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鄭尚書因身體病重辭任，告老還鄉(xiāng)。卸任前推舉禁軍指揮使左征繼任，朝中多數(shù)大臣都贊成，偶爾有個別反對的聲音也被其他人壓下去了。朝中平常有一點(diǎn)小事都能吵得翻天覆地，卻偏偏此事大部分朝臣都無意見。
皇帝派人查左征生平，發(fā)現(xiàn)此人這些年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國事，家事，都不曾懈怠，照理說這左征確實(shí)是無論哪方面都合適的人選，可皇帝卻遲遲未下決定。
朝中都在猜測陛下的想法。
燕瞻告假兩天，此事仍未有定論。今日上朝，朝中官員仍是上奏要皇帝早定兵部尚書人選，滿朝文武給承正帝施壓，有種非立左征不可的架勢。
可恰恰是因?yàn)檫@樣，踩中了皇帝的逆鱗。
承正帝手掌重重一拍：“難道朕只能任由你們這群人把持了？”
一老臣像是看不清形勢，還站出來道：“非也，左大人實(shí)乃最合適的人選，是陛下不應(yīng)再猶豫了。”
太子燕鴻臉色鐵青，他千防萬防，防止老二查到左征私下開設(shè)賭場的消息，提前銷毀一切證據(jù)。沒想到老二竟然讓他的人紛紛舉薦左征，父皇疑心重又忌結(jié)黨，怎會不懷疑左征背后的勢力。
在大半朝臣的逼壓下，承正帝依然壓下了此事暫且不提。
朝中大多官員都參與此事，唯有燕瞻，不僅在這么重要的時候告了兩日假，今日上朝竟又自請去楊縣剿匪。算是貫徹了他安王府從不結(jié)黨，一貫中立效忠皇帝的立場。
但是區(qū)區(qū)幾個山匪，哪里用得著他堂堂一個二品都督僉事親自帶兵？
明眼人倒是看得出來燕瞻是有意避開此事，不欲參與朝堂紛爭。
承正帝對此暗中滿意，只面上不顯，還頗為關(guān)切地問：“你告了兩日假，身體好些了沒有？”
“受了一點(diǎn)風(fēng)寒，臣身體已無大礙。”燕瞻不甚委婉道，“只要陛下不要總是突發(fā)奇想給臣院里賞賜些什么就好，臣對那些，不感興趣。”
竟是直言這兩日告假就是為了拒絕皇帝給他納妾。比起其他大臣，燕瞻對皇帝說話頗為直接不忌。
朝臣聽得云里霧里，承正帝卻是知道他說的是什么的，聽罷哈哈大笑。
說來滿朝文武，也只有燕瞻一人敢如此。皆因他是皇帝的親侄子，自小就頗受皇帝恩寵。
燕瞻在朝堂上這樣直言拒絕，承正帝也沒計(jì)較，反而親切道：
“是，都是伯父的不是了，伯父也是想補(bǔ)償你，哪承想你不喜歡。”
“臣確實(shí)不喜歡。”
承正帝依舊沒收這個心思：“你啊，年紀(jì)也不小了，卻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你父親著急你的事，伯父也為你擔(dān)憂著，想著給你再選幾個姬妾開枝散葉。立業(yè)成家，你也該花點(diǎn)時間在后院，總是往軍營中鉆像什么樣子！”
燕瞻面色依然冷淡，還未說話，群臣中站出來一人，當(dāng)眾怒斥燕瞻：“陛下為君，世子為臣。君臣有序，則國家昌盛。若朝中所有大臣都仗著圣上的寬厚寵愛出言不遜，還有君臣章法嗎？世子仗著軍功甚偉，不過就是打了幾次勝戰(zhàn)，也太目中無人了些！可有把國法綱紀(jì)和陛下放在眼里？！！！”
怒斥之人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陳炳春。
都察院者，整天不是參這個就是參那個。
而此人寒門出身，承正五年的進(jìn)士，進(jìn)都察院十幾年，參權(quán)臣貪官，曾上書大罵安陽同知□□，于前年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上次太子的“左膀右臂”承恩伯出事，朝中誰不知此事牽連太子，可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群臣也裝不知。唯有他竟然連太子也罵。
他在朝中沒有派系，因?yàn)槠夤殴郑矝]有人愿意拉攏。
所以他并不是只針對燕瞻。
可上次他怒斥太子時，承正帝一言不發(fā)，這次卻大聲阻止：“陳御史，你退下。”
陳炳春卻道：“臣有監(jiān)察百官之責(zé)，該說之話不得不說，世子勿見怪。”
“陳御史監(jiān)察百官，我怎敢見怪。但若今日你怒斥我一人便罷，可在陳御史眼中，戰(zhàn)場舍命拼殺也只得御史口中輕飄飄一句“區(qū)區(qū)幾次勝戰(zhàn)”？若天下人皆如陳御史，致天下將士寒心，以后誰上戰(zhàn)場平亂驅(qū)敵？”
燕瞻聲音重了重：“陳御史嗎？”
扯了扯嘴角輕哂：“也是，陳御史能言善辯，一口唾沫一口釘。陳大人若是上陣殺敵，憑借一張嘴也能敵千軍萬馬。”
“你——”
燕瞻一番譏諷刺得陳炳春面紅臉粗，“我絕沒有輕視廣大將士的意思，世子可別血口噴人。”
“那你就是輕視我一人了？”燕瞻抬眼，淡聲道。
他語氣明明平淡，聽著卻莫名令人膽寒。
陳炳春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握了又松。最終還是低下頭道：“微臣……不敢。”
他一張臉堵得通紅，剛才嘴快之下本就說錯了話，現(xiàn)在更不敢再說什么。他陳炳春參遍百官，第一次被強(qiáng)/權(quán)壓低了頭。
這樣的場面看得群臣面面相覷，只道世子果然深受皇恩，權(quán)勢滔天。連御史面對他也不敢多言。
“好了，這朝堂都亂成什么樣子了，這里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承正帝覺得鬧心，又怒斥了一番陳炳春，讓他擇日上安王府向燕瞻賠禮道歉，便退了朝。
——
御書房內(nèi)。
“你啊你，怎么連世子也敢罵？你難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就是朕的話，他都未必聽！”承正帝叫來陳炳春，沒好氣地拍了拍桌子。
陳炳春卻道：“別說世子，就是皇子，太子，若有對陛下不敬，對社稷不穩(wěn)，臣都當(dāng)仁不讓。臣身領(lǐng)御史之職，本就該直言不諱，糾察百官。”
承正帝靜靜凝視他，片刻后道：“朕知道你是個忠心的。幾個御史里面，就你最是敢直言不諱。朕最器重你的，也是這點(diǎn)。”
陳炳春立刻跪下：“陛下圣德昭昭，澤被四海。臣本是山野寒門，蒙陛下圣恩才得以入朝加官，實(shí)在感恩涕零。臣既領(lǐng)都察院御史之職，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愿為陛下謀求安國之策，為大慶，為陛下，便是得罪幾位皇子重臣，也在所不惜。”
在陳炳春口中，幾次言明自己只忠君。承正帝看重的也正是這點(diǎn)。
寒門出身，朝中沒有派系，依靠的就是他的恩重。這樣的人，只會忠心自己。
“你的一片忠心朕何嘗不知。只是你今日在朝堂所言確實(shí)過分了。世子為大慶立下汗馬功勞，怎能受此委屈，別寒了天下將士的心。去吧，上門去給世子賠個罪。”承正帝看著他道。
陳炳春看著并不情愿，面帶憤恨卻無法：“臣遵旨。”
承正帝臉上微微笑了笑。
這樣一來，陳炳春只會和燕瞻更加不對付。
等陳炳春離開，承正帝又叫來錦衣衛(wèi)千戶袁從。
“世子要去楊縣剿匪，暗中找些人跟著別讓他發(fā)現(xiàn)。”
他倒要看看，他這個侄子想做什么。
袁從遵旨，立刻下去安排。
做完了這些，承正帝才開始批折子，看到左征的折子，冷笑了聲丟到一旁。
真是他的好兒子，盯著他的位置呢。
……
陳炳春當(dāng)朝怒罵世子，被皇帝罰閉門思過后上門向世子道歉請罪的事很快傳了出來。
有人甚至說，這陳御史可能會被貶官了。消息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這陳御史與燕瞻不合，是板上釘釘了。
第二天讓燕瞻去剿匪的圣旨就下來了。
這剿匪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燕瞻來說算不得什么，但也需要出門七八天。
燕瞻下朝回到府中，安王妃就派人來請了，應(yīng)是詢問他剿匪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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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瞻要出門剿匪，沈芙雖然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但她身為他的妻子，也不好明目張膽什么都不做。
思來想去，便連夜繡了個花好月圓的荷包，又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沈芙今日便先拿過來給王妃掌掌眼。就算他不戴，也給婆母看過了。
只要婆母知道她有這份心，她這個荷包就不算白做。
沈芙把荷包遞給安王妃，安王妃接過來仔細(xì)看了看，道：“嗯，繡得很好，等世子回來你便給他罷。”
話音落下，安王妃余光中瞧見一道身影，轉(zhuǎn)過頭去，便笑了：“你瞧，你夫君這不是來了。”
沈芙連忙轉(zhuǎn)頭看過去，只見燕瞻還身著一身緋紅獅紋圓領(lǐng)官服，大步走進(jìn)來。
見過了安王妃，燕瞻坐下，金嬤嬤給他倒了一盞茶。安王妃就道：“來得正好，聽說你要出門，你媳婦特意給你做了個荷包，花好月圓圖案的，她盼著你平安歸來團(tuán)圓呢。”
燕瞻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又抬起，輕啜了一口茶，才慢慢抬眼看了過去。
安王妃手里確實(shí)拿了一個青灰色的荷包。
雖不是繡娘所繡，但繡得也很是規(guī)整。聽說她在壽宴上給母親送了一幅雙面繡很得母親喜歡，想來女紅不差。
燕瞻偏過頭，就見她微微低著頭，粉白的小臉有些發(fā)紅輕輕皺了皺，察覺到他的目光，又抬起頭來對他小小的彎了彎眼。
安王妃把荷包拿給燕瞻：“你媳婦的一番心意，拿著吧。”
燕瞻接了過來，看了一眼收下。
安王妃叫他過來也沒別的事，就是問他剿匪的事，何時出發(fā)。
“不是什么緊急的事，明天卯時再出發(fā)。”燕瞻道。
安王妃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意味莫名地瞟了沈芙一眼。
沈芙覺得有些尷尬，頭更低了。她怎么會不明白婆母這是替她問的，婆母對她的一番好心，她自是不能不領(lǐng)情。
問完了剿匪事宜就沒什么了。
燕瞻起身離開昭華堂，沈芙見狀連忙跟上。
一路安靜走在他身后，思索著該怎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