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醞釀好了,剛要張口,身后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歆寧一聲嬌柔的:“燕瞻哥哥。”
沈芙聞聲轉(zhuǎn)過身去,看見歆寧臉上與前幾天的晦澀完全不一樣的表情。
那是明白什么事情的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以及興奮不已。
“原來燕瞻哥哥住在問楓院,不和嫂嫂住在一起啊。”歆寧高興道。沈芙抬頭一看,果然看見走筆凌厲的“問楓院”三個大字。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問楓院。
看歆寧得知燕瞻沒與她同住這副高興的模樣,什么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這種時候,作為世子妃的沈芙似乎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可是一是她確實(shí)是有名無實(shí)的世子妃,歆寧也沒說錯。二是她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她沒什么好說的,貿(mào)然插嘴也不好。
沈芙理所當(dāng)然沉默著沒說話。
見狀歆寧更加肆無忌憚,幾步就走上前。
燕瞻側(cè)過身,目光先是落在沈芙身上,只看到她低下頭露出的一截白皙秀氣的頸項,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看向落后一步的歆寧,語氣沉了下來:“我即便住的是問楓院,與你也沒干系?歆寧,王府很大,你想留下來住一段時間,可以。但王府也很小,這里從來就沒有你的位置。”
他說話時沒什么語氣,言語干脆利落,沒有留一絲余地。
歆寧不依不撓地指著沈芙:“可是你根本就不喜歡她!”
被指的沈芙愣愣抬起頭,看了看歆寧。
“與你又有何干?”
她聽不懂人話,與她說再多都枉然。
燕瞻轉(zhuǎn)回身,看見依然沉默不語的沈芙,眉頭皺了起來,眸光漸沉。
沈芙不期然撞入他的視線,看見他黑沉不耐的眼,心下微微一跳。
沈芙其實(shí)是很會看人眼色的。見他神色不滿心知她不能再這樣干站著,得盡快把歆寧打發(fā)走了。
這才連忙走到燕瞻身邊,先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親昵地拽住他的衣角,聲音也放柔了:“我們可以走了嗎?我還有事要與夫君說。”
兩人站得極近。從歆寧的角度看去,沈芙個頭只到燕瞻肩膀,像是依偎在他身上。柔粉色與大紅色的官袍相接,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屬于男女之間的旖旎。
眼前這樣的場景,就算沈芙?jīng)]有反駁一句歆寧的話,可就燕瞻放任她這樣接近的態(tài)度,任誰也不會懷疑他們是親密夫妻的事實(shí)。
是了,他們是夫妻,這樣親密,她怎么會以為燕瞻哥哥來問楓院就是沒有住在一起呢,對比之下,燕瞻哥哥又對她這樣絕情。歆寧耷拉著臉想。
沈芙緊緊捏著燕瞻的衣袖不放開。從燕瞻的角度看去,攥著他袖子的手指捏的粉白,嬌嬌小小的一個。
燕瞻神情微微動了動。
讓她把歆寧趕走,沒讓她離得這么近。
他看了眼,沒有出聲。
沈芙這時候還得寸進(jìn)尺再近了些,然后才望向歆寧,語氣十分平和:“歆寧縣主,我和夫君還有事要談,能請你避一避嗎?”
沒想到歆寧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樣,憤恨地瞪了沈芙一眼,飛快轉(zhuǎn)身離開。
沈芙:“……”
她語氣明明挺好的。
解決了歆寧這個麻煩,沈芙就放下了手不再做戲。燕瞻再沒停留,大步往院中走。
沈芙連忙跟了上去。
聽到身后她的腳步聲,燕瞻停下來,轉(zhuǎn)身問:“還有事?”
沈芙點(diǎn)頭,眼睛睜得圓圓的,手指輕蜷了蜷,這才把剛剛自己醞釀了一路的話說出來。
“是夫君之前說的宮宴的事,我苦思兩天有了計較,想和夫君說明。”
燕瞻靜靜望著她。
沈芙繼續(xù)說:“我知你娶了我已是迫不得已,被蒙在鼓里,我亦覺得慚愧。如今納妾之事夫君自有主意,也可由我夫婦二人商量,卻不該是被逼迫而為。對夫君,對我都不好。今上有意,皇后定然會在宮宴中向我提出,拒絕此事本是我分內(nèi)之事。夫婦一體,我定然會想個萬全之策解決這樁麻煩,請你放心。”
她來,便就是為了向燕瞻表明。
他的要求,她會做到。
“那么,你的萬全之策是什么?”燕瞻聽她說完,臉上也無什么波動,只輕嗤了聲,“難道就是呆呆的站在那兒當(dāng)個木樁,以此來應(yīng)對皇后?”
她不是木……沈芙想反駁她沒打算當(dāng)個木樁,卻忽然想到了剛才的事。
剛剛歆寧過來的時候,前面她沉默的表現(xiàn)可不就是個木樁么……他該不會是不滿此事吧?
是了,這內(nèi)宅之事一貫都是婦人處理的。而且作為他的妻子,但凡有一點(diǎn)在意自己的丈夫,在面對一個愛慕自己丈夫的人,她也應(yīng)該有所反應(yīng)與應(yīng)對。可她當(dāng)時竟完全站著不動,以至于他不耐到看了她一眼。
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啊,這歆寧縣主與他,聽說還是自小長大的情誼,她哪里知道該不該插嘴。
哪知他會因此興師問罪。
“如果是剛才的事,你聽我解釋。因為歆寧是縣主,是婆婆的座上賓,與你感情亦深厚。你們之間……我也是不知道該怎么做。”沈芙趕緊認(rèn)真解釋道。
只能當(dāng)木樁了。
“不知?”
燕瞻冷聲,“這點(diǎn)小事難道還要我手把手教你?”
“……”捏了捏袖子里的手指。看來他是真的不滿。
過了一會兒。
沈芙咬了咬唇,垂著眼道:“因我是個庶女,自小就學(xué)得謹(jǐn)小慎微。更何況我與你本就不是相敬如賓恩愛有加的夫婦,更怕夫君不喜我干涉過多,所以不敢貿(mào)然插嘴,并非故意的。”
頓了頓聲音更小了,態(tài)度擺得很誠懇:
“我錯了。”
燕瞻:“……”
她認(rèn)錯倒是一貫快。
不過說她一句,她又可憐巴巴地像是要哭出來了。
燕瞻看了她一會兒,收回視線,偏過頭淡聲道:“你如今的身份比她尊貴。即便強(qiáng)勢一點(diǎn),也無人敢指摘——”
“所以宮宴上該怎么做,懂了嗎?”
這便是不再計較了。
沈芙松了口氣,點(diǎn)頭:“知道了。”
燕瞻轉(zhuǎn)過身,閉了閉眼:“罷了,出去吧。”
沈芙轉(zhuǎn)身,走得飛快。
“……”
——
婆母特意替她問了世子出發(fā)的時間,沈芙自是知道婆母不過是希望他們多接觸一些。
沈芙雖然不想,可是婆母是她在王府里的依靠,她不能不領(lǐng)婆母的這份好意。
燕瞻卯正出發(fā),相當(dāng)于天剛亮就要走了。因為婆母平時都免了她的請安,是以沈芙幾乎每天都可以睡晚一些再起,可是今天不行。
卯時一刻,天邊才蒙蒙亮,方嬤嬤就推門進(jìn)來把在還在呼呼大睡的沈芙從被子里拖了出來。
“快起來梳妝了,再晚一點(diǎn)世子都走了。”
沈芙?jīng)]睡夠被吵醒,腦袋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方嬤嬤去拉她的手臂,她閉著眼睛還是不動。方嬤嬤深呼吸了一口氣,一巴掌在她軟軟的臀部拍了一下:“起來。”
她還不信收拾不了她了。
沈芙緊閉的眼睫慢慢打開,嘟了嘟嘴巴,終于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直到坐在鏡子前,還在搖搖欲墜地揉眼睛,根本沒有睡醒。
很快就梳好妝,沈芙換了身藕荷色的衣裙出了門。
出了院子,沈芙走得很急,因為只剩下兩刻鐘了,若他沒有提前走,肯定是趕得上的。
只是她越著急,越橫生波瀾。
游廊走到一半時,面前突然來了個攔路虎。
歆寧站在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方嬤嬤連忙上前道:“還請縣主行個方便,世子今日出門剿匪,世子妃趕著相送,再晚些就趕不上了。”
“這樣啊……就是要你們趕不上。”歆寧得意地勾起嘴角,身后又圍上來幾個嬤嬤,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將她們的去路擋住。
沈芙走哪邊她們就堵哪邊,
沈芙:“……”
“歆寧縣主,我和你無冤無仇,何必呢?”沈芙依然好脾氣地說,“你今日這事,著實(shí)有些過分了,若是婆母知道,也會不高興的。”
歆寧:“無妨,稍后我自會向伯母請罪,然后,便歸家去了。”
她言辭輕松。
根本不把這當(dāng)作一回事。
歆寧今日就是要明目張膽給沈芙使絆子,也不要讓她得意。攔住了她的路,看她還怎么去獻(xiàn)殷勤。
“你很得意吧?”歆寧看著沒什么反應(yīng)的沈芙,忽然有些咬牙切齒,“你一個小小的庶女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了燕瞻哥哥的世子妃。可是我不管怎么做,都沒有用。”
聽著她哀怨的語氣,沈芙無奈地想,今日若是不開導(dǎo)開導(dǎo)她,怕是過不了這一關(guān)了。
其實(shí)沈芙真的對這位歆寧縣主的‘苦大仇深’,‘喜歡愛慕’沒有任何興趣,她想愛慕誰都行。沈芙管不了,也不想管。很多時候沈芙都懷著得過且過的想法,可是今天確實(shí)要耽誤她的事了。
沈芙抬起眼,看著她認(rèn)真道:“我從來沒和你比過,談什么得意呢?”
歆寧不信:“你撒謊。這些天燕瞻哥哥幾次拒絕我,卻與你親密,看到我失意難過你難道還不得意?”
沈芙:“他是不喜歡你。可是他也——”
不喜歡我啊。
這幾個字險險就要說出口。沈芙默默把這句話咽回去。要是說出來,那她之前做的戲不都白做了。要是重燃歆寧的信心,燕瞻回來一定會找她麻煩的。
“你想說什么?”歆寧冷著臉問。
“我想說的是,”沈芙輕咳了聲道,“你的失意,并不是讓我得意的事。我今日能站在你面前,是因為我是世子名正言順的妻子,僅此而已。每個女子心有愛慕之人都是正常,沒什么值得看輕的。歆寧縣主身份又高貴,天下大好兒郎任你挑選,不該被一人拒絕就失意。若我是你,大不了再去選別的,有何好傷心的?更何況大家同為女子,我也懂得女子在世間的難處。因為一個女子的失意而沾沾自喜,我絕不會這么想。”
沈芙輕輕嘆了口氣,定定看向歆寧:“縣主憑心而言,這件事從頭到尾,我可有錯處嗎?”
歆寧咬了咬唇:“你嫁給燕瞻哥哥,就是錯。”
“不是我,也會有別人。”沈芙慢聲道,“可世子昨日和你說過的,這王府,永遠(yuǎn)不會有你的位置。夫君當(dāng)你是從小關(guān)心的妹妹,所以還是給你留了顏面。但有時候單方面的真心對另一方來說只是一種負(fù)擔(dān)。歆寧縣主,你該想明白了!我知一番真心無處托付的痛苦,所以未曾因此為難于你,反而對你多番忍讓。否則你入王府對已經(jīng)身為世子妃的我處處挑釁,我大可告知婆母,依婆母的性子,你早就被送走了,對嗎?”
她平靜的話音落下。
又?jǐn)S地有聲。
歆寧已臉色煞白。
慢慢低下頭,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她很想否認(rèn),可是又不得不承認(rèn),沈芙說的都是對的。
“我也望你明白,你的失意,永遠(yuǎn)不會成為我得意的理由。”沈芙又說了一句。
——
卯時三刻,剿匪的人馬已經(jīng)在王府門前集結(jié)完畢。
一群不足為懼的匪徒,燕瞻只帶一小隊人馬就足夠。
換上一身窄袖玄色騎服,燕瞻踏出問楓院,青玄已經(jīng)在大門口等著。
“世子,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此時天色蒙白,即將大亮。
昨晚飼好的馬甩著蹄子,鼻孔噴著氣,好似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疾馳。
時間來到卯時正,燕瞻翻身上馬,高坐在馬上,沉聲:“出發(fā)。”
……
勸走了歆寧縣主,沈芙也不知道耽擱了多久,想著天也剛亮,應(yīng)是趕得及的。
快到大門口的時候,沈芙面上帶了笑容走了出去,發(fā)現(xiàn)門口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