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爾夫球場繞回主樓,顧承硯的胳膊始終有力地鉗著耿諾的腰,耿諾還伸著脖子想觀察守衛人數和飛行器飛行方向,沒察覺走起路來都輕松不少。
臺球室在三樓,從窗戶往外看,這里大概是在酒窖的相反方向,耿諾看到遠處有一個矮房,大概只有一層,被樹木和綠植遮掩著,只能看到很少的部分墻壁,能注意到還是因為屋頂徐徐裊裊升著白煙。
耿諾有些好奇那邊是什么地方。
只可惜角度刁鉆,從這個窗口即使他踮起腳貼著窗戶也看不到全貌。
突然,一個服務生走過來拉下了百葉,耿諾沒注意,嚇了一跳,那人沖他笑笑,往里指了指,小聲道:“光線有點影響客人們!
耿諾“哦”了聲,過會兒突然想到,現在是上午,這扇窗戶在背陰面,根本沒有太陽,怎么會影響客人。
“習慣這里的工作嗎?”
耿諾回神,一個黑頭發藍眼睛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他身邊。他記得這人叫衛路,是顧承硯的下屬之一,說話時喜歡深深地注視著對方,好像能把人看透。
讓人很不舒服。
屋內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兩人扭頭看去,皮克斯開球,一桿下去7號球進了洞,還沒來及歡呼,就見白球也跟著進了洞。
皮克斯捶胸頓足之余不忘拍馬屁,“顧上將特地讓給我的機會,可惜啦!您看,我就說合該您來開球吧,我還是給您重新擺球吧!”
須臾傳來顧上將淡漠的聲音:“我需要你讓球?”朝一旁招手:“自由球!迸赃吶税寻浊蜻f過來,他選了個12號作為目標球。
耿諾注意到這個12號球的花色跟剛才的7號不太一樣。
“這是黑八玩法,雙方各自按1-7和9-15分配目標球,皮老板是1-7,顧上將是9-15,誰的球先全部進洞,誰就能先擊打黑8,先讓黑8進洞者為勝。剛才皮老板先進球,按理說能繼續擊球,但他把白球也送進洞了,算犯規,輪到顧上將自由球權,可以任意放置白球位置。”衛路靠著窗,胳膊肘向后搭在窗臺上,側頭低聲向耿諾解釋。
原來如此。
耿諾說:“我知道!
“……”對方挑挑眉,做了個“好吧”的表情。
皮克斯和顧承硯你來我往地打了幾個回合,耿諾和衛路并肩靠著墻,客人們在閑聊,服務生們則竭盡全力地歡呼捧場。
“聽說你剛來不久,在這里工作感覺怎么樣?”衛路貼近耿諾小聲問。
耿諾看著他,不明所以。
能怎么樣?你家上將什么樣你不知道嗎?
或許是他表情太過明顯,衛路居然讀出了其中的含義,忍不住笑了聲,“的確,上將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作為帝國的子民,想必你也聽到過不少傳言,從來沒有omega或者beta能靠近他!毙l路沖他眨眨眼,“我從未見過他對誰這么特殊,你是第一個。”
耿諾更加一頭霧水了。
是想說顧承硯第一次日beta?
怎么著,那還委屈他了?
我還是第一次被alpha日呢!我才委屈好不好。
衛路靠著窗戶,追憶起了過往。“上將的十五歲帶著我們從黑市走出來,一路摸爬滾打走到今天,得遇陛下賞識之后,長年累月都在南征北伐。這些年甚至很少有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
“我記得很清楚,當初平定荷黎叛亂后,我們立刻馬不停蹄躍遷到銀河邊界,抵御菲爾德遺民的侵襲,轉頭又跟安哥拉鏖戰半年,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前線永遠是最危險的地方,科技戰爭中一切都很難預料,很可能下一秒就尸骨無存,或者變成太空垃圾永遠游蕩在真空中!
“但上將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不顧生死。”
耿諾想了想,捧場道:“好厲害哦!
衛路哽了一下。
可能是他表情凝固得太過明顯,耿諾又隨即補充道:“那在他麾下的你也很厲害哦。”
語氣十分棒讀。
衛路很快收斂了情緒,防止被耿諾帶跑題,繼續講述。
“可以說,比起美色,殺戮更能讓上將興奮!
耿諾敷衍地點點頭,看出來了。
……不對,沒看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扶了把腰,覺得這兩者不相上下。
“上將一路走來不容易,上層階級很多貴族看他不順眼,都想暗中使絆子。”衛路笑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有些感慨!
“你是一個特別的存在,耿諾!彼謴娬{了一遍“特別”,隨后充滿暗示地說:“如果能一直見到你就好了。”
這人到底在說什么?
耿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衛路最后那句話的意思是說希望耿諾能一直陪在上將身邊,前面略微夸張地向他介紹上將之前的經歷,也是想觸動他內心的柔軟,更是給他一個“我們愿意接納你為自己人”的信號。
如果耿諾是個聰明人,就會明白這是一場博弈,接下來就會通過一系列試探挖出彼此的真正目的,或者看有沒有背棄原主達成合作的可能。
如果耿諾是個蠢蛋,那就會從剛才的話中品出一種自己是獨一無二、讓上將心動的存在,不管是為了愛情還是今后的榮華富貴,思量再三之后大概率都會投入到他們的陣營。
倘若是前者,威逼加上利誘足矣,和聰明人打交道,接下來的行動說不定會事半功倍。
倘若是后者,那就更簡單了。不需要多說什么多做什么,這人會主動為他們所用,甚至在必要時還可以成為一個關鍵炮灰。
但是很可惜,耿諾介于兩者之間,他是一個聰明的笨蛋,且理解力異于常人。
如果是直白一點的話,他可能很好理解,或者用從那些年扒拉出的廢品書里掌握的至理名言來套公式。
就是那種“上流社會面對xx情況會這樣應對……”的雞湯勵志成功學。
如果彎彎繞繞說得太隱晦聽不懂,耿諾就會思維發散產生一套自己的理解。
就比如此刻,他就隱隱有一個不太好的猜測。
“以后我們會經常相處的!毙l路友善地說。
耿諾僵硬地扭過頭,頭腦在風暴。
皮克斯還在熱火朝天地調節氣氛,但大多時候都是他自己在說話,顧承硯的下屬倒是會接幾句,他本人搭不搭話就全看心情了。
直到皮克斯試探地提起萊特侯爵,顧承硯才像是有興趣似的掀了掀眼皮。
“還沒提前向您道喜呢,顧上將!逼た怂挂笄诘匦Φ,“聽說普羅米亞莊園里有數不盡的珍寶,曾轟動一時的帕勒神雕像也在那兒!彼酚衅涫碌卣f:“那可是件稀世珍寶,若是有機會您賞臉讓我開開眼,我可就死也瞑目了!
顧承硯不為所動,“普羅米亞莊園是萊特侯爵的產業,跟我有什么關系。”
“瞧您說的,萊特侯爵已經死了,他手里的產業和財寶,只要您想,還不都是您的?”皮克斯直接把話挑明了,說完還虛偽地補充道:“嗨呀,您瞧我這張嘴,我這人就是說話做事直來直去,您別多想,我這都是真心話!
顧承硯哼一聲,彎腰擊中一球。
“那樽神像可是個好東西呀,”皮克斯說得神乎其神,天花亂墜,充滿神往,“傳聞那是萬年前憑空出現在宇宙中的神物,會自己選擇主人,能夠為主人帶來數不盡的財富、權力!
“只是財富和權力?”顧承硯興致缺缺,“如果有什么別的神力,我可能還真的感興趣些。”
皮克斯試探地問:“那您對什么神力感興趣?”
衛路還在試圖和耿諾攀談,兩人說話不敢太大聲,離得遠又互相聽不見,眼見著頭都要湊一處了。
顧承硯往那處瞥了眼,很快收回視線,淡淡道:“比如,讓人唯命是從的神力!
皮克斯心頭一跳,松了根弦。
“這不就巧了嗎?”他笑吟吟地望著顧承硯,緩緩說出這句話,“帕勒神雕像還真有這神力。”
耿諾半只耳朵聽到他們談話,心想上流社會也信這種東西?
“皮老板怎么知道是真的?諸如神佛本就是自由心證的東西,成為帕勒神的主人,你可真敢說!闭f話的是顧承硯另一個下屬,衛海!熬退闶钦娴,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吧。”
“我可沒說是成為帕勒神的主人,我只是說成為神像的主人!逼た怂乖掍h一轉,“再說,作為平定十數次戰亂的上將大人,帝國的安寧與和平可以說都是您賦予的。以您的身份地位,就算真要付出點什么,也是不值一提的!
衛海:“神的主人和神像的主人,有什么區別?”
“區別可大了。神像只是帕勒神降落人間的載介,并非神之本體,但神像因此由死物獲得神力,現世人成為神像的主人,就可以代管神力,讓其為自己所用!
“啪嗒”一聲,顧承硯又進了一球,他收桿直起身,走到下一個擊球點,“我還以為皮老板是信神的,沒想到野心不小!
再次瞄準后擊球,這一桿未能進洞,輪到皮克斯的回合。
皮克斯大笑兩聲,走到桌前舉起球桿,“銀河初歷,便是人類叱咤宇宙的伊始,如今我們已經成為了銀河系的主人,不遠的將來,我們也會成為整個宇宙的主人!
“啪嗒”,球進洞。
“皮老板志向竟如此遠大!
皮克斯第二球沒能進洞,又回到顧承硯的場合。
皮克斯將球桿立在身旁,搖搖頭,“我只是說說大話而已,但顧上將您不一樣,您是帝國最強的將領,有些東西在別人手里無法發揮作用,徒增浪費,但您可以!
顧承硯問,“可以什么?”
“成為宇宙的主人。”皮克斯笑瞇瞇恭敬地說,“從成為帕勒神像之主開始。”
顧承硯淡淡看他一眼,沒有接話。
耿諾還是第一次聽說帕勒神,他對歷史文化常識的認知僅限于多年前耿父睡前抱著他講述以“在銀河紀元開始前”為開頭的故事,銀河紀元至今的則一竅不通。
但不妨礙他認為皮克斯說得很扯。
如果不是為了引誘顧承硯在俱樂部充值,那他們一定話中有話。
只是他聽不懂罷了。
衛路聽完兩人的對話,暗暗咋舌,這皮克斯,或者說皮克斯背后的人,膽量和野心可真不小。
誰都知道顧承硯上將是陛下的人,皮克斯借帕勒神雕像的話題實際是在給顧上將戴高帽,暗示他才應該是帝國的主人。
簡直把意圖攤到明面上說了。
跟著上將這么多年,還第一次見到有人試圖挑撥上將和皇帝的關系,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膽敢慫恿顧上將造反。
要知道,這些年來,顧承硯一路走來的軍功,就是靠平定星際海盜和各個星球企圖謀反叛亂的逆賊。
這回還真是見到新鮮的了。
但這和他們想查的服務生引誘高官富豪是兩碼事,沒想到這小小的俱樂部隱藏的東西還不少。衛路眼珠子轉了轉,又瞄上了耿諾。
“你在這里一個月能賺多少?”衛路湊在耿諾耳邊悄聲問。
呼吸吹得耿諾耳朵有些癢,他皺眉躲開,衛路卻不依不饒地跟著他,“有沒有興趣換個更好的工作,能賺更多的錢,還能接觸到真正的上流社會?”
“我可以幫你,只要你同我做個小小的交易!毙l路話里話外極盡暗示誘惑,他有些急切地想策反耿諾,讓他為他們所用,就算他知道的東西有限,一個莽撞的新人也是個極好的替死鬼。
“你們這……”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業務?
衛路想用服務生消失的事試探一下他的口風,但耿諾眼中這人活脫脫是個精神病。
顛三倒四,滿口胡言亂語。
高薪,上流社會。
我可去你的吧!老子現在這份工作就是被這種話術騙來的!
高薪,是疊加無數苛刻條件后的低可能性數值。上流社會,就是一群干著下流事的禽獸。
耿諾忿忿不已,高速運轉的cpu突然宕機了。
但他恍惚覺得是自己靈光一閃,腦子中的弦突然接上了。
他好像明白衛路想干什么了。
說什么顧上將對他特別,能拿高薪,忽悠他做交易(要付出一點點代價),這幾樣組合起來不就是……
詐騙、拐賣人口、嘎腰子的前兆!
靠,上流社會真尼瑪骯臟!
他是……有時候會有那么一點不聰明,但是不代表他傻!
耿諾頓時看衛路的眼神都變了,合著跟皮克斯都是一丘之貉。
衛路不明所以,歪頭朝耿諾友善地笑了笑。
你還色瞇瞇地看著我!
更很不爽,佯裝思索一會兒,突然抬頭也朝衛路笑了笑。
這一笑如春風拂面,讓衛路晃了神。他突然真實意識到,這個beta長相清秀,勾唇淺笑的模樣又格外甜美,尤其他眼睛亮晶晶地注視你時,真能讓人心臟為之一顫。
耿諾反客為主般湊近了些,衛路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卻聽他笑吟吟問道:
“你上司還沒玩夠我呢,這么早染指你上司的東西不太好吧?”
近在咫尺的面容與含笑的注視令衛路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話,實際上等著他的是耿諾瞄準他老二的一記重擊。
然而就在此時,一顆球突然從兩人眼前高速飛過,幾乎擦著雙方鼻尖,撞擊到身后的墻上,一聲“砰”響后,滾落地面。
耿諾嚇了一跳,忙往旁邊撤步,驚魂未定地扭過頭,始作俑者顧承硯上將正用巧克粉擦球桿,聽見動靜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朝這邊瞥了眼,簡單道了句:
“手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