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butterfly
Chapter15
“全校停電, 這?么浪漫。你為了贏游戲編的吧。”
對面女生半信半疑,探過頭來質問她。
“學校怎么會停電。”
林雨嬌抬頭,長睫毛在雨聲中輕顫:“2017年夏天,杭南過境了?一場七級臺風。”
“我上?的杭南高中。”
那一年, 中央氣象局名為海鳥的六號臺風登陸沿海, 一路往南過境, 在八月末來勢洶洶。
杭南全城大雨傾盆, 雨水落在水泥地上?, 濺起白霧一般的熱氣, 狂風呼嘯卷起無數枝葉。
林雨嬌下?公交的時候,從家里帶出來的傘被大風吹爛了?。
她一邊提心吊膽今晚回去林中敏會不會罵她, 一邊只能握著書包帶子?,無措站在公交站。
指節緊張握得泛白。
“同學”林雨嬌看?見幾個女生?從公交車上?撐著傘下?來,鼓起勇氣跑過去。
對方看?清楚她的臉之后, 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拉著朋友一起遠遠避開了?。
“你回頭看?。”對方撞著自己朋友的肩膀,“哎呀, 你回頭看?一下?那女的。”
“聽?說?她跟職高的人搞在一起了?, 還是職高那混混自己說?的,到處說?大家都知道了?。說?都到那種程度了?”女孩捂著嘴笑,“就那種程度。”
“哪種?”朋友好?奇。
“你真是。”女孩無可奈何,湊上?去在她耳邊了?說?了?兩個字。
另一個女孩瞪大了?眼睛,轉過頭來看?公交車站牌下?站著的,身影在雨里很薄的人。
“所以, 離她遠一點, 別得傳染病了?。”女孩拉著自己朋友快步走開。
林雨嬌全身上?下?都被雨淋濕了?,她捏著淌水的衣擺, 在那個女孩的眼里,看?到了?詫異,厭惡,惡心。
李奉逢人就說?林雨嬌和他的事情,從職高傳到杭南高中,各個學校都有?人知道。
下?流骯臟的謠言,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她不知道怎么去辯解,只會搖頭說?不是。
有?時候夜里寫題目寫睡著了?,趴在書桌上?會夢到葛雯,像以前一樣告訴她。
“小雨,你要加油啊。”
醒來之后,林雨嬌只會擦擦眼淚,再開燈寫題目。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一遍遍劃過,寫的是林雨嬌要加油。
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過了?高考,才能逃離這?場暴雨天。
風把大雨吹濕了?蜷縮在公交車站的人一身,早讀課鈴聲在不遠處的校園里響起。
林雨嬌沒再等?,抱起書包就快步走入了?雨里。
快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幾個女生?突然把她攔在了?學校旁邊的小巷子?里。
“林雨嬌。”譚佳妍微微把那把看?起來不菲的雨傘往后斜,露出表情高高在上?的臉,“你幫我個忙。”
不是請求,是命令。
“啊?”她被大雨淋得頭發全在滴水,一抬頭,雨水灌進眼睛里。
鋪天蓋地的雨。
“譚姐找她干什么。”
“找別人試探他現在到底想不想談戀愛,都會猜到是譚姐派人去的吧。這?同學的看?起來不會跟譚姐熟的樣子?。”
“也是,一點都猜不到。”
幾個女生?嘻嘻哈哈看?著巷子?里全身是雨的林雨嬌。
“今天晚上?,你幫我把這?封情書,送給高三四班的祁司北。”譚佳妍抓過她的書包,拉開拉鏈把一封白色信封的東西往里面放,“祁司北,你認識嗎。”
“我,我不認識。”林雨嬌手很冷,想拿回書包。
“膽子?比老鼠都小。”幾個女生?眼尖,看?到她身體在顫抖,嘲笑,“譚姐,你還真找對人試探祁司北態度了?,他肯定不會喜歡這?樣的。”
“今天晚上?,我必須要知道,這?封情書在祁司北手里。”譚佳妍把書包扔給她,恢復了?驕縱,還是那副居高臨下?的語氣,“聽?見了?嗎,林雨嬌。”
長長的巷口車來車往,也有?學生?經過。林雨嬌余光看?到離她很遠的巷口,有?一個搭著純白校服的背影,在墻角站了?很久。
雨太大了?,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整天在學校里,林雨嬌都低著頭,一節課都沒聽?。幾排之外,譚佳妍的高馬尾在陰天光線下?還是那樣明媚動?人,跟周圍朋友若無其?事笑著聊天。
桌板底下?那封情書好?燙手。
“你的頭好?燙,你發燒了?嗎。”宋嘉善在她耳邊大呼小叫。
每時每刻,她的心跳聲都震耳欲聾。
今晚她一定會出丑,會被當面拒絕,會很難堪。
晚上?七點。
教學樓外的雨還是在下?,雷聲沉悶。林雨嬌把濕透了?的校服外套脫下?來,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杏黃色襯衫。
電燈閃了?幾下?,有?人尖叫了?一聲。
“停電了?!”
緊接著,所有?人的視線都困在了?一片漆黑里。
“林林,你在哪,我怕黑。”宋嘉善哭天喊地。
林雨嬌怔了?一下?,捏著那封情書,發了?十?分鐘呆。
是老天都在憐憫她嗎。
她鼓起所有?勇氣站起來,往外跑。桌腳狠狠撞到了?她的腳踝。林雨嬌也顧不上?疼,只顧在黑暗里往前跑。
下?定了?決心,一頭扎進了?隔壁班的黑暗里。
整個班級里一片混亂,有?人在互扔書本,有?人在跟自己朋友惡作劇尖叫著追逐打鬧。這?一場黑暗打破了?緊張已久的學習氛圍。
過道,靠窗,最后一排,單人單桌。
林雨嬌在陌生?班級的過道上?跑,憑著記憶停下?來。
“你他媽的摸哪呢,摸我腿上?了?。”
“老子?又不是gay,停電了?看?不清不小心摸到怎么了?。”
“吵什么吵,停電之前我記得北還在睡覺來著。你小心把人吵醒了?。”
“北又不是聾子?,班里亂成這?樣了?,早就醒了?。”
附近傳來幾個男生?的聊天聲音。
不知是誰放在桌角的鏡子?碎片閃了?一下?光。那幾秒的刺亮里,林雨嬌看?到鏡子?的亮影,落在最后一排那個一動?不動?倚墻的人臉上?。
黑色寬大的連衣帽遮住了?他那雙淡漠的眼睛,露出幾簇黑發,也有?讓人好?接近的錯覺。
她沒有?任何時間用來猶豫,身子?往前一傾,把那封情書飛快塞進了?他的懷里。
指間劃過少年寬大的衛衣。
衣袖突然被人拽緊。
“誰?”祁司北的語調很低,還帶著睡眼惺忪的沙啞。
“北,真醒了?啊。”前桌的幾個男生?都在黑暗里看?向他,“什么誰,你那邊怎么了?。”
林雨嬌死死咬著嘴唇,渾身發顫。連帶著被祁司北抓住的整個衣袖都在搖晃。
“北你沒事吧,我要找手電筒了?啊。”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把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
周圍悶熱的嘈雜里,祁司北一直沒說?話,只是拽著她的袖子?的那只手絲毫沒放開。
她紅著臉一直在使勁,對方閑散靠在墻壁上?單手拽著。力氣比她更大,不緊不慢僵持著。
像耍著她在玩。
如果停電一結束,全班的人都會看?到她。顧不上?這?么多,林雨嬌握緊了?手,往后一抬。
“誰衣服他媽破了??”有?人站起來大叫。
林雨嬌沒站穩,踉蹌了?幾下?,飛快跑出了?那個陌生?班級。
跑到走廊上?的那一刻,全校才來電。白熾燈一盞盞亮起來。
“北哥,你懷里什么東西。”半個教室的人被聲音吸引,看?向還懶洋洋倚在角落的少年。
“我靠,情書嗎?”
教室沸騰,有?人還在吹口哨。
林雨嬌只是低頭飛快跑過那扇窗前,一步都不敢再停留。光亮之下?,她看?見自己襯衫袖子?上?,右手少了?一顆蝴蝶袖扣。
用了?好?幾天時間,才反應過來,那顆蝴蝶袖扣在祁司北這?里。是那場混亂的全校停電里,被他扯掉的。
或許那天晚上?他就扔了?。
譚佳妍知道她把情書送出去了?,后來沒再找過林雨嬌麻煩。倒是那場全校停電,一直在學校廣為流傳了?很久。
“太嚇人了?,我當時正寫題呢,還以為我寫題寫到瞎了?。”
“我們班那時候數學老師在講題,忽然一下?子?全黑了?,老師都嚇懵了?哈哈哈。”
林雨嬌一個人在食堂排隊買飯,后面別的班級女生?一直在聊那一晚上?。
校方查了?很久,最后通告是雨天電路接觸不良。雖然聽?說?那一整片區,只有?杭南高中那天晚上?停電了?二十?分鐘。
“一份茄子?蓋澆飯,謝謝阿姨。”林雨嬌在窗口掏出校園卡。
“不過,我聽?我在高三四班的朋友說?。”后面的女孩還在聊天,“開燈以后,他們看?見祁司北懷里有?一封情書。”
“真的假的玩這?么刺激,誰給他送的。”
“黑燈瞎火的,這?誰知道啊。反正你也知道祁司北這?人嘍,就不適合這?種認真純愛的戲碼,看?都沒看?,就扔掉了?。”
食堂里學生?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人安靜坐在角落里吃蓋澆飯的人,默默扎起被汗水打濕的頭發。
偶爾有?人不小心瞥到這?個角落。林雨嬌就會飛快低下?頭。
她的青春就像是擰巴的灰暗雨季。害怕別人在意,也渴望別人在意。
那場突如其?來的全校停電,拯救了?她十?八歲本就自卑的青春,再墜入更深的泥潭。
也許真的會有?神明在偷偷偏愛她-
關于那場杭南市多年前名為海鳥的臺風記憶,林雨嬌閉上?眼。只剩下?突然斷電的教學樓,被雨水打濕的白色情書,在漆黑的教室里站在他面前不停發抖的十?八歲。
“哎,又到你了?。”mist酒吧里,他們的酒桌游戲還在繼續。對面的女生?扔過來一個骰子?。
林雨嬌垂下?眼眸,把骰子?扔出去。是五。
“好?像五是隨機提問。”女生?看?了?一眼數字,饒有?興致湊過來,“那我想問,重返十?八歲,你還會再去送情書嗎。”
今晚臺上?的駐唱老師是位很年輕女孩,搭著吉他在唱歌。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從未停過。
“我不想回去了?。”
昏暗里,坐在對面的人屈起膝蓋,低下?頭,肩膀因為呼吸微微起伏。好?像風雨中蝴蝶顫動?的翅膀。
“我不想再回到十?八歲了?。”
“十?八歲沒有?很好?,很痛苦,很孤獨。”
葛雯出事的那天,是一個暴雨天。發現李奉偷她掛在房間里的內衣,告訴了?李青結果被李阿姨打了?一巴掌告訴她少在她面前作,是一個暴雨天。收到高考不理想的成績,她決定選擇復讀的那一年,也是一個暴雨天。
林雨嬌想往前走,淋著雨也想往前走,去看?看?晴天。
一桌人繼續吵吵鬧鬧。林雨嬌坐在旁邊看?著他們玩。
揉了?揉眼睛,不知是是被凍著了?還是怎么的,直到發現雨夜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手忙腳亂,狼狽到處找紙巾。
“啪嗒”一聲。一包紙巾從不遠處直直扔在她裙子?上?。
林雨嬌詫異回頭,撞入祁司北漆冷潮濕的眼底。
第16章 butterfly
chapter16
雨夜光線晦暗不明, 落在不遠處坐在隔壁桌的人碎發上。
輕扯了扯嘴角,頑劣扯出一個口型:“謝我?”
林雨嬌腦子?一空,沒想到他今夜在場。
不知道今晚他們這桌真心話的游戲,祁司北又聽?見了多少。
她呆呆握著那把紙巾, 才想起來自己?一開始眼眶紅紅, 一直哭的狼狽樣子?, 更加尷尬。
趕緊別過?臉去擦了擦。
“你也一起喝啊。”對面?的女?孩子?喝得?有點多了, 醉醺醺湊過?來抱著林雨嬌。
“不用了。”
林雨嬌只?是默默看著他們一群人談天說地, 支著兩只?手托著臉。
鼻翼下傳來淡淡的煙草氣。她還以為誰在抽煙, 環顧四周,才知道手指上的煙草味, 是那包祁司北扔給她的紙巾上的。
祁司北的口袋里永遠有煙。
臺上的年輕女?樂手好像和他認識,下來去他們那一桌,坐他旁邊聊了一會兒。昏暗里只?看見兩個人的側臉。
她好像酒意上頭?, 想要吻他。畢竟在他們的圈子?里, 吻也并不代表什么。
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尖上,似乎還能望見眼下的褐色淚痣。
祁司北那雙眼睛深情勾人, 也慢慢低下頭?, 卻在最后兩人真的快要碰上的時候突然避開。冷冷笑了一下。
他就是這樣的人,讓人分不清真情假意。
“這么快,都過?了十二?點了。”倪霧從手機屏幕上抬眼,“林林,你要是想走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們散場。”
“那我先走了霧姐。”林雨嬌站起來, 去后面?的工作間收拾東西。
換回了那件很普通的白T恤, 深藍牛仔褲,背了一個包出來。
街上暴雨轉小?雨, 滿城梧桐葉子?在雨中淌著水,落在路燈照亮的水塘里波光閃閃。
經過?那桌人時候,女?樂手已經回到了臺上,只?剩下沙發上半躺著的人,垂下握著黑色打火機的手,另一只?手里夾著一支煙。
他的側臉在煙霧里頹廢又模糊不清。
林雨嬌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人,不知道那個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從包里摸到了一把話梅糖,糖紙在手心里窸窣作響。她抽出一顆糖,站定,昏暗里朝祁司北的方向扔了過?去。
硬糖“啪”一聲?落在桌子?上,又掉到了地上。
沙發上的人視線里看著那顆在地上滾動的話梅糖,抬頭?。
看見站在門口逆著光的女?孩,五官清冷,學著他的樣子?無聲?動了動口型。
“吃糖。”
還學的有模有樣的。
“什么東西,天上掉餡餅了?”程譯野差點被那顆糖砸到,嚇得?不輕,“哪里掉下來的話梅糖。”
剛想伸手撿起來,就看見沙發上的人動了動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糖拎了起來。
“北,哪來的都不知道你就吃。”程譯野剛想阻止,“也不怕毒死。”
目光緩緩抬起來看見他,愣住了。
祁司北掐滅了煙,咬著糖。低頭?在笑,笑得?又肆意又欲。
堅硬的糖果在唇齒中咬碎,話梅香一瞬間沖淡了苦澀的煙味。
雨水的氣息從門縫里翻涌進?來-
一到雨天,上禾路的排水系統就出問題。
路面?高低不平,下水管道里的臟水和雨水嘩啦啦往下流淌,出了公交車站牌,林雨嬌的鞋襪都被打濕了。
離開mist酒吧之前,倪霧想把自己?的傘給她。林雨嬌看了一眼天氣預報,說等下雨就停了,就沒拿。
天氣預報騙了人。
“買傘嗎小?姑娘。”街道邊不時走過?幾個穿著雨披的傘販子?,“四十一把。”
她不想花四十買傘,被淋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找了一家已經關門的店鋪屋檐下,準備先躲一會兒。
店鋪卷簾門緊閉,一片灰暗里,只?有街邊那盞冷白的路燈燈泡一下好一下壞。
關于躲雨的記憶,林雨嬌只?記得?自己?上高中的時候被別人拿錯傘,不得?不晚自習下課,和宋嘉善一起擠在學校門前的小?賣部里兩個人一起躲雨。
2016年的雨夜,同?樣悶熱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一股雨水和汗味。
她穿著一絲不茍的校服,被人群擠得?臉快挨上賣筆的貨架上了。
“林雨嬌,你有網易云嗎。我們一起聽?歌等雨停吧。”宋嘉善掏出耳機。
“我沒有。”林雨嬌低著頭?,拿出手機,“你等等我,我下載一個。”
“你怎么沒有網易云啊。”宋嘉善把手機屏幕給她看,“快點注冊了賬號,記得?關注我,我叫小?嘉快跑,喏,就這個賬號。”
手機軟件緩慢下載。
先是資料編輯,性別,地區。
再?然后是頭?像。林雨嬌猶豫了一下,給自己?選的網易云頭?像是一只?藍色的蝴蝶,網名輸入了butterfly。
文具店里賣筆的地方,經常會放著白色便?簽本,供學生試筆的顏色。
便?簽本上常常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歌詞,追星,暗戀。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
“祝星星是豬。”
“拜托今年一定要搶到演唱會門票。”
“快點一起聽?歌。”宋嘉善催促她。
林雨嬌不太會用,點錯了,聽?了好久她才發現是不小?心點了隨機匹配和附近的人一起聽?。
“這是我,hellokitty頭?像的。”宋嘉善把自己?賬戶給她看,“你找錯人啦林雨嬌。”
林雨嬌打開手機,看到的那個隨機匹配的網易云用戶,暗色調的黑色頭?像,叫north。
手機屏幕里的光亮一點點滲入林雨嬌的眼睛里。
雨水順著小?賣部的屋檐往下淌。
站在門口的少年比身邊人都高一截,一只?耳朵掛著耳機,一邊半傾斜著身子?,有一搭沒一搭跟旁邊的朋友講話。
黑發被雨水濕透了,還搖頭?晃腦,甩了一下雨水。
十七歲的祁司北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
兩人的距離隔著一堆躲雨的學生,是人山人海的遠。
耳機里的歌聲?還在放,外面?的雨也還在下。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晴天》,是林雨嬌注冊網易云聽?的第一首歌。
是她站在下雨天的學校小?賣部,和一個并不相熟的隨機匹配到的陌生用戶一起聽?的-
上禾路上的雨下了很久,一直沒有變小?。
壞了的路燈,光線在緊閉的店鋪卷簾門前忽明忽暗。
林雨嬌蹲在臺階前避雨,看到手機里辯論賽小?組群里有消息。想起來今晚是小?組開會,連忙點開了群聊里的會議鏈接。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林雨嬌捧著手機小?聲?說。
“林雨嬌,我正想跟你說。這場辯論賽比賽地點從教室換到了演講廳,更多學生關注到了。你和那個反方三辯柯牧彤兩個人人氣是真高,我今天去學校辯論社,聽?到幾個人在聊你們兩個,說有人要在論壇發什么投票。”隊長王瑞琪看見她進?入網絡會議,連忙開口,“希望別影響你發揮。”
舟川大學的論壇是經常有各種無聊的投票。
“還有一件事的話,我也是剛收到通知。到時候第一排是嘉賓席,給你們每一個人安排了位置,可以請朋友或者父母來看比賽。”王瑞琪繼續說,“不然空著,會很難看的。”
林雨嬌頓了一下,才輕聲?說知道了。
“好了,你們現在開始匯報各自搜集資料的進?度吧,ppt投在屏幕上就行?。”王瑞琪那邊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一辯先開始。”
雨夜寂靜,手機里匯報人的聲?音沙沙作響。
“好,三辯林雨嬌,你現在說吧。”
輪到了林雨嬌,她把手機投屏到了網絡會議中,思維清晰把最近搜集的相關辯題資料說了出來,流利沒有停頓。
直到微信信息欄上方閃過?了一條消息。
【為什么給我丟糖】
林雨嬌說話戛然而止。
“林雨嬌?”王瑞琪皺起眉,“你在嗎,為什么沒聲?音了,接著匯報呀。”
“我在。”她說話一改之前的流利,開始結結巴巴,“然后那個”
祁司北問她為什么要丟給自己?那顆話梅糖。
許久,沒等到她回應。又發來了一條新消息。
【?】
【又不理我】
這回,會議室里其他三個人都看到了他的微信消息。
喝多了吧。林雨嬌默默想著,急得?耳朵發紅,局促想劃開消息。不小?心直接點進?了跟他的對話聊天框里。
人在慌張的時候最容易出錯。
她只?希望祁司北別再?投屏到騰訊會議的這個時候給她發消息,忘記了正在會議功能是沒辦法錄語音的,按下語音鍵就脫口而出。
“祁司北,我有辯論賽資料要準備,你能別給我發消息了嗎。”
導致語音沒發出去,整個線上會議室里都聽?見了林雨嬌喊祁司北的聲?音。
王瑞琪咳嗽了一聲?。她不認識祁司北,還以為是林雨嬌男朋友。
“我們仨是你倆play的一環嗎?”
“對不起。”林雨嬌尷尬得?只?想快點退出這個會議,“真的不好意思,我重新匯報吧。”
“不用了。”王瑞琪憋著笑,“你講得?很好,期待過?幾天辯論賽上好好發揮。林雨嬌你要是著急回消息,就先退出會議吧。”
末了,王瑞琪還意味深長再?補了一句:“我看他也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點擊了退出會議。
林雨嬌才再?次面?紅耳赤返回那個微信聊天框里。
雨:你喝多了。
祁司北:嗯。
她幾乎能想象到他說“嗯”的樣子?。低著濕漉漉的眼眸,破罐子?破摔,低啞的聲?音把那個字咬得?吊兒郎當。
林雨嬌深吸一口氣,認真低頭?打字。
雨:給你那顆糖,是想還你扔給我的那包紙。
雨:謝謝你。
林雨嬌從小?就是在這樣一個道理里長大的。林中敏總是在她耳邊罵,供她上學供她吃供她喝,他一筆筆把賬記著,如果林雨嬌以后賺不到錢還他,他就鬧到她懂什么叫有借有還為止。
祁司北看到她在哭,扔給了她一包紙。所以她還給他一顆糖,也是應該的。這是林雨嬌的邏輯。
沒有人會無條件對她好,都是要還的。
所以她接受別人的好意都是心驚膽顫。
大雨沖刷著路上的一切,夜越來越晚。
林雨嬌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決定不躲這場雨,淋著雨回家,雙手遮著頭?,快步走了出去。沿路的路燈把她孤單的背影拉得?很長。
祁司北始終沒回她的微信消息。林雨嬌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不過?也沒管。
走到居民樓樓下的巷口。地上是一地在雨水里漂浮的樹葉,空氣里的發霉味道在晚風里飄散。
她冷得?打了一個噴嚏。
突然,身后一件衣服劈頭?蓋臉落了下來。落在她被大雨打濕的長發上。
林雨嬌嚇了一跳,只?聽?見漫天大雨打落在外套上的聲?音。
她縮在那件溫暖的擋雨外套里,慌張仰起臉,看見只?穿著一件黑色短袖站在大雨里的人。
祁司北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眼尾說不上是被冷風吹的,還是醉的泛紅。倚在被雨淋濕的巷口老墻上,盯著她輕聲?笑。
“在我這兒,不用你還。”
第17章 butterfly
Chapter17
幾天之后, 舟川大學法學院的辯論賽很快到來。
王瑞琪在群里說臺下觀眾席給每一個辯手都安排了來觀賽的嘉賓位置,林雨嬌只找了李竹,問?她愿不愿意來看自己比賽。
“上午還是下午呀,我下午有事不在學校。”李竹知道了時間之后愁眉苦臉。
她怕第一排空著一個?座位, 讓林雨嬌難堪。所以特意找了她們宿舍另一個?舍友陳輕輕。
比賽的那天, 幾個?學?生會的站在演講廳門口維持秩序。
林雨嬌別著寫著舟川大學?法學?院的胸牌, 走到演講廳。她很?少穿職業裝, 除了在律所做實習的那段時間。
抱著一疊資料, 一套黑色西裝撐得整個?人更加高?挑, 黑色長發?,高?跟鞋, 化了一層很?薄的淡妝。
一路上很?多人在看她。
“謝謝你來看我比賽。”林雨嬌和陳輕輕在門口分開,她拉住陳輕輕道謝。
她跟陳輕輕只當了沒幾個?月舍友,不太?熟。對方看了一眼手機, 表情有點說不上來的尷尬, 支支吾吾著,往觀眾席走。
林雨嬌不知道她欲言又?止什么。沒多想, 還是一直在謝謝她。走入后臺準備的時候, 王瑞琪也盯了她一身職業裝的樣子很?久,才想起?來要說什么。
“你們不能帶手機上臺,可以都放我包里。”
幾個?人有說有笑?走到王瑞琪身邊放手機。林雨嬌也跟著走過?去?把手機交給了王瑞琪。另一方把她拉到角落里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怎么回事。”
見?林雨嬌一臉疑惑,王瑞琪把她拉到了后臺角落里。
“我都已經提前一周告訴過?你們,要請朋友或者家長來坐滿第一排位置。現在第一排, 就空著你沒請人的位置了。到時候學?校發?公?眾號推文, 拍照出來真的挺難看的。”
“我早就找我舍友”林雨嬌莫名其妙,還以為陳輕輕坐錯了位置。
她沒坐在代表林雨嬌的親友位置上, 而是坐在旁邊。
“你手機屏幕一直亮著,有人找你吧。”王瑞琪從包里把手機掏出來還給她,就去?忙著上臺比賽準備了。
輕輕:對不起?啊,剛才在演講廳門口,阿彤突然給我發?消息說她很?急,找不到來看她比賽的朋友。
輕輕:所以我就坐了看她比賽的位置。
雨:沒事。
她的性格不太?會抱怨人,甚至不會想到是陳輕輕和柯牧彤關系才更好,故意今天給她找難堪。事已至此,第一排空一個?位置就空一個?吧。
她已經習慣了不會有人來看她。
小學?班級的合唱團文藝匯演,第一排全是家長跟老師關系近的小孩,驕傲昂首站在舞臺上的聚光燈下。
她穿著白?襯衫戴著小紅花,那時候個?子還沒發?育好,人又?瘦又?小,站在最后一排唱歌,被?擋得臉都看不到。
合唱結束的時候,家長們從觀眾席位上來送花,每個?小朋友都有父母接,都有爸爸媽媽給的小禮物。
林雨嬌一個?人坐在舞臺側邊的臺階上,聽到幾個?六年級的老師毫不避諱,當著她的面指指點點。
“你們班那個?女?孩子什么情況,家長來看合唱團演出也不來,平時家長會也不來。”女?老師穿著一雙紅色高?跟鞋,腳踝很?白?,“她是孤兒嗎。”
“沒有吧,交學?費的時候見?過?她媽媽。交的紙幣,學?工處的老師數得快煩死了。”另一個?老師笑?,“她爸倒是從來沒見?過?。她媽媽跟她一樣不怎么說話的。”
林雨嬌坐在他們眼皮底下,昏暗的燈光落在她的下顎線。她似懂非懂,覺得老師應該沒在夸她,所以她應該站起?來走開。
可她不知道除了這個?昏暗的角落里,還能去?哪。
葛雯沒過?世的時候,一個?人在菜市場做生意,每天凌晨三點就要起?床。那時候十幾歲的林雨嬌見?到媽媽最多的樣子,就是躺在房間的床上熟睡。
老破低矮的房間,在墻邊上的床,一條碎花被?子,因為不舍得點蚊香,床頭柜上放著一瓶六神花露水。
這就是她對媽媽房間的全部印象。
她知道媽媽為什么不能來臺下看她,因為媽媽也很?辛苦。
而林雨嬌就是在這南方一場又?一場潮濕的雨季里,養成了要懂事,要乖的性格。她從來不會爭辯什么,總是不爭不搶。
后來上了高?中。高?二全校文藝匯演,演出到一半下雨了,越下越大,學?校老師緊急叫停通知各班回教室。不知是誰帶的頭,那個?時候十七八歲的年紀,血液里都流著青春期的叛逆,往舞臺上跑。
宋嘉善也拉著林雨嬌逆著人群往臺上跑。
兩個?女?生坐在高?高?的主席臺邊上,淋著大雨。身后人山人海,不遠處不知是誰在一遍遍起?哄。
“唱一首,唱一首。”
有個?男生低笑?了一聲,半推半就接過?話筒,少年清亮坦蕩的歌聲回蕩在操場。
“林雨嬌。”宋嘉善趴在她耳邊大聲說話,“你有什么夢想,跟現在有關的。”
“你要珍惜現在的想法。過?了十八歲,誰還會坐在操場淋雨。”
林雨嬌被?宋嘉善推搡著,沒說話,看向臺下滿操場星星點點的熒光棒。
忽然覺得被?人奔赴,有別人為自己鼓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說我希望。”也許是那天雨聲太?大,她也提高?了聲音,“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站在很?高?的臺上。會有人來做我的觀眾。”
她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得到別人的掌聲。
校服被?打濕,坐在主席臺最邊上的女?生背影纖瘦又?挺直。
希望有一天,月亮也可以為她而來-
不知道這場法學?院的辯論賽是怎么宣傳的,幾乎沒一會兒,演講廳里就坐滿了人。
一眼望過?去?,現在只剩下第一排的位置空了一個?,空得還十分明顯。就是林雨嬌沒找到來看的朋友。
王瑞琪看著那個?空座位一直在皺起?眉頭。
林雨嬌奇怪一個?學?院的辯論賽怎么會有這么多人,直到看到了李竹轉發?給她的論壇投票鏈接。
他們在賭她和柯牧彤的辯論賽,正反方到底誰會贏。
投票欄封面那張照片,還是她今天下午站在演講廳門口簽到的時候不知道被?誰偷拍的。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彎下腰,咬著筆蓋簽字。
她點進去?胡亂看了幾眼,不知道這個?鏈接能不能投訴了。不太?會操作,隨便點了幾個?選項。
“林雨嬌,我們隊要上場了。”王瑞琪站在臺邊上催她。
她一邊慌忙說知道了,不知道自己按到了哪里,怎么手機畫面就變成了微信聊天框頁面,一邊手一顫,隨便點擊了最上面的一個?頭像。
把這條投票鏈接轉發?了過?去?。
雨:對方分享了一個?投票鏈接~
“不要再看手機了。”王瑞琪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嚴格較真的女?生,走過?來伸手把林雨嬌的手機拿過?來,扔進了自己包里。催她上臺。
臺上鋪著厚厚的紅地毯。
林雨嬌踩上去?的那一刻,才想起?來聊天框的第一個?人是誰。
今天是月初,房東要收上個?月的水電費。早上她把賬單發?給了祁司北,對方也什么話都沒說給她轉了相應的房租。
林雨嬌眼前一黑,所以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她什么話也沒說,直接把投票發?送給了祁司北。
演講廳臺下座無虛席,除了臺下第一排陳輕輕旁邊那個?明晃晃的空位置。
聚光燈照得臉發?燙,她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臉埋進去?。怎么會迷糊成這樣。
“正方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正方三辯來自法學?院的林雨嬌。”桌邊的人站起?來,朝臺下微微鞠躬。耳邊擦過?幾聲竊竊私語。
她什么都不用做,站在光下,就足夠讓人挪不開視線。
林雨嬌腦子很?亂,還在想那條發?錯的消息。
胡思亂想坐回位置,又?自我安慰覺得他沒有理?由?來理?會自己。反正根本不會回,才最像祁司北的性子-
舟川市郊外的陰天,江水昏灰,潮濕。
幾個?掛著工作牌的工作人員和志愿者在灰蒙蒙的草地上搭舞臺,拉警戒線。
后臺空曠人來人往,陰天光線透過?大棚的縫隙,落在雜亂的一堆樂器里。空氣里一股黏密的潮水氣。
“我唱的到底是哪幾首,能不能定曲了。”程譯野席地而坐,兩條長腿分開搭在臺階上。
舟川市一年一度的安江音樂節,每年都吸引著幾萬人來到郊區的安江。主辦方邀請了程譯野,程譯野又?投資了幾十萬給安江音樂節,成了主辦方之一。
現在聚在這提前彩排琢磨流程。
“鋼琴伴奏那個?哥們,你能不能再來給我彈一遍,我聽聽能不能過?。”程譯野站起?來叫人。
那個?男生扭扭捏捏,聲音太?小。惹得程譯野低下頭,不耐煩湊過?去?:“你他媽到底在說什么。”
“北在那里睡覺。”對方指了指不遠處那架鋼琴。
琴凳上坐著的人枕著鋼琴,修長瘦勁的手指還搭在黑白?琴鍵上。銀發?里扎著幾簇后來新長出來的黑色碎發?,并不突兀,顯得整個?人更加涼薄生人勿近。
不隨便叫醒祁司北,已經變成了他身邊的熟人圈子里一個?無法言說的規矩。
不知道他今天心?情是好是壞。
程譯野喉結動了動,在思考怎么叫醒他的措辭。
他邀請他來演出,他沒答應。
“沒靈感。”祁司北懶散扯了下嘴角,還是那句話,只來幫忙負責幕后的事情。
壓著黑色帽檐,就算站在幕后場地布景上,也按耐不住一身耀眼。
程譯野在原地糾結讓他再睡一會兒還是把他叫醒,寂靜中,就聽見?扔在鋼琴上的手機閃過?一聲微信提示音。
睡著的人被?吵醒,掀起?眼。單手翻開手機。
林雨嬌分享了一個?投票鏈接。
Arctic:?
“人醒了。”程譯野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身邊那個?男生的肩膀示意他過?去?,“你去?排練吧。”
不知道誰這么會挑時間給祁司北發?消息,反正現在吵醒他的可不是自己。
對方一直沒回復。于是祁司北點開了那個?投票鏈接,他早就忘記了柯牧彤是誰,目光沒什么印象地瞥過?她的名字,映入眼簾的,只有那張林雨嬌被?放在投票鏈接首頁的照片。
他以為林雨嬌是讓他投票,于是把投票成功的頁面截屏發?了過?去?。
Arctic:可以了?
對方依舊沒有回復。
祁司北直起?身,睡眼惺忪揉揉眼睛。
他媽的到底怎么個?事兒。
他搞不懂她的意思。變著法兒猜,唯獨不去?想林雨嬌是不是發?錯了消息。
法學?院辯論賽,今天下午,地點在演講廳。
半晌,坐在琴凳上的人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身后幾個?人所有的光線,惹得蹲在地上的程譯野瞬間抬頭。
幾滴小雨落在他的發?絲上。
“北,好像要下雨。你瞎逛到哪去?。”
祁司北伸了個?懶腰,壓了壓黑色帽檐,往下走。光線落在他臉上,看不清眼睛,只看見?下顎線。
“打車。”
“有人喊我去?給她撐場子。”
“喊你你就去?。”
程譯野半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還有后半句話沒敢在他面前說出來。
你是狗嗎。
別人一招手,就頭也不回往人家邊上跑-
舟川大學?演講廳里全場寂靜。
法學?院今年這場辯論賽已經過?了一輪,到了整場比賽的質辯階段。
天花板上傳來雨水滴落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請正方三辯開始提問?反方。”坐在臺上的老教授停下手里握著的那支不停在寫的鋼筆,推了推眼鏡,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看向正方三辯的位置。
林雨嬌腦子因為緊張,站起?來慢半拍。換來教授不滿的一個?眼神。
大屏幕上的鏡頭對準了站起?來的女?孩,瓜子臉上的五官標志冷清。
她的手抓著桌上的紙頁,抓得泛白?。
深呼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反方辯手,余光瞥過?近在咫尺的第一排。
指甲猛然深深攥進掌心?的肉里。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第一排沒空任何位置,已經坐滿了人。
林雨嬌的心?里在下一場混亂的雨。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在辯論,去?看那個?陳輕輕身邊,那個?本應該是自己帶朋友來觀賽,明明從開場就一直是空位置的地方。
座位上的人披著一件黑色夾克衫,燈光下,一身雨水都在光線里倒映著昏黃。
黑色鴨舌帽投下的陰影,陰晴不定籠住眼睛,只模糊望見?棱角分明的下半張臉。
是不知道從哪趕過?來,一身雨水的祁司北。
林雨嬌整個?人在臺上都僵住了。
她沒想到祁司北會來看她比賽,沒想到她也會有不是一個?人的時候。
王瑞琪坐在林雨嬌旁邊,不知道自己隊員為什么整個?人僵著。急得在底下輕輕碰了一下林雨嬌的高?跟鞋。
她這才收回目光,磕磕巴巴,開始提問?反方辯手問?題。
每個?問?題只有十幾秒的提問?時間,偏偏林雨嬌在氣勢上就有點畏手畏腳,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怯場。
結束了正方提問?環節,坐下的那一刻,她頭都是暈的,無力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手腳發?涼,只想快點結束比賽。
接下去?發?言,還有一輪自由?辯論環節。林雨嬌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人了。
再一次側過?頭看向第一排確認。
第一排中間坐著的人一身冷淡黑色,還是壓著那頂鴨舌帽,一副無人敢接近的樣子。
手里把玩著的手機,突然毫無征兆,肆意橫過?來。
黑色的屏幕,白?色大字,一個?字一個?字清晰落入林雨嬌無措的眼底。
林雨嬌,拿第一。
他要林雨嬌去?贏,去?爭第一名。
他知道她配。
第18章 butterfly
Chapter18
在林雨嬌收回看?向臺下目光的那一刻, 祁司北也不動聲色放下了為她舉起的手機屏幕。
“下面進入自由辯論環節。”主持人發聲?,“從正方開始發言。”
臺上坐在正方三辯位置的人,慢慢平靜了下來。聚光燈落在她?筆挺的肩膀上,握著稿紙邊緣的手也更堅定了一些。
仿佛黑暗里?跌跌撞撞, 終于找到了靠山。
“我將對反方辯手剛才?的發言提出三點質疑”林雨嬌逐漸找到主場感覺, 抬頭毫不避諱對視上柯牧彤挑釁的目光。
這一身西裝很襯她?, 冷色調的純黑, 簡單中滲出壓制性的氣場。不慌不忙翻閱資料, 引用了更多實際案例。
她?沖的是柯牧彤, 字字句句緊逼。
兩人讓辯論場上的氣氛到了賽點,你來我往, 唯有柯牧彤肉眼可見?,每次能說的話漸漸少了下去。
“那個?正方三辯怎么情緒調節得這么快。”后座的兩個?女生探頭在一起竊竊私語。
“也太?明顯了吧,在玩什么, 扮豬吃老虎啊?”另一個?女生附和。
祁司北還坐在第一排, 人沒走。手支著下巴,莫名被?逗樂了。
說不上來為什么笑, 大?概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原因。
他知道她?年年拿特等獎獎學金, 專業水平沒話說。他知道她?房間的燈每晚亮到凌晨四點,有時候祁司北半夜被?雨聲?吵醒,起床關陽臺窗戶,會?看?到那扇關不緊的房門?連光線都遮不住,從門?縫里?滲出來,落在破爛地磚上。
祁司北站在客廳的夜色里?, 低頭擋風點了一支煙。四周都是死寂黑暗, 只?有眼前有光。
所以明明林雨嬌就應該贏。
她?要?的東西好?少。僅僅需要?被?肯定,被?鼓勵, 僅此而已。
那他給她?就好?了-
整場辯論賽結束之后,觀眾掌聲?雷動,到了現場評分和投票環節。
“最終成績百分之七十來自觀眾投票,百分之三十為評委打分。”主持人站在臺中央,笑眼盈盈。
林雨嬌沒在聽,下意識往第一排看?去。陳輕輕身邊的位置上已經?沒有了人。
雨聲?一滴滴落在演講廳的天花板上,她?捏著自己西裝衣擺的手指松開又攥緊,茫然地不知道剛才?看?見?他在臺下是不是一場夢。
像很久以前在杭南高中,那些和祁司北擦肩而過為數不多的幾?個?瞬間一樣。記憶無從捕捉,恍惚得像夏天透過一層斑駁的窗紗,望窗外的綠野。
臺下突然掌聲?鋪天蓋地,把林雨嬌走神?的恍惚拉了回來。
王瑞琪走過來直奔她?:“恭喜你,最佳辯手。”
林雨嬌有些木木地被?王瑞琪激動抱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自己隊友推到了臺子正中央,站在鮮花錦簇的演講臺上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接過了屬于她?的最佳證書。
正方隊伍贏了,最佳辯手也在正方。
王瑞琪這次領導的隊伍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陰雨的長廊外,冷風吹來雨絲,幾?個?隊員嬉笑著圍在王瑞琪身邊起哄,說要?慶功。王瑞琪招架不住,擺擺手說下周。
一群人在忘我聊天。
林雨嬌拿出手機看?到李竹來電,于是先走了。
踩在走廊潮濕的雨水地上,找了個?安靜的偏僻拐角。風把細雨吹濕了她?的長發,她?把頭靠在墻壁上,手機貼在耳邊。
“林林,你辯論打得怎么樣了。”李竹這會?兒忙完了事情在宿舍。
“我看?天氣預報,說今天雨一直下到夜里?十一點。
“你現在還在演講廳嗎,我過來接你,然后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飯吧。”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
忽然看?到,不遠處臺階上肆無忌憚坐著一個?人。
對他來說這么枯燥的學術性比賽,能坐到差不多結束再離場,大?概已經?耗盡了最大?的耐心。
此刻祁司北兩只?手在身后撐著地,后仰著頭,專心致志看?著漫天滂沱大?雨。
李竹作為北方人總是抱怨舟川這個?破天氣,沒幾?天晴天。但林雨嬌早就習慣了,杭南總是有猝不及防的大?雨,充斥著潮濕氣息的老街。
高中時候等雨停的日子到底有多少天呢,林雨嬌記不清了。
只?記得高二的時候,每個?月都有月考。林雨嬌有一次拼命考進了年級段前一百,第六十名。按照杭南高中的傳統,會?把每個?月月考前一百名名字放在光榮榜上展示一個?月。
每次光榮榜放榜前,都會?圍了一堆人看?熱鬧。
“你讓開點,我都看?不清第一是誰了。”
“你有病啊這也要?看?,哪次第一不是阿舟。”
“你別以為人家跟你一個?班的就跟你很熟,人家叫談灼舟。”女生笑著推搡了一下自己的那個?朋友。
“不過你看?到了嗎,那個?叫林雨嬌的。誰會?取這么土的名字啊。”
“我看?看?,真的是雨嬌,好?土的兩個?字。”
刺耳的笑聲?里?,扎著低馬尾的少女就這么被?擠在人群外,踮起腳,也沒看?清那張光榮榜。
那是她?很努力從年級段前兩百,考到的第六十名。
耳邊的那些話語還在繼續,旁若無人。林雨嬌習慣了別人對自己名字指指點點,小時候還會?鬧脾氣。從學校回來說被?同學嘲笑,哭著想改名。
葛雯沒什么文化水平,只?會?很生氣地說不能改,這個?名字好?。很多年以后林雨嬌才?明白,在葛雯心里?,她?的名字就是一輩子什么苦都不用吃的意思?。
因為葛雯吃過很多苦,所以只?希望她?過得好?。
現在只?會?讓她?忍不住想到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葛雯。
可世界上唯一愛著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林雨嬌低下頭,分不清是雨水還是什么,總之視線有點吃力。
于是低落擦了擦眼睛繼續看?那張光榮榜上的名字。
所有學生都在往前擠,想看?清名字。
還有兩個?氣定神?閑,站在光榮榜最外圍的人。是談灼舟,身邊還站了個?祁司北。
兩個?根本不需要?看?排名,也有把握自己成績的人。
后來月考完,新上任了一個?年級段主任,是隔壁班的語文老師。
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在廣播站開個?什么新欄目,叫作文朗讀。每一期都會?隨機挑自己班同學去朗讀作文。
有一天陰雨黃昏,林雨嬌照常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寫作業,沒去食堂吃飯。
廣播里?沙沙作響,走廊外的雨也淅淅瀝瀝。
“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的學生。”廣播里?傳來壓不住低笑的聲?音,“今天由我為大?家朗讀我的作文”
“祁司北,你再笑場就出去。一個?校藝術團隊長這點事都做不好??”廣播那頭傳來他們班語文老師的低聲?訓斥,“你這篇寫得不錯,好?好?讀。”
祁司北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
“我的作文題目叫,雨。”
走廊外很多人都認得那個?耀眼的名字,紛紛停住腳步聽。幾?個?女生站在窗外激動得嘰嘰喳喳,聊著許多關于他的事情。
林雨嬌在教室里?低著頭,仍然在寫數學試卷,但是草稿紙上的數字卻越來越亂。
她?沒想到今天廣播站是祁司北來了。
“我喜歡雨天,雨天是安靜的,灰色的。”少年不羈的聲?音隨著廣播,懶散回蕩在雨天的校園里?,“在雨天,萬物可以靜靜生長”
“所以不必追趕晴天的光。雨天也是個?好?天氣。”
“我喜歡雨天。”
林雨嬌解不出來題目,嘆口氣放下筆,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教室里?默默看?窗外下雨。
窗外杭南的雨不停下著。
雨聲?淅淅,其實從未停歇-
回憶彌漫著杭南市每一條大?街小巷的雨后氣息。
“林林,所以你晚上有沒有空啊。”手機那頭李竹聽不到她?回答,還以為信號不好?,“你聽得見?嗎林林。”
“我晚上,想回家早點休息了。”林雨嬌疲憊低下頭。
李竹知道她?為了比賽付出了很多很多,沒再堅持,囑咐了她?好?好?休息。
林雨嬌掛了電話,往長廊外走去。
祁司北沒動,還坐在臺階上看?著雨水。
她?猜他不走是在等人,但她?不知道等的是誰。
想了想,決定上前打個?招呼。
對方余光大?概瞥到了身后有個?身影,脫下外套,往冰冷的地上團了團。
林雨嬌沒明白他什么意思?,一直傻傻站在他旁邊。一直沉默看?著下雨的人這才?仰臉,一字一句喊她?:“我說,你想坐,可以坐我衣服上。”
“看?。”林雨嬌走上前幾?步,蹲下身,變魔術似的從身后拿出證書遞給他看?,“我的最佳辯手證書。”
祁司北掀起眼,側過頭盯著她?。
他單手接過證書,忽然站起來往外走。
“祁司北。”
她?脫口而出的聲?音又急又無奈。
林雨嬌知道他這個?人性格頑劣,顯然誤會?了他的動作,追上幾?步踮著腳想拿回證書。
“又不是不還你了。”祁司北淋著雨走入雨中,不屑低眸嗤笑。
戲弄似的微微抬高手,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
雨水淋得沿路的梧桐樹發綠。
“那你”林雨嬌的身影一直在他余光里?急急跟著。
下一秒,祁司北猛然一停住腳步。她?差點又一頭撞他肩膀上。
真是麻煩精。
“最佳辯手。”他突然勾唇湊近,“上出租車了再跟我鬧,行嗎。”
說完了話,很自然的一個?動作,單手就把那張紙做的證書揣進了夾克外套里?,頭也不回往前走。
兩個?人都沒有帶傘,都只?能淋雨。
林雨嬌這才?發現,她?只?顧著高興,沒發現身上的那件衣服的口袋,根本裝不下這張證書。
如果她?捧著這張證書出來,一定會?淋到雨的-
走到校門?口,祁司北不知上哪攔的出租車,已經?到了。
少年冷白的腕骨搭在車門?上,什么話也沒說,拉著后座車門?,示意她?先進去。
兩人身上都濕透了,還擠在這狹窄的出租車后座里?。可憐兮兮的。
“還你了。”
上了車,祁司北才?低聲?抬手,遞回了她?的最佳辯手證書。
林雨嬌趕緊伸手去接。
是干燥的,一滴雨水都沒沾濕。
她?慢半拍,很久之后才?反應過來他自己都淋了這么大?一場雨,卻把自己的那張證書當什么稀世珍寶一樣認真保管起來。
她?應該是要?說謝謝的。
等到轉過頭,發現祁司北沒給她?機會?,好?像在車上睡著了。
舟川的出租車外型是黃色的,行駛在灰暗的雨路里?。
車頂很低,車里?彌漫著一股雨水和上個?乘客留下的煙味,司機在放一首伍佰很久之前出的老歌,老CD和司機的哼歌聲?,回蕩在狹窄的后座空間里?。
“上禾路我去過五六次,中間間隔了幾?十年,那塊兒一直是老破小居民樓。”司機五十多歲,看?起來一臉看?破世道的樣子,跟她?搭訕連連嘆息,“要?不是沒錢,誰還愿意住那兒。”
他過于健談,抬起下巴,還從后視鏡里?打量他們:“你們,一塊兒住在上禾路啊?”
林雨嬌暈車,口袋里?經?常備著話梅糖,嘴巴里?嚼了一顆糖。趕在司機亂猜之前,她?已經?先解釋了:“我們是合租的,舍友。”
“只?是舍友?”司機師傅語氣里?多了幾?分玩味,“你們都這么年輕,未來這么長,別這么急著下定論。”
林雨嬌沒說話。
想起曾經?有個?雨天,半夜出租屋里?漏水,用祁司北的話說就是“一覺醒來,差點被?淹死在床上”。
家里?能用的盆都用上了,兩個?人站在都已經?高到腳踝的水里?,不停往外舀。又狼狽又好?笑。
窗外閃電忽明忽暗。
林雨嬌長發凌亂披散,站在冷水里?。她?看?不見?出租屋窗外的夜色,就像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給。”
身邊溫熱的氣息靠近。手掌里?靜靜放著一個?黑色發繩。
是她?放在衛生間鏡子前的發繩。在這樣混亂的雨夜里?,他還有空在意到她?頭發濕透了,不知什么時候給她?拿過來的-
這出租車坐得祁司北應該并不舒服,畢竟一直起身,頭就要?撞到車頂。
林雨嬌聽到睡著的人說夢話,嘖了一聲?,又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天色漸暗,雨霧中,周圍的路燈漸次亮起光線。閃爍的燈火光點,飛馳而過車窗外,忽明忽暗落在看?向窗外的林雨嬌臉上。
“什么天氣,霧也太?大?了。”司機用舟川方言罵了一句,抬頭一看?,前方好?像走錯了道。
動作比腦子快,在馬路上直接一個?轉彎。車輪劃過濕漉漉的地面發出急剎聲?音。
車后座是一片灰蒙蒙的昏暗,林雨嬌驚叫一聲?,被?司機這一腳拐彎嚇得不輕。
緊接著,右邊肩膀一沉。
她?怔怔轉過頭,鼻尖觸碰到對方柔軟的銀發。
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不知道祁司北最近在忙什么,眉眼間說不上來的疲憊。
一頭倚在了她?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均勻落在她?的頸窩里?。
也許這個?姿勢是他在這出租車里?找到的最舒服的姿勢,很久沒再動過。
林雨嬌愣了一下,才?準備抬手去推他。
“小姑娘。”司機坐在駕駛座上拉長了聲?音,樂呵呵的,“你看?看?,他都累成這樣了,就別叫醒人家了吧。”
林雨嬌覺得有道理,慢慢放下手。
那件濕漉漉的夾克衫外套,就這么一直貼在她?的手臂上。
一米九的人安安靜靜歪著頭靠在她?身邊,也并沒有平時看?起來那么高大?。
司機半搖開車窗。
出租車里?伍佰年代感的歌聲?還在放,被?車窗外的晚風吹了很遠很遠。
“慢慢吹,輕輕送,
人生路,你就走。”
上禾路坑坑洼洼,車燈無法照見?路的盡頭,滑過那些小水坑。
視線沒辦法亮堂得更遠,老出租車外是一片藍調的灰色。
夜色昏暗模糊,林雨嬌看?不清身邊人有沒有醒來過。
等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睜開眼的,才?松了松筋骨,探過身打開手機掃了司機師傅的二維碼去付車錢。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車。
下過雨的小巷,垂落的亂七八糟電線往下淌著水。
林雨嬌去口袋里?摸鑰匙。忽然動作一滯。
站在露天樓梯上的人拉著外套連衣帽,雙手搭在鐵色的樓梯欄桿上,低下臉看?著她?。
“怎么了。”
林雨嬌只?是發現,她?口袋里?的話梅糖少了一顆。
而且只?有一種可能,是祁司北倚在她?肩上睡著的時候,其實醒過。
他拿的。
“沒什么,我過來開門?。”
還可能掉在出租車上了呢。
林雨嬌停止自己這個?胡思?亂想的猜想,走上樓梯。
風雨把居民樓天井里?不知誰養的花花草草吹得墨綠。
祁司北側著頭,站在鐵銹斑斑的大?門?前,帽檐遮住半張臉,目光似笑非笑。
等著林雨嬌過來開門?。
她?微微彎下身,轉動著鑰匙。
耳邊清清楚楚,聽到一聲?嚼碎糖果的聲?音。
第19章 butterfly
Chapter19
推開鐵銹門, 樓道里撲面而來灰塵被雨打濕的霉味。
墻壁上又多了幾張亂七八糟的小廣告,劣質紙張被空氣潮濕得發軟。
不知道是電路老化,還是前?幾周每天準備辯論賽,開燈時間太長的原因。林雨嬌想起房間的燈泡壞了。
站在一排維修工電話號碼前?停下來, 低頭?拿手機。
只比她走快了一級臺階的人察覺到她停下, 側過身問她。
“怎么?了。”
林雨嬌稍稍抬頭?, 視線撞上?對方腰。
太近了。
禮貌后退了半步, 踉蹌了一下, 才仰起頭?跟他講話:“你先走吧。”
沒了, 一個字也沒跟他再?多解釋。干脆利落。
聲控燈壞了。昏沉沉的雨夜光線里,她看見祁司北側過頭?。誤以為他準備上?樓了, 于是低頭?繼續摁著手機上?的維修工號碼。
耳邊響起“啪嗒”一聲,從高處跳下來的腳步聲。
祁司北徑自跳下了一級臺階,嚇得林雨嬌輕叫一聲。
對方抱著手低下腰, 盯著她不知所措的眼睛。窗外雨重, 祁司北的聲線低啞散漫。
“小舍友,你的比賽我捧場了, 票也投給?你了。”
“林雨嬌你還要我怎么?做, 你才能對我熟一點?”
語氣不兇,說不上?來有意?還是無意?,漫不經心拉長了喊她名字的尾音。
在這淅淅瀝瀝雨聲里,字音因為黏糊而變得撩人曖昧,像在喊一只喂不熟的冷漠小貓。
那張壓迫感?極強的臉就在她眼前?,笑得很?恣意?。
祁司北在不爽, 好像, 還挺委屈?
外套被雨淋濕,她脫掉抱在懷里。身上?單薄的那件白色襯衫, 襯得她泛紅的耳尖更?明顯。
林雨嬌不得不仰起冷白的臉,繼續支支吾吾接著往下跟他解釋。
“我房間的燈壞了,我在看墻上?的電話號碼,找師傅過來維修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跟別人相處,朋友也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謝謝你來看我比賽。”寂靜的樓道里,林雨嬌還在小聲往下說,“真的謝謝你。這是第一次,有人會專門來看我。”
這是第一次,散場的時候她沒有一個人孤單坐在后臺,遠遠望著旁人的熱鬧和喧囂。
樓梯間一片灰暗,只有小窗外的路燈透過雨滴落在兩人身上?。
祁司北沒跟她再?說什么?,抬手壓了壓黑色鴨舌帽,擦肩而過她身邊就往樓下走。
她誤會了。誤會他還在不爽。
“祁司北。”
趴在扶手上?的人往樓下喊他,難以掩藏幾分無助。
已經走到一樓的祁司北,仰起下巴往樓上?看了一眼。
窗外車燈忽明忽暗,落在三樓慘兮兮趴在樓梯扶手上?望著他的小姑娘臉上?。
她的長發上?還沾著雨珠,一滴雨水從林雨嬌發絲上?狼狽落下。
正落在仰著頭?的祁司北頸窩里,順著鎖骨一路往下滑。
冷得他縮了一下肩膀,低下頭?“嘶”了一聲。
林雨嬌脫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就再?也說不出來什么?了,從高處往下,欲言又止的望著他。
連哄人都他媽要他教嗎。
祁司北笑得不行,用指腹擦去?脖頸上?的水珠,繼續往樓外走。
“不用給?你那維修師傅打電話了。”
樓下傳來沉重鐵門“咯吱”一聲被推開的聲音。
雨聲一瞬間變大,林雨嬌呆呆站在樓道的窗邊。看著祁司北高大的背影走入暴雨里-
老式小賣部的燈光在風雨里被吹得一閃一閃。
門口擺了幾張紅色的塑料椅,雜亂堆著幾箱各種?口味的速溶奶茶,老舊門板上?掛著一溜Q/Q糖。
店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坐在煙柜后面顫顫巍巍用手給?別人指貨架。
她認得祁司北,老來買煙。微信收款還是阿祁幫忙教的。
“阿祁啊。”老太太從煙柜后面慢慢站起來,“怎么?淋成這樣了。”
祁司北單手倚著玻璃臺子,帽檐冷淡遮住眼睛,只望見笑而不語的嘴角。
“對了阿祁,今天下午有個人來買打火機,你給?我看看這張一百塊,是真是假。”老太太小心翼翼拿出一張粉紅色鈔票,“我看了好久,應該是真的吧。”
他接過那張一百塊,對著光看了一陣。默不作聲轉過身,從皮夾里抽出一張真鈔,往后一遞手,還給?老太太。
語氣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真的。”
“我就知道這次不會看錯了。”老太太笑得倒是挺開心。
微信響起視頻通話。是程譯野,他接了。
那邊鬧哄哄的,不知道在哪吃飯。程譯野探著頭?在屏幕上?講話:“在哪呢。法學院公?眾號發了一篇推文,里面一張照片特?像你。”
“太他媽像了北,你看看,說不定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祁司北嫌他吵鬧。抬手,把程譯野切了小屏:“那他他媽算是我哥哥,還是我弟弟。”
程譯野那邊看著屏幕上?的人抬起冷戾的眼睛,暗自想哪個能當祁司北哥哥管得住他。
“你自己看吧,有多像。”程譯野邊說邊把推文轉發給?了他。
標題是法學院辯論圓滿落幕。
程譯野所說的那張推文里無意?抓拍的照片,已經幾乎在全校傳遍了。
臺上?人站在聚光燈下,背影纖瘦堅定。望過去?的方向,第一排,坐著一個一身黑的人,帽檐擋住了整張臉,只望得見下巴。冷白的手指,抓著橫屏的手機。
屏幕上?一片黑,只有三個字,拿第一。
“北,這他媽真的長得太像你了。”程譯野還在那邊眉飛色舞,“我都愣一下。哪個傻逼無聊到沒事干了才去?聽法學的辯論賽”
祁司北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吐出一句話。
“我是挺無聊的。”
在程譯野愣神之際,通話已經被對方掛斷。
雨不見變小。
店里幾個晚自習下課的高中生在買零食,站在很?遠的貨架處竊竊私語,不時有人捂嘴在笑。
幾分鐘后,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跑過來,高馬尾張揚。
“帥哥,我對你有意?思。”她背著手,大膽靠近抬頭?,這才看清帽檐下那雙漆冷的眼睛,后半句話陡然減弱了氣勢,“我能要你微信嗎。”
“成年了嗎,妹妹。”祁司北拿下帽子,往后肆意?一抓淋濕的銀發,彎唇笑了笑。
指間淡白的煙霧徐徐彌漫,在光線明暗交錯的雨天。
夠壞,也夠不好拿下。
那女孩暗自吐了吐舌頭?,還想再?試一下,梗著脖子:“哥哥,我成年了,你看我身份證”
一邊說,一邊真的從兜里掏出身份證來,“啪”一聲放在臺子上?。
祁司北淡淡拿起那張身份證,沒看,修長的手指替她細細套好外面那層保護套,小賣部外那場雨下得空氣里暈染開潮濕的發澀氣息。
明明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在他身上?硬生生人看出幾分欲。
在他低下頭?把身份證放進?她校服口袋的時候,女孩握著書包帶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談小女孩。”
“太沒勁。”
女孩咬了咬下唇,自知跟祁司北不是一個段位的人,拉著朋友們一言不發走了。
她撐起傘,走到外面的雨天里,不甘心回頭?看了一眼。
小賣部里燈光昏暗。正和開店的店主老太太說話,彎下腰胳膊抵在玻璃臺子上?的人,下顎線冷厲,短上?去?一截的黑色長袖下,露出手腕上?的青色紋身。
越危險的總是越讓人鬼迷心竅-
林雨嬌聽到有人回來開門的聲音的時候,她剛在陽臺曬完衣服。
陽臺上?一件件夏天的裙子被晚風吹起,彌漫著洗衣粉好聞的香氣。透過一件雪紡白色睡裙,她看見了倚在陽臺門上?的祁司北。
她的手上?還全是水珠,一滴滴往下,滴落到那雙白色人字拖上?。
“你裝?”祁司北從身后拿出從小賣部新買的燈泡,“還是我裝?”
“我自己來吧。”林雨嬌擦擦手過來,有些慌亂,差點沒接穩那個盒子。
惹得昏暗里她聽見一聲嗤笑。
半晌,祁司北沒管她,搬了把椅子拿著燈泡進?了她房間。
她默默開了手機手電筒,給?站在椅子上?抬頭?換燈泡的人打光。
玻璃窗外是迷迷蒙蒙的霧藍雨。
“去?試試能不能亮。”他端詳了一陣子,示意?她去?按開關。
“好。”林雨嬌轉身去?門口,按下了開關。
整個房間又充滿了亮堂,燈泡是能用的。
她還沒欣喜出來,就看見那盞燈泡明滅了幾下,電流滋滋的聲音劃過寂靜里。下一秒,一聲極大聲音的電流聲,整個房間又陷入了看不見的黑暗里。
林雨嬌第一反應是燈泡開燈以后,可?能漏電了。
黑暗里,她一下子想起祁司北還站在椅子上?,還以為他被電到了,腦子一空,邊喊邊沖了過去?。
“小北。”
沒走幾步,就撞到了站在椅子上?的人。
祁司北正站在椅子上?試燈泡,冷不防被什么?東西撞到了膝蓋。不知道什么?東西撞他,心里罵了一句臟話,重心沒站穩,連帶著撞他的人一起往下倒。
倒在了前?面林雨嬌那張床上?。
床板咯吱作響。
發熱的胸膛,潮濕的T恤還帶著雨水的味道。
她聽見少?年心跳起伏規律有力的聲音。
天旋地轉,在林雨嬌慢慢反應過來她把人家撞自己那張靠窗的床上?了以后,慌張想爬起來。但是因為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手還按在了他溫熱的手腕上?。
“誰讓你叫我小北的。”黑暗里傳來低低的一個聲音。
凌晨起風,沒關緊的窗縫里吹來一陣晚風,掀起白色窗簾。
霧蒙蒙的深藍光線落進?了床邊那張床,床上?的碎花被單,床頭?柜的布小熊玩偶,眼前?一切逐漸變得清晰,
仰頭?對視上?他玩味的眼神。
“慌什么?。”
“又沒說不讓你叫。”
林雨嬌以為自己攥著的是床上?被角,有了光亮才看清,實際死死攥著不放的是祁司北的衣角。
他的衣服被她扯得半個領口都快掉下來了。
她嚇得松開手,掙扎著坐起來,想要道歉。
祁司北也整理了一下T恤,不緊不慢坐起來。
房子隔音太差。兩人剛才在深夜驚天動地的一鬧,床板響成這樣,樓下住著的那對八卦中年夫妻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才多久啊,兩分鐘吧。”
“嘖嘖嘖,這也太短了。”
“我上?周還見過那個男的,長得那么?好看,沒想到這么?沒用。”
昏暗里,兩人就這么?坐在一張狹小床上?的床角,碎花被子亂糟糟團在身后。呼吸聲和雨聲,在出租屋房間低矮的空氣里悶熱交疊。
不管是眼見還是耳聽,兩人都是一副仿佛不可?言說的畫面。
祁司北懶洋洋倚著墻,聽著樓下一字不漏的嚼舌根。
突然弓身往前?。額前?的銀色碎發,直逼林雨嬌發懵的潮水汽眼睛。
“短嗎?”
第20章 butterfly
Chapter20
新換的燈泡比之前舊的更亮。
有時候林雨嬌晚上躺在小床上, 依然還做噩夢。
夢見她被困在雨水季的高中。
教學樓長廊,在做值日,吃力地用拖把去?拖走廊上打鬧的?學生們留下的?臟腳印。
跟她同組值日的?那個女生董蟬總是找借口不來拖地,整條走廊都成了她一個人?干的?活。
有一次班主任無意中發現每次都是林雨嬌一個人?在拖地, 嚴厲問?她另一個值日生去?哪里了。事后他查值日表, 把董蟬叫到了辦公?室大罵了一頓, 那天董蟬哭著?跑出的?辦公?室。
把林雨嬌堵在樓梯口, 紅著?眼睛問?她:“林雨嬌, 你有意思沒, 跟老王打小報告?”
她的?背脊貼著?濕漉漉的?墻壁,雨水透過薄薄的?校服外套, 冷進皮膚。
“董蟬,我沒告老師。”她咬著?唇辯解。
“好了阿蟬,別哭了。本來就應該你做值日的?。”譚佳妍從遠處走過來, 一把拉住董蟬, “她告老師也沒錯啊。”
少女扎著?丸子頭,脖子間一閃而過的?一抹銀色, 是一條價值不菲的?鎖骨鏈。
永遠一身驕傲明亮。
“阿蟬脾氣就這樣, 你不用管,先?回去?讀書吧。”譚佳妍沖林雨嬌使了個眼色。
董蟬掙脫了譚佳妍的?手,所有人?猝不及防,她沖過來指著?林雨嬌臉:“你給我說清楚,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不爽啊。你也配看我不爽, 誰他媽不知道?你人?前人?后兩幅面孔, 管管你談的?那職高?小混混吧到處說你可”
后半句話譚佳妍捂住了董蟬的?嘴。
可所有人?還是都聽到了那個字。
“我跟他沒關系。”林雨嬌逼近董蟬,“是他造謠的?。”
“無風不起浪懂不懂。”董蟬掙開譚佳妍, 譏笑著?。
她不懂。
不懂為什么李奉總是糾著?她的?生活不放,不懂為什么杭南總是有下不完的?暴雨,不懂為什么她會?半夜夢游一邊邊撞著?房間的?門想要?離開。
多討厭這雨天。
譚佳妍拉不住董蟬,后者繼續沖過去?跟林雨嬌吵起來。
樓梯上,從很高?的?地方砸下來一本書,重重摔在兩人?中間。緊接著?下來一個兇神惡煞的?男生。
“能不能別他媽再吵了,老子都沒法聽見廣播聲音了。”
走廊上的?人?都認識這個男的?。杭南高?中差生班里出了名的?街溜子,胡志可,誰也惹不起。
“看屁啊,都給我散了。”他往人?群中間一站,大塊頭陰影幾乎擋住林雨嬌面前所有光,嚇得她也不輕。
大家都識趣,個個回教室走掉了,董蟬哪有膽子跟這些壞學生正面吵起來,也不敢再大聲說什么,被譚佳妍拉走了。
只剩林雨嬌一個人?站在走廊上,舉手無措。愣愣看著?那位大塊頭往樓梯上走回去?,努力回憶著?自己跟這人?有沒有交集。
什么都沒有。那他為什么來幫自己。
她悄悄趴在樓梯扶手上,校服長長的?袖子覆蓋住冷白的?手背,仰著?臉往上看。
層層疊疊的?樓梯上,胡志可倚在樓梯扶手上,粗聲粗氣狂笑。
“喂。”
“剛才那事,你往我這欠了一人?情。”
“你認識她?”
林雨嬌費力抬著?臉,依然看不清對?面跟胡志可在講話的?人?。
風鼓起校服,黑色的?碎發被雨淋濕,看不清臉。
“不認識。”少年的?尾音帶著?不經心的?笑意,“幫人?順手的?事。我這人?就是看不慣別人?逮著?乖學生欺負。”
晚自習的?鈴聲尖銳響起,什么都聽不清了。
林雨嬌急忙轉過身,往教室走。
奇怪地總覺得有一道?目光玩味盯著?自己匆匆忙忙跑開的?背影。
等她猛然轉頭,在這冷暗色的?陰天光線里,卻只看見空空蕩蕩的?走廊。
林雨嬌看得出神,還差點撞在玻璃窗上。
那些抓不住的?目光。讓她覺得像風像冷雨,像夢境,明明觸手可及,又好像從未發生過-
林雨嬌從十八歲的?濕漉漉的?夢里掙扎著?醒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打開了房間的?燈。
她想要?點光亮。
十平米的?小房間,每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亮堂的?光線,仿佛一雙手,把她從最深的?雨水里拉了回來。
上次換燈泡那件事,林雨嬌一直感?覺因為她莽撞懷疑人?家觸電了,害得祁司北從椅子上意外摔下來摔得不輕。
可能傷到了。
隔天晚上,她從mist干完兼職,下了夜班回來。繞路去?了上禾路的?藥店,買了一盒膏藥。
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
衛生間門開著?,水龍頭里嘩啦啦穿出流水聲。沒開燈,夜色透過一層窗花落在鏡子里,反射出鏡子里那張鋒利戾氣的?年輕的?臉。
祁司北身上套著?一件黑色無袖T恤,在洗臉。
林雨嬌本來準備把膏藥貼放在他房間門口,沒想到他剛好在洗漱。想了想,放下包走過去?,敲了敲那扇掉漆的?淡黃色門。
正在洗臉的?人?弓著?身,側過臉,水珠順著?他銀色的?發絲流下眼睛,惹得祁司北只能閉著?一只眼看著?她。
“干嘛。”
一只牙膏放在洗漱臺邊,空氣里撲面而來他身上薄荷的?清涼味道?。
林雨嬌的?手揣在純白色的?衛衣里,歪著?頭盯他半天。
反正肉眼看不出來受傷有事的?樣子。
買都買了。
檢查無果后,她索性?直接把那盒膏藥輕輕放在了洗漱臺上,也沒說什么,轉過頭就想走了。
結果衛衣的?帽子被人?抬手勾住。
力量懸殊,身后那股勁勾著?她的?衛衣帽子,讓她不得不背對?著?,一步步后退退回到衛生間里那一片昏昏沉沉的?夜色里。
鋪天蓋地的?薄荷氣息,是身后人?身上。
鏡子里,祁司北看著?那盒被放在洗漱臺上的?膏藥,單手拽著?她的?衛衣帽子低眸失笑。
“我腰,還挺好的?。”
林雨嬌睜大眼睛。她又不是這個意思。
夜色遮掩逐漸發紅的?耳尖,鏡子里的?矮了半個頭的?人?側過身,急著?解釋:“是你上次給我房間換燈泡摔下來,有沒有哪里摔淤青了,可以用這個膏藥貼一貼。”
“挺關心我啊。”他的?笑聲悶悶的?。
昏暗里林雨嬌轉過身,正對?著?他,抬起頭認真講話。
“生病了就要?吃藥,受傷了就要?包扎,就像下雨了要?撐傘一樣很正常。所以你要?說出來,不要?藏著?。”
窗外路燈透過紅紅綠綠的?舊窗花,在她眼睛里一閃一閃的?,像星星。
“知道?嗎。”林雨嬌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要?說出來。你聽得見我講話嗎。”
“知道?了。”祁司北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右手手腕紋身下,那些曾經一道?道?細密的?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水的?原因,瘋了一樣刺痛起來。
等到他徹底回過神,林雨嬌已經走到了客廳。
她穿衛衣的?時候,習慣性?雙手插進衛衣前面的?口袋里,走起路來不太平衡,像冰面上的?企鵝。
又好笑又滑稽。
祁司北洗完了臉,拿起那盒膏藥準備離開。清涼刺鼻的?膏藥味里,混著?一股極淡的?香水味。
也可能只是對?方身上沐浴露的?氣息。
“林雨嬌。”
她走到自己房間門口,聽到身后人?在喊她名字,揣著?手回過頭,認認真真問?他怎么了。
“我好像發燒了。”衛生間門口的?人?T恤被水浸濕了一大片,半坐在桌子的?一角。
她頓了頓,轉過身走過去?,站在他跟前抬起手。
他這么半坐在桌上,視線才剛好跟她平視。
祁司北額前被打濕的?碎發劃過指縫,癢酥酥的?。
在她的?手掌快要?觸碰到他額頭的?那一刻,林雨嬌的?耳邊突然擦過頑劣的?低笑。
“沒生病。”燈光透過窗戶,落在坐在桌上人?高?挺的?鼻梁上,“我他媽騙你玩呢。”
她的?手怔在離他額頭那么近在咫尺的?地方,退也不是,近也不是。
窗戶外的?馬路上,有車經過。
沒開燈的?客廳,昏黃的?車燈晃過兩張貼得如此近的?臉,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恍了一下神。腳下重心不穩,林雨嬌整個人?往前踉蹌了一下,手掌仍是覆上了他的?額頭。
確實是正常體溫。
在泛冷的?雨夜里,手心里的?溫度很溫暖。
她松開手走開,快步往自己房間走,手掌心仿佛握了一把潮水汽,怎么都散不掉-
接下去?一周都是陰天。
開學以后,大學城里的?夜生活熱鬧了起來。店鋪燈紅酒綠的?一片,附近還新開了幾家酒吧,偶爾傳來Jazz的?演奏聲。
倪霧一副不差錢的?樣子,巴不得客人?少一點,自己閑一會?兒。
坐在卡座上,蹺著?腳上那雙黑色馬丁靴,在手機上開了一局游戲。剛做的?美甲打游戲不方便,噼里啪啦敲打屏幕,沒戴耳機,游戲里隊友的?語音一字不差外放。
吐槽她技術爛,氣得倪霧罵人?的?話就沒停過。
“你他媽才菜狗。”她舉著?手機又一頓操作,“程譯野,你把麥給我打開,給我罵他。”
一把游戲結束。看得出倪霧正在氣頭上,轉戰微信繼續吐槽。
“姐你省省吧,剛真挺菜的?。”偏偏程譯野這張嘴,仗著?兩人?現在沒面對?面,微信上發來語音冷嘲熱諷,“該說不說,我帶不動你。”
“你再給我嘴一句試試,能不能玩,不能玩刪好友了。”
兩人?吵吵鬧鬧。
給倪霧吵急眼了,拿只鮮紅色水彩筆叉著?腰,站在mist酒吧落地窗前,當?著?一眾酒吧客人?詫異眼神里,刷刷幾下寫上了“程譯野和狗不得入內”。
后面還加上了三個感?嘆號。
林雨嬌和酒吧另一個新來的?服務員,不怎么說話的?孟聞清在擦吧臺的?桌子。
擦完了桌子,林雨嬌看了一眼掛鐘分針,又看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噼里啪啦敲手機鍵盤,顯然沒空搭理人?的?倪老板。
轉過頭告訴孟聞清。
“我們可以下班了。”
兩人?去?后面的?換衣間脫下了工作服。孟聞清推開后門。
“你要?從這走嗎。”林雨嬌有點緊張看著?四橫八錯的?小巷子。社會?新聞看多了,總覺得酒吧附近的?巷子危險。
“我看了導航,這里走到底,就是公?交車站牌了。”孟聞清堅定點點頭,“正門人?太多了,路上太擠。我急著?回家給我弟弟看作業。”
孟聞清有個弟弟在上初中,平時作業錯太多,班級里那個老師很煩,每次上課都把她弟弟喊出來罰站。
家里父母都是在工廠干活的?,媽媽小學學歷,爸爸壓根就沒摸過書,供孟聞清上大學已經負債了,給弟弟找輔導班實在不可能。所以輔導弟弟的?重擔就落在了孟聞清身上。
她回去?太晚的?話,怕晚睡對?小孩子不太好。
“我陪你走。”林雨嬌不放心,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謝謝你。”孟聞清感?激不盡。
巷子里人?很少,青苔布滿潮濕的?墻角。有厚臉皮的?矮胖男人?毫不避諱盯著?她們兩個人?上上下下打量,光明正大站在墻根解手,嚇得孟聞清捂住眼睛。
路燈上裝著?的?監控頭一片漆黑,看不出好的?還是壞的?。
兩人?走了幾分鐘,終于再穿過一條巷子,就可以到大學城公?交車站。
孟聞清在巷口停下來,拉拉林雨嬌的?衣擺。
“小雨,我們還是找別的?路吧。”
剛想回頭,嚇了一跳,又看見了那個矮胖的?男人?站在回頭的?必經之路上,一臉不懷好意盯著?她們。
他一直都偷偷跟蹤著?兩個人?,指不定如果她們回頭跟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會?做出點什么。
兩條路都兇險。
“要?走嗎。”孟聞清欲哭無淚,握著?林雨嬌衣擺的?手發抖,“這條路。”
潮濕的?夜巷,彌漫著?青白色的?煙草霧氣,傳來刺耳的?談笑聲,夾雜著?幾句讓孟聞清臉紅心顫的?臟話。是她怎么樣都學不會?的?。
“他們不是什么好人?對?嗎。”孟聞清聲音發顫,看向一旁的?林雨嬌,“小雨,我好害怕。”
林雨嬌也在看這條巷子。
頹廢,危險的?,不知道?走進去?會?發生什么。
天氣好像要?下雨了,路燈下的?空氣里薄薄一層霧。
潮霧滲入的?夜風里,她唯一看得最清楚的?,只有倚在最里面墻壁上的?那個人?,手里猩紅的?煙。
若有若無,像是有道?目光,也穿過稀薄的?霧氣落在了巷口的?人?身上。
嚇得連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的?林雨嬌和孟聞清。
本來站在最里面,倚著?墻壁的?少年動了一下。惹得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肩膀上,左耳那顆耳骨釘在路燈下反光的?女孩不悅皺眉。
他換了個位置。側影高?大挺拔,不動聲色隔絕開那些看著?不善的?混混,自己一個人?站在了最外面。
最靠近巷子通道?的?那一側。
然后,繼續低頭肆意抽著?手里夾著?的?那支煙,黃鶴樓。
仿佛在說。
連我你都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