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贊助
不僅僅是圣物變成拍品的離譜問題。
拍賣會還與黎伊知他們之前的推測有所違背, 按照他們猜測的，目前黑匣島上應該有兩股勢力。
第一股是圣物持有者，天空教會和無名島嶼上幕后的推手, 他們理應潛伏在暗處，偷偷吸食島嶼上的生命壯大自身。
另一股是出于不知名原因殺掉了島嶼上的居民，然后用黑霧怪物替換代替他們。
就結果而論, 兩者要達到的目的是相反的, 一個需要活著的生命, 另一個只需要被替換的人死去。
后來他們又去往紅燈區遇到了小棠，得知小棠就是黑霧怪物的操控者，并在飛鳥的巢穴發現了小棠與飛鳥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往大了猜測, 小棠同樣對飛鳥擁有命令權。
換而言之來說, 黑匣島上的第二股勢力就是飛鳥。
然而現在擺在他們眼前的, 本該因為目的不同而敵對的兩股勢力，飛鳥竟然拿到了異教徒的圣物, 還把圣物放到自己的拍賣會拍賣。
黎伊知都要被繞暈了, 什么情況，飛鳥直接把異教徒的老巢給端了？他們推測有錯其實兩個勢力是一伙的？
小觸手團子爬起，想要回到人類身上和他探討一下發現的問題, 可惜客觀流逝的時間并不會等他, 主持人再次用清脆的掌聲將目光聚集到舞臺。
“相信在場的有些人比我更加清楚這份拍品的價值，不需要進行那些繁瑣的流程，各位都是為它而來。”
“那么我們的拍賣會現在開始，一萬金幣起拍, 至少一萬一加！”
絢爛的光影流轉，黑暗中無數只手接連抬起。
“三號客人出價二萬！十七號客人出價五萬！八萬！十萬！！三號客人出十三萬了！！！”
主持人的聲音越來越激烈, 仿佛要調動起在場所有人的情緒，局面如她所愿被狂熱的氣氛掀翻，數只手不停抬起，價格以觸目驚心的速度直線飆漲。
二十萬……三十萬……四十萬！
連對人類金錢沒什么渴望的小觸手都對此投去注目，金幣的價值很高，別說四十萬，普通島民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一萬個金幣。
黎伊知不由有點擔心，兩個人類從拍賣會開始一直沒有舉過價，他在船船的下層倉庫中見到過整整一個房間的金幣，可到底也沒有四十萬那么夸張。
船船的小金庫到底藏著多少金幣是未知的，他們不會破產吧。
小觸手終于回到了人類肩膀上，只不過不是爬回去的，黎旦實在是被他搞怕了，小腿一感覺到觸手的吸力就彎下腰將他整個揣了上來。
“旦旦，我們能有那么多錢嗎？”黎伊知憂心忡忡，偷偷蹭到人類耳朵邊。
黎旦很是無所謂一攤手，“不知道，可能有吧，誰說我要用錢了。”
不用錢難道吃霸王餐嗎？
不太好吧，黎伊知已然把圣物當成了自己的囊中物，冥冥之中，他就是覺得那個東西應該是他的，本來就是他的。
黎伊知還想要說話，就見已經暴漲到六十萬金幣的拍賣價緩和下來，拍賣大廳里剩一只手舉著，剩下的人群遲遲不定，互相交頭接耳，看來六十萬價格到達了大多數人能承受的上限。
“六十萬金幣。”主持人小姐改變了說話的腔調，每一個字的尾音都被她拖長。
直到她的聲音也消失，拍賣會場陷入一片死寂沉默，三分鐘過去，主持人小姐依舊沒有按照正常的拍賣會流程定下錘子。
在場不知情的人，包括黎伊知都感到疑惑，像是要回應他們未出口的問題，主持人小姐提起裙鞠躬。
“感謝這位客人，只是根據拍賣品主人的要求，當拍賣第一次陷入停滯時，不可以立即定下歸屬權。”
“他要求我們……用拍賣品進行展示后，再開始第二輪競拍。”
“屆時如若無人加價，那么拍賣品會歸屬于十一號客人。”！
他們還要拿著圣物展示，黎伊知還記得他的人類第一次見到圣物的時候。
就連黎旦第一次見到圣物都因為驚鴻一瞥的宇宙而精神受到沖擊差點重傷，當時他的眼睛也承受不住流出鮮血。
要知道黎旦是高等級的超凡者，普通人看到了圣物真的不會立刻理智崩潰死亡嗎？
黎伊知喉嚨滾動，準備好了隨時沖出去擁抱自己的大餐，他們真的要向著眾人展示圣物的話，人類應該不會置之不理。
那他就可以立馬進食了！
可下一秒，主持人小姐話風一轉，“當然，由于我們拍賣品的特殊性，并不能做到它原本功能的展示，那我們也就沒必要再舉行拍賣了。”
“相信大家都是為了拍賣品所宣傳的，關乎到海洋，關乎到我們頭頂上空這片灰云的秘密而來，所以經過拍賣品主人的同意，我們決定給在場每一位來賓都先看一眼。”
“灰云之上的“宇宙”是什么樣。”
黎伊知慢半拍意識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探出柱子四處尋找309號房住客。
果不其然看到對拍賣會一直不太感興趣的異種抬起了頭，目光改為直盯舞臺上的圣物。
宇宙在灰云的上層，想要看見宇宙就必須要先撕開灰云，而異種的愿望就是撕開灰云好讓自己能夠回到家鄉。
所以異種才會來到拍賣會，他就是為了拍賣品展示的環節而來的。
“旦旦，他們真的能撕開那層灰云嗎？”黎伊知心緒波動，觀望舞臺上開始的準備。
黎旦難得沉默，他們應該上前阻止對方順便拿走圣物，可如果圣物還有撕開灰云的用途，他們又不知道怎么使用的話，這是一個很好的了解機會。
“不知道。”黎旦眉頭蹙起，“據我所知以前有成功前往灰云之上的超凡者沒錯，不過現在去看也確實是異種說的那樣，他們都沒有撕開過灰云，而是直接越過了灰云后消失不見。”
消失的原因也有了，根據異種描述，灰云上盤踞著某個東西，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來到星球表面的活物。
盡管他們三個人都沒有說出來，可人類哪能不好奇的，好奇刻印在天性當中，相同的疑問也是如此。
盤踞在星球表面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黎旦思考至此，最終做下了決定：“先靜觀其變吧。”
他并不擔心在異種口中盤踞在灰云上方的東西會做什么，如果真的要對海洋做些什么，祂就不用費力把海洋給封鎖住。
正好能借此試探，窺探一點祂的真面目，結束后再把圣物拿到手，完全不虧的買賣。
黎伊知點頭，他不急，他對注定是自己的東西向來不著急。
兩人交談間的功夫，中央舞臺上的準備已經進行的差不多，拍賣品上蓋著的黑布自始至終都沒有被挪動。
拍賣會剛開始時搬出拍賣品的兩個黑衣工作人員又一次出現，帶來了不同的儀器。
主持人小姐抽出一根發著藍光的長方形木條，木條最尖端包裹成圓球，三人小心翼翼護送在拍賣品旁邊，直到把推車移動到舞臺的最邊緣。
那里有一扇窗戶，窗簾被拉開，燈塔熾白光亮照射進來，也照亮了目之所及的島嶼模樣，與往常每一天一樣平靜安寧，不少陷入睡夢中的人們不會知道中央酒店的第四層正發生著一件關乎到世界本質的大事。
黎伊知表情變得凝重，盡管從他圓溜球兒的金色眼和嘴部平坦線條看不出來，可被他當成架子的人類能明顯感覺到觸手們扒得更緊了。
主持人手持藍色發光的長方形條，端莊站立在推車后方，另外一個穿黑衣服的工作人員上前推開窗戶，微風擠著窗戶的縫隙進入四樓宴會廳，吹到的每一個人都被風帶起一陣激靈，宣告著事情的開端。
主持人毫不猶豫，用被圓形包裹的前端對準圣物，抬手輕輕敲下，連續三聲清脆響動，黑布下明顯泛起藍光。
這藍光不是持續不斷的發光，而是時隱時現，仿佛有意識地在控制著光的流露，如同水下的波光，柔和又不可捉摸。
光芒透過黑布，使得布料輪廓變得朦朧，有生命般微微蠕動。
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遙遠星系的冷光或深海中熒光生物的神秘光環，照近黎伊知眼底，連同時間都在此刻凝固。
黎伊知縮緊的觸手們細細感受人類的體溫，很快他沒有接觸到人類的觸手表面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溫度。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覆蓋在觸手上方，微弱又輕柔地揉搓著僵硬的小觸手，似是要安慰對方。
黎伊知一愣，旁邊景色映入眼簾，人類沒有看他，但人類的手確確實實覆蓋在他的觸手上，如同之前他覆蓋在人類手上一樣。
旦旦。
嘴部的緊繃直線一彎，黎伊知用其中一個小觸手纏繞上人類的手指，尖端拍打指節，回握住他，無聲在心里喊了對方的名字。
等到再次看向天空，心底莫名的焦躁感淡了下去，他不再期待能看到什么，不再關注灰云之上到底有什么，只是平靜的等待著那個結果。
黑布下藍光越來越亮，在拍賣會參與者倒吸冷氣的目睹中，千年來一成不變的灰色云團深處竟也亮起了藍色。
藍色幽幽并不刺眼，卻越來越大，天空被巨大無形的手撕裂，云層中間裂開一條寬闊的縫隙，好似巨大的帷幕被緩緩拉開。
在這裂縫的中心，從天而降的是耀眼的陽光，將裂縫照亮成金色和白銀色的光帶，遠處，深藍和金色的云層交織，隱約可以見到更高層的大氣層閃爍著不同顏色的光芒，由紫色、粉紅到深藍不等。
黎伊知原本以為會看到那樣的場景，看到太陽，看到宇宙。
然而實際上，什么都沒有。
被拉開的縫隙中只有一片黑色，唯一其他的色彩還是圣物上閃爍著的藍色。
不，倒也不是什么都沒有變化的，云層低垂，天幕拉近，片刻之后，細小的雨滴開始自天空灑落，最初它們珍珠般輕柔地滴在地面上，發出細微沙沙聲。
伴隨著越來越密集的雨點，聲響也變得更加明顯，地面顏色加深，落在房屋上的雨更是如同一條條小溪，沿著地面的裂縫緩緩流淌。
被陌生聲音拍打窗戶的動靜吵醒，許多島嶼上的居民毫無防備打開窗，雨水順著窗戶落進屋內，劈頭蓋臉砸了人一身，起床的模糊睡意立即消失。
交談聲，喧鬧聲，本該在夜晚陷入沉睡的島嶼熱鬧起來，無數的人影探出窗戶呆呆望向天空。
也不知是誰反應了過來，高喊的聲音模糊在雨水中，卻也傳入了幾個人耳朵。
隨后，聽到的人同樣反應過來跟著高喊，聲浪此起彼伏，屬于人類的話語終于蓋過了天地間的聲音。
“落……落雨了！”
伴隨封鎖層的灰云被撕裂，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并不是宇宙星空，而是海洋記錄中的世界奇觀之一。
落雨自人類有記錄以來，第一次降臨在海域的一座主島之上。
黎伊知小小的腦袋里充滿了大大的困惑，他注意到主持人敲擊的右手停了下來，嘴巴顧不得儀態大張，捏在身側的手背暴起血管，看上去她完全沒有想到出現的會是落雨。
“旦旦？”黎伊知顧不上她，轉頭看向人類。
卻見黎旦視線并沒有在窗外，而是快速的環顧著拍賣大廳中央。
半晌，他確認般說道：“不對勁。”
黎伊知順人類的視線去觀察，很快也發現了他說的不對勁。
米萬若有所思望向天空，站在她旁邊的寧寧一臉興奮，手里的筆不停的轉動，恨不得當場就坐下來寫上個幾頁。
309號房的異種也是眉頭緊鎖，這會兒他倒是像個人類了，眼眸里全是復雜又震驚的情緒，不自覺還往前走了幾步。
盡管他們的反應都算不上有多么激烈，好歹總歸是有那么一點的。
看看其他的人呢？
那些他沒有見過的，來自酒店二樓房間的人類，相貌穿著各不相同，或是強壯或是瘦弱。
他們不僅沒有如同窗戶外的黑匣島島民一樣對突發的變故發出驚嘆，更沒有知情者對頭頂出現的不是宇宙，而是落雨的震驚。
那些人類就像是早有所料，一個個表情不變，他們齊刷刷抬起頭，以完美四十五度角仰頭注視天空，臉上甚至掛著笑容，就差舉起手來鼓掌來慶祝演出順利了。
震驚中的主持人回過神，五官驟然扭曲，肉眼可見的怒氣自她身上蔓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手揮開黑布。
黎伊知下意識要去擋住人類的眼睛，在看清楚黑布下的東西后停下動作。
黑布下并不是他們以為的圣物，唯有與保管著圣物類似墓碑的堅硬石塊，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被布料那么一遮，才有了一點相似。
在贗品界也是要被盯上恥辱柱的敷衍。
主持人不可思議俯下身，仔仔細細摸索過那塊石頭，然而不管她再怎么難以接受，那都不是她原本想要的東西。
“飛鳥！”
暴怒中她直接推倒推車，石頭砸在地上碎裂成更小的石塊，露出里面簡易發光裝置，看到破碎成零件的東西女人更是被氣得渾身直發抖。
她陰鷙目光掃向臺下，迫切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某個人的蹤跡，無果，“飛鳥你什么意思？快出來！”
“你把我們的圣物弄到哪里去了！”
焦急的女人變得口不擇言，因為憤怒扭曲的面孔底下是更多的茫然與無措，像是失明之人失去指引無法行走。
黎伊知算是聽明白了，眼前主持拍賣的女人正是異教徒的一員，拍賣會確實是飛鳥舉辦的，異教徒負責贊助。
真是慷慨啊，黎伊知明白背后一定另有隱情，還是忍不住吐槽，異教徒一贊助都把信仰的神靈給贊助出去了。
第062章 贗品
圣物被贊助到消失不見, 異教徒方錢貨兩失，比起還沒有做出行動的他們，飛鳥率先吃下霸王餐, 成為最后的贏家。
那可不行，黎伊知還沒有同意對方把自己的大餐給搶走，舞臺上不斷傳來熟悉的香味, 嗅覺告訴本體他渴望的東西就在舞臺上, 可舞臺上分明只有一塊破碎的簡陋石頭。
“旦旦, 你能從那塊石頭上感受到什么嗎？”黎伊知狐疑瞇起金色圓球，在黑布沒被揭開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下面的圣物是假的。
還是粗糙的，隨便在哪個街上撿來的贗品, 更加隨便地加工了一下便擺上舞臺。
因為外形如何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瞞過他們所有人的氣息。
“能。”黎旦沉聲回答, 不只是他，但凡超凡者都能感受到破爛石頭上傳來的壓力。
感官與視覺器官反饋到大腦的信息對不上, 必定有一個出現了問題。
不可能是視覺, 飛鳥鬧這一出的目的是為了拿走圣物，有什么必要在視覺上愚弄他們，讓人以為圣物是假的好趁亂拿走？
黎伊知很快否定這個想法, 也太把別人當成傻子了, 假的只能是他們的感官。
臺上主持拍賣的人已然失去理智，信仰的圣物被奪走讓異教徒神情慌亂，不知所措，胡亂問著些根本不會有人回答的問題, 站在舞臺上更像是在唱一個人的獨角戲。
黎伊知注意力重新放到拍賣廳中央，觀察其他人類對舞臺上獨角戲的反應。
人群之中, 米萬看上去很想要走過來尋找他們，礙于旁邊微笑看戲的寧寧，他忍住沒動，大拇指焦躁敲著食指關節。
混進黑匣島的異種純粹是為了撕裂灰云的展示環節，見他們沒有成功，對還未發生的一切也失去興趣，擠開人群轉身向出口走去。
最符合普通人行為的是301號房住客，他看上去真的是來參加拍賣會的，對變故到現在發生的情況一臉茫然無措，莫名其妙。
在他的襯托下，身邊那些“人類”更加反常，他們沒有對變故的反應，更不覺得主持人突然憤怒的質問話語有什么奇怪。
好似那本就該是舞臺上發生的劇目。
有點眼熟，黎伊知思考片刻，干脆趁著眾人都看向前方的時候悄悄摸摸伸出一根觸手。
他和人類的位置位于靠近門邊后方的角落，只要再從最后面的柱子繞過去，沒人轉頭就不會有人發現觸手的存在。
再加上拍賣廳熄燈，聚集到前方的光線有限，越靠近門口越是昏暗，同樣是漆黑的觸手順利飄在空中，悄無聲息接近。
唰！
觸手猛然纏住離他們最近的幸運兒脖子，用力阻止他開口說話的動作，將人一下子拖進陰影。
誰都沒有發現最后方少了一個人，只有旁邊的黎旦低下頭，和那個倒在地上的人視線正對上，一時陷入沉默。
好熟練的動作，只是小觸手是不是有點長歪了。
偏偏黎伊知頗為得意在耳邊邀功，“旦旦快看，你說的，把人綁過來問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來是他說的，完全不記得自己教過什么，黎旦矜持頷首，沒問題，最為高效率的解決方法就是直接詢問。
“問的時間也可以節省了。”黎旦居高臨下俯視地面。
觸手限制住行動的人類瞳孔中倒映出特殊視角下格外鋒利的面部線條，他沒有絲毫慌張，像是意識不到自己現在的處境般眉眼帶笑。
明明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臉，表情卻帶給黎伊知更多的熟悉感覺，到底是在哪里見過？
觸手思考中尖端輕輕晃悠，慢慢停在空中不動。
沒過多久，空中的觸手低垂，迅速扎入男人的手臂，疼痛也帶不來一絲掙扎，如同猜想中的那般，手臂中流露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他無比熟悉的小零食味道。
眼前外表和尋常人類相同，舉止又十分古怪的東西赫然就是黑霧偽裝成的人類。
黎伊知意識到了什么，小腦袋抬起，看向那些面帶微笑，泰然自若站立在原地的人類們，如同一個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玩偶。
整個拍賣廳接近九成的人類都被替換成了黑霧怪物。
“旦旦，我知道圣物的氣息是哪來的了。”黎伊知說罷，將下方緩緩溶解成一團黑霧的小零食團吧團吧吞噬入腹。
伴隨小零食味道消失，舞臺上圣物的香氣也緊跟著消散一分。
沒有錯，黑霧有偽裝東西的能力，幾十個黑霧聚集在一個房間，硬生生通過鏈接，將圣物的氣息也給捏造出來。
黑霧怪物的幕后持有者是飛鳥，拍賣會是飛鳥提供場地舉辦的，同時酒店的管理者也是飛鳥，他們早就做好了計劃。
故意挑在自己的酒店舉辦拍賣會，得知客人的全部信息好方便讓黑霧怪物取而代之，黎伊知剛上島那天晚上看到的兩人并不是第一個被黑霧取代的，正相反，他們可能是最后一對。
等到把整個酒店能替換的人都替換一遍，順理成章瞞過異教徒的眼線混進拍賣會，畢竟就舞臺上主持人的反應來看，除了這場拍賣會，他們不會蠢到輕易交出圣物。
用贗品替換真品，知道圣物會蓋著黑布，所以只需要以假亂真的氣息。
趁著拍賣時間，圣物估計早讓他們帶走，放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如果飛鳥的目的僅僅是計劃在拍賣會直接搶走圣物，恐怕之前鬧出的失蹤案件也與他們無關，他們對殺死并用黑霧代替島民沒有興趣。
失蹤的那幾個人可能才是異教徒做的，為了什么不言而喻。
黎旦看著黑霧消失，緩緩吐出一口氣，表情凝重起來，“是啊，我大概也知道圣物是怎么悄無聲息上島的了。”
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他只是有所懷疑，他對自己能否被檢測到不太確定，可親自在眼前發生的第二次，連超凡者都能感受到的明顯氣息，不會漏過檢測。
“怎么做到的？”黎伊知疑惑歪頭，沒聽明白人類的話題為什么跳轉那么大。
黎旦望向窗外，雨勢在不知不覺中變小，島嶼的居民更加興奮，不顧身上被淋透跑出家門，都想要親自去感受一生都未必能再見到一次的落雨。
燈塔亮白的大燈在夜晚永遠會亮起，不曾停歇的為人們照亮方向，但有樣應該和燈一起亮起的東西熄滅了，生活在島嶼上的人們大多不知道，那樣東西比燈塔更加久遠，本應該不分晝夜的閃爍。
黎旦對不知情的小觸手解釋道：“每個海域的主島上都有一個檢測污染的儀器，是當今海洋人類能做到的規模最大最準確的儀器。”
“所以我們之前說圣物不可能悄無聲息上島，不僅僅是因為它可能鬧出的動靜，圣物上覆蓋的污染無法逃過儀器的檢測，”
“我本來以為是幕后之人動用了特殊的手段，那一次就算了，現在拍賣會上發生的事情同樣如此，黑霧們聚集在一起，大規模在主島內使用污染能力卻沒有被檢測到，更沒有緊急警報，兩件事相加只能證明一個結果。”
不是檢測器沒有檢測到污染，而是檢測器被關閉了。
擁有關閉主島上檢測器權力的只有一個，島嶼的島主本人。
黎伊知恍然大悟，沒錯啊，想要闖過警備不一定要身手多么高超，繞點路把電線給拉了不就行了。
一旦明白了表面的邏輯關系，背后混亂的局面也展現在眼前。
他們原以為黑匣島上有兩方，乃至于三方勢力是敵對的。
現在來看，反倒三方勢力最開始是勾結在一起的，異教徒想要將圣物悄無聲息帶到島嶼上，擁有檢測儀開關權力的島主為他們大開方便。
異教徒與島主之間存在利益交互，可能島主本身也信仰異教，可能是另一方給出了什么能打動人心的籌碼。
與此同時，小棠在之前的交流中對他們說的不會是完全的謊言，那么作為島嶼上第一大勢力的黑手黨飛鳥也與島主有利益往來。
如果他們沒有及時察覺到小棠的身份，順著島主這條線調查下去，按照他所引導，發現島主與異教徒牽扯的證據，順理成章幫他除掉島主。
然而隱藏在更深處，飛鳥同樣和異教徒團伙有所交易，不僅能從他們手中拿到圣物作為拍賣品，更是能親自選擇地點進行這場拍賣。
并且從舞臺上主持人的表現來看，他們并不情愿真正拍出圣物，主持人的焦急并不只是拍賣會即將宣告失敗，更有對弄丟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后的崩潰。
這場拍賣會的最終目的不是要賣掉圣物，只是飛鳥對著異教徒找了一定的理由，說服他們參加拍賣，按照計劃趁機調包圣物。
飛鳥計劃周全，每一步都謹慎且經過深思熟慮，黎伊知回想到，他們完全不像是表面表現出來的失去理智發瘋。
更有可能在島嶼上制造混亂無差別攻擊別人也不過是借口，背后另有深意。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黑手黨的混亂斗爭中，不就沒有人去在意島嶼上其他的異常了，比如突然枯萎的植物，混亂是為了幫忙掩蓋異教徒的小動作。
看似真誠與另外兩方合作，真誠到異教徒都同意借出圣物，接著在最后關頭，狠狠地將兩根匕首插入心臟，同時背刺了另外兩方陣營。
明明只有三個人，放眼望去，硬是看出了整整四個群聊。
“人類……好復雜啊。”和他的人類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黎伊知勉勉強強理清了背后的邏輯關系。
黎旦笑了笑，肅穆眼神柔和下來一點，“是啊，不用去理解。”
小觸手這樣就很好。
黎旦重新看向舞臺，試圖在人群中找尋罪魁禍首的主持人未果，彎下腰捂著腦袋冷靜下來，她面色急劇變化，踉蹌跑下舞臺，粗暴伸手推開人群往門口而去。
差點被推開的“人類”撞到，米萬皺眉，四處環顧沒發現小伙伴的影子，原地猶豫數秒，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
黎伊知很快反應過來他在猶豫什么，也遲疑看向周圍，九成偽裝成人類的黑霧怪物中還有那么一成是真正的人類，其中有幾個完全不需要他們操心。
剩下的幾個……
目前來看黑霧怪物并不打算動手，它們的任務似乎只有偽造出圣物氣息，放著不管太草率了，要管也沒辦法當著不知情人類的面直接管，再加上走掉的主持人是他們的目標。
一時間，接下來的行動陷入兩難狀態。
“旦旦？”黎伊知轉頭詢問人類的意見。
黎旦毫不猶豫，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形快速移動，悄無聲息穿過簾子，打算追上已經跑遠的主持人，同時在到達走廊的時候捏碎珠子。
還在拍賣大廳中的米萬突然抬頭望來，感受到自己的空間坐標在外層閃現，領悟了黎旦的意思。
待在原地看著情況，他們出去追就好，頓時，米萬松了口氣，那兩個人一直沒動靜還以為他們已經出去了，真是不知道躲在哪里說悄悄話。
“嗯？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調笑聲響起，寧寧身影靈巧，身體一斜出現在眼前。
米萬熟練露出陽光開朗的微笑，臉不變色心不跳，張嘴就是滿口鬼話，“是啊，你看，我本來是很想要參加競拍的，但拍賣品是假的不就代表不需要花錢了，省下一大筆錢你不開心嗎？”
寧寧好像聽不懂他的敷衍，非常認真思考起來，“還好吧，可能是我本來就不想要參加拍賣的原因，就約等于沒有省錢。”
這個人怎么比自己還能扯，米萬嘴角一抽，難得讓人嗆了回來，他們真的要在這時候討論省錢問題嗎？
面前的人松弛感有點太過了吧！
已經來到走廊的兩人不知道被他們留下來的米萬也在進行著艱難的任務。
黎伊知趁機跳下肩膀變回人形，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人類，沿來時的路穿過層層輕簾。
悄無聲息來到最后一處厚重的簾子面前，想要掀開最后的紅色簾子必定會發出動靜，黎伊知停下腳步，抬手制止了人類前進的動作。
黎旦本想直接掀開簾子找到人直接詢問的，看到小觸手另有打算也沒急著拒絕，安靜站在一邊，發現他慢慢地靠近簾子，閉上眼仔細聆聽。
明白過來小觸手想要做什么，黎旦跟著上前一步同樣湊到跟前，不同于自己的體溫就在身旁，呼吸環繞在側。
不過兩人都暫時沒能顧及他們距離很近的臉，紛紛屏住呼吸，仔細去聆聽厚重簾子外的動靜。
小觸手的聽覺系統比自己還要敏銳，他出門沒看到拍賣會的主持人以為人早就走了，沒想到她還在四樓的樓梯口和引領他們進入拍賣會的服務員對話。
對話已經進行了一會兒，服務員搞清楚發生的狀況，近乎尖叫般提高聲音，“你說什么？圣物怎么會丟？！”
“我不是說了嗎！”主持人不僅長得和服務員相似，聲音也差不了多少，“飛鳥那群家伙毀約偷走了圣物！”
一時間簾子外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喘息聲和焦躁不停來回踱步的腳步。
“怎么辦怎么辦，我就說和那群家伙合作不靠譜，明天就是誕生之日，這時候圣物丟了要怎么辦啊！”服務員略帶崩潰地開口。
“他們就是找著誕生之日的借口！”墻壁被重重捶打的聲音傳來，主持人憤怒聲音響起：“還說什么趁著圣物徹底完成前辦一場虛假的拍賣會撈錢作為他們的報酬，要不是還剩下幾個小時就是誕生之日，主教也不會同意……”
“對了，快走，我們快去找主教！”
第063章 十字架
異教徒會將他們的圣物交給飛鳥拍賣是因為飛鳥說要圈一波錢作為報酬。
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們幫助異教徒造成島上混亂吸引視線混淆視聽的報酬。
黎伊知不由表情微妙起來, 既想說提出這個霸王餐建議的人太有想法了，又想吐槽一下異教徒竟然真的答應他們。
雖然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口中誕生之日即將到來，黎伊知能猜到誕生之日指的是什么, 圣物徹底孵化的日子，異教徒們已經做好了吸取整個島嶼生命的準備。
可惜在最后關頭，被吃霸王餐的從賣家變成了他們。
簾子外的兩人終于在那句話后找到了主心骨, 比之前更加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他們已經飛快在往樓下而去。
與著急的他們不同, 簾子內的兩人偏過頭看向對方，剎那，屬于人類溫熱的氣息和冰冷的吐息交織在一起。
黎旦本能想要避開，卻感覺到手腕被另一只手牽住, 熟悉的冰涼溫度不容置疑地施加力道, 帶著他跨越面前的紅色簾子, 一連往外走了好幾步又恰到好處松開。
“怎么了？”黎伊知嘴角帶笑，半側過身, 表情很是自然, “再不跟上去要跟丟了。”
為了不讓剛下了半層樓的兩人發現，他只是一字一頓動著口型，黎旦也不得不盯著開合的唇瓣, 分出心神去辨別話語, 小觸手化作人形的嘴唇也是蒼白的。
“……沒什么，走吧。”黎旦移開目光，腦中雜亂的思緒壓下，先一步探出樓梯扶手確認離開的兩人已經下到三樓, 腳步輕盈跟了下去。
還是他的人類最好懂了，黎伊知笑著邁開腳步。
他們停在拐角的樓梯, 黎伊知探出一節小觸手的尖端，很小一團，即便正面靠近也不會注意到的三角形張開金色豎瞳，悄無聲息間窺視整個走廊的動靜。
黎旦背靠墻壁，轉而看向在旁邊的小觸手本體，隨時間流逝，本體并沒有做出跟上的舉動，相反站在原地，表情愈發古怪。
不等人類開口詢問，驚訝到的黎伊知迫不及待分享心情，“旦旦，兩個人類沒有下樓，他們要找的主教就在三樓。”
“……進去了，是310號房間。”
黎旦挑眉，眼神輕微變化，顯然沒想到他們來到黑匣島的主要目標就住在離自己相隔不過五個房間的走廊盡頭。
也是，再怎么同意把圣物交出去都不會放心，主教當然會待在能時刻緊盯的地方，早知如此他們都不用拐那么大的彎。
黎旦還記得前幾天警察上門詢問的時候，310號的房間也開了一條縫，很明顯里面住著客人。
可惜沒有如果，剛上島的他們也不知道拍賣會就發生在酒店四樓，更不知道圣物被拍賣了。
只是，中心酒店……有點熱鬧啊，黎旦感慨起自己的手氣，一抽就抽中了事件的中心，雖然也只是找了環境最好的一家。
背靠黑手黨飛鳥，合作下成為異教徒老巢，大部分住進來的住客都被黑霧殺死取而代之，再看看三樓。
兩個異種，自己和米萬兩個高等級超凡者，一個不知道目的的寧寧，現在還要加上一個異教徒的主教。
他們之前那么長的時間能保持風平浪靜真是個奇跡。
“旦旦，她們好像沒有找到人，敲門一直沒有回應，已經準備破門……進去了。”黎伊知湊在耳邊，實時轉播著觸手看到的情況。
黎旦聆聽絮絮叨叨的低語，明明是冰冷的氣息噴到耳朵上卻帶來一陣熱意。
快要聽不下去的時候，他的手腕再次被抓住，經過第一次，黎旦平靜得多，任由小觸手帶著自己往樓梯上回避。
不用小觸手多說，他的余光已經見到兩人急匆匆往返回來，狂奔下樓。
而黎伊知可算不需要和他靠近親密距離才能講話了，當然，松了口氣的只有人類。
“我看到她們出來的時候說原本在房間里的主教不見了。”黎伊知等人跑下樓，扒著擋住他們身形的欄桿站起身。
黎旦轉念問道：“她們有說要去哪里找她們的主教嗎？”
“沒有，她們好像已經找不到人了。”黎伊知欲言又止。
“主教只說有事來這里找他，沒有說另外要去哪里，況且拍賣會的重要場合他怎么可能不在！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們直接去水口找其他人……水口在哪？”
前面是黎伊知通過觸手看到的口型復述，最后一句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問題。
黎旦皺眉，莫名有種島嶼上發生的事情，是因某個人的插手正如脫韁的野馬一樣的失控感，除了不知去了哪里的主教外，其他異教徒簡直就是一盤散沙來湊數的。
“黑匣島有一小段和海洋接通的地方，旁邊有條海水灌入而成的溪流。”黎旦回想起他翻報紙時無意識看到的，“也算黑匣島的標志了，離我們上岸的地方不遠。”
黎伊知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離，雖然要跨越半個島，但對他們來說不算很遠，畢竟人類的移動方式特殊，還能順帶捎上自己。
“我們現在就過去？”黎伊知等著負責趕路的人類做出決定。
黎旦卻不急，搖了搖頭，看向走廊盡頭的門，“圣物還不知道在哪里，去那里也是看，現在也是看，干脆看一眼再走。”
目前最主要的還是搞清楚圣物被飛鳥藏去了哪里，打算去異教徒的地盤也不過是想要找到更多的可能性，又怎能放過眼前的細節。
他們真要趕路的話，哪怕耽擱上一眼，也可以比離開的兩人更早到達目的地，黎伊知了然想起人類的速度。
兩人也不是不著急，不知道飛鳥拿走圣物是為了什么，還剩下不到三個小時，誕生之日的接近總在隱約中帶給直覺不妙預感。
快步來到盡頭的310號房間，順便朝著旁邊的309號看了一眼，感受不到里面的氣息，不知道異種去哪里了。
不過現在來不及管他，只落后了一步，黎伊知便緊跟著人類腳步進入310號房門，酒店裝修統一，風格不變，屋內的擺設和他們的房間沒什么區別。
比他們那間睡過兩晚的房間還要干凈，310房間像是沒人住過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在原地，沒有動過的痕跡。
更別提看到屬于人類的東西。
房間一覽無余，難怪離開的兩人會判斷她們的主教不在，黎伊知卻在邁入房門那刻低頭看向角落，他敏銳的感官系統立刻察覺到不對。
快步來到墻角，從地毯中抽出被壓住一角的破碎衣物，黑色衣物已經讓鮮血染紅一半。
“看來他們的主教不是自愿失蹤的。”黎伊知捏著破碎的衣物起身，展示給察覺到不對，同樣湊近的人類看。
無論鮮血和衣服屬于誰，都證明310號房間發生了一場不太和平的事件。
“可以了，走吧。”黎旦拿過破碎衣角扔回地上，給小觸手擦了擦手指。
亂撿東西的毛病還是改不了。
他們已經在310號房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不再耽擱，黎伊知原本都想學著人類直接從三樓窗戶一躍而下，只是由于已經停掉的落雨緣故，街道外行人太多容易被發現跳樓。
無奈兩個人規規矩矩沿樓梯快速下樓來到了酒店外邊，先他們一步的兩個異教徒早已不見蹤影。
反正知道了目的地在哪，不需要她們帶路，黎伊知打算和人類溝通一番，找個隱蔽角落直接啟動趕路模式。
就先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附近。
是好久不見的主教，不是異教徒失蹤的主教，而是渡拾鴉教堂里面的主教。
他怎么會離開教堂出現在附近？
黎旦同樣注意到主教的存在，比他更加干脆，直接上前一步錯開身攔住了前進的道路。
“真巧啊。”黎旦敷衍找了個話題。
同在教會里一樣身穿黑袍的主教停下腳步，從他頭頂開始一路遮到腳下的黑袍看不出他的情緒。
“我記得你們，兩位外鄉人。”主教富有旋律的音調響起，惹得過路人頻頻注目，很多路過的島民都認識他，紛紛恭敬停留做出祈禱手勢。
看到尊敬的主教在與外人交談，島民沒有上前打擾，可是人類投來視線的不斷，讓黎伊知不能隨心所欲發問。
主教沒有回復他們，開口直接說明，“我的規矩是不在教堂之外的地方接受禱告，如果有什么事就請來到教堂吧，不過今天時間太晚了，教堂明天早上才會開門。”
很顯然不少島民都知道他的規則，才能像現在這般井然有序，主教是專門解釋給他們聽的。
“那你為什么離開教堂？”黎伊知疑惑發問，他讀的故事書里好像都是去了教堂就能隨時找到相關主教，聽上去和007加班一樣。
主教笑了起來，聲音清脆，“你下班了難道還會待在上班的地方不成，不過我確實住在教堂，每天出來逛逛而已，你們明天來這里同樣會偶遇我。”
明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呢。
黎伊知承認他有點被說服了，他的人類不也一樣，下班了從來不會繼續待在船長室，卡點入場，卡點離場，絲滑又熟練。
“況且我還要吃飯，畢竟我不是神，只是神的信徒罷了。”主教又說道。
黎伊知經他一提醒，注意到了他左手拎著的袋子，聽上去里面裝的是食物，因為身邊的兩個人類特殊性他都給忘了，正常人類一天至少要吃兩餐。
“那我們就明天再去拜訪吧。”黎旦側身讓開了路口，再待下去就該有島民按耐不住了。
主教頭上輕紗晃動，好似在點頭同意他的上門之請，也不客氣越過黎旦，朝教堂方向走去。
繁復黑袍走動間帶起微風，自然落向身后，正好撞在黎伊知身上，氣息只覆蓋到腰部位置，按理來說是什么都感覺不到的。
人類腰部又沒有嗅覺，又沒有眼睛，黎伊知不同，他全身上下都是觸手組成，每一根觸手上都有獨特的感官系統。
黎旦側身看向主教走掉的背影，眼皮微合，淺淡的眼眸閃過金屬質感的冷意，他記得主教好像是個右撇子，不過只是拿個東西而已，左右手都無所謂吧。
兩個人類都沒有注意到，從剛開始就沒有發出動靜的小觸手立在原地，表情由困惑轉變為驚訝。
他的觸手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沒有錯，前不久才看到過的不會有錯！
“旦旦。”黎伊知接近低語呼喚道。
黎旦聞言靠近小觸手，很快發現那雙金色的雙瞳死死盯著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身上有血的味道。”黎伊知有些遲疑。
他們剛剛才在不遠處的酒店見到案發現場的血跡，黎伊知只能聞出鐵銹味，不能聞出屬于誰，他無法肯定人是因為什么沾上血。
只是太巧了，兩次的時間過于相近，很難不聯想起來。
黎旦目光一凝，來不及說話，學著小觸手的樣子輕輕拉了他一把，兩人立刻擠開人群追上。
越是追黎伊知越是肯定自己的想法，他們不能在人群中動用超凡能力，可作為超凡者本身，他們速度已經很快，就這樣還找不到走掉的主教。
……除非主教是刻意在躲著他們。
好在他們已經去過一次教堂，緊趕慢趕來到教堂門口，黎旦在最前面推開教堂大門。
不需要小觸手再次說明，教堂內的鮮血味道濃重到普通人來都能聞到的程度。
小觸手和人類對視一眼，警惕走向黑暗的教堂深處。
“沒有感覺到別的人類氣息。”黎伊知閉上眼睛，探出的觸手尖端晃動，除了刺鼻的鐵銹味一無所獲。
“小心是趁亂偷襲。”黎旦囑咐一句，干脆地抬手一指，火焰沿指尖燃燒開來，眨眼間在他們周圍形成了一個火圈的照明。
被拉上窗簾的教堂內部跟著進入視線，在教堂的最前方，祭壇上的畫面讓兩人都為之停留。
那是個在他們視角看來倒懸的十字，豎著的線條更為寬大，橫著的窄上不止一倍，最接近他們的頂端蔓延，隱約形成圓形。
進入教堂就沖入鼻腔的刺鼻味道正是來源于祭壇，整個十字都是由刺目鮮血繪制而成。
更準確來說，祭壇上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明，血肉被吞噬干凈之后，僅存于世的唯一證明。
十字架毫無疑問能對應上人類的常規體型，黎伊知從黎旦的眼中看到了倒映出的十字架，也看到他們得出的同樣結論。
他們要尋找的主教并不在這里，他們要尋找的主教就在這里。
黎伊知眼尖看到黑影，隨后，觸手伸出，遠遠勾過落在祭壇旁的黑色外套，一路拖拽來到他們面前。
赫然就是在310號房間看到的同款布料。
“異教徒的主教被渡拾鴉的主教殺死了？”黎伊知沉默半晌，勉強記起通用語該如何使用，“不對……知道異教徒的主教住在310號房間，與他有敵對關系，想要殺死他的就只有……”
“飛鳥。”黎旦氣極反笑，不自覺加快語速，“不是殺死是獻祭，異教徒的主教被獻祭給他們的神了，真是好手筆。”
有理由并且能夠殺死異教徒主教的只有飛鳥，他們掌握所有住客的信息，現在主教的尸體卻出現在渡拾鴉的教堂。
教堂的管理者，渡拾鴉的主教和飛鳥有關，進一步來說，他就是飛鳥。
他的身上一直穿著繁重衣物遮掩身形，黎伊知從來沒有感到眼熟，直到此刻帶著刻意審視的目光挑剔觀察。
同樣不算高不算矮的身高，可以是高一點的女性，也可以是稍微矮一點的男性，處于中性之間變化一下就能迷惑其他人的聲線，包括他當時看到的第一眼差點以為那是位女性。
身上傳來的血味并不是殺人留下的，他不需要自己動手，鐵銹味來自于他自己受的傷，前不久還沒有愈合的傷口。
高等級的超凡者白鳥為什么會去紅燈區，為什么會認識在紅燈區工作的小棠，小棠那樣的人又為什么會在紅燈區工作？
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在紅燈區認識的。
第一次踏入教堂的時候，差點展露在他們面前的真相，渡拾鴉的主教說過島嶼上很多黑手黨都會來教堂尋求懺悔。
他不愿意告訴他們來的都有哪些人，他當然不能說。
名為瑞安的黑手黨狼狽姿態重新浮現在眼前，虔誠而卑微，如同尋找神明庇護的羔羊。
黎伊知還和米萬一起詫異過做盡壞事的黑手黨能有這副姿態，在主教面前那么放得下自己，可見主教并不像他說的只是因為沒有人搶業務，他本身就足夠特殊。
特殊到會吸引特殊之人的目光。
他今天恰好出現在中央酒店附近，無論是拍賣會，需要操控的黑霧怪物也好，還是眼前已經尸骨無存的異教徒。
“小棠。”黎伊知將兩個字在口中咀嚼，緩緩吐出，“渡拾鴉教堂的主教就是小棠。”
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出乎意料的碰撞在一起，巧妙形成了互補，也填上了兩人之間不對勁的地方。
仔細一想并無可能，教堂有晚間的休息，只要時間管理足夠，完全可以在休息的時間跑去紅燈區。
盡管不知道一個主教為什么跑去紅燈區，但肯定不是為了工作，原本以為不重要的，他們沒有問小棠除了白鳥以外還和什么人親密接觸過。
說不定根本就只有白鳥一個，都是為了真實目標的偽裝而已。
第064章 祭壇
“沒有用慣用手拎東西是因為受傷了。”黎旦嘆了口氣, 他沒有在意之前看到的細節，畢竟拎東西用什么手只是件小事，又不是寫字的精細活, 哪只手都可以做到。
黎伊知著實好好消化了一下突如其來的真相，很快意識到更嚴重的問題，“他沒有回來, 是察覺到我們發現了？”
“不對, 我們那會兒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至于警惕成這樣吧。”
圣物并不在這里，黎伊知沒有聞到熟悉的香味，要么是已經拿走了，要么是原本就不在。
“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回來。”黎旦看了祭壇一眼, 閉上眼睛, 在腦內過了一遍黑匣島的俯視地圖, 面色沉冷下來。
“他離開的方向除了來到渡拾鴉的教堂，也是去往異教徒口中水口的方向。”
“恐怕那里真的有什么特別的, 好歹是異教徒建造的老巢, 大概率即便拿到了圣物也需要去到那里才能實現作用。”黎旦轉念猜測。
黎伊知從來沒有看過整個島嶼的地圖，可他還記得在黑匣島荒郊上岸后的方向。
一回想路線浮現在眼前，經過人類提醒, 加上幾天內走過的街道, 勉勉強強算出模糊地圖，從中心酒店到教堂再到水口，方向差不多是一致的。
兩人站在有銀色火焰點亮的教堂內，鮮血的倒懸十字凝聚在前方, 無論是什么動靜，哪怕隨意的皮鞋與地面碰撞聲, 經由教堂空曠的穹頂傳播，都難免帶上空靈與圣潔。
栩栩如生的鳥兒張開羽翼，停留在人們刻意為祂建造的圣堂頂端，反射紫藍色光澤的烏黑之瞳俯視高處視角下渺小的人類，祂又一次見證了死亡。
“旦旦……小棠怎么敢，不對，他怎么能成功在渡拾鴉的教堂將異教徒的主教獻祭給圣物的？”黎伊知對上被人類尊敬的神，感受到了難以忽略的違和感。
按照他的人類所說，眾海諸神的信仰之所以能持續那么久，是因為人類確實能借用他們的力量，這些力量也確實幫助人類度過了難關。
眾海諸神不是幻想中的精神慰藉，而是真實存在的“神靈”，可祂又怎么會允許自己的教堂中出現異教徒的獻祭？
黎伊知換位思考了一下，即便是他，也會為此感到憤怒的。
“眾海諸神就是這樣的存在。”黎旦說道，海洋上的人類從小生活在有信仰的環境里，像他這樣對眾海諸神沒有多少尊重的才是異類，本質原因也是因為如此。
“祂們實打實的在為人類提供幫助不錯，可是教堂也好，主教也好，都只是人類的一廂情愿罷了，除了那些幫助以外，其他所有的東西祂們都不會回應。”
人類的話語并不能帶來清明，古怪的感覺愈發強烈。
眾海諸神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借給人類，對自己的領地被入侵毫不在意，對人類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死亡不管不問，除了相關的力量外不會回應禱告，會幫助人類不是出于私人的感情，提供的力量也是一成不變的。
那不就像是……
“別想了，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黎旦抓住身邊之人的發絲，相當于之前還蹲在肩膀的時候抓住他的小觸手，捏了捏提醒他回神。
“嗯對，我們走吧。”黎伊知從難言的思緒中脫離。
立馬就有些記不起自己之前的想法，算了，不記得應該不是很重要。
說著要抓緊時間趕路的兩人沒有第一時間朝大門走去，而是十分默契來到角落的窗邊，黎伊知率先行動，推開窗戶后身形急劇變化壓縮，最終化成小觸手團子落入窗外。
在他還沒有徹底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前，銀色的火焰順著沒完全落下的窗戶快速擠出，順勢接住下落的小觸手，裹挾住他朝遠離人群的暗道沖去。
一路上小心地注意路線，盡量繞過有居民居住的地方。
抵達無人樹林，火焰終于能肆無忌憚的直線“飆車”，從島嶼中央來到靠近海洋的邊緣，竟是僅僅花費了十多分鐘。
小觸手在火焰中滾來滾去，人類為了提高速度飆車太快，又沒有個安全帶讓他系，觸手對火焰的抓取力不足，導致了每一次轉彎或者變動他都得動一下。
盡管面部不變的表情看不出來什么，實際上小觸手團子已經在暈暈乎乎了。
好不容易繞過他們上船的地方來到黑匣島水口，黎伊知下車，八根觸手不太聽指揮，走著走著踉蹌纏在一起，差點沒給自己打結滾作一團。
觸手團子被人類好笑地放回肩上，黎旦邊向水口靠近，邊嘴上道歉，“還好吧？你是第一個和我這么趕路的，下次會注意。”
換而言之，火焰是他的專屬位置，以前是，以后也會是，黎伊知暈暈乎乎的腦袋瞬間清醒。
感受了一番現在的狀態，他確認道：“旦旦我很好啊，一點事都沒有。”
“？”
剛才還在地上走路繞圈呢？
果然不能用看待人類的目光去看待異種，恢復力太強大了，黎旦搖頭，沒有再說，他們的面前，海水灌入形成的水口已經在腳下。
按理來說由于能大量接觸到水分，周圍本就靠水而生的植物應該生長茂密，此時它們卻全部爛在了地上，植物腐敗，花果凋零。
比起島嶼中央不太明顯的枯萎，水口的灰敗到達了正常人一看就會發現不對勁的程度。
石頭倒是吸滿了水分帶來的濕氣，稍有不慎就會在上面滑到，很快扎入滿地碎石，多少也要受點不大不小的零碎傷口。
好在黎伊知不用趕路，安安穩穩待在肩膀上的他完全不用操心，人類更不用擔心了，他的步履穩健，輕盈的腳步控制得當，頂著濕滑的苔蘚和水流平穩踏入山洞。
一進入山洞整個通道都變得狹窄，仿佛要把人給緊緊包裹起來，冰冷粘膩的氣息不斷從擦肩而過的石壁傳來。
石壁呈現出粗糙而不規則的質地，表面布滿了裂縫和凹陷。這些裂縫深深地嵌入巖石中，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石壁內部的紅褐色礦物質滲出。
漆黑的環境并不能對兩人造成影響，還不如腳下的碎石來的麻煩，哪怕是黎旦也不得不注意更加濕滑的苔蘚。
黎伊知蹲在肩上無需擔心，他便把注意力放在前方，隨著深入，通道越來越狹窄，空氣愈發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某種無形的黑暗。
沒過多久，黎伊知腦袋上逐漸冒出問號。
他怎么感覺……通道好像在動呢？
準確來說，是原本應該固定在原地的石壁不停地輕微收縮膨脹著，只因變動的幅度太小，會讓人誤以為是黑暗中的錯覺，又或者吸入了太不新鮮的空氣而大腦錯亂。
黎伊知想了想，猛然伸出一條觸手，尖端剛剛輕劃過石壁，便應激般收回，觸感從神經末端傳遞到大腦，差點讓主人也一個激烈。
石頭摸上去怎么是軟的！
如同濕滑的肉質，觸感黏膩冰涼。觸碰到的地方傳來一種柔軟而有彈性的感覺，仿佛踩在巨大的肌肉上。
黎伊知意識到了什么，突然扭頭看向石壁上的裂縫，哪是什么裂縫，青色的石壁上出現的紅褐色線條，分明是生物內部涌動的脈絡，就像人類擁有的血管。
“旦旦！”
專心致志行走的黎旦聽到耳邊傳來熟悉聲音，緊接著他的頭發讓一根柔軟的小觸手勾起，不輕不重地施加了力道。
疑問還沒問出口，先聽到小觸手靠近他耳邊的一頓解釋，黎旦沉思片刻，他一直踩在碎石上沒有發現，這下移動的腳步刻意找了個沒有碎石的地方落下，果不其然感受到了如同肉般柔軟的觸感。
他們確實進入了山洞沒錯，問題是山洞里已經被某個生物的組織給覆蓋了。
“你之前不是說感覺島下有心臟在跳動嗎？”黎旦收回身子，不算意外地輕抬下巴，“心臟就在這里。”
“不是心臟。”黎伊知低聲提醒了人類，“嗯，我要糾正一下，在島嶼下跳動的……是“子宮”。”
誕生之日，即將被孵化的生物，以及被異教徒改造的孵化之地。
“…………”
黎旦無言，捏回纏在自己頭發上的小觸手整理情緒，“一群瘋子。”
讓觸手們躁動起來的氣味順著空氣飄蕩過來，打斷了黎伊知未出口的話語，他警惕抬頭，“旦旦，圣物出現了，就在前面。”
“算了，還是把你的大餐給拿回來吧。”黎旦眉眼舒展下來，不再遲疑走向深處。
……
黑峽島島嶼中央，中心酒店四樓宴會廳。
米萬和不厭其煩在旁邊笑盈盈站著的寧寧對視，主打一個誰尷尬誰就輸了的游戲。
他自認自己是比較心大的，性格也偏向“活潑開朗”，可惜在今天偶遇對手，對視看得兩個人都差點要吐出來。
米萬余光掃向身后，很好，除了他們兩個奇葩，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已經因為發生的詭異狀況倉皇逃走了。
現在整個大廳就剩下兩個超凡者，以及一堆偽裝成人類的黑霧怪物。
那群看上去沒有什么腦子的東西還在進行拍賣會呢，原本應該是要開啟第二輪競拍了，一個個有條不紊地舉著手。
“你真打算在這里繼續待下去呀？”寧寧無聊掏出本子，拿著筆在上面隨意寫了幾個字。
米萬干脆在舞臺上坐下來，觀看黑壓壓的一群人面帶微笑，一個個跟設定好的一樣接連舉手，如同在演繹一場激烈拍賣的默劇。
“是啊，你真要陪我繼續待下去啊？”他毫不客氣反問回去。
寧寧也不惱，以飛快的手速寫完了自己想要寫的，抽空回答，“如果還有好戲看的話，好戲的動靜會很大，在哪里看都是一樣的，如果沒有好戲看了，自然不用過去一趟，總之這里就最好啦。”
又安全位置又好，還能有高處的視野，她早打算待在這里了，無論還有沒有其他人。
然而話語落下沒幾秒，在場的兩位超凡者齊齊臉色一變，米萬還沒做熱乎跳下舞臺，另一位更是連連退幾步，確認自己背后除了墻壁外身無一物。
只見在兩位超凡者的警惕下，興高采烈參加拍賣會的人群停下，動作僵硬在半空，有些手很是滑稽的要舉不舉，卻沒有人有功夫笑話他們。
表情固定在臉上，人群齊刷刷轉身，步伐一致向外邁步，整齊劃一，甚至比刻意排練過的禮儀隊伍更加具有節奏，每一步都分毫不差。
他們在離開的過程中慢慢溶解，骨頭消融，皮肉松弛，黑霧自體內涌出包裹外殼。
米萬臉色一變，背后的操控者在召喚黑霧，行動要開始了，不知道黎伊知和黎旦那邊怎么樣了，但他不能再放黑霧怪物出去增加難度。
超凡能力動用，空間波動轉瞬即逝，眨眼間，米萬擋在了出口，并且將整個四層的出入口都封鎖起來。
十……二十……三十……
不能準確的數出人頭數量，至少還沒有過三位數，勉強能一個人解決。
嗯？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來著？
米萬不懷好意的眼神飄過去，盯著準備從窗戶悄悄溜走的寧寧，露出了誰看了都要夸獎一句燦爛的笑容，順便把窗口也給封住。
“別走啊，最佳觀賞位呢。”米萬特別好心的勸解道：“不僅如此，還有娛樂活動，疏通筋骨，避免犯困。”
寧寧維持不住臉上面具了，她捏著筆的手指關節泛白，“你說的對呢。”
哎呀，怎么辦，自己可會無差別的范圍攻擊了。
兩個人同時在心中想到。
……
古老的火焰照亮了洞穴最深處。
精心修建的祭壇被后來者霸占，腳下沒一處不是散發著紅色微光的晦澀符文，四周豎立數十根粗壯的火把，火焰搖曳不定，更將陰影拉得猙獰而詭異。
唯一能看到的站立人影身著渡拾鴉的教服，絲毫不避諱對神靈的褻瀆，無論是對哪一個，腳下更是倒著黑壓壓的黑袍群眾，生死不明。
他的面孔隱藏在兜帽下，臉部動作帶動輕紗，從中傳來的聲音時高時低，仿佛在模仿某種自然界的節奏。
與此同時，他高舉中空無一物的雙手漸漸被照出顏色，色彩的過渡柔和流暢，粉紅色由無數發光的氫氣構成，藍色由塵埃粒子反射恒星光而成，更多更多的顏色加入狂歡。
那團絢爛的“宇宙”出現在他的手中。
咒語的旋律變得更加復雜，晦澀難懂擾得人耳膜生疼，如果能夠完整聽上一遍，很快會發現它們有很多重復的地方，一次比一次更重，一次比一次更加強大。
直到戛然而止。
黑袍人影，小棠轉過身，居高臨下看向祭臺下方，不加掩飾的腳步聲靠近，能聽明白聲音主人的從容姿態。
怎么會來的那么快，小棠吐出一口濁氣，藥劑完全治愈的傷口又開始隱約作痛。
哪怕一會兒，哪怕他們再晚來一會會兒……自己也能成功了！
熟悉的人影走進洞穴，小棠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一個人，不止，肩膀上的那個就是異種的原型嗎？
黎旦帶著蹲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觸手團子出現，視線準確鎖定到上方，隨口說道：
“主教，我迫不及待想要懺悔沒在剛開始解決掉你了，不知道……主教大人愿不愿意先停下來，聆聽一下虔誠信徒的禱告。”
黎伊知聽著冰冷中理所當然的話語響在耳邊，觸手微動，金色圓眼看向人類臉上的肆意笑容。
他很喜歡這樣的人類，可是吧，就是怎么感覺，好像他們才是書上的反派一樣。
明明自己只是想要回一下逃走的食物。
第065章 夏蟲
轟——
巨響在山洞內炸開, 滾滾氣流沿著唯一的出入口奔涌而去，頭頂滑落下細小的碎石，掉入正下方火焰中立馬融化, 再也找不到半絲痕跡。
造成這一切的銀色火焰慢慢從人類身上消退，本就白皙的皮膚在亮光照耀下更加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灼熱，黎旦雙腿陷入祭壇, 腳下看上去堅固的祭壇已經大片龜裂, 原本的目標卻不在腳下。
現在, 由他居高臨下地看向祭壇下方。
黎伊知還是蹲在人類的肩上，銀色的火焰不會傷到他，相反還隱隱護在身旁，生怕他掉下去一樣。
小棠理所當然拒絕了人類的要求, 拒絕的理由還是他已經下班了。
明明兩個人類在聊的是關于圣物的歸屬權問題, 誰都不肯退讓, 硬是做到了表面一派和諧，這就是人類的說話藝術嗎？
小觸手們輕輕蠕動, 感知器官全力向周圍擴散, 掃過祭壇的每一個角落，乃至于碎裂到一旁的石塊，都沒有發現圣物的氣息。
奇怪, 剛才還能感受到的。
黎伊知表情不變, 跨過人類的脖子看向躲過攻擊的小棠，“旦旦，應該在他的身上。”
雖然不知道小棠是怎么做到隱藏圣物的。
“是你把祂交給我，還是我親自拿回來？”黎旦冷冷開口, 火焰肆意在周圍燃燒，心念一動便可封去所有退路, “這次可不會有新的藥劑再送給你了。”
小棠恢復的傷口位置肌肉一陣痙攣，隱藏在黑紗下的臉看不清表情，“就算還了你們也不會放過我。”
黎伊知金色圓瞳閉合成一條直線，發現兩個人類暫時都不打算繼續，干脆問道：“可是你拿著圣物是為了什么呢？”
“你并不信仰異教徒口中的神，是渴望知識……那我大概可以真心的奉勸你一句，前兩個擁有圣物的人都沒什么好下場。”
無名小島上的人類，很難說到底是他們在追逐知識，還是知識徹底奴役了他們。
“如果是和異教徒有著同樣遠大的理想，毀滅世界什么的，我們當然會阻止你。”
黎伊知可不想世界被毀滅，他還要和人類，和垠蛾白號一起遠航，海洋是殘酷的，可人類正在一點點把海洋變好。
小棠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雕像，半晌古怪笑起來，“單從結果而論，可能是兩者都有吧。”
黎伊知想要通過對話找到圣物的蛛絲馬跡，小棠也很配合，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兩人，能拖延時間的事情當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這個回答多少讓黎伊知有些意外，兩者都有是指既想要獲得知識，又想要毀滅世界？
光從外表倒看不出人類有這么大的野心，真搞不明白為什么有些人類明明生活在這個世界卻還想要毀掉它，把床給拆了那他該睡哪啊。
況且世界都毀滅了，還要知識有什么用，學習怎么拯救世界嗎？
……他們好像談起過拯救的話題。
黎伊知狐疑合攏的金色細線重新張開成圓形，回想起在教堂時的那番對話，表情微變。
沒記錯的話，眼前的人類發表過對于拯救的看法，擺脫桎梏認清自己的內心，沖破迷霧看到真正的世界。
人要怎么看到自己的內心他不知道，真正的世界卻是客觀存在的，而他們在不久前才窺見過其真實的一角。
作為圣物現任的臨時持有者，小棠肯定也見過圣物的模樣，只要見識過圣物，便都能窺見冰山，他們有著同樣的眼見。
“異教徒找上了你？”黎旦的火焰不曾收回，威脅一目了然。
小棠更不想自己被暴揍，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沒什么好隱瞞的，“他們先找到了島主，和我們有合作的島主找上了我們。”
“你承認和飛鳥的關系了，說好了是個不問世事的主教呢？”黎伊知還記得在教堂的對話。
“前提是，我得是真正的主教才行。”小棠很無賴地脫掉了外袍，露出扎起的頭發以及一身便于行動的衣服，還有掛著陌生表情的熟悉面容，才繼續道：
“事實上我是無證上崗的，來黑匣島之前遇到了被卷入黑吃黑事件不幸身亡的主教，他臨死前拜托我幫他告知其他渡拾鴉的人。”
黎伊知：“…………”
可憐的主教也沒想到會幸運地遇到一個對渡拾鴉那么不尊敬的人吧。
不僅沒有按照原本的請求告知，還一步到位，一條龍的借走了身份，頂替了原本主教的位置。
他是深刻認識到了黑匣島主島的管理有多混亂了，說起來，島主死了，他是不是還能趁亂撈個島主當當啊。
當然，海里來的小海鮮對此并不感興趣。
總之果然，小棠和他們一樣看到過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看到過宇宙，說出那句話之前，他知道真相意味著什么。
如果教堂里的話不只是隨便說說的話，看明白世界等同于看明白宇宙，放在現在這種微妙的情況，又等同于看到圣物。
“你是想……”
黎伊知抓住了劃過腦海的靈感，平淡無波的語氣也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他隱隱能明白人類的話語是什么意思了，為什么要說既想得到知識又要毀滅世界，如果他的猜想沒有出錯，兩者之間的邏輯確實是相通的。
那樣的話，誰能說對于人類來說不是一場重大的毀滅。
“你不會是想做和拍賣會一樣的事情吧？”
黎伊知在拍賣會的時候就擔心了一把，在場那么多普通人，就連黎旦看到圣物都要差點理智崩潰，普通人類要是直面了宇宙的本質，豈不是當場化為一團肉泥。
后來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畢竟當時在四樓拍賣大廳的就沒幾個人類，拍賣會也不過是為了趁機偷走圣物。
如果不是呢？
或許不只是為了偷走圣物，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吃霸王餐，幕后者本身也是想法清奇了。
而這樣的想法確實是來自于他的內心。
他想要把圣物攤開來，像展示拍品那樣展示給每一個人類看，他想要叫人類好好地睜開眼睛，去看清楚頭頂之上的宇宙，直面世界的本質，得到救贖。
——人類在宇宙的尺度下無比渺小，等到有一天，當人類明白了這份渺小，一定會陷入萬劫不復的瘋狂之中。
所以當初的騎士團面對圣物選擇了封印祂，作為最后的守墓人，想要將真相帶入泥土。
而小棠選擇展開祂，如果在海面上只能看到冰山的一角，那就把船弄沉，讓船上的所有人掉入海中，越陷越深，不就能看到冰山的全部了。
可是……不會游泳的人該怎么辦？
“你瘋了，大部分人類直面圣物會有什么后果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黎伊知想通關鍵，不可思議問道。
小棠沉默了很久，摘下的面紗能看到他眼中近乎空洞的表情，不是沒有目標的空洞，而是早已在心中把事情做完的死寂。
看到這樣的眼神便會明白，他們沒有什么可以談及的余地了。
“我曾經在一本送上來的古書上看到一句話，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小棠喃喃，最后的兩句話用通用語組合起來很是陌生。
“幾乎翻遍了所有能夠被記載的古老文字，花了我將近半年的時間，后來也算是勉強弄懂了。”
“當你對生活在井底的青蛙談論起廣闊無垠的海洋，他只會覺得你荒謬又可笑，只能生活在溫暖的蟲子更不能明白寒冷，一滴常溫的海水對他來說便是極致的冰冷了。”
“可他們是天生就不愿意目睹無垠海嗎？”
說話時他沒有一絲慷慨激昂，近乎于平靜的情緒，卻更加堅定，“不，就像超凡者是天生的，每個人的精神能容納的東西也是天生的，若是要強行突破上限，結局只有死亡一條路。”
“不也很好嗎，做不到的人，就像夏蟲那樣停留在溫暖的地方就好，只有這樣，剩下看到無垠海的青蛙才能跳出深井。”
為了讓少數的人能看到海底下的冰山，剩下不會游泳的人便只能沉入海洋了，安穩的睡去，不再有任何痛苦。
黎伊知很艱難地理解了一下人類復雜的語言，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就聽旁邊聲音響起。
“人類是蟲子，那你又是什么，即將掙脫牢籠的青蛙，還是自以為是的神，先不提人類愿不愿意被你貶低成蟲子，哪怕是蟲子，也從連一只都找不到的稀有物種，變成了現在令人討厭的泛濫啊。”
黎旦呼出一口氣，有些厭煩地接著說道：
“真是，海洋上就不能少一些極端的人。”
還是沒有發現圣物的蹤跡，以為這樣他們就會讓時間拖延下去，想多了，黎旦想給小觸手討要回大餐，可若事情的發展不可控制，他也會足夠當機立斷。
下一刻，銀白火柱從天而降，人類伸出手，自火柱中抽出一把長劍。
周身的漆黑被照亮，似乎連流動的空氣都帶上一股熱意，隨時能沸騰開來。
黎旦緩慢邁動腳步，隨著距離走遠，劍身徹底劃出火焰范圍，兩個人類同時有了動作。
銀亮的白色劃過的弧度眨眼間便出現在十幾米開外，小棠只來得及全力向后仰去，火焰凝聚成的長劍從鼻尖劃過，即便沒有親自接觸，也給距離過近的面容帶來不可忽視的灼熱疼痛。
黎旦手腕一轉，已經在身側的劍身被他收回，單手持握的右臂抬高，就要反握著扎入下方。
不得已的小棠只能順著下腰的力道繼續倒下去，幾乎是以摔倒的姿態快速靠向地面，眼看腦袋就要重重砸落，劍間也直對著他的腦門刺下來。
更早接觸到地面的手臂一個用力，帶來的反沖力道將整個身體側翻過去，小棠正要松一口氣，順著滾落的力道準備快速退出攻擊范圍。
然而他剛穩住想要站起來的身子，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直直貫入胸口，脆弱的骨頭發出咔嚓聲響。
黎旦撐住已經插入地面的刀飛快轉身，借力一腳長腿踢出，正中目標。
人類宛如一顆發射出去的炮彈，地上泥土塵埃紛紛被其帶起。
砰！
小棠直線撞入身后的石壁，整個人都硬生生卡進去將近幾米，無數碎石從頭頂砸落在身上，肋骨、四肢、乃至于脊椎。
一瞬間，他竟是一點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
“咳咳咳咳咳！”小棠陷進石壁中動彈不得，喉嚨一滾，咳出的鮮血將衣袍染濕。
黎旦緊隨而至，火焰構成的長劍在他手里就好像另一條手臂，如臂指使，巧妙地停在了脖子一毫米外的位置。
只需往前輕輕一點，就能將人類最脆弱的部位切開。
“我不會手下留情的，是你現在把東西交出來，還是我一點點碾碎你的骨頭？”黎旦俯視人劇烈的喘息，語氣冰冷。
“呼……你們很好奇祂為什么會那么安靜嗎？”小棠每說幾個字就要平復一下，連喉嚨都在隱隱作痛，“我沒有那么大的能耐控制祂……就不能遵循一下當事人的意見……祂也很想要出來啊。”
黎旦目光一凝，飛快化作一團火焰將小觸手帶上，如同一陣風般快速滑向一邊，躲過了從背后襲來的爪擊。
等到安全的地區回身望去，熟悉的黑霧怪物們從天而降，原來他們一直躲在不能被視線觸及的高大洞穴頂端，直到最關鍵的時刻才縱身跳下。
怎么可能？難道黑霧怪物其實是圣物搞出來的？一直餓著肚子的圣物怎么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不過是吃了一些植物和肉食，都是在超凡領域沒什么價值的東西。
哪怕那幾個失蹤的人類也慘遭橫禍……
“原來如此，白鳥嗎？”黎旦緩緩吐出了那個名字。
是了，島嶼上已知的失蹤人口不是還有一個，作為高等級超凡者的白鳥。
“嗯？他把白鳥也給獻祭了？”黎伊知震驚，沒記錯的話這兩個人類好像是戀人關系，小觸手莫名一顫。
聽到前一句話，小棠還能面色平靜，后一句話瞬間讓他不自然流露出情緒，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黎旦猜得不錯，只是吃了一些零散小東西的圣物根本維持不了原本能力。
本來打算讓圣物吸收自己暫時維持一段時間，他的超凡能力特殊，可以自己控制進度，不至于一下被吸干，也是和異教徒的交易之一，要不然他們不會那么輕易同意拍賣會。
他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計劃差不多能到尾聲。
白鳥，明明自己早跟他說過了愛多管閑事的人活不久，為什么還要……
黑霧沒有在攻擊他們，而是一擁而上，沖向了陷入墻壁內茍延殘喘的小棠。
隨后，熟悉的香味從中飄出，以閃電般的速度比直沖向洞口。
黎旦很快反應過來，就要追上去，如同之前那樣融合成功的黑霧怪物卻擋在身前，飄散出來的氣息更加強大。
無奈之下，他只能收回腳步，被迫和小棠糾纏起來。
“旦旦，我去追食物。”
黎旦只覺肩膀上一輕，沒等他說上一句話，早就饞的不行的小觸手已經風火輪般跑了出去。
而他還被同樣無法再分心的小棠阻擋在山洞內，黎旦面色更冷，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殺意。
小棠知道自己沒有勝算，能拖延多久是多久，最關鍵的還是那個異種。
想到在廢棄樓房看到的場面，心中閃過更加不妙的預感，理智又告訴他不會。
那可是宇宙的一角，異種也不至于夸張成這樣吧！
“讓開。”黎旦擔心小觸手，情急之下，火焰更加明亮。
……
水口通道內。
黎伊知跑了幾步之后變大，維持著能順利通行，又能最快趕路的大小，他幾乎像是90度垂直滑落的球，堪堪追上了前面大餐的速度。
兩團黑影一路狂飆，沒過幾分鐘越過洞口，重新回歸燈塔的光亮下，他沒有感覺到離開黑暗的視線不適，很自然睜著眼睛。
眼睜睜看著圣物居然一下子跳進了水口，換而言之就是跳進了海洋的入口。
黎伊知一愣，到底是想要干飯的迫切心靈戰勝了其他，只停頓一下，伴隨“撲通”一聲，小觸手團子回歸了他曾經想要逃離的海洋。
海洋來的海鮮也不得不承認，深水之地確實是他的地盤。
盡管不知緣由的心理問題得不到解決，肌肉記憶也一下變得如魚得水，更重要的是。
在無垠的海洋中，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舒展自己的身體。
如果有人從更高的角度俯瞰，就會發現，本來就黑的海洋中出現了一團更加漆黑的陰影，陰影幾乎占據了目之所及的全部。
若是更加大膽一些，湊近著看，還能發現那團陰影是在動的。
觸手如同牢籠，自上而下包圍了附近的海域，也將逃跑的美食困在其中。
不管祂向哪里跑去，都會撞上外面方向的觸手，黎伊知很久沒有完全恢復過原形了，他還打算先舒展舒展身體，再從被自己包圍的地方找出美食一口吃掉。
每一根觸手上都有著他的感知與眼睛，無數畫面分散在腦海，數顆大腦有條不紊的同步處理，再慢慢匯聚到終端。
說起來麻煩，過程還是很快的，黎伊知發現自己的計劃破滅了，其中一根觸手興奮地匯報上來情況，進行實時轉播。
他們看中的大餐沒有逃走，本來還在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停下了。
動了！祂動了！
咦？
祂……祂自己撞到進食器官了！
實時直播的小觸手卡住，負責處理全部問題的終端也卡住了，黎伊知感動疑惑，終端的情緒也會轉播向各個分部，于是所有觸手都在海底里疑惑的飄動。
變成本體還有食物主動送上門的待遇啊，好熟悉，之前力量同源的種子也是自己送上門的來著。
看吧，果然他和所有喜愛的美食都是雙向奔赴的食欲！
黎伊知當然不會客氣，指揮著發現的觸手吃掉大餐，并將那股美味分享給所有觸手們。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舌尖融化。
口感既柔滑又富有層次，每一口都帶來新的驚喜，初入口時，先是淡淡的清香，緊接著濃郁的鮮美如同海浪般一波一波洶涌而來。
黎伊知驚奇的發現，他竟然還會用海洋的味道來形容美味，嚴格意義上來說，不是現在的海洋味道。
圣物帶給他一種全新的海洋味道，不讓他討厭的味道。
那是相當稀奇的體驗，只是沒等他細細體會口中美味，眼前的畫面突然一陣模糊，連同腦袋中的思維一起攪合，混成一團。
……
這里是哪里？
黎伊知茫然的睜開眼睛，自己怎么會來到這里，自己應該……不對。
說到底，自己是誰來著？
“許唯？！你怎么還在這里啊！”肩膀傳來被重重拍擊的感受，陌生的話語卻無比熟悉翻譯在腦海。
黎伊知莫名其妙，那是他的名字嗎？
他好像確實不應該在這里，于是他問了，“那我應該在哪里？”
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高舉一只手臂，搖搖指向天空，“廢話，你不應該跟著星辰號去考察星際殖民地嗎？”
黎伊知一愣，原本身邊人說出來的話語很陌生，但至少他還能聽懂，現在是徹底有點糊涂了，好奇之下，他抬眼望去。
只見最上方，黑點緩緩升空，巨大的推力將其托舉至高空，速度逐漸加快，直沖云霄。
天空中，閃爍著璀璨光芒的星門正在緩緩打開，周圍的星光迅速拉長，形成一道道絢麗的光帶，將黑點給吞入進去。
只需一眼，黎伊知便明白了天空代表的含義，比起之前更加明白，那就是藍天、宇宙和太陽。
人類正在邁入宇宙，在視線里無比渺小的星辰號，將要開啟它的第一次遠航。
“你在說話嗎？”抬頭仰望的黎伊知突然說道。
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更是奇怪，懷疑是自己在做夢，又或者他的朋友燒壞了腦子才出現在這，“我沒有說話啊？我一直在等你的回答！”
可是黎伊知確實聽見了耳邊的聲音，更加恍惚朦朧的神志間，一直隱約傳來重復話語。
不要走。
強烈的緊迫感讓他無法去專心思考，黎伊知抓緊最后一絲時間問道：“今年是幾幾年？”
“你是不是該去醫院看看了，智腦芯片出現問題了嗎？”看不清面容的人擔心道：“當然是2239年啊。”
黎伊知腦袋上浮現出問號，隱約聞到一絲腥甜的熟悉味，他記得自己就是迎著這樣的風，望著無垠海，拿著筆寫下了幾個大字。
3107年。
剩下的黎伊知什么也不知道了，因為他開始天旋地轉，在被強行塞入腦中的無數畫面中墜落，最終眼前一黑，熟練暈了過去。
第066章 墜落
距離黑匣島還有不少海里的海洋上, 一艘速度極快的船只正在狂飆而來。
隸屬黑布羅海域駐扎的審判庭，是他們短時間內能弄到速度最快的船只，大審判官胡安面色凝重, 筆直站在甲板，任由海風狂舞，吹亂自己的頭發。
黑布羅已近在眼前, 卓越的視力讓他能夠看到遠處小小的黑點, 根據未來視的預兆, 過不了多久，平靜的主島上將燃起熊熊烈火。
未來視只是劃定了未來的一定范圍，并不能知道準確時間，所以他一直在等, 想要親眼看到火焰亮起來那刻。
只是這一等, 便等到了天荒地老。
對于胡安來說便是如此, 眼看著他們的船距離黑匣島越來越近，島上的外層樹林和高處建筑都能被視網膜清晰所見, 可火焰還是沒有燃起。
在未來視中看到的, 包圍了整個島嶼的火焰，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胡安滿臉問號，表情充滿困惑, 眉頭更是皺得能夾死蒼蠅。
什么情況？火焰呢？污染呢？水深火熱的群眾呢？
怎么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啊！
倒不是胡安希望糟糕的事情發生。
試想一下, 當你滿心焦急來到報警的事發地點，結果發現那里的人還在悠哉地喝下午茶，根本沒有什么火災，沒有案件, 甚至連小打小鬧的搶劫都沒有。
換做是誰都會感到一下莫名。
“……閣下。”帶過來的副手猶豫上前，吞吞吐吐問道：“難道檢測儀壞了, 或者那個東西又不準了……”
副手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前者是大審判官親自修，后者是大審判官專屬的。
說它們出現問題，就好像在說大審判官出現了問題。
胡安面色凝重，直到船只徹底靠近岸邊，別說滔天的火焰了，連火苗都見不到一朵，可是他確實通過奇異物品看到了未來，未來怎么會出錯？
就連高等級超凡者都沒辦法逃過未來的因果，他比不知情的副手更加了解奇異物品，也更加明白現在情況的不對勁。
懶得理會副手，胡安翻身下船，馬不停蹄進入主島，直接亮出大審判官的身份，沒有人敢攔住他的去路。
很快他看到了哪怕是在夜晚，黑匣島島民依舊開開心心聚在一起聊天，胡安聽了一嘴，得知主島剛才發生了場百年難得一遇的落雨奇觀。
……雨都下了，火焰去哪了啊？！
胡安額角抽搐，根本沒有什么水生火熱，正相反，島民比往常更加熱鬧開心。
沒有，完全感受不到，島嶼上不存在一點污染，他們帶過來的簡單測試儀器也沒有響起。
通過奇異物品看到的未來好像只是幻覺，毫無預兆亮起的警報又迅速消逝，連同半點痕跡都找不到。
胡安很頭疼，做到他如今的位置，可不會以為警報只是錯覺或者意外，關于污染的問題，容不得半點意外，越是古怪越是要嚴查。
“閣下你看我們？”副手再次小心翼翼湊上前，天知道他們已經引來了更多人的目光，有點社恐的副手表示渾身不自在。
“通知審判庭，繼續加派人手過來，我要把黑匣島整個徹查一遍，一點角落都不能放過。”胡安深吸口氣，做下決定。
副手驚恐，連忙試圖勸阻，“可是閣下，您也知道黑匣島的特殊情況，這等同于和他們對著干。”
“那就對著。”胡安面色沉了下去，不容拒絕地宣布命令，“早該對著了，我們已經有空余的人手來處理情況，任由一個主島發展成現狀本就是一種荒唐。”
“這次是正好的機會，但凡有人問起你就把報告甩在他臉上，島上存在污染危機，審判庭要徹底清理黑匣島！”
審判庭早就對黑匣島蠢蠢欲動了，可惜總有人以各種理由阻撓，胡安還能不明白他們的心思，唯獨污染是不同的，一旦發生了污染，天大的利益也要為此讓步。
他仍然不知道為什么火焰沒有燒起來，不過從結果而論，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既沒有太大的損失，又給了他一個絕好理由。
不管是誰背后插手導致未來發生了變故，胡安都要真誠感謝他。
……
時間回到不久前。
黑匣島的燈塔兢兢業業運作，照亮了中心酒店四樓的一片狼藉。
拍賣大廳里的打斗聲告一段落，米萬站在消散的黑霧中，用指尖抹掉臉上小傷口留下的血珠。
三十幾？
記不清了，留在酒店的黑霧們已經全部被解決，米萬基本沒有受傷，他的超凡能力特殊，威力先不提，想要不受傷還是很容易的，至于臉頰上那個……
米萬嘴角一抽，默默看向與他涇渭分明站在另一邊的超凡者。
傷口是他們兩個在毫無默契的配合中不小心互相給誤傷到的，每人一道，非常公平。
寧寧的超凡能力比他見過的任何能力都要特殊一點，很難去給她一個定義。
因為寧寧的能力并不是單一的，米萬若有所思打量起被她捏在手中平平無奇的筆，剛才就是這支筆在空中留下文字。
寫下藤蔓，酒店地板憑空長出無數藤蔓，包裹限制住黑霧的動作，寫下針刺，光滑的藤蔓上便長出比他們自身還要粗的倒刺，將黑霧絞殺。
米萬下意識按照自己的感覺去評判超凡能力的價值，看上去每次只能執行一樣東西，除非兩者之間具有因果關聯。
比如寫下藤蔓之后又寫下帶刺，就會直接在藤蔓上長出來刺，可如果寫下藤蔓之后寫下了火焰，原本的藤蔓就會消失，繼而重新執行下一個命令。
而且能力必定存在上限，要不然她直接寫讓黑匣島上所有黑霧怪物消失不就好了。
沒有上限才叫可怕，凡是筆下所言，皆會化作現實，哪怕是直接擁有整個海洋也只需要五個字。
那不是人類能觸摸到的領域。
米萬一直盯著人打量，沒過多久就見那根筆的尖端緩緩移動，最終對準自己，他頓時警惕起來，隨時準備切換空間位置，很顯然哪怕并肩作戰過，兩人也沒有把彼此當成伙伴。
“還不打算解開空間屏障嗎？”寧寧問道，提醒了他一句：“也許你應該過來看看。”
本打算故意拒絕小小報復一下臉上傷口的米萬愣住。
寧寧語氣不像是開玩笑，她指的方向是窗口，自己現在的位置正好看不到外邊，難道真的發生了什么情況？
思及此，米萬果斷動用空間能力，眨眼來到了窗口位置，從高處往下的優勢張顯，都不需要多么仔細觀察，他看到了熟悉的黑影穿梭在小巷中。
聚集街道中心的人們絲毫不知道他們的背后發生了什么，米萬卻明白，那是遺漏在外的黑霧們，看樣子，它們都在朝著召喚者的方向狂奔。
這下麻煩了，與聚集在拍賣大廳中的不同，分散在外的一個個阻攔本就麻煩，還要顧及不能牽連到周邊人。
就是給米萬十八條手臂，也是不夠分的。
只能抓緊時間，搞定幾個是幾個。
屆時自然無法分心顧及酒店，米萬無奈解除了空間桎梏，“開都開了，不如下去幫幫忙吧。”
摸不清身邊的超凡者到底是怎么想的，米萬也只是隨便一提，沒考慮過她真的會答應，以至于那兩個字傳入耳中，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好啊。”寧寧隨口答應。
“嗯？”米萬詫異下發出疑問，“你答應了？”
寧寧干脆點頭，反擺出一副你沒有覺悟的譴責，“當然，你這是什么問題，保護手無寸鐵的島民是我們的義務。”
米萬：“…………”
雖然是這樣的吧，可從面前不著調的超凡者嘴里說出來總覺得不太對勁。
“況且我也不是免費幫忙。”寧寧一頓，很快接上，“希望待會兒你們也能幫我一個忙。”
他就知道！口口聲聲的義務去哪里了！
“只要能做到我都可以答應。”米萬許下了空頭支票。
情況緊急，當然是能多一個幫手就多一個的好，不過是口頭上的答應，能幫忙的他自然會幫，不能幫忙的，也就別怪他矢口否認了。
寧寧似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干脆而主動攬過了附近區域的黑霧們，米萬移動力強，會去解決已經跑遠的幾個。
做下決定，兩人不再耽擱，從被打開的窗戶中直接跳下，落地瞬間向著相反方向抬步沖去。
米萬一路追著跑遠的幾個黑霧挨個解決，越追越遠，被最后一個黑霧帶到了水口附近。
終于將逃遠的黑霧全部解決了，米萬剛要松一口氣，就見熟悉的銀色火焰從不遠處的洞口沖了出來。
沒想到那么巧，米萬干脆待在原地等待火焰自己過來，可火焰好似沒看到他一樣，還很……慌亂？
不對，他在想什么啊。
雖然火焰確實沒什么方向的在轉悠，但自己什么時候見到過那個人慌亂過，可能就是沒看見自己吧。
米萬想了想，干脆喊道：“黎旦！”
看吧，應該就是沒注意到自己，火焰這不就過來了。
等待人形在眼前凝固，米萬想要詢問他們這邊的進展。
話還沒問出口，被難得搶先開口的黎旦打斷：“有看到黎伊知嗎？”
經他一提醒，米萬才注意到一直黏在一起的兩只分開了，小觸手團子竟然不在人類的肩膀上，太稀奇了！
“沒看到？”米萬先回答了一句，又有點擔心，“我也是剛來，怎么，黎伊知不見了？”
“他剛才追圣物去了。”黎旦按上太陽穴，隱隱感到一絲頭疼。
米萬聞言轉頭四處查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看不到那個熟悉的團子，“等等等等，你先別急，不知道他有沒有把東西帶在身上，我試試……”
蘊含空間之力的珠子不僅能由持有者捏碎，米萬也可以隔空引動珠子爆開，只是會有一定的距離限制，超過距離就會連接不上。
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屬于自己的力量，好消息，一片黑暗中隱約亮起了微弱光芒，他們距離不算太遠。
米萬抓住機會，精神刺激，同時右手憑空握拳，精準捕捉到了光芒。
隨后，若有若無的空間聯系傳來。
位置方向徹底被掌握，米萬一驚，瞪大眼睛遙望遠方，“他他他在海里！”
黎旦猛然轉身面朝海洋，淺淡的雙眸冷了下去，剛剛化出來的人形又變回一團火急速向前掠去，一路留下空氣灼熱的溫度，緊接著一頭扎入海洋。
“誒……等等啊。”米萬想要伸手阻攔，一下子沒能攔住。
黎旦是不是忘記了，他可以直接傳送過去來著，何必自己跑一趟，真是難得看到老朋友做事不經過思考。
傳說中的關心則亂嗎？
黎旦筆直墜入海洋，他對海洋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不過由于超凡能力的原因，海洋對他來說算是個不會刻意去的地方。
他的火焰不會因為海水而熄滅，本質上火焰也并不只是火焰，只是在海洋里終歸比空氣中不自在些。
黎旦沒有心思去觀望許久不曾見過的海底景色，他一心尋找著那個小身影，那個巴掌大小的，同為黑色的觸手團子按理來說在海洋中應該相當難以尋找。
然而就是那么巧，如同那天正好路過的垠蛾白號被小觸手團子給碰瓷，他只在海洋中轉了一個彎，便奇跡般找到了黎伊知。
好像冥冥之中，他們總會遇見彼此。
黎旦來不及多想，快速上前卷起小觸手團子離開，銀焰是黑色海水中唯一亮起的顏色，此時正如同一顆閃耀著的星辰劃過天際，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流星滑落后不知去向，而他向上墜落，又雙腳踏足大地，再次變回人形，小觸手團子已經被捧在手上。
“黎伊知？”
雙手中柔軟的黑色小團子同融化的果凍般一動不動，腦袋部分的金色圓形和嘴巴金線消失不見。
要不是他們太過熟悉，還有身體上那些金線的存在，黎旦都不太確定手上的團子是不是他的小異種了。
“黎伊知……黎伊知……”
顧不上身上不斷滴落的海水，黎旦小心捏著觸手們，可往常會給他回應，反過來圈住手指的細小觸手徹底失去動靜。
黎旦語氣不自覺帶上急切，一遍又一遍撫過小觸手團子，強壓下心中不好的念頭，深吸一口氣，他又一次呼喚：
“黎伊知！”
對了，他的名字是……
猶如一道閃電擊破迷霧，那是無比熟悉，刻入心底的名字，還有更加，更加讓他觸動的聲音，咸濕的海風，搖晃的船只，一望無際的廣闊海洋。
混亂腦海逐漸清明，夢境崩塌，無數畫面接連破損，只剩下最真實的一副停留在前方。
輕輕邁動腳步，他跌進畫面之中。
黎伊知睜開眼睛，黃金雨舒緩照射進來，人類淺淡的眼眸也在此刻熠熠生輝，專注倒映著他的身影。
啊，沒錯，是他的人類。
——他的人類也抓住他了。
第067章 清醒
黎伊知原本是不需要睡覺的, 變成人類讓他學會了如何睡覺，即便如此，那也與真正的睡覺有所不同。
他的睡覺像是在體內定好了鬧鐘, 整八個小時，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剛好醒來，同時可以做到閉眼即入睡, 睜眼即清醒。
從來不會出現像人類那樣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狀態, 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現在的他學會了怎么在剛醒來時神志不清。
房間內溫度正好，被喚醒的小觸手團子迷茫睜開眼睛看了眼他的人類，很快把自己翻了個身，面朝下繼續睡覺。
實在不像是黎伊知往常的表現。
黎旦蹙起眉頭, 有點懷疑小觸手是不是亂吃東西把自己給毒傻了, 猶豫片刻, 還是勾著觸手把團子給掀了過來。
“再不起床……”黎旦微妙頓住，總覺得句式有點不太對勁, 不管在那句話后面接上什么, 似乎都要帶點親昵味道。
最終，他想到了個穩妥的，“再不起床就把你丟海里。”
小觸手團子瞇成一條金線的眼睛驟然睜圓, 黎旦同時松了口氣, 太好了，應該是沒有傻掉的。
“旦旦？”
黎伊知揮開了朦朧的神志，人類的身影闖進視野，在眸底烙下痕跡, 深色的床幔半垂落著，將兩者籠罩在小小的天地之間。
嗯？
黎伊知逐漸發現不對, 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這不是重點，在小觸手心中和人類睡同一張床上已經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對的地方在于他們睡的床有點眼熟，太眼熟了。
深色高大的床幔，和他身體上金線一模一樣的勾勒絲線，柔軟而溫暖的觸感，還有需要非常非常仔細才能感受出來的輕微搖晃。
黎伊知舒展縮起的身體，透過床幔縫隙瞧去，視線正對上的窗戶外面是一片無垠海洋，他反應過來：
“船船，旦旦我們回到船船上了？”
像是在回應他的問題，臥室內立即放起輕快飄揚的奏樂，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哪怕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都能聽出曲子里的歡樂。
“嗯，早上好船船。”
“對，沒什么事，日記……放心吧，我會補上的。”
小觸手好像能通過音樂轉化成語言一樣，配合著音樂的節奏開始一句沒一句回答。
只有一個人類存在的房間內，那個人類的嘴巴還沒有動，由觸手組成的團子卻在隔空自言自語。
一段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極為不解，甚至是驚悚的畫面。
黎旦嘴角一抽，忍耐了幾分鐘的高昂音樂，終于忍不了警告踩上地板，音樂即刻消失。
“嗯，回來了。”提起回船黎旦臉上露出無奈表情，“實際上我們早就回來了，你已經睡了三天的大覺。”
小觸手昏迷的三天里他們是想盡了各種辦法，他的體溫一直是冰冷的，沒辦法通過普通方法判斷生命體征，要不是身上纏繞的那些金線一直細微浮動著……
黎旦眉頭蹙得更緊，下意識不太想去思考另一種可能性，“我跟你說不要亂吃東西吧，還是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他們關于小觸手昏迷的問題討論過很多次，得出結論，問題還是出在小觸手追出去發生的事情，既然圣物沒有爆發，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觸手已經成功了。
黎伊知還在消化自己一覺睡了三天的事情，那是足足六十多個小時，是人類睡覺時間的六倍多。
有點遺憾，他再也不能對愛睡覺的人類說什么了。
人類的問題把他天馬行空的思想拉回現實，小觸手一驚，回想起自己會昏睡的原因，趕忙問道：“旦旦，現在是幾幾年？”
完了，小腦袋瓜還是傻掉了。
“……3107年。”黎旦沉默，認真思考起來能不能想辦法給小觸手看看腦袋瓜。
沒錯！
黎伊知當然不是在贊同人類對他的擔憂，只是肯定自己以前寫下的日記沒有出錯。
他的小日記上清清楚楚記錄著3107年，那是他上岸后第一次和他的人類交流，所得知的最為重要的事情之一，人類為流失的時間賦予了意義，使它不再虛無。
所以他不會記錯。
在3107年的今天，人類依舊不能探索天空，灰云依舊籠罩在頭頂上，可是將近千年前的那天……
他又怎么能看到太陽？能看見人類的造物翱翔在宇宙？
畢竟科技理論上來說是會一直進步的，沒道理今天做不到的事情，千年前反而能做到。
“旦旦，2239年的時候人類在做什么？”盡管小觸手也知道不可能，恍惚中還是不由自主問了出來。
黎旦表情愈發古怪，如果原本只是想想，那他現在是真的有點好奇小觸手是不是吃到什么毒蘑菇。
更關鍵的是那個2239年……那年還真發生了不少事，突兀間被小觸手提起，黎旦微不可查眼神游移。
小觸手的金瞳充滿期待，被其注視的黎旦嘆了口氣，無奈開口：“好吧，2239年，我想想，也沒什么，和你現在了解到的差不了多少。”
“氣氛更加緊繃一些，街道上基本看不到行人，更不存在什么娛樂活動，除此之外，人們也就是繼續活著。”
黎旦說的模棱兩可，一點實際的事情都沒有講到，而沉浸在思緒中的小觸手也不在乎，人類所說的足夠他做出判斷。
果然，2239年不會比現在更好的，灰云也始終籠罩在頭頂上方，人類不曾踏足天空，那他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那并不是他們所在的星球，可是記憶中和他搭話的生物確實與人類的普遍特征沒有任何差別。
還有那個說會來找他的異種，因為昏迷的原因急匆匆離開了黑匣島，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遇到，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
“旦旦，我有點事情要和你說。”黎伊知觸手狀態下不大的小腦瓜差點要繞起來打結，他放棄了自己去思考。
黎旦若有所思，醒來開始小觸手就一直不在狀態，果然有原因的，“你吃下圣物后發生了什么？”
不僅僅是昏迷睡覺那么簡單，小觸手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經歷了更多的事情。
“看來是重要的正事了。”觸手團子難得不跑過來貼著他，反而乖巧蹲在原地，面無表情，黎旦都些不太習慣。
就在他不習慣的下一秒，肩膀上傳來小小的力道，黎伊知湊近人類，今天幸運選舉出來的兩條觸手熟練貼近了人類的脖頸，冰涼觸感附著于鎖骨，在觸手被捂熱前，人類的皮膚泛起微紅。
黎旦：“…………”
這下習慣了。
“大概算是很大的正事。”黎伊知認真回答，那不妨礙他和人類貼貼。
小觸手們名正言順的享受福利待遇，看上去完全沒有口中大事的緊張。
黎旦知道黎伊知就是這樣，常言說不要看一個人說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無論一個人嘴上多么鎮定，慌張時觀察仔細的人都能從動作的細枝末節察覺問題。
小觸手反著來，只需要聽他說什么就好，畢竟連黎旦都很難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來什么。
誠實的觸手團子說是大事，那就真的是大事。
倒是正常的，吃下圣物后什么都沒有發生才不對，黎旦認真了點，“先等等，另外兩個人齊了一起說。”
船長都要工作呢，船員怎么能跑去摸魚，資本家船長絕不同意！
“兩個？”
黎伊知敏銳察覺到人類話語中的問題，他和人類再加上米萬不就只有三個嗎？
“一定要說的話，也許還是只有一個人吧。”黎旦笑道，小小賣了關子。
順便一提，那一個人指的是黎旦本人。
他們的船上有自認為是人類的小異種，因為儀式未知效果不明狀態，且唯一承認自己確實算不上人類的米萬，還有一個自愿把自己定義為任務的客人。
什么？還有火焰？火焰怎么就不是人了？
觸手團子更加困惑，扒在鎖骨上的小觸手眼見著抬起一點，黎旦笑意更深，“走吧，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們也很擔心你。”
“嗯。”黎伊知又趴了下去，他也就好奇了一下，小觸手對陌生人類向來是沒有興趣的。
不在意的態度持續到兩人站上甲板，黎伊知聽到熟悉聲音立馬提起興趣。
抬頭看去，兩個人類站在甲板邊緣，背朝他們正面向海洋，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圍欄，似乎全身上下都在用力的樣子。
黎伊知認出了兩個人，一個毫無疑問是米萬，另一個是他完全沒想到的，黑匣島上遇到的超凡者，寧寧。
困惑不減反增，小觸手想要詢問黎旦他們兩個到底在干什么，要跳下去游一圈嗎？
夾板傳來的聲音率先解答了他的疑問。
“你不是說你能釣到異種的嗎？異種呢？”米萬忍不住吐槽，“這個網還這么重，我手都要斷了，再這樣下去就是我們被釣進海里！”
寧寧沉思，試圖逃避，耐不住人更加幽幽的眼神：“這個吧，其實也不是釣不釣得上來的問題，你懂的，反正現在就是這么個情況，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人生哪會有一直釣不上來的概率！”
“而且你看這不是有收獲嗎？”
很明顯，她看上去沒有任何底氣，沒有到為了想最后兩句話都要進行一大長串鋪墊的地步。
黎伊知聞言巡視甲板，就看到確實有不少東西堆在他們的旁邊，不過不能說和異種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無關系，拋開事實不談，東西種類還是不少的。
米萬額頭蹦出十字，“你還好意思說！都上來幾個破銅爛鐵了！到底是誰那么缺德往海里扔垃圾！”
“耐心點，耐心點，失敗是成功之母，你就說釣沒釣到吧。”寧寧再次為自己爭辯，兩人頓時一句一句吵了起來。
黎伊知狐疑目光轉向人類，甲板還挺熱鬧的，怎么好像看不出來他們很擔心他的樣子。
“你可以讓他們把釣上來的都當做慰問品給你。”黎旦雙手一攤，還有心思調笑。
實際上，會這么熱鬧的原因正是因為小觸手，黎伊知昏迷的幾天，另外三個人類長時間聚在一起討論方法，研究古書，關系自然變得融洽。
黎伊知：“…………”
人類太過分了，他才不要吃垃圾。
忽然，沒有任何營養的吵鬧聲安靜停下，緊接著，寧寧充滿驚喜的歡呼響起。
“上來了，上來了，這次一定沒問題，你看吧我就說！”
“這可是我花重金在廢品回收……不是，在神秘商人那里買的奇異物品，怎么可能沒有用，我的眼光絕對沒問題！”？
真能釣上異種啊？
自從知道了異種的真實來歷之后，黎伊知看待異種的目光也不一樣了。
想要控訴人類的小觸手立馬扭過腦袋，期待看向海面。
快讓他看看是哪個笨蛋上鉤了。
第068章 人間
“上來了, 上來了，開始收網，我看看, 應該是這樣操作的。”寧寧臨時抱佛腳，在手邊的小方塊上一頓輸出。
眼看著工具左歪一下，右斜一下, 差一點就要散架,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成功按到了哪個按鈕, 小方塊上亮起綠燈，寧寧眼前跟著一亮，“可以開始拉了，你用點力啊！”
“我一直在用力好不好！”米萬拽著網的另一角, 網上傳來的重量比前兩次都要沉重, 他實在很懷疑憑借兩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拉起奇異物品和里面的東西。
靜待慰問品的病號黎伊知蹲在人類暖和肩膀上圍觀, 眼看兩個人類半個身體搭在圍欄外，隨時間推移, 傾斜角度越來越多, 不像是在捕撈獵物，倒像是他們要被獵物釣進海里。
最終他陷入沉思，覺得自己應該是等不到了。
黎伊知默默看了眼興致勃勃的船長, 肯定了自己的結論, 果然捕獵這種事情還是要親自上場才行，不管是哪一方面。
人類肩膀上小小的重量消失，觸手團子跳下肩膀，落地瞬間變回人形, 以半蹲著的姿態緩慢站直。
“旦旦，我去幫幫他們。”黎伊知搖頭嘆氣, 人類的身體向來不夠強大，還得是“小病號”親自來。
黎旦不置可否，他看得出來小觸手在嘆氣什么，盡管就面上來看是完全看不出他一點虛弱的。
甚至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小觸手身上的生命氣息好像更加旺盛了。
……也有可能只是錯覺。
黎旦無法肯定，之前在無名島嶼的時候米萬說過，他沒辦法改變小觸手的空間位置。
他的火焰也一樣，哪怕是收斂過的，那也只是收斂了溫度，功能未曾改變，卻同樣影響不了小觸手。
不僅如此，他沒辦法從黎伊知身上感受到任何屬于超凡的氣息。
污染也好，異種也好，就算擁有隱藏的手段，只要使用能力無論如何都會泄露出氣息，可是小觸手沒有。
先不提他能變化的形態，這幾天他們可以說是形影不離，黎旦很肯定小觸手身上是沒有哪怕一秒散發過波動的。
如果人類要把疑問問出口，黎伊知也只會不解地說自己不知道，能力的使用對他來說是刻進骨子里的，失去的記憶卻讓他同樣在摸索階段。
黎伊知本想伸過去一根觸手直接把東西撈上來，他的觸手上存在視覺系統，根本不需要勞心勞力讓搭載腦袋的身體走過去。
在觸手從體內伸出來前，他莫名產生了奇妙的想法，好麻煩，為什么不能是海洋自己把食物送到他的嘴邊呢？
于是乎，海水升了起來。
水柱上方筆直升起，下方又因為操控者的胡思亂想，沒有定下主意而歪七扭八，如同被人提著脖子掐起來的蛇，尾巴瘋狂甩動，不斷變化形狀，時而螺旋升天，時而編織擴張又落回水面。
撲通！
并非零碎水柱落回海洋的聲音，此時還半個身子在圍欄外的兩個人類慘遭橫禍，同時目瞪口呆看向前方突然冒出來開始跳舞的水柱。
甩動的水柱一半都澆在了他們的身上，透心涼自頭頂傳遍全身，手上力道也就松了。
還不知道是什么的慰問品連帶奇異物品一起，重獲了新生與自由。
黎伊知：？
不等他回過味，海水緊跟著變成了問號形狀，巨大的問號攔在前方，垠蛾白似是同樣感到疑惑，緊急下直接急踩，猛然剎停船身。
由于飆船的速度確實快，導致甲板上站著的四個人類全部腳步一亂。
另外兩個人類正好靠在圍欄，第一時間抓住欄桿避免摔倒。
黎伊知和黎旦則靠近船艙，沒走多遠的小觸手后退一步撞在人類身上，撞擊導致的失衡讓他下意識攬過人類的腰。
原本迅速反應過來想要穩住平衡的腳徹底被打亂，黎伊知記起剛上船沒多久那會兒也用觸手攬過人類，感覺很好的第一次重現，他便試著再次握緊。
一只手剛好耶。
頭一次嘗試這個動作的黎伊知率先冒出念頭，來不及細細體驗，人類也被他帶動向后退去，后仰的動力讓手下輕微前伸，兩人維持著微妙類似擁抱的動作，抵上背后的船艙。
他們之間的距離最多只能塞下一個拳頭，視線交錯，呼吸間氣息交融，能清晰地感受對方的溫度，后腦傳來的撞擊讓眸底漾出輕微漣漪，另一處容易撞到的背部卻因為一只手的存在而完好無損。
恰到好處的距離，部分手部的相貼，咸濕海風拂上臉頰，又被交纏在一起的氣息吞噬殆盡融入彼此，身邊盡是無垠的汪洋大海，唯有你我的眼眸滿是對方，讓黎伊知來評價的話，就是常會看到的小說經典橋段。
本該是如此。
可惜兩人都沒有那個意識。
黎伊知很是自然圈緊手臂，安安靜靜抱著他的人類，在他心中現在的動作算不上多么曖昧。
小觸手沒有人類和觸手團子形態有什么區別的意識，最多只覺有些新奇。
對他來說，蹲在肩膀上貼貼也好，人類睡著后貼貼也好，觸手和人類的手指玩繞來繞去也好，都是和擁抱同等的親密接觸。
然而黎旦是完全不知道的。
黎旦沒有過分糾結姿勢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被剛才那一幕沖擊到了，可能還要加上億點點對小觸手的氣息太過熟悉，身體不會產生排斥，心靈不會感到奇怪，腦海中的其他疑惑遠遠超于已經習慣成自然的存在。
又一次，他確定了，他絕對沒有感受到任何超凡能力動用的波動，“剛才那條水柱是你做的？”
黎伊知猶豫片刻，他抽空回頭，發現問號已經消失，又肯定下來，多出來的能力如同化形一樣，在他意識到后自然而然成為本能。
“應該是吃掉圣物之后多出來的能力。”
黎伊知說著，緩緩閉上眼睛，仔細去體會那些刻入骨髓，仿佛原本就屬于自己的力量，體內觸手們在只有他看得到的昏暗角落揮舞慶祝，像是在指揮樂團。
同時，天空下，平靜的海面開始波動，波濤逐漸匯聚，形成一道道巨大的波峰，巨浪如同被召喚的海洋巨獸，兇猛地向天空翻涌，水柱直沖云霄。
每一個水柱在升起的瞬間仿佛都要觸碰到天際，在最高點炸裂成無數晶瑩的水珠，天空中下起了一場小型水珠雨，不同于落雨，那些水珠圓潤飽滿，清晰可見，如同最漂亮剔透的黑色寶石。
黎伊知睜開眼睛，看到人類的眼睛中除了滿是他的倒影，便是由他創造出來的黑色寶石，黑色點綴在人類那雙淺淡雙瞳，反而熠熠生輝。
“還真是消化啊。”黎旦充滿興趣打量著緩緩落下的水珠。
一是指小觸手通過吃掉圣物獲得新的能力，二是指明明剛獲得的能力卻能如此運用自如，和食物的消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好像吃下去就會了。”黎伊知平淡說起些讓其他超凡者聽到會感到嫉妒的話。
黎旦自然不會覺得小觸手有什么問題，相反他笑了起來，意味不明說道：“哪有人類吃一頓飯就能變強的？”
黎伊知反應了好久，終于回想起來人類是在懟他以前說過的話，上無名島嶼之前，人類問他吃了種子怎么沒有增強力量。
當時的小觸手就用了同樣的話語回答，主要目的是想打消人類覺得吃飯就能變強的偷懶心思。
他都忘了，沒想到人類還記得，這下回旋鏢扎到自己的身上了。
“那不一樣的……”黎伊知頗為心虛給自己辯駁，本質上確實也有點不一樣，他不算完全說錯。
小觸手有點抽象的和人類描述起那種特殊的感覺，黎旦縱容地傾聽，兩人旁若無人聊了起來，直到兩聲相同驚呼響起。
還在維持類似抱著姿勢的兩人同時轉頭，只見被淋成落湯雞的另外兩個已經離他們很近，臉上是整齊的相似微妙表情。
黎旦沒什么反應，很自然的從半靠姿勢起身，算是讓小觸手的人形也站直了。
盡管距離依舊很近，比起三秒前親密無間的擁抱還是有點距離。
黎伊知感到遺憾，人類還是很容易害羞的。
“啊，我記得你，黑匣島賭場的好朋友。”寧寧才看清楚另一個人的臉，立馬記了起來。
誰和你是好朋友了？
黎伊知困惑，他們的關系好像也沒到這么好的地步。
“……等等，原來是這樣，你是那個小異種。”寧寧原本還在想面前的人是怎么多出來的，明明三天內都沒有見過對方。
直到他們的視線正是對上，熟悉感再次碰面而來，結合船上成員的情況，她明白了。
“你好，名字已經介紹過了，更正一下，我是人類。”黎伊知認真回答，算是重新做了自我介紹。
“唔。”寧寧瞇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在氣氛快要邁入嚴肅的節點笑起來，從善如流說道：“好的，是我叫法有誤，這次算是真的認識了。”
“你沒事就好，前幾天某人要擔心死了……”米萬說得含糊，在其他三人看來卻是指名道姓，立刻收獲了“某人”的冷眼，他突兀咳嗽幾聲，假裝什么都沒說。
“咳咳，我是說，我是來抗議的！”米萬難受的抓過濕漉漉衣領，“剛才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發生了什么？”
“那也應該是我先要抗議吧？”寧寧頓時惆悵起來，“你只是被淋濕了，我不僅被淋濕了，還丟掉了花重金買來的奇異物品！”
互相回懟的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四人中有一個人正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不敢插話。
黎旦忍不住笑出了聲，半晌笑意收斂，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景，他有些恍然，垠蛾白號上多久沒有那么熱鬧過了。
答案是一直都沒有。
自從他踏上了垠蛾白號的漫長歲月里，船上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類。
熱鬧全靠船船放起的BGM和各種音效，到底也都是自娛自樂，而現在，打從遇到小觸手開始，這艘孤獨遠航在海上的船只多了第二個乘客，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慢慢的，再也不需要虛幻飄渺的背景音，那份熱鬧便觸手可及。
黎旦恍然覺得，他好像才回到了人間。
“旦旦。”
小觸手的呼喚將他在人間飄蕩的思緒徹底抓住，拉回地上，黎旦對著他的詢問眼神點頭示意。
黎伊知在詢問船長的意思，要是原本船上只有三個人，他當然不需要顧忌什么就能把事情講出來。
小觸手自己思考過覺得沒什么問題，寧寧萬一知道相關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反倒是好事，線索直接送上門還不好，如果不知道就更沒有什么了，那不是知道就能做什么的事情。
黎伊知回視三個人類的目光，娓娓道來：“好吧，回答那個問題前，先來說說關于我看到的事情。”
第069章 花園
垠蛾白號小花園。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香, 黃金雨透過窗戶灑下斑駁光影，照耀在最近才被放上去的一株紅色玫瑰上。
輕風拂過，帶來了樹葉與空氣摩擦的沙沙聲。
沒錯, 花園里還有風。
黎伊知第一次來花園的時候仔細確認過，垠蛾白號邊上的觀景窗全部封閉，沒有一絲縫隙能供風穿過。
也不知道船船認為正常的船應該是什么樣的, 但黎伊知私以為, 它們應該是不能讓封閉船艙內憑空吹出風的。
四人各自拉了把椅子圍坐在小圓桌旁邊。
剛開始寧寧和米萬還在插科打諢, 自然熟的兩個人一起驚嘆了垠蛾白號的智能，就連黎伊知也會和他的人類扯上幾句別的。
他們每個人面前擺放一杯紅茶，船船傾情提供，紅茶從圓桌里面升降上來, 讓其他兩個沒見過世面的人類連連驚嘆, 或者說是沉默。
他們馬上就著話題討論起來
“對了, 我早就想問了。”米萬好不容易遇到個正常接觸人類社會的，終于是忍不住自己的困惑：“人類的科技已經發展成現在這樣了嗎, 全自動高端服務, 我以為那些都是科幻小說的幻想。”
“當然不可能！”不同于他們，寧寧前不久才乘坐過一艘高端貨船只，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感到震撼。
寧寧試圖拿起紅茶微抿, 意外正常的味道, 除了她以外其他三人似乎都習以為常，哪怕是提出質疑的米萬，也是司空見慣后純粹平淡的疑問。
作為自己把自己定義為任務……是的，任務, 她在黑匣島上幫助米萬所要求的小忙就是和他們暫時同行一段時間。
可惜的是他們準備回船了，而船長并沒有答應, 寧寧好說歹說，最后一拍腦袋，想到個絕妙注意。
進行遠航的船只為了生活補貼，通常會接一些運送東西的委托，只要不偏離航道太遠，都是順手而為白撿錢的活。
沒有人說過東西不能是人啊。
總之，作為一只好不容易混上船的任務，她決定少說話，多觀察，努力為自己積累素材。
別說載具代替服務員親自制作紅茶的魔幻事情，光是它能從桌子下面升上來，不，光是桌子居然能打開這件事情就足夠離譜。
她見過自稱目前各方面達到巔峰的船只，不過也是快了一點，需要的人工部分少了一點，最多再加上好看一點。
真該讓那群得意的人來看看垠蛾白號，自動落鎖的門，自動更新的衣柜，現在都能自動泡茶了，甚至自動到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了某個生物的體內。
“是吧，我就說，果然不是我太落后時代了。”米萬松了口氣，比起眼前出現不科學東西的不解，顯然他更擔心前者。
“好了，不要在意垠蛾白號。”黎旦手指敲擊桌面，只是他話音剛落船船的速度就明顯慢下來。
船長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點歧義，抓緊補充：“……的異常。”
飆船的速度更是慢到一分鐘都沒挪出去幾步，隨便個人類跳下去游泳都比垠蛾白號要快，那可是速度上難得能贏過喜愛飆船的船船機會。
黎旦：“…………”
“咳咳。”黎伊知煞有介事拍了拍桌子，像是在拍小狗腦袋，“旦旦是說，我們船船最特別了，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船。”
垠蛾白號很好說話，夸了一句就有些找不到北，立馬快快樂樂提高速度，還在花園里放起輕緩音樂。
“那么，該來說說我要說的事情了。”黎伊知見狀立即轉移話題，以難得嚴肅的口吻將大家的注意力全部拉到自己身上。
他沉默下來組織語言，考慮許久通用語的組合，將自己看到的一幕簡單和其他人述說，順便還把他和異種交流有關天空的事情與兩個不知情的人類講了一遍。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花園風格溫馨音樂也不能掩蓋角落上的靜謐氣氛。
“有個問題。”
小觸手在沉默中等待其他人類的看法，還是他的人類最先回應他。
黎旦繼續說：“首先明確最基本的一點，你是怎么確定看到的東西不是幻覺，又或者其他東西。”
人類的問題在不久前也是黎伊知的問題，他為了看到的東西而感到驚嘆，同時不免產生懷疑。
為什么相信夢里看到的那些，哪怕畫面是他實打實消化圣物才看到的，可也有可能是食物的臨時反撲，幻想，胡編亂造，隨便哪個巧合。
只是……太巧了。
“先從我不能肯定的說起。”黎伊知坐直身子，也借著話語重新整理思路，“我提到過夢中有人和我搭話，單純從外表特征來看，他們完全符合人類的生命構造。”
“還有他們口中的語言，很難去描述，和通用語是不一樣的，卻經常會在一些用詞的發音上讓我感到熟悉，與我在海洋中聽過的，屬于異種的語言完全不同。”
特別是在對比之下，真的會有那么巧？
夢中聽到的語言就是和人類的語言有所相似，又和其他來自不同地方的異種不同。
黎伊知給了其他三個人類各自一點反應時間，繼續說起他認為最巧合的地方：
“更加重要的是，有一條線索對上了。”黎伊知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藍白相間的長方形小塊。
黎旦和米萬幾乎第一眼認出了他拿出來的東西，只有寧寧一頭霧水。
黎伊知慣例解釋，包括他因為誤觸打開了藍白色長方塊，亮起的屏幕和從中傳來的聲音。
“我不是第一次聽過在夢里的名字，從這個……姑且叫他小方塊吧，不知道是不是奇異物品的東西，我聽到過許唯兩個字。”
黎伊知頓了頓，陳述的語氣改為疑問，看向米萬，“你之前說它是哪里撈上來的？”
“天空教會，是他們把東西撈上來的，根據記載好像還是海里面撈上來的，我們順便給拿走了而已。”米萬都不用過多思考，答案脫口而出。
“哦，天空教會我知道。”寧寧突然插話，不像是她喜愛傾聽的人設，腦內的思緒太混亂，她需要說點什么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們的主教是相當傳奇的人物，甚至可以把他稱之為一個故事的主角，開掛一樣莫名其妙得到超前知識，并且簡簡單單拿到遠超人類認識的奇異物品。”
“原本大家對奇異物品的印象是它們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一件。”
“擁有特殊功能的物品，殺傷力強的，能讓走路都不會的小孩輕易解決一個超凡著，多么神圣啊，“神”怎么能是爛大街的，可是天空教會就是突然拿出了復數，擁有相同功能的奇異物品。”
“燧發槍，相機，載具，乃至于更多沒有被公之于眾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可是直接帶動了人類社會的發展。”
半靠在椅子上的黎旦愣住，一下子轉過頭，瞳孔輕微收縮，莫名看向身邊，“你是想說……”
黎伊知表情凝重，“所以大家不覺得很巧嗎？”
“我手上的奇異物品就是天空教會從海里打撈上來的，包括他們突然多出來的其他復數奇異物品也是，奇異物品上還提到了我夢中聽過的名字。”
“能被探索的天空，翱翔在宇宙的船只對于只能生活在海洋來說的我們當然是遙不可及，堪稱奇跡的東西，如同當年天空教會突然拿出的復數奇異物品，在他們拿出來前都沒有人設想過吧，更別提短時間內造出來了。”
“我沒有實際上的證據證明我所看到的東西都是真的，只是它們之間的關聯太過巧合。”黎伊知用最后一句話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只有一個點存在聯系當然可能是巧合。”黎旦沉吟道：“可如果復數個點同時存在聯系。”
再把他們定義為巧合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他們同時從彼此眼中看出了結論。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米萬倒吸口氣，不敢把它們說的太過肯定，“如果圣物帶來的夢境確實與我們處在相同空間，2239年，我都懷疑自己的記憶有問題了，那時候人類在做什么來著？”
不是很清楚人類歷史的小觸手無法回答他。
“不要因為困惑全盤否定掉以前學過的歷史。”黎旦說，“人類從最早能找到的開始，發展至如今，其中每一個年份都有詳細的記錄。”
是了，其他三個人類無比清楚，2239年，更早以前，更晚之后，人類都不過是在海洋上艱難求生罷了。
“為什么不能是記錄之前？”唯一不清楚詳情的黎伊知正常疑惑發問。
沒曾想看上去很普通的問題直接讓其他三個人類沉默下來。
“嗯，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寧寧嘶了聲，作為一個故事創作者，她比其他兩個更追求邏輯的人類率先接受。
“歷史意義上來講，人類的文明記錄是有過斷層的，剛開始的人類還在污染手中艱難生存，誰還有空去管文明的傳承，所以那段時間往前的歷史都是模糊不清的。”
寧寧想了想，猶豫開口，“你的意思是，為什么夢境不能發生在那段未知的歷史？”
黎伊知點頭肯定，黑匣島上的異種提到過，他們頭頂盤踞著一個不太好惹的存在，再加上那片被稱為封鎖層的灰云。
而夢里所見，原本的2239年，以上提到的兩樣東西都不存在。
“因為眾海諸神。”不同于其他兩個人類還有所顧慮，黎旦直接了當說道：
“真正讓人類確定那模糊歲月到底經歷過幾年的，是眾海諸神第一次展示神跡。”
在這個神跡真實存在，信仰扎根在每個人內心的時代，你總不能說眾海諸神以前不出現，是不在乎管人類的死活吧。
至少人類為他們編制的圣典不這么寫，人類寧愿寫上眾海諸神剛剛才費盡千辛萬苦在混沌中開辟了能夠生存的世界。
反駁了圣典，如同直接把教會的臉踩在地上摩擦，更是對眾海諸神的不敬。
四人又討論了一會，沒過多久無奈察覺無論他們討論出什么，也都只是毫無依據的猜測，隨時能被其他人推翻，過于幻想了，他們手中相關事物太少，不足以支撐起任何一個人的看法。
“黃金雨結束了。”黎旦視線轉向窗外，“那今天就暫時到此為止吧。”
哦對了，人類的下班時間早到了，睡覺時間也要到了，盡管理智知道黎旦提出結束僅僅是為了不讓其他人都陷在得不到解答的焦慮與思考中。
眼下的情況無論是繼續討論下去還是想得太多都毫無意義。
可原諒小觸手吧，他第一反應還是又可以和人類一起貼貼睡覺了。
也許他可以嘗試一下別的形態睡覺，比如維持人形，擁抱的時候人形和觸手感覺就不太一樣。
睡覺大概也會不一樣吧？
第070章 黑貓
垠蛾白號船長的臥室和其他房間不在一個樓層, 四人互相道過晚安后兩兩一組，向著各自的樓層走去。
黎伊知和黎旦沒什么交流，黎旦說是讓其他人不要再想, 實際上以小觸手的觀察，人類現在也還是很在意他們討論的事情。
要不是船長對于自己的船足夠熟悉，閉著眼睛都能逛完垠蛾白號, 走在一旁看著的小觸手還得擔心一下心不在焉的人類會不會不小心撞到墻壁。
在人類又一次險之又險擦過半開的門, 黎伊知的觸手抬起, 決定還是開口說點什么來放松一下人類的情緒。
順便能讓走廊不那么安靜，也怪兩人腳步聲近乎于無，反惹得半開窗戶里傳來的冰冷寒風嘎吱作響，吵得他耳朵有點難受。
以至于黎伊知開口前, 在這種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寂靜中, 一切聲響都能清晰被放大, 連同那微弱的貓叫聲。
黎伊知停在原地，疑惑轉頭四顧。
貓叫聲音輕到無法捕捉, 短促而略顯嘶啞, 更像是被遠處的風削弱了的低語，在走廊里回蕩一下就消失不見，四周寂靜再次降臨, 響聲仿佛從未存在過。
人類緩慢平穩的心跳聲都要蓋過它, 或許只有變形的風才能悄無聲息消失得那么徹底。
黎伊知沒能透過視線看到他只在故事書上看過的貓，不只是頭部狹窄的視線區域，好奇的小觸手們紛紛你推我擠，嘗試探出一點腦袋, 在被主人指揮著有序回去前，他們所帶來的視線范圍是三百六十度的。
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錯覺, 黎伊知想了想，記起人類的叮囑，最終還是決定和人類說上一聲。
船上遇到了什么情況都得和船長匯報，剛好可以作為轉移注意力的話題。
“旦旦。”
“嗯？”黎旦自繁雜的思緒中抽身，看到落后他好幾步的小觸手又往回走去，一下子被更重要的事情占領心神，“對了，我要和你說一件事情。”
計劃節奏被打亂，黎伊知神情古怪，更加疑惑，人類很少如此莊重，一時間，貓叫被他拋之腦后。
黎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提他要說的話，而是帶著小觸手先進入主臥，與他一同在主臥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隔了中間的茶幾。
“我給你準備了另一間臥室。”黎旦指向主臥盡頭墻壁，原本是休閑娛樂的房間，“你可能會不習慣去下面睡，所以那間房間給你好了，除了小上一點，里面裝修基本上沒什么差別。”
實際上小的也非常有限，不仔細去看的話，完全就是主臥的復制版，盡可能減少了更換臥室的陌生。
黎旦覺得小觸手應該會滿意，至少不會因為新房間感到不習慣。
這下奇怪的響動是徹底被黎伊知忘得一干二凈，他感到震驚，難以置信，以及數不清的費解，“我們為什么要分開睡？”
“為什么不？”黎旦挑眉，中心酒店后他仔細想了想，也許小觸手不想睡一個房間只是因為不夠習慣，他們有什么理由要睡在一起，更何況……
“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人類對著比自己要高一點的小觸手勸說，“知道成為大人的第一步是什么嗎，那就是先離開父母的懷抱，當然不是說我是父母，我的意思是，至少你要學會自己睡覺吧。”
何況迫不及待想要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不是每一個長大的孩子都渴望的事情嗎？
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絕。
一直沒有等到回答，黎旦有些遲疑，試探性說道：“你是習慣床上熱鬧一點嗎？”
說起來，小觸手的喜好是很明顯，無論是剛開始擠進臥室，還是后來愈發不滿足并且成功擠到床上，不都是想要有個人陪著睡。
完全是小孩子心性。
黎旦向來是獨霸大床慣了的，但他也可以理解別的愛好，“也不是不行，讓垠蛾白號給你送幾個抱枕過去。”
“我可以抱著旦旦嗎？”黎伊知懂了，立馬從善如流。？
那和以前有什么區別，不對，還是有區別，但是區別的更加不對了，黎旦愕然，一字一頓重復：“抱著我睡覺？”
“當然不行，沒有人類睡覺的時候會抱著另一個人。”
黎旦堅決否定，他當然沒有把最特殊的情況考慮進去，在他的心中那是相當遙遠的問題。
偏偏就是那么遙遠，聽上去與他們毫不相干的事情，被小觸手輕描淡寫說了出來：“有的，故事書上說夫妻和戀人，又或者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親密關系的人，都有可能睡在一起。”？？？
黎旦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應該是出了點問題，至少他現在無法理解小觸手的想法，沒錯，擁有親密關系的人類是睡在一起的，可那和他們現在聊的東西有什么關系。
強壓下突然冒出來的不好念頭，黎旦抬眼打量對面坦然自若的小觸手，又覺得不可能，繼續試探道：“所以？”
“所以我們當然可以一起睡覺！”黎伊知斬釘截鐵下了結論，這并不能證明他還沒有“長大”。
黎旦：“…………”
好家伙，原來不是小觸手沒有長大，他是直接跳過長大的部分邁入成人頻道了啊。
黎旦不蠢，他當然明白黎伊知是什么意思，既然兩人的認知是相同的，說出這句話就意味著。
“誰他……”黎旦一時被震驚，顧不上話語，吸了口氣反應過來，更加艱難地開口：“不是，誰告訴你我們是夫妻……戀人……”
“都不對，待會我想想。”看著小觸手坦率眼神，人類只覺自己快忘了說話的發音，“總之……誰告訴你我們是親密關系了？”
什么，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雖然他也很難去定義自己和小觸手到底是什么關系，但也不可能跳那么大吧！
對面的黎伊知被人類問題問住，發現自己暫時有點回答不上來。
虛心好學的小觸手立馬伸出鉆到茶幾下方，帶有視覺系統的觸手一連撈起三本書，一本一本井然有序攤開在桌面。
黎旦定睛一看，嘴角抽搐，他怎么不知道他的船上還有這種書籍，而且是什么時候放到臥室里來的，看上去還被翻過很多遍的樣子。
只見桌面上整整齊齊排列著三本書。
《婚姻指南》
《如何度過美滿幸福生活》
《丈夫的自我修養》
罪魁禍首黎伊知隨便拿起了一本，輕車熟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頁數，熟練到讓人一看就明白他是三本書的主人。
沒有錯，都對上了，擁抱，共眠，投喂，親親，仔細一算，他們的進度條已經到達了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不可以過審的東西。
而且那部分書上有講過，哪怕沒有也不影響的，人類好像把沒有稱之為精神戀愛，黎伊知思考無果，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不能過審的東西是什么。
“我們為什么不是？”黎伊知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頁數，重新將攤開的書放回桌面，指著最關鍵的段落說道：
“你看，書上說只有具有親密關系的人才會一起睡覺，一起吃飯，一起旅游，一起面對困難與收獲，一直一直在一起。”
聽上去很不錯，在漫長人生中有一個人會一直理解你陪伴你，有了可以說話傾訴的對象，不管是快樂的，還是不愿暴露在人前的脆弱，都可以做到放松，與他一起坦然面對自己。
黎旦愣住，比起小觸手口出驚人，他在聽完小觸手的話后產生的第一反應更讓自己驚訝，他怎么會產生不錯的念頭，怎么會心中生不出一點排斥。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簡直不能想，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海洋里又要多一個垃圾了吧。
處于震驚的黎旦沒有注意到，黎伊知忽然前傾上半身，等他反應過來，兩人的臉幾乎要湊到一起，能夠清晰感受到彼此熟悉的氣息。
冰冷的手指覆蓋上他的臉，在人類不知所措睜大的瞳孔中，修長指尖移動，指腹緩緩靠近中央，移動間不長不短的時間內，好歹也算是屬于人類觸感的皮膚發生變化。
混合著柔軟與黏膩，它細長柔韌，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粘液，光滑而稍帶透明。
觸手緩緩移動，在臉頰上留下一條濕潤痕跡，每一個小動作都帶著探索與侵蝕，讓被撫過的人類心尖一顫，深藏在體內的心臟好似也同時被觸手輕輕撫過。
與化作人形時同樣冰冷的觸感，觸手最終停留在溫熱的唇瓣上，它們緊緊貼合肌膚，吸盤伴隨著呼吸，有規則地收縮舒張，幾乎能感受到雙唇每一寸表面的細微紋理。
“最重要的是，只有當親密關系達到戀人，才會有接吻的行為。”
幾條細細軟軟的觸手從耳后探出，啪嘰一下拍上黎伊知的眼睛，就好像在捂臉害羞般。
然而從根本沒遮住的縫隙里透露出的，那雙金色的眼睛依舊，乃至蕩著淺淺的笑意，黎伊知半晌捏住自己的觸手，塞了回去，眼角因為擠壓有點微紅。
我什么時候和你接吻了？
想要反問出口的黎旦看到眼前一幕安靜下來，已經打算好的話語卡在喉嚨，占據不了如今思維的哪怕一席之地。
看著“乖巧”笑著的某人，黎旦叒遲疑了，堅定冷硬的拒絕再也說不出來，小觸手笑起來真有欺騙性，要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本質，誰看了這張臉會不迷糊。
當然，還有一個前提是他得把那些觸手收回去，說起來連他都不知道黎伊知到底有多少觸手，習慣展露在外的只有八根，實際上應該還要更多。
那些看上去細細小小的觸手也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空間，只要把東西往下一扒拉，多大的食物都能立刻消失在嘴邊。
等等……怎么一直沒注意過，小觸手不就是用觸手來進食的嗎？
黎旦一驚，差點不顧形象直接從座位上跳起來，他猝不及防發現了個讓人驚駭的事情，要說進食的器官等同于人類的嘴巴，那么小觸手不就是！
他經常縱容著黎伊知蹲在他的肩上，慢慢的，也開始習慣幾根觸手會觸碰到脖頸，鎖骨，畢竟他不喜歡穿把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衣服，總是要有一點犧牲。
第一次踏上黑匣島，因為怕黎伊知在口袋里待得無聊，他突發奇想伸手進去，抓住幾根小觸手一起玩起了繞來繞去的游戲。
后來則是發現那種感覺還挺不錯的，每當黎伊知變成小觸手的時候，在兩人默契下，非人的觸手也經常會跟人類的手指纏在一起。
要是換一個角度，帶著如今的認知去看，那些動作又被賦予上不同的含義，脖頸、鎖骨、手指，甚至還有隔著衣服，從小腿至大腿，又或者沿著衣領向下滑去，直至腹部。
哦，他們甚至還一起洗過澡呢。
好像真的……真的有過……之前小觸手的突然襲擊先不提，還是前不久，他蹲在肩膀上的時候觸手就因為被風吹動正巧砸到他的臉上。
當時黎旦還沒太在意，幫他好好地放了回去，嗯，是鎖骨上那跟，所以也重新放到鎖骨上了。
黎旦：“？？！！”
他為什么會不在意啊？！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黎旦啞口無言，下意識還是要拒絕，“不，不行。”
倒不是他內心真的有多么排斥，而是黎旦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計劃和某個人共度一生。
對他來說太猝不及防了，沒有產生反感的情緒更是讓他自己都很意外，心緒難平。
黎伊知仔仔細細瞧著人類變化的表情，他并沒有感到被拒絕的難過，原因很簡單，人類的表情太眼熟了，就跟他剛來到垠蛾白號一樣。
那時候人類同樣是那么說的，不允許他進主臥睡覺，可都不用等到第二天，主臥的房間里已經有了他的位置。
“旦旦。”
刻印進心底的熟悉呼喚，黎旦驀然一僵，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終于是決定要強硬開口回絕小觸手今天的任何要求，他要好好安靜一下。
黎伊知則是慣例要提醒人類該到睡覺時間了，結果他們都沒能開口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喵~”
又是那道熟悉的貓叫聲，主臥的窗戶不像走廊那般打開，更是一點風的聲音都沒有，沒人開口說話，聲音清晰傳入了兩個人的耳朵。
黎旦面色一變，站起身望向門外，與此同時，他身上的火焰暴漲，沿著腳下的地板燃燒，沒過多久便將垠蛾白號包圍，漆黑的海面陡然亮起，一艘飄蕩“鬼火”的船只以難以捕捉的速度穿梭在海面。
都來不及和小觸手說上一句話，人類化作一團銀焰，筆直撞開臥室房門。
黎伊知慢了半拍，盡管不知道人類發現了什么，他也還是毫不猶豫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穿過走廊，人類的形態根本追不上火焰，沒跑幾步他恢復了小觸手團子的模樣，像個黑色的圓球直線從中間縫隙穿過，竟是比黎旦還要更快一步到達目的地。
他們一路來到了垠蛾白號的船艙底部，最底部的船艙不是沒什么用的空房就是儲存物資的房間，其中百分之八九十的東西是他們完全用不到的。
在一堆他看來是廢銅爛鐵的東西里遨游許久，小觸手不免感到無聊，在那后更是從未踏入過船船的最底層。
不同于上層空間在白天能沐浴到黃金雨的光線，最下面的一層位于海面下，玻璃外面是漆黑的海洋。
垠蛾白號似乎不會在下面點燈，導致了底層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黑暗。
人類的到來是它唯一有機會亮起來的時間。
而哪怕不需要銀色火焰的照明，踏入底層恢復人形的兩人便第一眼看到了優雅蹲坐在走廊中央的黑貓。
貓的毛發濃密且光滑，呈現出深邃的黑色，如同夜空中最深沉的暗影，眼睛大而圓，閃爍綠松石般的光芒，一眼便能抵達人靈魂的深處。
黑貓的耳朵尖銳，頭部輪廓優美，尾巴長而柔順，在地板上輕輕擺動，看到他們的到來，它不顯驚慌，輕輕張嘴，發出了那聲熟悉的，前不久還隔著半艘船的高度清晰響在耳邊的貓叫。
明明是舒緩的，輕輕抓撓人耳朵的叫聲，黎伊知卻感覺腦袋像是被小錘子砸了一下，頓時有些暈暈乎乎。
好像有什么畫面要沖破體內，又或者將他拉進體內，可結果是黎伊知平白無故暈了好一會兒，硬是沒等到那個畫面出現。
本來如同沉睡的思緒察覺到不對，掙扎著就要清醒過來，黎伊知眼皮顫動。
“喵喵喵？？？”
緊接著又一聲貓叫響在耳邊。
準確來說是整整連續三聲，那聲音不再緩慢而優雅，反而帶上了驚恐的急切。
“喵喵喵喵喵！”
隨即，黎伊知站穩，清晰感受到腳下落實的觸感，不同于站在垠蛾白號的木板上，腳下的觸感更加濕滑，柔軟，有點像是島嶼上才會出現的泥土。
熟悉的咸濕海風吹動衣角和發絲，涼意透過皮膚直擊心臟，黎伊知發出短促呼吸，泥土的清新氣息與海水交織在一起，讓他立馬睜開了眼睛。
放眼望去，遠處的海岸線模糊，海浪輕輕拍打沙灘，發出寧靜而均勻的響聲，灰云依舊鑲嵌在無垠的黑幕天空，只有身后傳來的光芒星星點點，川流不息。
大地被夜色和潮濕籠罩，像是世界的邊緣，過去和未來都融入了這一刻的永恒，如同一片既真實又稍縱即逝的夢境。
他不應該在垠蛾白號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