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西裝燕尾服的管家是最開始來到島嶼上見到的男人,似乎哪里都有他出現的痕跡,送茶,書房,晚餐,明明已經見過多次,梳理過去發生的事情居然會忽略掉一個存在感不弱的人。
如果他也是被污染的怨,為什么迄今為止都在故事里隱身了?
怨的形成需要很多條件,唯一不變的是死前有強烈情緒,管家不可能像其他傭人一樣無知無覺在睡夢中死去,他一定也在故事中扮演著角色。
會是什么……被忽略掉的,那個管家有什么不對?
“!”
對了!
隨著密封口子破開一個洞,無數疑點便你推我擠著蜂擁從中涌出,如同一記刺骨寒針扎入,直直攪醒被遮蓋的昏沉思維。
黎伊知此刻恍然驚覺,他怎么會忘記那么重要的事情?
其他三個由污染形成的怨可都是被困在別墅里的,但那個管家在第一次見面,來到島嶼的最高處看到人影時,他分明站在門外!
雙腿清晰跨出大門,并將他們引導進別墅,初次見面的異常舉動反而讓小觸手注意力全在他奇怪行為之上,現在來看,管家再怎么認真裝糊涂,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經過一天試探,別墅中其他三個怨都只知道別墅內的事,外面的事對他們來說是不存在的,所見所聞的世界只有小小的別墅。
管家卻不一樣,他邁出了“世界”,和黎伊知作為一只小海鮮跳上岸一樣奇怪。
黎伊知的小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有點懊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側眼卻看到黎旦同樣雙眉緊縮,聽到他提出的兩個字后瞳孔微張,似乎也才注意到管家的問題。
“旦旦?”
人類看了他一眼,眉頭頓時舒展,過了一會居然還輕笑出聲。
“想什么呢。”
有時候黎旦覺得小東西真怪可愛的,每當這時他也非常能理解生活在島嶼之上的人類為什么都喜歡養小寵物了。
他一看就知道觸手團子在想什么,又認為自己還沒徹底領悟某本書中的教學,跟個小孩子一樣,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好吧,黎旦承認,可愛的東西確實會讓人心情變好,連接下來可以預料到的麻煩事都不再讓人煩躁。
“不是你沒記住,是別墅里的東西對認知影響比想象中還要深遠,遠到不只是我們進入別墅的第一步,而是剛剛踏上島嶼,它的影響就開始了。”
“污染影響比較巧妙,直接傷害到身體的巨大影響能夠立刻察覺,反而是對精神和身體沒什么實質性傷害的更加難以捉摸。”
越是看起來無害的污染越是隱蔽,只要踏入了它的領地,連什么時候中招的都不知道,所以即便再弱小的污染也會在不經意間造成重大災難。
這就是污染區。
無聲無息的滲透,不知覺的思想改變,連你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很多第一次出海的探險者一開始需要考慮的都不是能不能活著回去,而是如何邁出第一步。
未知永遠讓人恐懼,初次領悟到污染的可怕會讓大多數人心生膽寒。
小觸手思路卻比較新奇,他只是眨了眨金色圓眼,話語中帶上細微的開心情緒:
“那太好了,說明我們沒有找錯地方,島上一定能找到旦旦想要的東西。”
黎旦想撐住下巴的手僵在半空,頓時不知道該往哪放的左右輕動,最終改為輕點肩上柔軟的腦袋。
“那當然,船長的判斷是不會有錯的。”
他語氣一如往常,黎伊知卻覺得聽到了一聲嘆息,并非遺憾,而是繾綣的綿長氣息。
好像是比較開心的,是因為能找到舊日好友的消息了嗎?
嗯,確實不錯。
“他們還在打,怎么辦,我們直接去找奇怪的管家嗎?”
林芝芝和莊華已經不成人樣了,原本怨不會受到實質傷害,可自認為是活人的他們每次打架都在精神中認為自己受傷,接著反饋到虛假的身體。
偏偏被影響而不自知,失去心臟都覺得自己還是個活人,小觸手和船長在餐廳里談論了多久,他們就打了多久。
“不。”
黎旦站起身,像是要說給頭頂的天花板聽,語氣卻很飄忽,輕的只有身邊人才能聽到。
“不必被它牽著走,就像你說的那樣,讓這場戲繼續演下去好了。”
說罷越過餐桌,對著難舍難分的兩人提高音量。
“喂,別打了,都到夜晚時間了,不應該開始招待客人準備睡覺嗎?”
粗重喘息聲如同被按下暫停鍵,兩人在地毯上一動不動僵持著,莊華率先以怪異姿態站起身,右手高舉,向后彎曲,似是想要做出個不好意思的撓頭舉動。
可他的手在糾纏中被打斷,骨頭彎折,歪曲向外,動作變成了上下撫摸離腦袋還有一個手臂的空氣。
“啊,真是不好意思,瞧我們,太沉浸晚宴連時間都忘了。”
林芝芝想要坐起,卻忘了脖子上沒剩下多少的皮肉,伴隨著突然力道,頭部徹底分離,圓形腦袋在腿上磕碰后咕嚕嚕滾過地毯,正好停在了帶著小觸手的黎旦面前。
黎旦:“…………”
兩者雙雙陷入沉默對視,林芝芝卡頓數秒,彎起布滿血絲的眼睛,以仰望視角笑了起來,頭孤單躺在地上,身體還在遠處比劃動作,一舉一動恢復了白日的溫柔。
“別墅里有不少客房,我帶你們過去就好,房間都是干凈的,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看著她身體搖搖晃晃站起來將要把頭落下,黎伊知默默伸出一條觸手,變長后拖著頭發,安穩移動到上方,腦袋與脖子接觸一瞬,走動一步又掉了下去。
小觸手看著滾落老遠的頭陷入沉思,想了想,又伸長另一根觸手,很認真地拿起兩道發絲,先是把腦袋放回原位,再用長長的頭發環繞過脖頸,打了個在書上看過的漂亮蝴蝶結,將其牢固固定在脖子之上。
這下就不會掉了!
“攔住她。”
耳邊突然傳來人類總是帶著懶意的微啞聲音,小觸手還沒完全撤回的手下意識縮緊,伴隨林芝芝一刻不停的腳步,好不容易綁好的蝴蝶結散開,頭又落回他的手中。
黎伊知:“…………”
很難相信人類不是故意的。
知道人類還想和林芝芝說些什么,小觸手卷著腦袋放到黎旦面前,還貼心把她舉起來與人類平視。
被兩雙眼睛盯著的黎旦不見半點拘謹,坦然自若的對眼神游離,明顯注意力還在身體的林芝芝問道:
“別墅里掛著的油畫都是你畫的吧?”
各個房間到處都掛著風格相似的畫作,落款是被簡化的一段通用語,更像是隨手一筆,再加上莊華提到過林芝芝的畫,掛著的作品是誰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右邊花室正對門口的畫你還記得嗎?”
黎旦在查看別墅南面區域時注意到了那副油畫,和之前大廳里的用筆很相似,落款一致,他把油畫拆了下來,看到了背面用黑筆勾出的日期。
“當然,那些都是我的作品,不過只是一點小愛好啦,你們喜歡的話也可以帶走,或者我干脆給你們畫一幅吧?”
往外走的林芝芝瞬間轉過身體,飄忽眼神重新聚集到黎旦臉上,談起自己的愛好她帶著一絲小得意,不像自己說得那么不在意。
“那幅畫是什么時候完成的?”
既然一聊到非日常的事物他們就會裝聾作啞,拋卻在世界之外,那就以能被接受的日常開頭作為突破口。
“什么時候?”
“不就是……就是……”
林芝芝說著說著,語氣卡頓起來,表情固定在開口瞬間,越來越僵硬,口中不斷重復著就是,如同機械出現故障,黑亮眼中失去神采,化為吞噬靈魂的深淵。
“不就是七月六日晚上九點對嗎?”
黎旦勾起嘴角,回想著自己看到的落款日期,輕聲吐出她不得不面對的漏洞與矛盾:
“夫人,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您的畫呢?”
晚餐本該在八點半結束,隨后林芝芝就會去她的畫室完成最后一幅作品,這才是生前原本軌跡,可因為另一個東西的參與,流程產生矛盾與錯誤。
林芝芝和莊華在餐廳互毆接近半小時,她根本沒有時間去畫畫,又哪來的已經完成的一副油畫?
她先是被黎旦的提問拉回死前一天,回憶中的畫已經完成,又被下一句扯回現在,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對不上了。
至此,虛假的日常終于被打破。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芝芝發出凄厲慘叫,她的臉從下巴開始潰爛,小觸手一驚,趕緊松開力道,頭顱順著直線滑落,重重砸落在地,仿佛是什么易碎物品般,一下摔成碎片消失在同樣紅色的毯子中。
剩下的軀體以驚人速度靠近莊華,抓起他的頭發就狠狠往墻壁砸去,莊華沒有掙扎,呆滯中配合著后仰,兩人被推入墻,“砰”一聲巨響過后,只留下了沿著墻體綻放的鮮紅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