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沈芙吃了小半碗飯, 肚子?漲漲的確實吃不下了,看著燕瞻夾來的雞肉,別過?臉, “不要了, 真的吃不下了。”
見?狀燕瞻也沒逼她再吃, 放下了筷子?,出聲吩咐侍衛將飯菜都?撤走。
他其實沒有多少空閑,還有許多軍務要處理。
沈芙也很安分乖巧, 吃完飯后一個?人自顧自地洗漱完, 然后趴在?床上看話本。
就這樣看到天暗時分。
趕了一天的路沈芙也有些疲倦,看了沒一會兒就眼皮直掉,然后不知不覺地就這么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邊的話本被人拿走, 身旁的床鋪微微下陷。
沈芙以前?睡覺喜歡窩在?一個?小角落里, 這樣會更有安全感。她之?前?有些體弱,晚上睡覺時手腳都?是冰冰涼涼的, 睡上好一會兒也暖不起來, 冬天屋子?里要放上許多炭盆。但自從?懷孕后,有一次湊到燕瞻身邊, 被他身上的體溫包裹, 反而意外地睡得很舒適。
之?前?他還不允許她睡得離他太近,后來她有孕, 他就不再阻止了, 可能是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吧。
自此以后,沈芙就不愛窩在?角落里一個?人睡了, 所以燕瞻一上床,即便她在?睡夢中, 也習慣性地整個?人往他懷里鉆,連手腳都?要搭在?他身上才罷休。
燕瞻將燈燭熄了,慢慢躺下,任由她的手腳都?纏在?身上,將她的被子?拉好,然后習慣地閉上眼。
沒有聲音,濃稠的靜謐在?黑暗的房間里蔓延。
沈芙睡得正香,渾身暖融融的,也很舒服。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睡夢中她光潔的眉頭忽然擰在?了一處。
其實燕瞻上床時,她隱隱約約有了點意識,只是不愿意醒罷了。腦海中的思緒卻活躍了起來,她還記得燕瞻還生?她的氣呢。
而且她貌似還沒哄好?
其實她這個?夫君位高權重,一貫很強勢,也習慣了掌控所有。有時候沈芙覺得他實在?專制強橫,什么都?要管。之?前?為了能在?安王府站穩腳跟,她少不得要多哄哄他。只是現?在?嘛,她孩子?都?生?了才不愿意哄他。
所以她嘗試讓人做了雪片糕給他,他不領情沈芙就算了。本以為他指不定要怎么怒呢,沒想?到還能耐著性子?勸她吃飯。
他現?在?脾氣好多了,對她也有耐心?了。
而且看來他也不生?氣了。
沈芙笑瞇瞇地想?。
眼睫顫了顫,沈芙又往他懷里鉆了鉆,腦袋壓在?他肩膀上,連眼睛都?沒睜開,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夫君,你不生?氣了吧?”
她昏昏沉沉的,其實還在?睡夢中,并不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似乎才傳來他低沉的一聲:“嗯。”
“睡吧。”他道?。
沈芙唔了聲,徹底陷入夢鄉,再無意識。
——
燕瞻接皇帝令,追查刺殺三?皇子?刺客一事,經過?幾天的追查,終于在?徐州將刺客拿下。
朝堂上,燕瞻平鋪直敘地對承正帝稟報。
承正帝瞇了瞇眼,余光看向底下站著的二兒子?,目光意味深長。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這個?兒子?和侄子?,已經有了嫌隙。
承正帝燕峰這些年一直忌憚燕崢父子?過?于勢大,削弱他們權勢的念頭一直存在?他心?中,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加之?外敵入侵,他皇權不穩,才一直放任燕瞻坐大至今。
但現?在?外敵已退,他已經沒有了顧慮。承正帝開始謀劃削弱燕崢父子?,他已經不可能再任由燕瞻勢大。
他有三?子?。雖然不情愿,但太子?已廢,三?子?癡傻,唯有這個?他不甚喜歡的二兒子?能繼承他的大統。但這個?兒子?與燕瞻私下早有合謀,承正帝讓燕瞻去查刺殺三?皇子?刺客一事就是為了離間二人。以及為了接下來的削權做安排。
在?承正帝眼中,如何不知這事是他的二兒子?做的,燕瞻自然也知道?。但燕瞻已經選擇站隊老二,怎么可能真的“查出主謀”。
查不出主謀,就是燕瞻無能,他也能順勢以此為借口對其貶斥一番。
“臣一路追查刺客的蹤跡到徐州,幸不辱命抓住了賊首。”燕瞻沉聲道?,“此時人就在?殿外,他已經供出幕后主謀,一切等陛下裁決。”
沒想?到他會隨便抓一個?人敷衍他。
承正帝不知道?燕瞻葫蘆里賣什么藥,只能點點頭,“把人帶上來!”
很快,一個?被綁得嚴嚴實實,身材精瘦的黑衣人被禁衛提上大殿。
當他抬起頭的那一瞬,原本一臉悠閑看好戲的燕澤卻微微變了臉。
他準備的明明是北翼人,可燕瞻竟真的抓他安排的刺客抓上了殿,他想?干什么?
承正帝沒有看到燕澤的神色,看著地上跪著的刺客,怒聲道?:“從?實招來,說,是誰指使你刺殺三?皇子??”
黑衣刺客連連磕頭,聲音顫顫巍巍,身上還有幾道?血痕,顯然已經受過?刑了。
“是,是二皇子?!”
話語一出,滿朝群臣大震。
竟然是二皇子??!
龍椅之?上的承正帝也唰地變了臉色。
他雖定下此離間之?計,卻以為燕瞻為輔佐老二只會假意追查,查不出主謀或者隨便捏造一個?主謀,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直接讓人供出老二?!
怎么可能?
他三?個?兒子?已經廢了兩個?,若二兒子?再背上殺弟的罪名,以后登基恐怕落下話柄,難免不利!
承正帝面色陰沉地看著燕瞻,一時沒有說話,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瞻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對上承正帝陰沉的眼神,語調從?容不迫:“此殺手受雇于二皇子?,證據有來往信件,以及二皇子?部下給出的皇宮地形圖,因此這賊首才能在?三?皇子?必經之?路上一擊即中,人證物證俱全。二皇子?心?胸狹窄,殘暴不仁,連手足也能痛下殺手,還請陛下萬萬不可姑息。”
燕瞻話說完,燕澤臉色越沉。
到了此時此刻,他才察覺這燕瞻是真的要對付他了!
燕瞻能抓住燕澤謀害三?皇子?的證據,皆因燕澤太過?狂妄,又太過?掉以輕心?,是以連掩飾也懶得多做。
因燕澤心?知他安排刺客去刺殺三?弟之?事就算被父皇知道?也無大礙,畢竟如今大慶只他一個?配位的皇子?,就算被承正帝知道?也不能拿他如何,反而還能在?父皇面前?體現?他的決心?。
正因為他如此狂妄,又被燕瞻迷惑,在?他面前?掉以輕心?。雖他在?試探燕瞻,卻不曾想?到燕瞻竟然會借此事對他發?難!
燕瞻想?做什么?
燕澤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妙之?感,可是他沒有時間多加思考了。如今他最重要的,是擺脫殺弟的罪名!
“父皇容稟,”燕澤快步走出來,“宮中上下皆知,兒臣對三?弟極好,怎會對三?弟下此毒手?況且就算兒臣要下手,又怎么會做得如此明顯,輕易就讓人查出來?就差在?兒臣腦門上寫三?弟是我殺的,兒臣還沒有這么蠢!這賊子?擺明了就是受人指使來誣陷兒臣,是栽贓陷害!兒臣忠于大慶忠于父皇絕無二心?,還請父皇明查啊!”
燕澤說完,跪地不起,以表忠心?。
滿朝文武見?狀,鴉雀無聲。有人心?道?,二皇子?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他就算要殺三?皇子?,也不會做得這么明顯,也太愚蠢了!
接著有二皇子?一黨上前?陳情:“英王仁德良善,一心?為陛下為大慶百姓,微臣相信英王殿下絕不可能做下此事,定是有人居心?不良設計誣陷!”
眼看大半朝臣面容皆有動搖,承正帝也稍稍放下心?,正想?揭過?此事,卻在?這時朝臣中忽然一御史?站出來肅聲道?:“臣劉立,參英王枉顧國法,不尊陛下,私放謀反罪臣沈無庸!罪同謀反,請陛下嚴懲之?!”
話音落,大殿倒吸聲四起!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提起沈無庸此人,朝臣大半都?有些不解。皆因這沈無庸雖然與太子?勾結參與謀反,但此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主力,也無很高的品級與權利,與二皇子?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他無緣無故為何要放沈無庸?
群臣不解,二皇子?一黨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理由。
刑部侍郎李忠連忙對劉立加以反駁訓斥:“胡說,英王殿下與沈家非親非故,有什么理由私放沈無庸?怕不是你故意構陷殿下!”
有人附和:“是啊,那沈無庸也無利用價值,有什么救他的必要?若說有什么關系,他與安王府倒是有——”
話音雖隱下,卻直指是燕瞻與沈無庸才有姻親關系。更有救沈無庸的理由。
面對諸多反駁之?語,劉立也沒落入下乘,而是不緊不慢地說明:“誰說英王與沈家沒有關系?沈家大女嫁給工部侍郎之?子?李承愷,而李承愷之?妹就是英王的侍妾!”
雖說不算什么親近的關系,但若是二皇子?的小妾央求也說不定……況且聽聞這位李姓小妾還為二皇子?誕下一子?,分量不淺。
大殿里雜聲四起,許多目光都?落在?燕澤身上。
燕澤卻不怒,而是嗤之?以鼻,冷笑著說:“簡直荒謬,劉立,你是說本王為了區區一個?侍妾去救一個?對本王毫無價值的死囚?你覺得可能嗎?”
劉立還沒有開口,燕澤更怒:“劉立,不要以為你是御史?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本王!說本王私放沈無庸,你可有證據?”
劉立低下頭:“雖無證據,但民間多是此傳言,臣絕不相信此事為空穴來風。”
聞言燕澤更是大笑:“笑話,什么時候你們御史?給人定罪僅僅只憑謠言?污蔑皇子?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這劉立是受誰的指使燕澤心?里一清二楚,轉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燕瞻,他冷笑道?:“而且若論關系親近,這里不是還有一位沈無庸的女婿?怕是某人私放死囚,又命你來污蔑本王罷?”
燕澤此話一出,眾人目光又紛紛看向大殿中央的燕瞻。
二皇子?不會為了一個?小妾的關系救下沈無庸,可是這安王世子?,可是沈無庸的女婿,自然是他更有理由救下沈無庸才是。
劉立似乎被燕澤說得啞口無言,面色頓時慘白,一副辦錯了事的模樣,連連擦著額頭上的冷汗,聲音顫抖:“這……這……”
燕澤見?狀,知道?這劉立沒有下招已經慌了,嘴角微微揚起。
沒想?到這沈無庸一案,,最后竟然又指向燕瞻!
群臣目光看去,看燕瞻如何解釋。
燕瞻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劉立這樣不中用,三?言兩語就被燕澤駁斥,不僅沒有拉燕澤下馬,反而禍及自身。
他有些不悅地緊皺眉頭。
燕澤心?下冷哼,看他如何狡辯。
大殿寂靜了一瞬。
燕瞻沉默了會,忽然道?:“英王駁劉御史?無證據之?言為污蔑,你如今又有什么證據指證是我救下沈無庸,若我救下他,人又藏在?何處?”
“人自然是藏在?——”燕澤知道?燕瞻背叛自己,急于扳倒燕瞻,又因處在?上風,便下意識地就接了話。可是這幾個?字出口,他就意識到了不妙,立刻住嘴。
可惜,來不及了。
燕瞻這時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燕澤,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看來英王殿下是知道?沈無庸的下落了。”
第72章 第 72 章
燕澤知道?自己中計了, 這劉立分?明只是一個幌子,一切都是為了讓他自己親口說出沈無庸的下落。
他這話一出,他私自放了沈無庸之事便幾乎坐實了。
驚慌之下, 燕澤竟然想不?出什?么應對之策, 包括群臣, 也?處在怔愣之中。
先是設計刺殺皇子,接著又枉顧國法救下謀反罪臣,燕澤既無兄弟之義, 又無忠君之心, 縱然如今只有他一個皇子,這樣的人若登太子之位對社稷也?不?是福祉。
除了燕澤,承正帝更是暗怒。
一是不?曾想他的二兒子會如此色令智昏,為了一個妾室而私放謀反罪臣。二是沒想到燕瞻圖謀如此之深, 當著大臣的面翻出老二做的事, 連他都沒預料到,更反應不?及。
他這個好侄兒不?是忠于老二?他如今這是想做什?么?謀反嗎?
他的狼子野心果然藏不?住了!
無論燕瞻目的何在, 承正帝如今唯有燕澤能繼承大統, 無論如何他也?要保下這個兒子,不?能讓他陷入不?忠不?孝不?義的罪名里。
“好了, 都在吵什?么!”承正帝忽然大聲道?, “不?過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小?事,既無證據, 也?值得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老二, 你身為英王,天下百姓都看著你, 你以后行事也?該當心一些!”
話至此,就是欲掩飾過去, 揭過此事。燕澤也?連忙道?:“父皇教訓的是,兒臣一定謹記——”
“陛下!”燕澤話未完,就被燕瞻直接冷聲打斷,深邃的眼眸靜靜往上望著龍椅上的至尊,神色平靜語調卻竟似咄咄逼人,帶著居高臨下的逼迫感,“英王分?明得知沈無庸藏身何處,有藏匿罪臣之嫌,臣以為應該命大理寺徹查。”
他分?明是臣子,居于下位,卻盛氣凌人令人不?敢駁斥。
燕瞻話落,大半朝臣紛紛下跪:
“請皇上徹查!”
“你們——”
承正帝臉色變得鐵青。
可如此形勢,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坐視不?理。
沉默許久才下令:“英王禁足半月,著大理寺卿陳云禮半月之期徹查此事!”
說完便起身離開。
……
退朝之后,群臣退避。
燕澤臉上陰狠神情?再?無掩飾,走到燕瞻身邊,憤恨道?:“燕瞻,我待你不?薄,你竟想置我于死地?”
燕瞻語氣依然平靜:“二殿下先出手,就別怪臣自保一二了。”
“我何時出手?”燕澤怒道?。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裝聾作啞。”燕瞻道?,“如今沈無庸在殿下那邊可還安好?”
“……”
似乎明白過來?自己所做之事已經被燕瞻知曉,燕澤沉默半晌,忽然又放緩了語氣:“燕瞻,他日我登基就是這大慶的君主,別怪我沒有警告你,你與?我作對有能有什?么好下場?”
燕瞻微微笑了笑,
“大慶的君主?英王殿下還是等?真的登基那天再?大放厥詞也?不?遲!”
“……”
直到燕瞻的背影消失不?見,燕澤的面色還是青白不?定。
燕瞻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燕瞻手握重兵,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燕澤不?想和他作對。只是如今的情?況,他就是不?想對上燕瞻也?由不?得他了!
他雖與?燕瞻合謀,但?從頭到尾,他對燕瞻始終有一分?防備之心,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如此留心沈無庸的原因。
如今看來?他所料不?錯,燕瞻確實在圖謀一些事,或者說,燕瞻野心在這天下,現在只差一個借口。若他出事,父皇再?無其?他子嗣繼位,他燕瞻也?是皇室子孫便能順其?自然繼承大統。只是燕澤本以為是自己設計了燕瞻,卻萬萬沒想到,沈無庸竟是燕瞻早就設下的陷阱,就等?著自己往下跳。
現在大理寺要徹查此事,而沈無庸正被他關?在香山別院。當務之急,是要殺沈無庸滅口,毀滅證據。
但?父皇受壓力將他禁足,他行動受限,燕瞻設下圈套,說不?定別院也?有他的人,且一定會在他的人抵達之前帶大理寺的人趕到救下沈無庸。要滅口,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可若被大理寺的人抓個正著,他的罪名就坐實了!
為今之計……燕澤招來?近衛,在他耳邊下了一道?命令。
……
暗沉的天空下,暴雨傾盆,噼里啪啦打在樹上,落下一地殘敗的落葉。
香山別院里,兩隊人馬刀兵相接,一個接一個的侍衛倒下,隨著暴雨,流下一地鮮紅。
而另外一邊的安王府。
好久不?見孩子的沈芙正抱著胖嘟嘟的滿滿左親親,右親親,動作著實狂熱:“離開的這些天娘親好想滿滿,滿滿有沒有想娘親啊?”沈芙親著滿滿的小嫩臉不放。
而滿滿雖然還是個小?嬰兒,但?似乎已經習慣了娘親的狂熱作風,安安靜靜地被沈芙“蹂.躪”竟然也?不?哭,睜著水汪汪烏溜溜的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真是好乖巧的孩子。
好在方嬤嬤及時把孩子從沈芙的‘爪牙’下救出來,笑著說:“好了,再?親孩子都要被你親破皮了。出去這么多天你都瘦了,快把雞湯喝了。”
其?實沈芙也?就離開了幾天,哪里會瘦,只不?過在方嬤嬤眼里只要沈芙沒胖那就是瘦了。
沈芙戀戀不?舍地放手,正欲聽?話地端起桌上的雞湯,忽然青黛急匆匆地在門口道?:“世子妃,歆寧郡主來?了,就在對街的摘星樓等?您,說有事和您商量。”
“她怎么來?了?”沈芙喝了一口雞湯,自顧自地咕噥了一句。
她的特產才剛剛讓人送過去,難不?成歆寧就收到了,特意過來?感謝她?
一些時日不?見,歆寧倒是越發地客氣了。
青黛不?知道?沈芙心里的想法,聽?到沈芙這一句,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尷尬,遲疑了下說:“奴婢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找您有事吧。”
“嗯,我現在就去。”沈芙喝了小?半碗雞湯立馬站起來?,不?欲讓歆寧久等?。
青黛發現只有沈芙一個人出來?,又問了句:“世子妃不?帶小?世子一起嗎?歆寧郡主好久沒見小?世子了,亦是想念的緊呢。”
沈芙莫名地看了低著頭的青黛一眼。
又望了望門口的侍衛,片刻后輕笑了聲說:“沒事,滿滿吃飽了想睡了,就不?帶他去吹風了,我們走吧。”
青黛遲疑了一下:“是。”
青黛走在前面帶路,一路上再?沒說話,顯得有些沉默。
沈芙的心情?倒是頗好。
忽然道?:“也?不?知道?我給歆寧送的棋子她收到了沒有,她最愛下棋了。”
青黛聽?聞淺笑道?:“想必早就收到了,說不?定歆寧郡主就是為了此事特意感謝世子妃。”
沈芙停下腳步,眼尾好整以暇地彎了彎,嘖嘖了兩聲:
“你身為我的貼身婢女,連歆寧最討厭下棋都不?知道?嗎?”
歆寧這人吃喝玩樂擅長?,讓她下棋女紅就是要她的命。她又怎么會送棋子給歆寧呢!
“青黛”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轉過身來?看著沈芙,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世子妃說笑了,不?是您說的送了棋子給歆寧郡主么?”
“因為我在詐你呀。”沈芙笑著往后退了退,緊接著,在四周埋伏的王府侍衛迅速跑出來?,將那假青黛團團圍住。
“青黛”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兇狠。
沈芙四周看了看:“怎么,二皇子只派了你一個人過來?么?”
“青黛”獰笑:“我一個人足矣。”
“大言不?慚。”沈芙手一揮,示意高虎高明將此人拿下。
這假青黛武功果然高強,若不?是將他引到院子里,普通侍衛還真拿他不?下。
——
另外一邊的香山別院。
兩撥人馬的血戰還在進行,二皇子駐守在香山別院的副將吳峰收到消息,再?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大理寺的官員就將趕來?。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得在大理寺的人到來?之前將沈無庸滅口且移到別的地方。
絕不?能讓大理寺的人發現沈無庸出現在二殿下的別院。可是燕瞻的勇武軍緊追不?放,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根本無法轉移沈無庸。
不?到萬不?得已,劉峰也?不?想動用這一招。
如今只能與?這些人同歸于盡。
殿下雖然把沈無庸囚禁在香山別院,但?也?做了兩手準備,在香山別院周圍都埋了炸藥,若被人察覺,便把這里夷為平地。
只是若炸藥點燃,他們也?無法逃脫了。
大理寺的人就快來?了。
劉峰雖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也?做不?到從容赴死,內心動搖了許久,最終還是示意其?中兩個人去點燃炸藥。
為了殿下大業,犧牲他們幾個區區侍衛的命又有何妨!
收到命令的兩個人往埋藏炸藥的地點跑去,從懷里掏出火折子。
“不?好,他們要點燃炸藥。”燕瞻安排的勇武軍中不?知道?誰發出驚天一聲,可他們離那兩個人都太遠,根本阻攔不?及。
眼看那兩個人扒開遮蓋的茅草,露出沒有被雨水打濕的引火線,舉著火折子慢慢往下——
一支從天而降的利箭穿過漫天的大雨,飛速而又精準地射中那兩人的脖子,飛濺的鮮血伴隨著瓢潑的大雨將他們手中的火折子淋滅,緊接著,那兩人僵硬著倒在血泊之中。
而引火線,也?已經被打濕再?無法點燃。
“誰?”劉峰憤怒地轉過身,只見如水霧一般的雨幕里,一身著玄衣的高大身影坐在馬上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面容冷峻沉厲,如嗜血的天神。
燕瞻,大慶的戰神。無怪乎能百米之外精準射中兩人的要害。
而跟著燕瞻身后的,是大理寺的官員。
來?不?及了,劉峰心想。
沒能阻止燕瞻,是他辜負了二殿下的信任。
劉峰被扣押在地,依然叫囂:“燕瞻,你別得意!你出現在這里,可曾想過你的妻子和孩子現在又在何處?我勸你還是不?要和二殿下作對的好!”
劉峰話落,就聽?青玄道?:“世子,潛入安王府的刺客已經被世子妃帶人拿下,不?必擔心。”
“哈哈哈哈哈哈。”劉峰忽然大笑,“難道?你以為殿下為對付你燕瞻只做了一手安排嗎?我告訴你——”
燕瞻眼眸沉了沉,不?再?與?此人廢話,厲聲道?:“拿下。”
“是。”
緊接著燕瞻策馬轉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
安王府做了周密的安排,燕瞻并不?擔心府中會出什?么意外。
若無把握,他不?會定下此計。
只不?過此間事已了,他自然記掛她在家中如何。駿馬在雨中狂奔,往安王府去。
不?過半個時辰回?到府中,燕瞻下馬,早有侍衛上前來?:“啟稟世子,混入府中的間諜在世子妃的配合下已經抓住,世子可要提審?”
燕瞻解下蓑衣,應了一聲,“不?急。”
又問:“世子妃呢?”
侍衛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燕瞻眉頭皺了皺。
侍衛立刻道?:“那扮作丫鬟的刺客被抓獲以后,王府門口又來?了一人,稱是世子妃的舊交,屬下以為恐又是二皇子的計謀,覺得不?安全,勸諫過世子妃不?要去見。但?世子妃說無礙,讓人帶他去了賞心亭。”
燕瞻聲音沉了沉:“來?者何人?”
侍衛:“翰林院編修,王振昌。”
……
帶著湖水微微苦澀之氣的微風傳來?,打破了面對面坐著兩人之間的沉默。
王振昌將泡好的茶端了一杯給沈芙:“請喝。”
沈芙看了眼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沒有動。
王振昌笑了笑:“世子妃不?敢喝,還怕我下毒不?成?怕什?么,這茶具茶葉皆出自你王府,我就算想下毒也?沒有機會。更何況,我也?不?會對你下毒。”
沈芙也?笑了下:“這可未必,你不?是一直為退婚之事記恨我嗎?”
“陳年往事,不?必再?提。”王振昌搖了搖頭,“上次你與?我說清楚了之后我就想開了,都是我自己太過執著罷了,與?你本沒什?么關?系。”
“聽?說你隨世子去了徐州,這一路還好吧?”
沈芙與?他敘舊兩句,開門見山:“還好。你呢,投靠二皇子,前程是否坦蕩?”
王振昌端著茶杯的手一頓,茶水灑了些出來?。
“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但?也?猜出來?了。”沈芙道?,“這個時候你來?找我豈不?是太可疑了?我已經成家,你也?并非孟浪之輩,我們雖自小?相識,但?沒有那么多?舊情?可敘。”
“既然如此,你還放我進來??”王振昌抬眼慢慢看著沈芙。
沈芙平靜回?視:“一則,你一文弱書生,我相信你在這滿是守衛的安王府對我做不?了什?么,二,也?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不?會對我做什?么!”
王振昌苦笑:“你就這么相信我?”
“當然。”沈芙看著暴雨停止后漸漸變得平靜下來?的湖面,“王家三郎,雖然器量不?算大,但?從小?就是個心軟善良的人。看見路邊乞兒會憐憫施舍,被嫡母虐待對家中姊妹卻溫和不?遷怒。你小?時候就跟我說刻苦讀書,志向?是將來?報效朝廷,造福百姓。所以我相信以你的人品,不?會對我下毒手。”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王振昌抬手喝了一杯茶,“我竟不?知,你如此了解我。”
沈芙:“怎么說我們小?時候也?算是同病相憐,互相取暖的人,這點了解還是有的。”
王振昌:“這若是在話本里,我們這樣從小?相識取暖的關?系本該……”
不?知道?為何,話說到此處,他話音又隱下,不?再?繼續,轉而提起了他來?的目的:“二皇子之前找過我,有意要提攜我。要求便是要我將你從這安王府里帶出去。我為人雖然愚笨,卻也?知道?這會對你不?利。倒是被你猜中了,我之前雖然怨懟你另嫁,但?終究做不?到對你下毒手。此次前來?,一是為了和你說清楚,二是想提醒你,小?心你那位大姐姐。言盡于此,我便告辭了!”
說完王振昌站起來?,忽然又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沈芙低聲嘆道?:“我也?很慶幸,總算沒有辜負你的信任。當初我們長?大后相見的第一面,你就能答應嫁給我,也?是因為信任我吧。這么危險的情?況下你還愿意見我,愿意相信我,連我自己都詫異,而能得你信任我此生也?算是無憾了。”
他的話里似乎有著令人看不?清的愁緒。
沈芙愣了下,最后只道?:“多?謝你。”
其?實這么多?年,她對王三郎也?是感激的。
感激他小?時候的幫助,感激他在她絕望的時候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但?他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所以他的情?緒她看不?懂,也?不?必看懂。
王振昌往前走,沒再?說話。
他與?沈芙同病相憐,互相了解,只可惜天意弄人,他們有緣無分?。
此后再?也?不?見,沈芙。他心道?。
王振昌離開以后,沈芙在涼亭中思考他給她帶來?的消息。
小?心沈蕙嗎?
難道?她與?自己最后一個親人也?要分?道?揚鑣了?
湖中起了風,帶著涼意,沈芙轉起身打算回?去,一轉眼,才發現燕瞻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他身上還?帶著微微的?血腥氣, 策馬趕回,玄黑的?衣擺上濺著些?許泥點,身上帶著雨血后的?冷意。
沈芙驚訝于他這么快就趕回來, 趕忙走過去問?:“二皇子的?人都處理掉了嗎?”
“嗯。”燕瞻應了一聲。
沈芙又笑著說:“王府你其實不用擔心, 有我在呢。”
王府里?他本就做了周密的?安排, 她還?不至于這點小事都搞不定。
為他解決后顧之憂這點小事,她還?是能做到的?。更何況就算她解決不了,婆母也還?在府里?呢。婆母是戰場巾幗, 身經百戰, 比她強大得多。若有不能確定的?,她也會詢問?婆母之后再行動。
大概是吹了涼風,她臉頰上透著一絲紅暈,可知她在外面待的?時間并不斷。燕瞻看她笑盈盈的?眼, 拉過她冰涼的?手握在掌中, 眼眸垂下,語氣平靜道:“我都聽青玄說了, 你做得很好。”
沈芙眼睛彎彎, 似乎透著得意。
燕瞻話音緩了緩,又說:“只是你對王振昌太過大意了, 即便你覺得他無害,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除了我和母親, 你不該對其他人輕易信任。下次不可再如此輕率。”
沈芙從善如流點點頭:“好, 我知道了。”
燕瞻一頓。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放王振昌進來?”
沈芙吸了吸鼻子, “夫君放心我心里?有數。我知道王振昌不會對我下手,也沒能力對我下手, 所以?才放他進來。我是想從他那里?得到其他的?消息,若是關于二皇子的?消息,也對我們有利不是么?”
“你怎知他不會對你下手?”燕瞻語氣莫名沉了沉。
“我了解他,他這個人雖然心胸有一些?狹隘,但他不是個壞人,心中有正義?和堅持,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事!”
“但人心難測,你應該明?白。”燕瞻放下她的?手,“他對你有情不假,但你是憑什?么覺得,能看得透他的?心?”
剛才她和王振昌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沉默了會兒。
沈芙抿著唇認真說:“人心雖難測,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斷。我能確定王振昌對我無害才放他進來。二則,就算他想做什?么,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抵不過滿府的?侍衛。我請他進來還?能從他口中得到其他的?消息,何樂而不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倘若真的?有錯,我也愿意為自己的?識人不清而付出代價!”
“代價?”
燕瞻轉過身,冷聲,“是你的?代價,還?是我的?代價?!!”
沈芙喉嚨梗了梗,沉默了下來。
她是可以?完全確認王振昌不能傷害到她才讓他進來的?。他為什?么這么大的?怒氣?
沈芙隱隱察覺到他心緒沉郁,只是不太明?白為什?么。
回到問?梧院,滿滿剛剛睡醒,看完沈芙進來,揮著小胖手要她抱。
燕瞻身上都是血腥氣,先去了浴房梳洗。
方?嬤嬤見狀帶上門出去讓人備膳。
沈芙把滿滿放在床上,拿了一個小鼓逗他玩,滿滿可喜歡了,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不肯放。
沒過一會兒,燕瞻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出來。沈芙在這段時間也想過了,如今形勢動一發而牽全身,她確實應該再謹慎一些?,他因此擔憂也屬正常。
只是沈芙知道他,剛剛他的?眼里?沒有一絲笑意,如此冷淡。她沒有出事,按照他的?性?子,應該也不至于如此怒極。
而且他那雙深邃的?眼里?,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他這是怎么了?
沈芙實在不懂。
雖然不懂,但她不覺得她做了什?么讓他大發雷霆的?事,而且她也說了以?后會注意,何至于還?得到他的?冷臉?
這種熱臉貼冷臉的?事,她以?前是沒辦法,現在她不愛干了。
他生氣就生氣唄,她才不管。
憑什?么就只能他天天生氣,她被他訓斥了一頓還?沒不高興呢。
兩人用了一頓十分?沉默的?晚膳。吃晚飯時他一貫話不多,平常都是沈芙說,今天卻也一句話不說,氣氛很是凝固。
吃完了晚膳,燕瞻有事去了書房,沈芙也不管,讓人把滿滿抱下去,拿出從老管家那里?拿來的?信拆開。
過了二十多年,盡管老管家將信件保存得很好,但信紙也已經泛黃,上面的?字跡倒是清晰可見。
信中字跡遒勁有力,婉若游龍,風骨天成。這是沈芙第一次看那位昭仁太子的?字,從字上來說,也能感受到他是一個堅毅沉著之人。
這書信上也沒寫什?么,就只是昭仁太子讓她外祖父實行誘敵之計的計劃。上面還有昭仁太子的?私印。
而這幾?封書信,便能證明她文氏一族的忠誠與無辜。
只是……
沈芙在思考,該怎么替文氏平反呢?
如今的?皇上,也就是當初的二皇子,從聽到的?往事來看,他對昭仁太子與太子妃十分?記恨。且當初判定文氏通敵太過匆忙,連當時在外殺敵的安王爺與安王妃都來不及趕回。
沈芙不可避免地想,文氏的?冤案,與現在的?皇帝是否也脫不了關系?
若真是如此,那承正帝會輕易允許她為文氏平反嗎?
燕瞻口中的?契機又是什?么?留下沈無庸的?命就是為了引二皇子上當嗎?
沈芙將這些?信件重新收好,沉思了許久。
天色愈暗了,沈芙有些?困眼皮不斷往下落。
她從不是為難自己的?人。
她今天已經很用功了,明?天再想這些?事也來得及。
與其無謂憂慮思考暫時還?想不出辦法的?事,不如先睡一覺養好精神。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想到這里?便讓人吹了燭舒舒服服上床休息了。
……
深濃的?夜色中,書房半開的?窗戶泄露出暖黃的?燭光,顯得些?許溫情。可屋內的?氣氛卻與溫情大相?徑庭,甚至透著冷意。
青玄將大理寺中詳細情況稟報了一遍。若非燕瞻安排的?勇武軍防守得當,這沈無庸還?沒進大理寺恐怕就被燕澤派來的?殺手暗殺。
大理寺中有燕澤的?人。
謀害手足,私放死囚兩樁罪名若被定下,燕澤自然狗急跳墻。沈無庸雖然已經被關押在大理寺,明?日朝堂之上還?有一場硬仗。
且看他的?好伯父要如何保下這個兒子。
燕瞻負手站在窗前,眼眸沉沉看著窗外夜色,心中雖已有應對之策,思緒卻頗為繁雜。
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刻。
片刻后揮手,示意青玄下去。
“是。”
青玄退下后書房里?只剩下寂靜,與暗涌的?夜色連綿。夜越靜,心中思緒越濃。
燕瞻不知道在想什?么。
門外忽然傳來聲響,有人從外面進來。燕瞻轉過身,見安王妃手中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來。
“母親,這么晚了怎么來了?”燕瞻快步走過去。
安王妃道:“今日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些?睡不著。可能是因為……昨夜做夢又夢到了你娘親。”
將手中的?參湯放在桌上,安王妃問?:“文尚書與……你父親來往的?信件拿到了嗎?”
安王妃口中的?“父親”并非安王爺,而是昭仁太子。
“母親放心,兒子已經拿到了,一切都在兒子的?計劃中。”
“那就好。”安王妃點了點頭,也走到窗前,抬頭看著夜空中那輪明?亮的?滿月,“二十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滿月上灰色的?暗影綽綽,似見舊人。
安王妃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翎月,世人污你水性?楊花,紅顏薄情,卻不知你的?堅忍忠貞,誓死不屈。當年你背負滿身污名而亡,好在你與昭仁太子之冤屈終將大白于天下。
“文氏平反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安王妃轉過身來。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比起哀愁,她更喜歡報仇。
“沈氏族人有遭沈無庸壓迫者?,我已經安排其進京,到時候,就由他來掀開二十三年前的?舊事。”
文氏的?罪是承正帝親自定下,若他直接提起文氏平反之事承正帝定然千方?百計阻止。
要的?,就是趁其不備直接在朝堂掀起連他也阻止不了的?風雨。
燕瞻靜靜地看著安王妃,語氣從容:“母親放心,文氏平反之事我已經有安排,只是父親那里?……”
當年安王妃在戰場上傷了身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她與安王此生本是無子。安王爺這個人,外面看著暴躁脾氣不好,實則是深情之人,安王妃生了不了,他也沒有打算納妾。
直到有一天,安王妃抱了個嬰兒回來,對安王爺說以?后這孩子就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安王爺沒有多問?,卻把安王妃的?話放在了心上,從小就將那嬰兒當成親生子教?養長大。對外只稱是安王妃生下一子,取名燕瞻。
而實際上,他與燕瞻雖非親父子,卻是親叔叔與親侄兒。
可是安王爺雖聽安王妃的?話,卻又是個愚忠之人。若讓他得知安王妃與燕瞻圖謀之事,必定會大加反對橫加阻攔。是以?到現在關于燕瞻的?身世,安王妃還?瞞著他。
“放心吧,到時事起,你爹就算愚忠,但在他那個薄情寡義?的?二哥與你這個兒子之間,他會知道怎么選的?。”
這么多年,即便安王爺不知內情,卻早已經把燕瞻當成了親兒子。
哥哥與兒子之間該怎么選,相?信他還?沒有愚蠢到底。
“到底還?是麻煩母親了。”燕瞻低聲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您身有舊疾,還?是早些?休息吧。”
“好,我也打算回去了。”既然瞻兒都已經計劃好,她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本就打算回去。只是剛想轉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問?道,“聽說你今天急忙趕回來,是為了芙兒嗎?又與她生氣了?”
提起這件事,燕瞻眉頭淺淺壓了壓。
“貿然輕信他人,她實在——”
頓了頓。
“太不聽話。”
安王妃卻笑了笑。
在她看來,芙兒聰慧過人,也是個有主見之人。
她倒不覺得芙兒此事做錯。
所謂富貴險中求。若要探得一些?消息,自然也要承擔一些?風險。
“是芙兒不聽話,還?是你見了那王三郎不高興?”安王妃笑著搖了搖頭,留下這句話后轉頭離開。
門關上,書房里?重新恢復了寧靜。
安王妃的?話似乎還?在耳邊。
一針見血不留余地。讓燕瞻也不得不正視自己潛藏已久,陰暗不能見光的?,嫉妒心。
窗戶忽然被風完全吹開,壓抑許久的?冷風再無阻攔蜂擁而至,吹得燕瞻的?衣擺颯颯作響。
小肚雞腸。
他難免想到了這個詞。
燕瞻慢慢抬起眼皮,看著深沉的?夜色忽然開口問?:“世子妃呢?”
門外青玄似乎沒有想到燕瞻會突然問?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回道:“世子找世子妃有什?么事么?屬下剛問?了方?嬤嬤,嬤嬤說世子妃……已經睡了。”
“……”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薄唇緊抿。
好,很好。
指望她有心,倒是他奢望了。
第74章 第 74 章
沈無庸在燕澤的香山別院被大理寺抓了個正著, 連夜審了沈無庸,可惜經此變故沈無庸已經變得?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什么也?審不出來。
但人?就在香山別院被搜查出來, 無可抵賴。另, 燕瞻抓來的刺客一口?咬定自己是被燕澤收買,同時從他?身上搜出了皇宮地形圖等?物品,都與燕澤有關。
兩樁罪足以讓燕澤難以脫身。
大理寺卿陳云禮第二日就上了折子?陳述燕澤的罪狀, 同時都察院幾位御史通通上了彈劾燕澤的折子?。
大殿之?上, 承正帝看完一道又一道彈劾英王燕澤的折子?,臉色變得?鐵青。
將折子?狠狠摔下,對著下首跪著的燕澤怒聲道:“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話說?”
聲音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指著燕澤:“朕本看你你少年時就頗有才能?, 近幾年又頻頻立功,為百姓謀福祉, 對你看重, 不曾想你竟然做下此等?錯事,連自己的手足也?不放過, 簡直喪心病狂!以后若你登上朕的位置, 你要這滿大殿的文武百官,要這天下萬民?怎么看你?!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嗎?!朕還沒?死呢!”
說完后重重嘆了一口?氣, 似極為失望之?狀。
燕澤悔不當初, 狼狽跪著往前爬了幾步,對著承正帝不斷磕頭, 淚流滿面:“父皇,父皇, 是兒?臣錯了,可兒?臣絕無不臣之?心吶!蒼天明鑒,只要父皇長命百歲,兒?臣即便短壽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見?燕澤說得?信誓旦旦,承正帝臉上神色似有動搖:“若你有如此孝心,何至于對你三?弟下此毒手?!”
燕澤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龍椅上的承正帝,他?心知這件事他?不能?狡辯,但刺客雖出自他?英王府,是不是他?授意的誰又知道。若不是他?“親自”授意,他?英王的地位就還保得?住。
“父皇明鑒,三?弟幼小可愛,兒?臣對其愛護有加宮中?人?人?皆知,又怎么會對自己的手足下手。可這刺客確實出自英王府我無可狡辯。但這事我實不知情,那日我得?知此事,亦大驚失色。”燕澤咽了咽,繼續道,“回?府后兒?臣左思右想,只怕是他?人?栽贓,可是人?證物證俱在又作何解釋?便招來府中?幕僚嚴刑拷打,才發現原是府中?一個幕僚瞞著兒?臣買通了刺客,言欲替兒?臣除掉潛在威脅。但這只是那幕僚擅作主張,兒?臣絕無這個心思,得?知緣由當夜就將那幕僚頭砍下,便是為了告訴天下人?,我對三?弟的愛護之?心,絕不允許任何人?污蔑質疑!”
說完后便示意內侍把那幕僚的頭顱端上來。
紅色的綢布被掀開,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呈于大殿之?下,露于眾人?的目光之?中?,觸目驚心。
驚得?許多大臣都往后退了一步。
承正帝暗中?點了點頭。
他?這兒?子?反應還算機敏。
“此事雖非兒?臣授意,但三?弟之?災亦因我而起,是我不察害了三?弟,心中?無比愧疚。可事已至此,我知再說愧疚也?無意義,只能?以后盡量多補償三?弟。父皇若允,我亦想帶三?弟回?英王府精心調養!”燕澤說完又重重在地上磕了個頭,可見?誠心。
至于沈無庸之?事,自然也?都推到了他?那個小妾身上。
如此說來,這兩樁重罪,到了燕澤嘴里也?只剩下失察之?罪了。
燕澤說完后就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英王少年英才,愛民?如子?,又立下許多功勞,雖被身邊之?人?蒙蔽,但絕非英王之?錯,還請陛下念在其過往功績的份上從輕發落!”
“請陛下從輕發落!”
附和?聲不斷。但更多的,是反對的聲音:
“簡直狡辯,這些人?都是英王殿下的屬下,若說英王殿下完全不知情,也?太牽強了吧?”
“這沈無庸可是死囚,英王殿下區區一個侍妾哪里有這么大的本事換下死囚?怕不過是英王脫罪的辯詞。”
兩邊各執一詞,互不退讓。
本想借坡下驢的承正帝自然也?無法輕易說出豁免燕澤罪行的話。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燕瞻在搞鬼。
他?這個侄子?,野心勃勃,當眾對他?施壓。
承正帝目光陰沉地看著燕瞻。
不能?再任由他?坐大了。
連安王爺也?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既然不是燕澤做的,他?還揪著不放做什么?
說到底這大慶的江山以后也?只能?由燕澤繼承,他?這樣咄咄逼人?無異于引火燒身。
只是形勢未明,燕峰也沒有立即出聲。
朝堂百官爭執不下,形勢焦灼。
承正帝面色陰沉如水,握在龍椅上的手緊緊握起,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低了頭,不甚情愿地看向燕瞻:“瞻兒,你說呢?”
大慶權勢十分?,燕瞻父子占六分。
如今坐在這龍椅上的人?雖然是承正帝,可真正掌握話語權的,是燕瞻。
所以若燕瞻不退讓,承正帝也?無法,只能?“屈尊降貴”問燕瞻的意思。
承正帝的目光緊緊落在燕瞻身上。
燕瞻從容上前一步,語氣平靜道:“英王是否有罪,是不是英王殿下的一面之?詞,臣以為,陛下可親審沈無庸。”
承正帝見?燕瞻并沒?有將事情做絕,要完全將燕澤置于死地。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親審沈無庸又有何妨。
這沈無庸左右還在大理寺,讓他?改口?供輕而易舉,只是需要時間罷了。
想到此處,承正帝故做頭痛狀:“瞻兒?說得?對,到底是不是英王做的,審那沈無庸便知。只是朕今日有些乏力,沒?力氣再審理。三?日后,將那沈無庸提來大殿,朕要親審!”
群臣齊聲道:“陛下英明!”
退朝之?后,燕澤慢慢站起身,走過燕瞻身邊,以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似笑非笑道:“燕瞻,你我堂兄弟,自小關系親近。扳倒了燕鴻以后這天下我與你共享。更何況父皇如今只有我一個可用的兒?子?,擺明了要保我,你何必趕盡殺絕呢,是不是?”
“二殿下好計謀,為了脫罪竟能?將所有罪責推到他?人?身上。”燕瞻平靜夸贊了聲,“三?日后,你再來耀武揚威不遲。”
說完后徑直離開。
燕澤眼神陰暗。
不過一個沈無庸,他?又有何懼,他?們走著瞧。
宮外?天上烏云密布,黑沉沉一片。
風雨,要起了。
——
回?到王府的安王立刻叫燕瞻來到書房質問:“你到底要干什么?那是你親伯伯和?你堂兄!我安王府就算勢大,卻也?都是為了大慶,為了陛下,忠心耿耿!可你再這么肆意犯上,外?面的流言可止不住了!你知不知道現在都在傳你燕瞻要謀反?”
比起安王的怒火,燕瞻聲音冷靜:“只是傳嗎?”
“這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既然傳了,我便將它坐實又如何?”
安王爺瞪大眼睛:“你——你放肆!你真的想謀反?”
燕瞻卻淡淡扯了扯嘴角:“謀反?父親說笑了,我只是奪回?屬于我的位置,怎稱得?上謀反?”
上天絕他?的路,可他?偏要將那得?位不正的皇權踩在腳下!
安王震驚之?下已經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后才發出聲音。
“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奪回?屬于他?自己的位置?
書房的門打開,安王妃走了進來。
“還是我來和?你解釋吧。”
——
安王不敢相信自己當親兒?子?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竟然是自己的親侄子?,更不敢相信,當年大哥之?死竟然與現在在龍椅上的二哥有關。
震驚之?下,安王想沖進皇宮與承正帝問個明白。
安王妃沒?有試圖阻止他?,只是平靜地說:“如果你想我和?你兒?子?死無葬身之?地,你就去吧!”
安王渾身一震。
許久。
慢慢走出了書房,背影一瞬間就佝僂了起來。
“給你爹一些時間,他?會想明白的。”安王妃說完也?離開了書房。
燕瞻看著父母離開的身影,沉默片刻喚來青玄:“將搜集到的證據給王爺送去。”
父親自來重情重義,二十多年前的真相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但燕瞻必須讓他?看清。
“是。”
……
燕瞻回?到問梧院時天色已暗,屋子?里點了燈,暖光的燭光透窗而出。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踏進屋子?,房間里只有方嬤嬤,正抱著滿滿給他?喂水。
見?燕瞻回?來了,連忙起身問候:“世子?回?來了,可曾用飯?廚房里還溫著菜。”
“不必忙了。”燕瞻見?房里只有方嬤嬤,問道,“她呢?”
“世子?妃還在王妃娘娘那里,”方嬤嬤磕巴了下,連忙說,“老奴這就去請世子?妃回?來。”
“嗯。”
方嬤嬤這一走,滿滿就到了燕瞻手中?。今晚滿滿喝飽了,精神足得?很,趴在爹爹懷里一邊流口?水一邊啊啊個不停。
燕瞻搖搖頭,輕柔地給孩子?擦掉口?水。
……
沈芙在回?來的路上收到一封密信。
從高虎手中?接過來,她有些疑惑:“是誰送來的?”
高虎道:“是從李家出來的一個小廝,偷偷把信交給一個小乞丐,拜托他?送到王府門口?。”
李家……
沈芙忽然想起王振昌說李家已經投靠了二皇子?,讓她小心沈蕙。
而如今李家又送來這樣一封信,打的什么主意?
思忖一會兒?,沈芙將信打開,沈蕙清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沈芙,見?字如面。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也?是最后一次。如今朝堂暗流涌動,風云又起。李家不由我夫君做主,投靠二皇子?非我所愿。今日來信只為告知,此后李家屬二皇子?一派,我與你斷絕來往,這便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信。以后李家送來的任何信件你都不要相信,即便是以我的名義送來的。
我已經失去所有親人?,不能?再失去你這個妹妹,盼余生安喜。
沈蕙。”
沈芙看完寫封信,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她好像其實能?預料到沈蕙的選擇。
沈蕙來的這封信應該是私下偷偷送出來的,來提醒她提防李家,提防二皇子?,也?提防她自己。
其實沈芙心里對這個長姐始終還抱有最后一絲期待,只是她們姐妹站在權力的兩邊,終究還是只能?背道而馳。由不得?她們選擇。
沈家人?已死,隨著他?們的罪孽一起進了地府,最后只剩下沈無庸。
她相信,很快就能?送他?與沈家人?團聚。
將信折好放起,沈芙收回?心神繼續往回?走。這時方嬤嬤急匆匆來找她,說燕瞻已經回?來了,又在她耳邊耳提面命,讓她好生安撫他?。
沈芙嘟了嘟嘴,她又沒?做錯什么,干嘛要安撫他?。
她只不過和?王振昌說了一會兒?話而已,周圍都有侍衛看著,他?也?早知道她和?王振昌的關系,以前他?并不在意的。
至于太過輕信王振昌……沈芙承認,也?許是小時候的經歷,她對王振昌確實有一點不同尋常的信任,就像是,同病相憐之?人?更能?了解對方的處境,也?是一份不一樣的情誼吧。
回?到院子?,屋子?的門是打開的,里面卻安安靜靜,沒?有什么聲音傳出來。
沈芙有些奇怪地抬眼。
“怎么不進——”方嬤嬤在她背后剛想說什么,就見?沈芙對她噓了一聲,然后鬼鬼祟祟的忽然踮起腳尖,悄悄地走近,躲在門后想看看里面的情況。
方嬤嬤無奈地搖了搖頭,也?隨她了。
沈芙發誓,她絕對不是因為害怕燕瞻。
她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況而已。
沈芙探著腦袋,只露出一雙烏黑杏眼往門里看,四周掃了一圈,終于在那張黑漆獸雕黃花梨木的書案前看到了燕瞻的身影。
他?身上還穿著緋色獅子?紋武官官服,身姿挺拔,高大冷峻,周身都透著難以接近的壓迫感。唯一與他?冰冷氣質相違和?的,是他?左手手臂上抱著一個白白嫩嫩,軟乎乎的小嬰兒?,穿著嫩黃色的小衣裳,趴在他?寬厚的胸口?上,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鬧,就這么安靜地看著他?寫字。
當然,仔細看的話,能?看見?那胖嘟嘟的小崽崽又流口?水了。
燕瞻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筆,拿起一方柔軟的帕子?,仔細地給孩子?擦口?水。
滿滿很喜歡爹爹,趴在燕瞻懷里手舞足蹈的,并不配合。燕瞻也?沒?不耐煩,他?對孩子?一貫是有耐心的,也?很細心。
對滿滿來說,他?是個很負責的父親。
不像沈芙,自小就痛恨著自己的父親長大,更沒?有感受過所謂的父愛。
可是她的孩子?擁有,那也?很好了。
這么看,燕瞻還是很好的嘛,除了……
“小肚雞腸。”沈芙扒在門框上,小聲吐槽了一句。
燕瞻給孩子?擦著口?水,眼皮也?沒?抬,淡聲說:“你聲音可以再大一點。”
沈芙呼吸一滯:“……”
完了,怎么忘了他?耳力超群了!
燕瞻抱著孩子?,視線慢慢看了過來落在她身上,沒?什么語氣道:“你最近膽子?是越發大了,你在說誰小肚雞腸?”
他?一貫冷厲,不帶語氣時也?令人?覺得?危險而迫人?。
說他?壞話被他?聽到,沈芙下意識縮了縮肩膀,面色訕訕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挺直了胸膛,膽子?大了起來頂嘴:“說你,就說你了,怎么樣?”
見?她還如此理直氣壯,燕瞻氣笑了:“過來。”
沈芙皺了皺鼻子?,一邊往屋內走,一邊毫不害怕大言不慚地繼續說:“我只是與王振昌見?一面而已,又沒?有說什么。好吧,也?許我是對他?過于輕信了,可是我與他?從小相識,他?的為人?我還算了解,最后不是也?沒?有事么,你還生氣這么久,不是小肚雞腸……”
說到“小肚雞腸”時,沈芙還是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但語氣肯定,“又是什么!”
說完后,她還理直氣壯仰著下巴看著燕瞻。
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樣的模樣。
燕瞻覺得?頭痛極了,緊抿著唇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
燕瞻這一生不信神佛不信天地,卻忽然相信了一句話。
天道好輪回?。
他?能?在朝堂上將承正帝逼得?節節敗退,回?到家,就能?有人?將他?氣得?頭痛欲裂,又無可奈何!
第75章 第 75 章
沈芙又走近了一步, 來到他身前,毫不?畏懼地說:“我怎么??”還哼了一聲。
燕瞻手里的滿滿聽見自己娘親哼了一聲,也像模像樣地在燕瞻懷里細細的“嗯”了一聲。
燕瞻:“……”
這娘兒倆某些方面還真是一模一樣。
都挺會氣他的。
沈芙心里竊喜。
她的好孩子。
就氣死燕瞻。
燭光下, 看她仰著下巴, 粉潤的臉頰鼓鼓的, 叉著腰,知道他拿她沒辦法,一臉無法無天的得意, 簡直驕橫得要命。
而他, 確實拿她沒辦法。
燕瞻薄唇抿直,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鼓鼓的臉頰,做出如以前一般冷聲威嚇的樣子:“閉嘴。”
可是他如今哪里還能嚇得住她,甚至還要被?她倒打一耙。
他分明沒用幾分力?氣, 她立馬就嬌氣地嘟起嘴:“你捏疼我了!”
然后雙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轉臉狠狠的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
她一口細白的貝齒就算用力?了也只有微微的疼痛,燕瞻手臂上很快起了一圈牙印, 她報復似的咬住不?放。
任她咬了好幾口, 燕瞻才道:“行了,你牙不?疼?”
燕瞻不?說還好, 一說沈芙也覺得牙口酸酸的, 他手臂上全?是硬實的肌肉,咬得她牙疼。
堅持了一會兒, 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報復他的方法, 松開嘴,揉了揉自己的腮幫子。
鬧了這么?一會兒, 沈芙也消氣了,自顧自揉著自己的臉。
滿滿睜著大眼睛傻傻的看了一會兒熱鬧也有些困了, 趴在爹爹懷里,粉嫩的眼皮一搭一搭的,很快就像小豬一樣睡著了。
燕瞻讓奶娘進來把孩子抱下去。
門?重新?關?上,房間里只剩他們兩?人。
沒了孩子,沈芙忽然看著燕瞻空蕩蕩的手臂眨巴眨巴眼。
燕瞻清楚地看見了她眼里的渴望,覺得十分荒謬,冷嗤了一聲:“你多大了還要我抱?”
他也很難想象,她的想法怎么?會如此多變和跳躍。
沈芙嘴巴不?滿地翹了翹。
“我年紀也還小啊。”說到這里,她忽然低下聲音,有些失落地說,“我只是個?庶女,我娘一直被?沈無庸關?在院子里,他很少會來看她,所以我從小就沒見過他幾次,也從沒有感受過所謂的爹爹的懷抱。”
其實小時候她不?懂事,不?懂得娘親的處境的時候,她還是憧憬過有一天能得到沈無庸的懷抱和疼愛的。
不?為別的,因為小時候沈芙經常看見沈無庸抱著沈如山或者是沈蕙,笑著哄他們,給他們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沈如山,沈蕙會笑著說爹爹真好,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沈無庸從來沒有抱過她。
那個?時候她還小,不?明白為什么?都是沈家的孩子,她卻沒有爹爹抱。
后來漸漸長大了,沈芙越來越能體?諒娘親的處境,以及沈無庸為了他的兒子,差點讓她去死的時候,沈芙對父愛的最后一點渴望也就煙消云散了。
此后,她對這個?父親最后的感情?,就只剩下恨。
她的幼年過得很孤苦。
好在她的孩子不?像她,燕瞻是個?負責的父親,滿滿從小就有父親的疼愛。
剛才燕瞻抱著滿滿的時候,忽然就讓沈芙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對父愛的一點渴望。
都說幼年的缺憾會伴隨一生。
所以現下滿滿走了,燕瞻也騰出手了,沈芙忽然也想讓燕瞻把她抱起來。
她知道這個?要求很荒謬。她只是想試試,試圖感受一下。
可是她只是對燕瞻眨了眨眼,還沒說話呢,就被?燕瞻拒絕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
他嚴詞拒絕,沈芙只好“賣慘”了。
但是他聽完她的“賣慘”后,依然毫無動容:“不?可能。”
沈芙:“……”
抿了抿唇,“我只是讓你抱我一下,你干嘛這么?冷漠?”
燕瞻著實氣笑了:“把我當你爹來圓你小時候的夢,沈芙,你能再荒唐一點?”
沈芙不?講道理:“你都能抱滿滿,為什么?不?能抱我?”
說完她就對他直直地舉起兩?只手臂。
燕瞻冷漠了搖了搖頭。
若是平時,抱她也無妨。可這賦予了某種“特殊意義”的抱,燕瞻不?可能答應她這么?荒唐的要求。
“不?可以。”
沈芙皺著臉,跺了跺腳哼了兩?聲,“你抱我嘛。”
荒謬。
燕瞻心想。
她又開始哼哼唧唧的,與滿滿如出一轍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一直望著他。
其實滿滿的五官很像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透過滿滿,燕瞻似乎能看見小時候一樣可愛的她。
應是極惹人憐愛的。
可是她的生母早逝,四?歲就被大哥推進水里險些喪命,此后一直小心翼翼孤苦伶仃地蜷縮在一個破敗的小院里,極艱難地長大。
這樣可憐。
這樣,讓人心軟。
心軟到就算是十分荒唐的要求,他也想滿足她。
“……”
燕瞻頭痛極了,皺著眉重重嘆了一口氣。緩緩彎腰單手把她抱了起來,讓她像滿滿一樣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芙立馬就高興了,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脖頸,他的胸膛寬厚溫暖,很有安全?感。眼尾彎起來,別提有多得意了。
她依賴燕瞻。這是沈芙忽然意識到的事情。
嘴巴張了張,剛想說什么?,就聽燕瞻道:“閉嘴。”
她想說什么?燕瞻不?用猜也知道。
他不?想當她爹,下輩子也不?想。
沈芙嘴巴嘟了嘟,不?說就不?說唄。
不?過她還沒開口呢他就知道她要說什么?,他可真了解她啊。
燕瞻不?讓她說,沈芙心情?很好終于愿意和他好好談一談。兩?只柔嫩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一雙濕潤潤的杏眼彎起來,雙腿悠閑愉悅地晃了晃,低著頭仔細看燕瞻臉上的表情?:“夫君,你不?生氣了吧?”
燕瞻沒說話。
沈芙眨了眨眼,又小聲的說了句:“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她和王振昌的醋。
沈芙意識到。
不?怪沈芙現在才反應過來。因為她之前就和他說過她與王振昌的過往,他并不?在意她之前想嫁給何?人啊。所以自然想不?到他這個?時候會吃醋。
雖然她自己覺得她與王振昌沒什么?,可是她和王振昌從小的經歷,以及她對王振昌莫名的信任,顯得她與王振昌之間有不?一般的情?誼。
不?過沈芙又想她這個?夫君從來不?是耽于兒女情?長之人,心中大概只有天下,怎么?會在意這點事?
抱也抱了,沈芙感覺自己已經圓了小時候的夢,就放下手想下來。可是燕瞻的手臂忽然抱得更緊了,托著她不?放。他的力?道不?是沈芙能掙脫的,他只是換個?姿勢,把沈芙面對面抱著,深邃難辨的眼直直看著沈芙,平靜地說:“是。”
自然而又肯定的答案。
燕瞻將書桌上的放著的書籍揮到一邊,把沈芙放了上去,雙臂撐在她兩?側,垂眸看著她。
她和王振昌的過往,他不?是不?知道,她曾經也詳細地與他解釋過。
那時她的嫡母做局讓他聽見她曾經私下與那王三郎定下終身大事,他只是覺得有一些被?欺瞞的不?快而已。
時下女子終身大事皆由雙方父母定下,與人私定終身對于女子來說已是出格。或者更嚴重點說,是家風與德行有虧。
但燕瞻知她在沈家的處境,不?覺得她做錯,且是她婚前之事,他并不?在意。
只是后來……王振昌來找她,所說之話雖然刻薄,但句句都是對她的情?意,并不?是她口中的“只是看中了她的臉”。再到王振昌來王府找她,明明有可能對她不?利,她卻對他有著無比的信任……比對他這個?夫君更甚。他們之間有過的過往和聯系,比他想象的更深刻。
她如此信賴一個?男人,甚至曾經處心積慮要嫁給他。這樣的認知讓燕瞻忽然不?再冷靜。甚至滋生了一些陰暗的,連他自己也不?恥的念頭。
殺了一個?王振昌,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但因為他的嫉妒心就要殺掉一條無辜的性命實在——
小肚雞腸。
她倒也沒說錯。
燕瞻看著她略顯無辜而又不?解的眼睛,“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在想……”
他的手指撫著她眼下的皮膚,似要透過這雙眼得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嗓音低低沉沉:“你對我總是有諸多隱瞞,但你對他,比對我信任得多。是不?是,從小互相?舔舐傷口的過去,他在你心里總是不?一樣?”
沈芙眨了眨眼。
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他真的吃醋了,因為她對王振昌莫名的信任。
想了想,她認真地回答:“或許有一點吧。我和王振昌其實是一樣的人,小時候互相?安慰互相?取暖,所以彼此也算了解。但這份信任來源于我對他的了解,而不?是喜歡。至于對你有諸多隱瞞……”
沈芙緩了緩繼續說:“安王府一開始對于我這個?庶女來說就不?是個?簡單安寧的地方,你一個?親王世子,勢力?龐大,高高在上還冷漠不?近人情?,我怎么?敢接近?而且我看得出來你對沈家和我的防備和不?喜,我當然要瞞著你了。為娘親報仇的事,在我心里謀劃了很多年,不?能出一點差錯,別說是你,就連方嬤嬤我也沒有說太多,這并非是因為我不?信任你。”
“所以,我不?是故意隱瞞你也沒有不?信任你。”沈芙雙腿晃了晃,忽然想到什么?又說,“而且我都為你生了孩子了,我對夫君才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她笑盈盈地望著他,搖晃的燭火落進她眼眸,閃著細碎的光。
饒是燕瞻也不?得不?承認,她極會哄他。
沉默了會兒,他點點頭。
“對。”
沈芙見他臉色好了許多,應是很滿意她的答案,干脆趁熱打鐵又直起身子,仰起下巴親了親他的薄唇,又往上親他高挺的鼻子,再往上她就親不?到了,吃力?的嗯了一聲,燕瞻慢慢低下頭,讓她可以夠著。
濕漉漉的吻落在他臉上,鼻梁,眼下,像是有什么?在心間抓撓,透著勾人的癢意。
燕瞻喉結滾動,長睫掩下,眸光暗了暗。手臂摟住她的腰,嗓音已經有些低啞,“好了。”
她每次都來這招。
“親我倒是你的絕招了。”
沈芙笑瞇瞇的又撲到他懷里親他的嘴。
嘻嘻,誰讓這招屢試不?爽呢。
第76章 第 76 章
燕瞻被她的?力?道沖得腦袋往后仰了仰, 她柔嫩的?唇瓣貼過來,再忍不住,抬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含住她的?唇肉細細輕吮舔舐。
唇齒輾轉, 燕瞻力?道越來越重, 吻得越來越深, 撬開她的?貝齒,舌頭探進去交纏,汲取其中甜蜜柔軟的?味道。
沈芙閉著眼承受著他的?吻, 感覺快要呼不過氣?, 不高?興的?哼了聲。
燕瞻收回?手,直接將她抱起,聲音帶著情·欲中的?喑啞,“嬌氣?。”
……
燭火滅了又亮。
沈芙滿頭細汗累極了, 躺在被子里?閉著眼, 淚濕的?睫毛貼在眼下一動不動,眼睛都不愿意睜開, 趴在床上耍賴。一頭烏黑的?頭發散落在枕上, 環繞著她纖弱凝白的?肩膀,也藏住了上面曖.昧的?痕跡。
帳內靡軟的?氣?息還未散盡。
腰上隔著軟被被輕輕拍了下, “起來洗漱。”
沈芙感覺自?己好想睡覺, 抿著唇從喉嚨里?哼哼了兩下就是不動。
“你幫我洗,不然?我就不起來!”
她最近是越來越愛撒嬌了, 賴皮更是渾然?天成。
燕瞻把她抱起來去往浴房, 浴桶里?已經倒滿了熱水。
沈芙全程不動,要他伺候。
很快被他洗干凈, 放回?了床上。
一回?到床上,沈芙立刻又像一條被兩面翻滾煎過的?咸魚, 躺著一動不動,甚至連姿勢都沒換一個,一副精氣?神被抽干的?模樣。
燕瞻搖了搖頭:“……無用。”
她每天練鞭子,總算不再像以?前那樣嬌弱,但這體力?都是練哪里?去了。
燕瞻只是實話實說,沒想到沈芙好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立刻就爬了起來,坐著瞪著眼睛有些惱怒地說:“那你躺下來試試?”
他們本來就不匹配,他那么強壯高?大,她就算身體好了,應付他也很吃力?好不好!
她嘩啦一下坐起來,燕瞻剛給她穿好的?衣裳又松開了,柔嫩的?臉上還帶著浴后的?紅暈,在白皙的?臉頰上暈開,紅唇微腫,軟而靡艷,實在勾人。
只是她實在是個不中用的?,再來一次肯定又要鬧。
燕瞻在床邊坐下,俯身將她的?衣帶系好,然?后在她頸上親了口。
好整以?暇點了點頭:“行。”
沈芙還沒反應過來。
“要我怎么躺下?”燕瞻身上還帶著沐浴后的?水汽,他慢慢往后倒,寢衣松開,露出結實的?胸膛,上面還有她咬的?牙印。
沈芙看見他躺在自?己面前,寬肩窄腰,男色惑人,很難讓人把持住。
咽了咽口水,那手忍不住就上前掀開了他的?寢衣摸上去了。只是這一動,牽扯了大腿,酸痛的?感覺傳來,讓沈芙想起了自?己身體的?疲憊。
不行不行。沈芙連忙收回?手,克制自?己的?邪.念。她就算真的?想試試這個姿勢,也真是受不住了。
下次,下次一定把燕瞻壓在身下。
只是這一動,她的?睡意也消失不見。
為了壓下自?己的?蠢蠢欲動,沈芙只能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翻身下來,說起了別的?事?。
“你如今已經與二皇子攤牌,此后必定不死不休。聽娘說……沈無庸已經關在了大理寺?”沈芙轉頭問他。
可是這眼睛總是忍不住亂看,還沒等燕瞻回?答,她忽地又坐起來,拉起被子蓋住他,眼不見為凈。
燕瞻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亂動。
“嗯。三日?之后,皇帝會親審沈無庸。”
如果沈芙沒有猜錯的?話,三日?之后,才是真正的?大戲開始。
自?從得知了燕瞻的?身份,沈芙也震驚過,可是很快就沒什么感覺了。可能是因為作為他的?枕邊人,從他各種布局謀劃,沈芙心里?其實早就隱隱有所?猜測。
燕瞻不讓她摻和?太多,可是終究二皇子的?矛頭還是對準她了。
那天那個喬裝成青黛的?刺客就是想俘虜她和?滿滿,以?此挾制燕瞻。
這樣的?事?,隨著燕瞻與皇帝二皇子的?斗爭越深,只會越來越多。而沈芙要做的?,便?是時刻謹慎保全自?己與孩子,不給燕瞻拖后腿。
她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所?以?對于燕瞻的?謀劃她從未干涉太多。但對于沈無庸和?文氏之事?,她不能置身事?外。
報仇,還是要自?己親手來做才算痛快。就算這可能會讓她背上“弒父”的?罪名,沈芙也再所?不惜。
沈芙眨了眨眼,問:“你安排的?那個沈氏族人已經進京了?”
“是。三日?后他會當眾指認沈無庸的罪行。”
到時,隨著沈無庸罪行的?暴露,他救下文氏罪犯一事也會被天下知曉。
從燕澤刺殺三皇子,私放沈無庸兩樁大罪,燕瞻表面上是與燕澤作對,要置他于死地。實則燕瞻要做的?,是要承正帝自?己親自?,重新掀起文氏一案。
沈芙明白燕瞻的計劃。只是……
“一個與沈無庸關系不算親近的族人,突然?進京狀告沈無庸,雖然?可行,但在外人眼中終究有些牽強,也不夠有分量。”
燕瞻眉頭緊鎖:“你想如何??”
“要為文氏申冤,掀起軒然?大波,令朝野震動。”沈芙笑著說,“應該沒有比我這個親女?狀告生父更合適,更順理成章的?了。”
而且她是世子妃,身居高?位身份貴重,敲登聞鼓鳴冤誰敢置之不理,也更能將此事?鬧大,大到滿城風雨,大到承正帝無力?再掩飾。
所?以?,其實沈芙才是那個獨一無二最合適的?人選。
可是燕瞻想也沒想就否決了她的?提議。
“不行。”
“為什么不行?”沈芙眼睛睜得大大的?,條理清晰說出自?己的?理由,“第一,由我狀告生父才能鬧大此事?。第二,我比那沈氏族人更聰慧,更能配合你。最后,我與你一心,絕不會被人收買臨時反口。”
她上前抱住燕瞻的?手臂,眼帶懇求:“所?以?只有我與你配合這個計劃才能天衣無縫。我想不到夫君拒絕的?原因。”
而且她心心念念想親自?為母親報仇,亦想為文氏平反。
有何?不可?
燕瞻何?嘗不知沈芙才是最好的?人選。
“你以?為登聞鼓是那么好敲的??我朝敲登聞鼓者,需先跨火盆驗證其心,受十鞭驗證其志,最后長跪一個時辰方可進殿申冤。”燕瞻輕輕撫她的?柔嫩臉頰上的?碎發,語氣?放柔了些,不動聲色嚇唬她,“你可知那十鞭的?力?道,多少精壯的?男子因扛不住這十鞭喪失半條命而退卻。你這樣怕疼,身子又弱,受不住。”
十鞭。
確實很嚇人,若是以?往足夠沈芙退卻。
只是。
沈芙端坐起來,眼里?一片堅定。
“我從小就知沒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價的?。既然?那十鞭很多人沒有堅定的?信念都抗不過,那你如何?保證那沈氏族人能抗住?我卻不一樣。”沈芙看著燕瞻,目光是從未有的?堅持,“曾經為了給母親報仇,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雖然?我總是喊疼,但很多時候我都是在你面前裝的?,我其實很堅強的?。不過區區十鞭,我受得住。”
“我受不住。”燕瞻難得有些惱怒。
連刑罰竟然?都嚇不住她。
沈芙看著他眉頭驟起的?深痕,有些愣住。
……
沈芙起床時,身旁的?位置已經冷了。這段時間他為一直早出晚歸。
其實沈芙的?提議是極好的?,這個申冤之人本應該由有冤之人來做,那沈氏族人憑什么?
但是昨晚燕瞻并沒有松口。
敲登聞鼓的?代價太重,十鞭下去半條命都沒了,確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否則人人有冤屈都去敲鼓,皇宮就變成菜市場了。
燕瞻雖然?沒有答應,但沈芙決定等晚上回?來再說服他。
為今之計,她先得想想那十鞭該怎么辦?雖然?她相信自?己能堅持,但她終究體弱,十鞭下去還要跪一個時辰,她只怕自?己的?身體支撐不了太久。
沈芙對敲鼓鳴冤的?律法?不甚了解,但她既然?選擇自?己鳴冤,多了解一些總不會錯。
人,不能打無把握之仗。
只是燕瞻現下不在,她就是想問其中詳情也沒有辦法?。沈芙想了想,又想到一個人。連忙起床洗漱,穿戴整齊后去了昭華堂。
——
昭華堂里?。
安王妃看見沈芙一大早就過來,有些驚訝道:“芙兒?你怎么這么早過來,有什么事?嗎?”
自?從沈芙生了孩子以?后因為安王妃憐惜她辛苦,早就免了她請安。
沈芙上前見過安王妃,“母親,芙兒是有一事?想問,您可知敲登聞鼓該怎么做?火盆與下跪我倒是沒問題,只是這十鞭,雖然?我有信心能扛住,但后面我還需要上殿申冤陳情,這十鞭,具體是個怎么抽法??”
了解清楚一點,她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安王妃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件事?,有些意外:“敲登聞鼓,瞻兒不是已安排了別人來做?”
“是。”沈芙點頭,又道,“但這是為文氏申冤,亦是我和?生母的?仇,我想親手去做。夫君是擔心我的?身子才安排的?別人,可到底也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了不是嗎。”
安王妃聽完沈芙的?話點了點頭。
芙兒說的?確實不錯。若由她來做這“申冤”之人,方顯得順理成章。
沈芙見安王妃神色贊同便?知自?己所?想沒錯。
“可是夫君不允,恐怕是擔憂我挨不過這十鞭。”
安王妃笑著說,“不過,這十鞭你并非非承受不可。”
沈芙眼睛亮了亮。
“真的??”
“是的?。”安王妃道,眼神看向窗外,似回?憶起什么,“很多年前,瞻兒的?母親——”
安王妃看著沈芙,沒有瞞她,“也就是先太子妃,因被污蔑清白,也曾敲過登聞鼓求先皇做主。她是個很堅韌的?女?子,只是身子弱,禁不起那十鞭。當時先皇憐她剛有身孕,特意下令,二品及以?上的?命婦敲鼓鳴冤免鞭打之刑。是以?,你若敲鼓鳴冤,不必受那鞭打之刑。”
得知這個消息的?沈芙十分?高?興。
既然?如此,她不是就不用受那皮肉之苦了?她雖有信心能堅持,但不用被鞭打總是好的?。
高?興沒多久,沈芙臉上笑容又一頓,既然?有這樣的?規定,那燕瞻必定是知道的?,可是他為什么還是要說出來嚇唬她?
而且他的?態度很堅決。
“夫君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做到?”
安王妃見她疑惑,嘆了口氣?說:“雖然?不必受這十鞭,可向天子申冤并沒有這么簡單。除了天子親審,根據案情可能還要受大理寺刑訊。燕峰一心想掩蓋文氏冤情,對你定會用大刑,不比那十鞭好多少。”
燕瞻自?己就擅刑罰,怎會不知受刑者有多痛不欲生。他怎么會讓沈芙受這樣的?罪。
“他不是不相信你,他是舍不得讓你受一點罪。”
第77章 第 77 章
任何權力的更?迭, 都少不了殘酷血腥的斗爭與廝殺。
承正帝心機深沉,早就在做準備對付燕瞻了,暗中已籌謀了許久。
到?那血雨腥風, 千鈞一發之時, 形勢瞬息萬變,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完全保證,自己能?是這場權力斗爭的勝利者。
對于?明日擊鼓鳴冤的計劃,說實在的, 閆行對那捉來的懦弱無能?的沈氏族人沈齊能?否扛住承正帝的質問和大理?寺的刑訊也很是擔心。
若是不成?, 只怕就很難給承正帝定罪,讓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但是目前除了那沈齊,也沒有別的好計策。
閆行拿起碗,仰頭喝了一大碗酒。
楊覺倒是有個更?好的人選:“與其讓那懦弱無能?的沈齊上?, 這棋子的人選在下以為……”
這沈家, 還有更?好更?保險的人選,只看世子同不同意了。
說著他抬頭看了看上?首的燕瞻。
燕瞻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打?斷楊覺:“先生?不必說了, 你說的人選我知。”
閆行腦子一轉,頓時也想到?了沈芙的頭上?。只是看世子神?情不虞, 只以為是世子妃做不到?此事。畢竟世子妃雖是沈無庸親女, 但她體?質瘦弱,風一吹就倒的弱女子, 怎受得了嚴刑拷打??不妥, 實在不妥!這楊覺出的是什么狗屁主意!
想到?這里立刻出聲道:“你難道不知道大理?寺的刑罰有多重?輕則傷筋動骨,重則……這種危險的事怎么能?讓世子妃來做, 楊覺,你是瘋了嗎?!”
被閆行這么一質問, 楊覺面色也有些訕訕,對燕瞻拱手道歉:“世子恕罪,是在下思慮不周了。”
“無事。”燕瞻深呼吸了一口?氣,“先生?即便不說,也有人已經提了。”
而且燕瞻心中有數,她平常看著隨遇而安,懶懶散散,但在沈家的事上?,她一貫倔強堅定。
他攔不住她。
燕瞻何嘗不明白這點?。
閆行:“誰?!是誰提出來了?”
閆行是武將,心思粗獷想不到?那么深,但楊覺立馬就聽出來了。
恐怕是世子妃早就自己提了出來。
楊覺本覺得世子妃是最好的棋子,可是剛剛閆行的一番話也讓楊覺深思,大理?寺刑罰嚴酷,世子妃金尊玉貴怎可能?受得住?而且承正帝為了壓下當?年的事一定會從?中作梗施壓大理?寺,若是出了意外,世子妃只怕會有危險。
且看世子態度,他定然不會讓世子妃冒這樣的險。
可世子臉色這樣僵冷,必定是與世子妃有了分歧。
思索了會兒楊覺問道:“可是世子妃定要做這顆棋子?”
燕瞻頭疼了許久,也不瞞他們:“是。先生?可有什么辦法勸阻?”
楊覺沉默了下來。
世子妃大義?他楊覺佩服不已,可風險太大,也無怪世子不允。
只是這勸阻之事……聽世子所言,世子妃似是已經下定了決心,楊覺雖口?齒伶俐卻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阻止。
閆行道:“勸阻?世子直接下個命令,不怕世子妃不聽!”
燕瞻捏了捏酸痛的眉骨。
他怎么會來咨詢這個武夫的意見。
“怎么,世子妃敢不聽您的話?不可能?,天下哪里有婦人敢不聽丈夫的話的!更?何況是世子您!”
閆行可看不懂燕瞻的臉色。只覺得以世子人人懼怕的威嚴,一內宅婦人還敢違抗他的命令不成?。
楊覺笑道:“閆將軍這話說得可就狹隘了,世子妃若能?聽世子的話,怎么還會找我們來想辦法勸阻?”
閆行恍然大悟:“也對!”然后又撓了撓頭說,“那世子可就找錯人了,您自己都懼內,我們能?有什么辦法?”
燕瞻:“……”
他確實不該來這一趟。
……
夜已深,整個皇城都籠罩在寂靜之下,大多數人都陷入了安眠。
燕瞻踏著月色進了院子,屋內安安靜靜沒有一絲聲響。
推開門,只見屋內的燭火已經熄滅,這個時辰她大概早就睡著了。
燕瞻這樣想著,正準備去洗漱,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悄悄的走來。他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動聲色站定,果然很快,腰上?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
“我是鬼。”她故意拉長聲音,做出恐怖的語調。
“什么鬼?”燕瞻平靜地,慢條斯理?地把她不甚安分的手從?衣服里拉下來,“色鬼?”
“……”
糟糕,被他看穿了。
她確實挺饞他的身?子的。當?然,還是正事要緊。
沈芙舔了舔嘴唇,又笑嘻嘻地說:
“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
“軍中有事。”燕瞻用了幾分力氣將她的手拉下來,就往凈房走,似乎不欲與她多說。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走得又快,沈芙只能小跑著跟在他身?后。
“你等等我,我話還沒和你說完呢!”
燕瞻頭也不回,暗色的衣擺在空中揚起利落的弧度:“如?果你是說你要親自上?殿申冤之事,那就不必說了,我不允。”
“為什么不允許?我都知道你說要受鞭刑是故意嚇唬我的,你放心我能?做到?,我也不怕受——”
燕瞻突然停下來,沈芙沒注意,一頭撞到?了他堅硬的背上?。
挺翹的鼻子立刻變得通紅,她皺著臉揉著,淚水都快掉下來了。
燕瞻卻毫不憐惜。
轉過身?居高臨下面色冰冷地看著她:“你看,你嬌弱到?隨便一碰都要掉眼淚,怎么受得了更?重的刑罰?鞭刑之事是我騙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若上?殿,到?時審訊受刑比這鞭刑還要痛百倍?你又知不知道到?時候你要受什么樣的罪?!!!你讓我怎么——”
她連被碰了鼻子他都心疼,放心?他該怎么放心?
沈芙怔怔地看著燕瞻,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伸手,一點?一點?慢慢的,又堅定的擦掉眼尾淺淺掛著的淚珠,然后讓他看:“你看,眼淚擦掉不就沒有了嗎?這有什么呢,不是愛掉眼淚就是脆弱了。”
“你總是小看我,或者說太擔心我,其實我只是喜歡在你面前掉眼淚而已。”沈芙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罪,但是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不是么?你總是強勢地決定一切,要將我保護在你的羽翼之下。可我雖沒有什么大志向,卻也絕非軟弱到?不堪一擊之人。”
緩了緩。
“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不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依然愿意去做那是因為我相信,你會保護好我的,所以——”
她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他身?前堅定不移地說:“我愿與你并肩,生?死與共。”
有風從?窗戶吹進來。將沈芙那句清脆的“生?死與共”直直地吹進燕瞻耳膜。
振聾發聵。
沈芙說完以后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情,只見燭光下他的神?情依然冷厲,似乎沒有任何動搖改變想法的跡象。
她知道他的憐惜與心疼。
沈芙挺翹的小鼻子被撞了一下還紅紅的,忽然故意捂著鼻子道:“哼,都怪你,疼死了!”
話音落下,她就踮了踮腳,抬著下巴眼眸灼灼的看著他。
一副他不妥協就不罷休的架勢。
不知過了多久,安靜的房間里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燕瞻微微彎腰,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撫她的鼻子,嗓音低低沉沉,卻稍顯的柔和了:“還疼?”
沈芙唇角揚起來,眼眸彎彎似綴著星光,眸光閃閃:“我是會疼,但是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她嬌憨地說著。
燕瞻頓了頓,忽然俯身?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她身?體?嬌小,被完全籠罩在他的懷抱里,對燕瞻來說,就像只瘦弱的小貓。
可明明這樣羸弱,明明連撞到?鼻子都要撒嬌讓他抱的人,怎么會有這樣堅定的心。
第 78 章
金鑾殿上。
文武百官兩邊站立。
披頭散發的沈無?庸被押上殿, 長時間處在威脅和驚嚇之下,他的面容變得灰白,神情萎靡不振, 似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跪下!”侍衛一腳把沈無?庸踢跪下去,沈無?庸雙手著?地?,重重磕頭, 顫顫巍巍道,“罪臣沈無?庸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承正帝看?了看?下面的袁叢, 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便知沈無?庸的口供他已?經辦妥了。
但這一切太過順利,讓承正帝心中隱隱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怪異的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著?他往前?走, 其實前?面早已?經設下了陷阱等著?他往下跳。
慢慢收回心神。
承正帝開始審問跪著?的沈無?庸:“罪人沈無?庸,朕問你,究竟是誰將你救下?從實招來, 若有一句不實, 大刑伺候!”
沈無?庸被驚嚇到,連連磕頭, 渾身?顫抖, 頭埋在雙臂之下, 嘴唇訥訥良久“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是……二殿下!”
話音落下, 大殿內嘩然一片。
承正帝的臉色頓時黑下來, 剛要?看?向底下的袁叢, 又聽沈無?庸反口:“不, 不是二殿下……”
承正帝橫眉怒目:“到底是不誰?”
沈無?庸渾渾噩噩, 已?經有些神志不清:“我,我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有個穿黑衣服的女子,自稱是二殿下的小妾,說要?救我出去……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饒命啊!”
說完后沈無?庸不斷地?磕著?頭。
這個答案讓承正帝十分滿意,連燕澤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只有底下的袁叢臉色有些怪異。
他只讓沈無?庸指證燕瞻,怎么變成了黑衣服的小妾,這和他讓沈無?庸說的有出入。
身?為錦衣衛,袁叢敏銳地?察覺到現在已?經神志不清的沈無?庸說的……可能都是實話。
那代表著?燕瞻在很久之前?就謀算到現在的一切了,而那個自稱是二殿下小妾的黑衣女子亦可能是燕瞻設計的。
若真?是如此……那燕瞻城府之深,籌謀之遠簡直非人也。想?到這里,袁叢只覺得渾身?發寒。可這是在大殿,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明?目張膽地?提醒陛下。
而另外一邊承正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即赦免燕澤,只罰他失察禁足一月。根本沒有注意到袁叢這里神色不對。
且滿朝文武無?一反對,紛紛恭聲道:“陛下英明?!”
承正帝笑著?點了點頭。忽然殿外傳來隱隱約約的鼓聲,這時一小太監面色焦急,急匆匆地?跑進來:“陛下,殿外有人擊鼓鳴冤,狀告沈無?庸草菅人命!”
“什么人?”
“是、是……”小太監小心地?看?了最前?面的燕瞻一眼,然后立馬低頭,“是沈無?庸之女,沈芙!”
聽到沈芙的名字,滿朝嘩然,紛紛看?向燕瞻,誰不知道這沈芙是燕瞻之妻!
竟然在這個時候狀告生父?這世子妃也太過荒唐!
只見燕瞻臉色變得鐵青,薄唇擠出一句話:“簡直胡鬧。”
轉身?看?向那太監:“告訴她我的話,讓她立即回去!”
小太監剛想?離開,就聽到龍椅之上承正帝悠閑的聲音傳來:“等等。”
“既然敲了登聞鼓,必是有冤情,何不讓她上來!”
又笑著?看?向燕瞻:“瞻兒你這是做什么,申冤是人之常情,為何那么急切的趕她走?”
承正帝心情不錯,樂意看?一場笑話。
太子逼宮謀反,沈無?庸就是挾持了這沈芙挾制住了燕瞻。
承正帝身?在皇宮,卻耳聰目明?,自然聽過燕瞻“懼內”之名。
他這個侄子威風凜凜勇武不可擋,卻管不住一個內宅婦人,這也是他的報應了。
而且,當初太子能以此女子挾制住燕瞻,如今……承正帝眼底暗了暗,告御狀沒有那么容易,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可借此將沈芙關押在大理寺。控制住這沈芙,那么要?控制燕瞻,就容易多了。
承正帝謀劃多日,早已?經蠢蠢欲動,沒有輕舉妄動是終究還有些忌憚,沒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這沈芙送上門來,正是個好機會。
袁叢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連忙出聲:“陛下——”卻被承正帝無?視,直接道:“宣沈芙上殿!”
“宣,沈芙上殿!”
太監尖利的聲音傳遍金碧輝煌的金鑾殿!
過了好一會兒,在侍衛的押送下,一身著藕荷色芙蕖紋衣裙的女子慢慢走上了殿,那女子妝容精致,華服釵環一身?,柳眉彎彎,翹鼻朱唇,清新秀美得宛若一株剛剛綻放的嬌花。在外跪久了雙腿疼痛行走不便,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但面容始終平靜,只看?著?前方跪著的沈無庸時眼里透出一分恨意。
女子容顏絕艷,吸引了眾多的視線,忽然又想起她的身份,不敢再多看?。
只燕瞻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低垂的眼眸里情緒難辨。
沈芙卻像是沒看?見燕瞻一般,自顧自上前?行禮:“妾身?沈氏,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承正帝看?著?虔誠跪在地?上的沈芙:“你有何冤屈要?申,狀告何人?”
沈芙看?了瑟瑟發抖的沈無?庸一眼,聲音堅定:“妾身?要?狀告生父沈無?庸,草菅人命,禁錮殘害我生母!”
“哦?”皇帝好奇地?道,“你生母?”
聽完這句話,承正帝心里已?經認定,不過就是沈無?庸搶了這沈芙的娘進府當小妾,后被正室磋磨致死這種稀松平常的事。
天下男子,但凡有些權勢的,強娶幾個美貌的小妾的事數不勝數。
就因?為這樣,這沈芙就要?狀告生父?不論她狀告生父實乃大不孝,這沈無?庸本就是死囚,她即便不告,沈無?庸也活不了,她何必多此一舉?
沈芙很快給?了承正帝原因?:“我狀告生父無?他,只為給?我母親討一個公道!為她許多的年的冤屈折磨,討一個公道!”
沈芙話一出,朝堂滿是不屑之聲。
大理寺卿陳云禮站出來:“你母既為妾,應是賤籍,生死本由主?人裁奪,更何況你有什么證據證明?你母親是死于?沈無?庸之手?”
沈芙低著?頭,只覺得好笑:“因?為我娘是賤籍,就沒有求一個公道的權利嗎?”
陳云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沈芙繼續說,“可是誰告訴陳大人我娘是賤籍?”她抬起頭,眸光帶著?質問。
陳云禮頓了下。
他只是按照常理推斷罷了。
沈芙忽然對著?承正帝跪拜:“我娘不是賤籍,她是官家女子,還請皇上做主?啊!”
官家女子?
官家女子怎么會來給?沈無?庸做妾?眾人皆是一頭霧水。只有沈無?庸伏跪在地?渾身?顫抖。
承正帝好整以暇地?問:“哦?哪個官家女子,說來聽聽,若屬實,皇伯父一定為你做主?!”
沈芙笑了笑,磕了一個頭,慢聲說:“我母親,乃是前?兵部尚書文容章之女,文言君!”
罪臣之女,也是官家女子!
隨著?沈芙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偌大的金鑾殿里鴉雀無?聲,透著?死一般的寂靜。
竟然是文氏……那個勾結北翼被滅族的文氏!這沈芙是文氏后人?她是瘋了嗎,不好好藏著?還敢上殿擊鼓鳴冤?
承正帝豁然站起身?,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很快閃過一絲慌亂:“文氏?!!!文氏竟然還有活著?的人?通敵賣國的叛徒竟然漏了你,來人,來人,給?朕——”
“陛下且慢!”沈芙連忙大聲道,“我文氏一族忠心耿耿,絕不會通敵!還請陛下做主?,還我文氏清白!”
“胡說,文氏通敵證據確鑿,豈容你狡辯?!”承正帝臉龐漲紅,大怒!
“敢問陛下所說證據確鑿是什么?”沈芙反問。
承正帝冷笑了一聲,“大殿威嚴,你一個小小女子竟敢出言不遜觸怒龍顏,來人,把她給?朕拖下去!”
“皇上這是心虛了?”沈芙大笑了一聲,“竟連我的話都不敢聽完?我倒是也想?問皇上一句,這么多年你過得可心安?”
“放肆,放肆!”承正帝臉色鐵青,“竟敢出言犯上,居心何在?!來人將她拿下,死傷不論!”
金鑾殿外忽然圍了一圈精兵。
“我看?誰敢!”
燕瞻忽然站出來,來到沈芙身?前?,直視承正帝:“我妻手中握有證實文氏蒙冤的證據,皇上不看?反倒著?急忙慌殺人滅口,是心虛,還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承正帝雙目幾欲突出:“燕瞻!你這是逼宮?!”
燕瞻:“臣,是要?皇上還天下忠臣一個清白和公道!”
對峙中。
大理寺卿陳云禮忽然站出來,恭敬道:“世子妃本是文氏罪臣之女,屬嫌犯之列,若要?為文氏鳴冤,按照律法,要?先上刑以證其心!”
承正帝頓時平靜下來,冷笑道:“朕倒是忘了,該上何刑?”
陳云禮:“十指連心,該上拶刑!”
“好,好,來人,上刑!”承正帝看?著?燕瞻,暗藏威脅,“這刑罰連心,若是不小心可就是去了半條命!”
很快,指伽的刑具就被抬了上來,行刑的侍衛將沈芙纖白的十指分別放進夾板中。
雖然還沒有收緊,但那硬冷的刑具貼在沈芙手指的皮膚上時已?經讓沈芙隱隱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氣。上面干透的暗紅血跡令人直接感受到接下來會有多痛苦和殘忍。
沈芙一言未發,只是慢慢閉上了眼。
夾板慢慢收緊,行刑之人開始用力,頓時,似斷骨一般的疼痛從手指遍布四肢百骸,她緊咬嘴唇沒有出聲,額頭慢慢滲出了汗水,將頭發打濕。
可是很快,她再忍不住,女子凄厲的慘叫傳遍大殿,指骨上已?經血跡斑斑。
眼淚與汗水混在一處,幾乎面目前?非。
是真?的好疼啊,燕瞻沒有騙她。沈芙用僅剩的力氣想?。
她是不是要?死了……沈芙的思?緒浮浮沉沉,快要?飄遠,好像快失去意識……可是她不能倒下。
意識迷糊中,耳邊忽然聽到一道沉厲的聲音:“夠了!”
陳云禮立刻上前?阻攔:“世子殿下難道想?阻撓行刑嗎?就算她是世子妃,也得按律法辦事!世子干擾行刑,您這是來申冤,還是來逼宮?”
陳云禮的話很明?顯。
燕瞻若干涉,這申冤的性質可就變了,以后史書上也會寫下這一段。后世再來看?這段歷史,難免會生出諸多猜測。
本來沈芙親自來申冤就是為了能夠堂堂正正為文氏平反,堂堂正正公布承正帝的罪行,不留下一絲污點。
沈芙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了,嬌嫩的唇瓣被咬出了血,變得慘白,整個人無?力地?趴在地?上,滿臉汗珠,頭發散亂打濕,凄慘又脆弱,可是她還是虛弱地?對燕瞻慢慢搖了搖頭。
告訴他,她還能忍,她還死不了。
可是燕瞻忍不了。
她纖白的雙手全是血,流了一地?,染紅了大殿光潔的地?板,也染紅了燕瞻的眼。從眼中順著?四肢百骸流入五臟六腑,生出難以忍受的疼痛。
她流了好多血。
為了堵她的嘴,承正帝是想?要?她的命。
可任何事和她的性命比起來,都不值一提。
他快步上前?,直接抽出劍將上刑的太監逼退,單腿跪下將已?經快失去意識的沈芙抱在懷里,小心地?將夾板從她手上褪下。
失去了夾板的禁錮,原本已?經凝結的血又重新流了出來,染紅她的衣袖,也染紅了他的。
“再上刑她就沒命了,到時還怎樣申冤?”燕瞻抬頭看?向承正帝,“還是說,陛下在害怕什么,有心將申冤之人先置于?死地??可她若死了,皇上又堵的住悠悠眾口嗎?”
“你——”承正帝怒視燕瞻,又收到袁叢和老二的視線,示意他還需再忍耐一會兒,只能暫時按下怒火,拖延時間。
燕瞻咄咄逼人:“皇上還在等什么,開始審問吧!”
沈芙休息了一會兒慢慢恢復了些力氣,掙扎著?從燕瞻懷里爬起來,顫抖著?雙手從懷里拿出幾封泛黃的書信:“這是我外祖父和昭仁太子的通信,上面有昭仁太子的私印為證,做不得假。皇上當初定我文氏通敵,可這些書信都能證明?,當初我外祖父私下與北翼交涉都是和昭仁太子事先定好的誘敵之計,絕非我文氏通敵,還請皇上還我文氏清白!”
這些書信,被閆行拿走,卻沒有直接呈給?承正帝,而是將書信展開,游走于?百官之間,讓群臣見證!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幾封書信,終知當年承正帝定下文氏通敵,便是一樁大大的冤案!
就算是皇帝,也難辭其罪責!
承正帝鐵青著?臉沒有說話。
這也讓朝中有些老人想?起,當年文尚書是有鳴冤過的,只是承正帝認定其罪責,只念其過往功績,匆匆就判了全族流放。然后過了一段時間,這文氏全族就被一伙匪徒劫殺。
如今想?來,聰明?點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蹺。
可是承正帝為什么要?滅文氏的口,這其中的緣由是什么?
很快,沈芙就給?出了答案,她恭敬地?伏跪在地?上,請求承正帝還文氏一個清白。
而對于?承正帝來說,錯判文氏并?不致命,只要?殺了燕瞻,這天下就沒有人敢置喙!
所以承正帝很干脆的還了文氏清白。
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候,沈芙竟然還不罷休!
“多謝皇上為文氏平反,可是——”沈芙慢慢直起身?,直視承正帝,忽然笑了起來,“我文氏之冤也是皇上一手造成的,今日我也想?問一問皇上,當年為何將我外祖父匆匆定罪?!皇上是想?遮掩什么呢?”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污蔑圣上?”二皇子立即上前?訓斥!
“二皇子急什么呢?”沈芙道,“當初昭仁太子身?死,皇上認定是我外祖通敵刺殺,可現在既然我外祖無?罪,那刺殺昭仁的太子又是何人?”
承正帝怒道:“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如何還能查清?”
“皇上不清楚?”沈芙咄咄逼人,并?不退讓,又從懷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皇上認識這枚玉佩嗎?”
一枚圖案特殊通透的白玉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承正帝面色突然一瞬間慘白!
這竟然是……
沈芙繼續道:“看?來皇上清楚得很!這枚玉佩是當初昭仁太子送給?您的,卻出現在昭仁太子的尸首旁!”
話語直指是承正帝殺了昭仁太子。
“胡說!你隨便拿一個玉佩就敢污蔑朕?”沈芙的話終于?讓承正帝失去了理智!
“這枚玉佩是不是您的,請皇后娘娘前?來一辨便知。”沈芙話音落下,殿外的徐皇后在眾人的視線中緩緩走進來,接過沈芙手中的玉佩看?了許久,點點頭,“這是陛下二十歲那年昭仁太子送給?陛下的生辰禮。”
當年昭仁太子被刺身?亡時,燕峰并?不在,可是一枚屬于?燕峰的玉佩卻出現在昭仁太子的尸體旁,這意味著?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皇后又道:“昭仁太子被刺那夜,陛下很晚才回來,身?上還有血跡,我當時沒有想?太多,現在想?來,那血,就是昭仁太子的!”
皇后的話一出,朝堂大震!
沈芙指著?承正帝大罵:“認證物?證俱在,二十三年前?殺害昭仁太子又殺我文氏一族滅口,謀殺儲君,陷害忠良。燕峰,你可知罪?”
殿外忽然落下一道驚雷,緊接著?風雨大作?,嚇得群臣面容失色。不知道有誰突然喊了一句:“昭仁太子顯靈了,是皇上殺死了先太子!!!”
大殿里亂成了一片。
突然,整個金鑾殿外傳來腳步聲,一群精兵將大殿團團圍住,舉起箭對準殿內。
承正帝仰頭大笑,目眥欲裂:“是朕做的那又如何?區區一群螻蟻,還妄想?審判朕?朕是君,是天子,你們?是什么東西,還想?定朕的罪,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從古至今,就沒有臣子定皇帝罪的道理!”
眼見承正帝已?經陷入癲狂,沈芙見好就收,也不敢狂妄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利落地?躲到了燕瞻的身?后。
“別怕。”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二皇子燕澤見形勢大好,走到承正帝面前?獻計:“父皇,還等什么,將燕瞻這個亂臣賊子拿下!”
承正帝點頭,看?著?燕瞻冷笑道:“無?知小兒,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的謀劃,輕易就上了你的當?!燕瞻,你仗著?朕的恩寵,仗勢弄權,意圖謀反,朕今日就將你射殺在此,警告天下!”
說完手一揮,示意禁衛動手。
可他命令一下,外面重重包圍的精兵卻一動不動。承正帝頓時臉色大變!
“怎么可能!”
緊接著?大聲道:“陳炳春,這是怎么回事?!”
兵部尚書陳炳春慢慢出列,對承正帝鞠了一躬:“臣在。”
“你還在等什么,快讓他們?動手!”
陳炳春卻遲遲不動,反而恭敬地?看?著?燕瞻。
承正帝瞳孔驀然睜大。
“你們?,你們?早就合謀!”
“你現在才明?白,”燕瞻慢慢上前?,薄唇勾了勾,似笑非笑,“不覺得太晚了嗎?”
“你們?這是造反!”承正帝氣勢頓泄癱倒在地?,隨著?燕瞻的一步步逼近不斷地?往后爬,再無?剛剛凜然的氣勢。
“造反?”燕瞻冷聲反問,“你不是親口承認了謀害我父嗎?我只是拿回屬于?自己的位置,談何謀反,你說是不是,叔叔!”
叔、叔。
承正帝心中大駭,噴張的瞳孔顯露著?無?比的驚駭痛苦。
金鑾殿外兩邊的人馬廝殺在一處,血光沖天。
刺鼻的血腥味隨著?瓢潑大雨吹進殿內,開始讓承正帝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燕瞻緩緩俯身?,來到承正帝耳邊低聲道:“茍活了這么多年,燕峰,你也該死了。”
殿外風雨大作?,一個又一個兵將倒下,承正帝和燕澤的人馬很快被圍剿。
半個月后,承正帝寫下罪幾詔,將當年殺害昭仁太子之事公布天下。
安王與安王妃帶著?當年太子妃崔翎月死前?留下的信物?進宮,曝光燕瞻的太孫身?份。
第二日,承正帝退位,禪位于?燕瞻。
——
一個月后。
承正帝重病身?亡,新帝特赦徐皇后去行宮養老。隨著?承正帝謀害昭仁太子之事大白,當年加諸于?太子妃崔翎月身?上的流言也終于?被澄清。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皇宮里卻不平靜。新帝登基,宮中都在著?急忙慌地?趕制燕瞻登基的龍袍和沈芙的鳳袍。
而沈芙卻來了心情,吵著?要?去城墻上看?夕陽,燕瞻被她纏得沒辦法拋下繁忙的政務與她一同欣賞昏黃落日。
日落之后天邊彩霞漫天,金光四溢,仿若一幅唯美的畫卷。
城墻的臺階泛著?青灰,帶著?歷史的厚重感。這些石階穩穩佇立在此,見證朝代更迭,政權興衰。
沈芙走在燕瞻身?后,他穿著?玄色的龍紋繡金廣袖長袍,夕陽將他的身?影拉長,似帶著?永遠不變的沉穩安心。
沈芙的雙手還包著?紗布,過了一個月她手上的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燕瞻為了防止她抓撓又給?她包上了。
御醫上了最好的藥,連疤痕都沒有留下。可是那種似斷骨一般生不如死的疼痛,沈芙直到今日還心有余悸。
她絲毫不懷疑,那時如果繼續下去,她的雙手真?的會斷。可是她強撐著?,堅持著?,不過是不想?她和燕瞻苦心籌謀的一場“申冤”留下污點罷了。
為文氏申冤,再借此翻出昭仁太子死亡的真?相,就是為了讓承正帝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還已?死之人一個公道和清白。可是燕瞻當朝拔劍,就有以權勢威逼之嫌,在史書上難免留下話柄,被后世詬病。
所以當時就算是死,沈芙都不會叫停。只是她沒有想?到,受不住的反而會是燕瞻。甚至于?當場拔劍!
他明?明?從來都是最沉得住氣的人。
以至于?如今燕瞻登基,對于?他“逼宮”“謀反”“得位不正”的流言甚囂塵上。
但燕瞻并?不在意。
“比起所謂的話柄和虛名,你才是我最先要?考慮的事,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說。
金光閃耀的夕陽里。
沈芙一步一步走在燕瞻身?后,地?上落下兩道修長的身?影。
看?著?那兩道原本一前?一后的身?影慢慢變得快要?快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沈芙思?緒不知道飄到哪里。
她這個人,因?為自小的遭遇,早就習慣了對他人甜言蜜語虛情假意卻從不入心,不敢把自己的心交托于?他人,她對燕瞻,也從來只有討好而無?情意。
而燕瞻性情冷漠疏離,她習慣了,也不在意他對她的態度如何,所以盡管后來他對她逐漸變得越發縱容,越發退讓,越發……沒有底線,她也從未主?動思?考是為什么。
只是單純地?覺得,母憑子貴罷了。
可是她再后知后覺,再沒心沒肺,也意識到了他的情意。
兩道影子不知道什么時候黏在了一處。
沈芙的鼻子又撞上了他的背,不同的是,這次沒有撞疼,只是皺著?臉不解地?抬頭看?他。
卻見燕瞻轉過身?來,微微俯身?道:“走得這么慢,是不是手又疼了?”
也不怪燕瞻有這樣的反應。確實沈芙這段時間借著?手疼作?了不少的妖。作?得她都有點心虛了,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有些汗顏地?說:“額……一點點吧。”
燕瞻點點頭:“知道了。”
嗯?什么知道了?
沈芙還沒有反應過來,燕瞻便彎下腰,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沈芙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
“我是手疼,不是腿疼。”
而且其是她的手早就好了,燕瞻又不是不知道。
“慢吞吞。”燕瞻抱著?她大步跨上臺階,“等你走上來,太陽早就落山了。”
沈芙看?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緒的樣子。嘴角卻突然彎了彎。
哼,她走得才不慢,是他想?抱她而已?。
城墻上的侍衛看?到來人,連忙跪下行禮,頭都不敢抬。
燕瞻將沈芙抱到城墻中央才將她放下,讓她欣賞吵著?鬧著?要?來看?的夕陽。
沈芙仰頭看?了一會兒夕陽,又轉身?看?他。
微涼的風將他玄色矜貴衣擺吹起,颯颯作?響。燕瞻從來不是那等有閑情逸致欣賞夕陽的人,只是沈芙鬧著?想?看?,他便來了。
此時金黃的夕陽迎面而來,落在他冷峻的臉上似乎都有了暖意。
他從來就是這樣,面冷得要?命,情意從不宣之于?口。
“燕瞻。”沈芙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她直呼他的名字,燕瞻也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你怎么從來不問我是否心悅于?你?”
燕瞻愣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他俊朗的側臉沐浴在夕陽里,語氣平靜:“我早有答案,何須問。”
能與他并?肩同行,生死與共,為他豁出性命。燕瞻怎么可能還看?不懂她的情意。
是她太過后知后覺罷了。
沈芙倒是不明?白他怎么如此肯定。眨了眨眼,又說:“哦。那你呢,一定很喜歡我吧。”
直接,又肯定。
燕瞻薄唇勾了勾,慢慢轉身?看?著?沈芙,眼里帶著?淺淡笑意:
“依我的脾氣,懼內的名聲還能遍布京城,我喜不喜歡你,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沈芙愣了一下,笑意盈滿了雙眼。
也是。
——正文完——
第 79 章
沈無庸死前, 沈芙來看了?他?最后一眼。
經過多番的?折磨,沈無庸已經和當初的?模樣大相徑庭,沒有錦衣華服, 裝模作樣的?威嚴,而?是頭發凌亂又狼狽黏在?臉上,面色慘白, 沒有血色,時不時地還抽搐著大吼大叫。
他?好?像瘋了?。
牢里陰暗又濕臭,他?卻直挺挺的?趴在?地上用?舌頭到?處亂舔。
沈芙進?來時, 看見他?這副模樣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曾幾何時,在?她心?中虛偽薄情,又威嚴不可攀的?她的?所謂的?骨子里流血同一種血的?親生父親, 竟然變成了?這種模樣。
都不用?沈芙在?做什么,這沈無庸已經淪落成泥,毫無尊嚴。
沈芙怔怔地看著, 心?中是一種莫名的?感覺, 不是同情,不是可憐, 而?是好?似壓抑在?自己心?中十幾年的?仇恨似乎終于有了?宣泄口。
沈芙慢慢走過去, 來到?沈無庸背后站定, 只居高臨下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大概是聽到?動靜, 意識到?有人進?來, 一直趴在?地上摸索的?沈無庸忽然轉過臉來, 抬頭看著站著的?沈芙, 那雙神智不算清明的?眼睛里從渾濁, 慢慢變得有了?神采。
他?披頭散發,像條狗一樣跪爬著來到?沈芙腳邊, 然后對?著沈芙用?里磕頭,嘴里不斷說著:“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沈無庸的?手緊緊抓著沈芙的?雙腿,力?道大到?讓她幾乎站不穩。
沈芙才在?大殿上受了?刑,纖白的?手指上血跡斑斑,被御醫上了?藥,又好?生的?包扎了?起來。可是此時她忍不住用?力?蜷住手指,雪白的?紗布里又透出了?點點血跡。
她曾經無比想要沈無庸償命,可是看見他?如今伏跪在?地向她求情的?模樣,不知為?何,她的?心?情竟然有些復雜,不知是快意,還是覺得有些可笑。
沈無庸,她所謂的?親生父親在?對?她磕頭,神情哀求,帶著無助。
讓她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落水之?后,她的?娘親為?了?救她,一向有錚錚傲骨的?她第一次對?沈無庸跪下磕頭,只為?了?求沈無庸去請郎中醫治沈芙。
當時沈芙被困在?噩夢中,從床上掉下來,渾渾噩噩的?要去找娘親,只是走了?幾步就無力?的?倒在?地上。
閉上眼睛前,她只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沈無庸不耐煩的?臉,然后一腳踹在?了?她娘親的?胸口,刻薄地說:“誰讓你不好?好?管束她,好?端端去水邊,山兒不推她推誰?若請了?郎中,壞了?我山兒的?名聲你讓他?以后怎么見人?你們這對?賤命母子賠得起嗎?”
留下這樣一句無情的?話,沈無庸頭也不回地離開。
然后,門就被丫鬟從外面關上。沈芙將閉未閉的?眼睛,看著那光亮隨著關緊的?門一點一點消失,直到?整間屋子都陷入一片無望的?黑暗,再無天明。耳邊只剩娘親壓抑而?絕望的?哭聲。
那一年,大病一場的?沈芙沒有藥本來該死的?。可是這世上終究還是好?人多,倒泔水的?大娘是個好?心?人,她聽著文言君的?哭聲,見文言君走投無路不斷對?她磕頭,見小小年紀的?沈芙這樣可憐,實在?不忍心?,偷偷接了?文言君遞來的?首飾出去賣了?換了?錢,給沈芙帶來了?一包又一包的?藥。
血濃于水的?親生父親要置她于死地,而?一個和她毫無關系的?大娘卻能動惻隱之?心?。
后來沈芙病好?了?,倒泔水的?大娘卻走了?,此后再也沒在?府里出現?過,聽說她是回老家照顧媳婦生孩子去了?。
想起往事,沈芙眼里慢慢涌上淚水。
這眼淚,比她受刑落下的?淚,還要滾燙,還要傷人。
沈無庸還趴在?地上,也許是求生的?本能,讓他?恢復了?一些神智,想起面前的?人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早就恨不得去死的?親生女兒。
“芙兒,芙兒,你救救我,血濃于水,我是你爹啊!”
“芙兒,你救救爹啊!這大牢里不是人待的?,太?冷了?……”
沈無庸凄厲的?哭喊拉回了?沈芙的?神智,她慢慢低下頭,看著痛哭流涕的?沈無庸。
爹……
真是好?可笑的?字眼。
一個對?她虛偽薄情的?爹,一個要置她于死地的?爹,一個強迫了?她娘親的?爹……也配求她救他??
“冷嗎?”
沈無庸連忙點頭:“冷,好?冷!”
沈芙慢慢蹲下、身,直直看著沈無庸,眼尾緩緩揚起一個輕淺的?弧度,笑容溫和,眼底卻看不見笑意,“那你可知我四?歲那年被推入湖中有多冷,小小的?我抱著尸骨未寒的?娘親有多冷?我娘親骨枯黃土在?地下埋著,又有多冷?!”
說到?最后,她嘴角那輕淺的弧度也消失不見。
幾句話,牽扯起她這十幾年所有的記憶與仇恨。
她還記得她的?娘親給她取小名朝朝,亦有向往明日朝陽之?意。可是她在?沈家后院的?這些年,陰冷苦痛,暗無天日。這明日,從未朝朝。
復仇這條路,她走得實在太久太久了。
沈芙還記得沈無庸的愿望。
“沈家香火永繼,昌盛不絕?”沈芙笑了?笑,用?力?甩開沈無庸的?手,“見鬼去吧!”
……
從牢里出來,沈芙心?想,她母族已經昭雪,她也該改姓了?。
只是她是世子妃,改姓沒有那么容易,還得等燕瞻登基再說。
方嬤嬤在?外面等她。
聽說沈芙要來牢里見沈無庸一面,嬤嬤連滿滿也不帶了?,非要和沈芙一起來。
她知道,嬤嬤是在?擔心?她。
看著方嬤嬤在?風中的?身影,從她四?歲方嬤嬤就進?府代替娘親照顧她,已經十幾年了?。沈芙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嬤嬤時,嬤嬤也才三十出頭,身板挺直,手腳利落,一個人就包攬了?院子里的?所有事,還將沈芙照顧得很好?。
她是個很能干的?女人。
十幾年過去了?,沈芙忽然發現?嬤嬤的?身影好?像已經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了?。
方嬤嬤轉過身看見沈芙,連忙走過來,一把就拉住她的?手關心?地問:“沒事吧?”
嬤嬤是怕她傷心?,所以才一直要跟來,沈芙心?里都明白。
“沒事。”沈芙搖了?搖頭,然后一把抱住方嬤嬤。
其實那些年在?沈家,她也不算可憐。
至少有嬤嬤一直陪著她。
雖沒有血緣關系,但嬤嬤視她如親女,她視嬤嬤為?半母。她們早就是家人。
“沒事就好?,以后可別來這大牢里了?,這里陰森森黑漆漆的?,看著就嚇人。”方嬤嬤喋喋不休地說。
沈芙聽話點頭:“嗯。”
……
沈芙回到?王府時,天色已大暗。
她手受了?傷,承正帝被拿下后她直接就在?大殿上暈了?過去,身體虛弱得要命。燕瞻看她跟看什么似的?,幾個御醫圍著她轉,保護嚴密到?好?似連一似風都不能沾上她,更何況讓她出去。
不過承正帝雖然已經被拿下,但還有很多后續事宜,燕瞻一直在?皇宮處理不得脫身,所以沈芙才能趁著他?不在?,一個人偷偷去大牢。
大牢里的?光線陰暗,又在?外面吹了?風,沈芙剛回王府就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方嬤嬤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開始發燙了?,連忙去廚房煎藥。
青蘆站在?門口,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終于看見沈芙回來,立刻跑下來:“世子妃,您終于回來了?,再不回來奴婢就——”
她因為?擔心?,聲音有些大,沈芙連忙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鬼鬼祟祟的?往屋子里看了?看,“夫君還沒回來吧?”
青蘆搖頭:“沒有。”
“那就好?。”沈芙長舒一口氣,“沒發現?就好?。”
要是這個時候讓燕瞻發現?她還偷偷跑去大牢,一定沒她好?果子吃!
一想到?燕瞻那黑下來嚇人的?臉,沈芙就覺得小心?肝發顫。
沈芙吩咐:“若世子回來,就說我一直在?房間里沒出去過,聽到?沒?”
“可是世子說必須事事向他?稟報……”青蘆有些遲疑,不太?敢應下,怕世子怪罪。
沈芙看青蘆還敢不聽她的?話,故意壓下眉,企圖嚇唬她,“你要是敢說,我就——”
“你就什么?”
背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不明情緒的?低沉嗓音。
沈芙身體頓時呆住,然后閉了?閉眼。
“……”
被抓個正著。
完蛋。
慢吞吞轉過身,就見燕瞻快步走來,慣常沒有情緒的?臉上,眉頭擠了?擠,顯得有些無奈。
他?回來得太?早了?,早到?沈芙都還來不得給自己的?手傷換紗布。那點點鮮紅的?血滲出來,在?雪白的?紗布映襯下尤其顯眼。
沈芙怕他?發現?,下意識地就想把手往后藏一藏,只是他?眼神何其鋒利,走到?沈芙身邊站定,燕瞻淡聲說:“手。”
沈芙悄悄看了?他?一眼,吐了?吐舌頭。
看,臉果然黑了?。又乖巧地把手伸出來給他?看。
既然他?都發現?了?,那就沒有掙扎的?必要了?。
燕瞻垂眸仔細瞧了?瞧她的?傷,語氣有些無奈:“讓你好?好?養傷,你又背著我亂跑,從來不肯聽我的?話!”
“我只是想去看沈無庸最后一眼。”沈芙小聲說,“了?結我與?他?這么多年的?仇怨。”
燕瞻握住她的?手腕沒說話。
沈芙又趕緊解釋:“我的?手沒什么事,只是不小心?彎了?一下,誰想到?就出血了?,我也不想的?。你放心?,我下次不會了?。”
她連忙保證,睜著大眼睛真誠地看著燕瞻,就差舉手發誓了?。
燕瞻靜靜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薄唇動了?動,只問:“痛不痛?”
“啊?”本以為?他?要找她算賬的?沈芙愣了?一下,然后連忙搖頭,“不痛。一點也不痛。”
“嘴硬。”
燕瞻帶她進?屋,御醫很快就過來了?,小心?地為?沈芙換了?藥,交代沈芙需好?好?臥床靜養,不能再到?處亂跑。
沈芙忙不迭點頭,很是乖巧。
方嬤嬤把煎好?的?藥端進?來,燕瞻直接接了?過去。
方嬤嬤見狀,便關上門退了?出去。
燕瞻剛從皇宮回來,大概是剛剛審問完承正帝和二皇子燕澤,有太?多事需要他?裁定,又急匆匆的?趕回安王府抓沈芙這個不省心?的?病人。他?周身氣息依然冷然,只眉眼中也摻雜了?些許的?疲倦。
他?坐在?床邊端著藥碗,吹了?吹勺子里滾燙的?藥汁,等待它變涼了?些才喂到?沈芙嘴邊。
沈芙低頭全部喝下,不想他?操心?,便說:“夫君,你這樣辛苦,還是我自己來喝吧。”
燕瞻又喂了?她一口,神情不變,“你乖一點喝藥,我就不會辛苦。”
沈芙連忙點頭,也不抱怨藥苦了?,一口氣將藥全部喝完。
在?大牢里待了?許久,又喝了?藥,沈芙的?身體本就虛弱著,此時也已經堅持不住了?,咳了?兩下閉上眼就想睡覺。
燕瞻剛把藥碗放下,就聽到?沈芙咳嗽的?聲音。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咳嗽,可他?的?神色竟然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輕輕拍著沈芙的?背,“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
沈芙搖了?搖頭,慢吞吞地趴在?他?懷里要他?抱著很想睡覺,卻還是忍不住笑著說,“夫君安心?,我很好?,只是一點小傷,你干嘛這么緊張。”
明明這么忙還每天非要回來捉她,親眼看她好?好?睡下才肯甘心?。
說完后她困極了?,眼皮一點一點落下,很快就在?燕瞻懷里睡著。
她大大咧咧的?,不把這傷放在?眼里。自然不能體會那天在?金鑾殿看著她血跡斑斑地在?自己面前倒下,氣息奄奄,燕瞻那種幾欲失去的?恐慌。
沈芙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平緩地打在?他?脖頸的?皮膚上。
溫熱,濕軟。
燕瞻抱著她,偏頭憐惜地親了?親她眉眼,鼻子,臉頰,最后吻了?問她柔嫩的?唇瓣。
他?的?唇是涼的?,可是她的?皮膚很溫熱。
燕瞻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閉上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低不可聞:“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