也不愛跟你在一起塊兒。”
阮蓮氣得要死,一跺腳,指著她罵:“明明是你不要臉!你勾引了表兄!”
元獻急得立即要解釋:“蓮表妹,不是這般……”
阮葵瞧他那副溫吞樣兒,推他一把,上前一步,插著腰道:“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勾引他?我眼瘸了勾引他?我平時這樣扭著腰走了?這樣夾著嗓子說話了?”
阮葵學得有模有樣的,元獻強忍著沒笑,阮蓮卻氣得臉都紅了。
“哼,自己慣會做些入不了臺面的樣子,便看別人也是如此。”阮葵翻了個白眼,扭身就走,還叫上元獻,“幸好你還有我這樣一個知書達禮的表妹,否則說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話死?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元獻跟著走幾步,轉身朝阮蓮拱了拱手,又急急跟上阮葵的步子。
“你這幾日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待在屋子里唄。”阮葵懶懶散散著。
元獻又問:“在捏泥人嗎?捏得如何了?”
談起這個,阮葵還是愿意跟他說幾句的:“快捏好了,就是那小狐貍的毛發不好刻,我研究了許多日。”
“不如先大致雕一個,燒出來后用筆墨細化,說不定能成。”
“嗯?這主意倒是不錯。”阮葵摸了摸下頜,“不過,我那邊沒有可以燒制的地方,許我捏泥人,已是母親格外開恩了,她肯定不許我再弄個小窯來燒制泥人的。”
“這樣,你去我院子里,我那兒有空地,剛好用來給你燒窯,我也能給你打打下手,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前些時日,眼見著阮葵要鬧了,那番話是不得不提前說了,否則他真想再拖一拖,阮葵便能再來多找他幾日麻煩,他也就能日日都見到她。
現下好了,人雖是穩住了,不鬧著要解除婚約了,也不來找他了。
阮葵不來找,他也不好去尋,畢竟還是有失禮數,每日也只能對著那張繡了錦葵的手帕看看。
“我那兒也偏僻,平時沒什么人來,姨父姨母更是未曾來過,不會有人察覺,也不會有人告狀。”他怕她不同意,又道。
阮葵狐疑看他一眼:“你有這樣好心?”
他抿了抿唇:“我前些日子答應過的,你若嫁給我,你想捏泥人便捏泥人,我總要先做些什么,否則你要以為我是騙人的了。”
阮葵瞧他一臉認真,心里忽然覺得有些怪怪的,說不上來,像豆腐長了毛,反正不大好受。她收了眼,快步走了:“再說再說。”
元獻趕緊追:“如何說?”
“哎呀!”阮葵有些不耐煩了,“我都說了,我再考慮考慮,你怎的這樣啰嗦了?從前也未見你話這樣多呀。”
“好、好,你慢慢想就是,你想好了隨時跟我說,我不吵你了。”元獻說罷,立即閉了嘴。
阮葵看他緊緊抿著唇,一時倒不知說什么了,胡亂擺了擺手,快步走遠了,卻一整日都在想這事兒,心思都掛在臉上了。
藕香來接,瞧她不對勁兒,詢問:“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不是捏了許多泥人嗎?得燒出來才好看,可母親定不會同意。今日也不知怎的,跟元獻那呆子說起這事兒,他竟說,他那里可以給我建個小窯,讓我用來燒泥人!”她越說越覺得奇怪。
藕香知曉內情,不覺得有什么,又問:“這不挺好的嗎?小姐要去便去吧,奴婢給您打掩護。”
“唉,我不是說這個,我覺得里面有詐。”阮葵皺著眉頭,一臉憂愁。
藕香覺得好笑:“有什么詐?”
阮葵思索一會兒,鄭重道:“他肯定是想騙我和他成親后,好和那個老娘一起欺負我!”
藕香忍不住笑出了聲:“可他即便不做些,老夫人一句話,您不也得嫁給他?何必如此?”
“他是要麻痹我,讓我先得意,然后再狠狠地讓我失意,才算是真欺負了我。”
“小姐哪兒知曉的這些?”
“我還用從哪兒知曉?我在這院子里活到這樣大,你以為我整日樂樂呵呵,還真當我不長眼睛不長耳朵了不成?”
藕香忽然笑不出來了,暗自嘆了口氣,道:“小姐自然是眼明心透的,但元少爺便是想讓小姐放松警惕,小姐不放松警惕不就成了?”
“嗯……你說得也對,我不放松警惕就好了,明日我就去跟他說,我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她沒能在路上遇到元獻,進了學塾里,先看了一圈,徑直朝元獻的位置去,在他桌子上敲了敲。
元獻正在寫什么,抬眸瞧見她,眼睛立即明亮不少。
她沒瞧見,只道:“我同意了。”
元獻怔愣一瞬,臉上的笑收都收不住:“好,我今日回去就堆一個小窯,等休沐時你便能來用。”
“算你識相。”阮葵輕哼一聲,抬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