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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butterfly

    Chapter21

    小巷子不長不短。林雨嬌深吸一口氣, 走了過去。

    呼吸道里是飄渺的水汽,煙草。

    燈光落在?背對著她,跟那群人若無其事談笑的祁司北后頸。

    讓她一度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看見了她, 才?側身擋在?了那群混混外。

    孟聞清緊跟她身后。兩人走出了小巷, 遠遠看到大街邊公交車站牌的光線, 才?如釋重負。

    林雨嬌站定?, 回頭看了一眼。

    連身后一直鬼鬼祟祟跟著她們兩個的矮胖男人, 也?沒再?敢追上來。

    一身戾氣的少年站著的地方, 就像是一道?無人敢跨越的關?。

    林雨嬌淡淡收回目光,聽小雨滴落在?公交車站牌鐵棚上。

    “我們坐的好像是同一班公交車。”孟聞清仰著頭仔細看了一遍公交車站, 驚魂未定?,“可以一起走嗎。”

    孟聞清家里也?住在?老城區,所以離上禾路不遠。

    路上的車燈明明暗暗, 閃過坐在?公交車長凳上等待的兩個人的臉。

    雨霧中的城市在?眼中變得模糊不清。

    看得出孟聞清很想跟她找話題聊, 總是小心翼翼又小聲搭話。

    “小雨,你知?道?這個人拍照打卡的公園, 是在?舟川哪個區嗎。我周末想帶我弟弟去逛逛。”

    林雨嬌接過手機, 看了一眼。

    先看到照片中拍照的女孩身后,一大一片碧綠的草地和湖泊。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她看了一會兒,抱歉把手機遞回去。

    余光這才?看到手機屏幕照片里的臉。陽光下微棕的發色,手邊隨意放著一只奢侈品的菱格包,穿著一件黑色方領上衣,坐在?無邊無際的芳草地上。

    “小雨。”孟聞清見她拿著手機不放, 試探性喊了一聲。

    照片定?位是舟川市, 文案是和十八歲喜歡過的人再?見一面吧。

    明明看起來只是千篇一律的網絡文案,莫名?讓林雨嬌目光停留了很久。

    “你認識這個博主嗎。”孟聞清看著她在?走神, “我關?注她很久了。她平時在?國外上學,發的生活vlog像富家小公主。最近有假期所以回國了,沒想到她來了舟川市呢。”

    “認識。”林雨嬌松開手,聲音被晚風吹得忽遠忽近,“我高中同學。”

    “她叫譚佳妍。”-

    過了半個小時,晚點?的夜班公交才?緩緩到站。

    硬幣落入投幣箱的聲音清脆響亮,空無一人的藍色車座座椅在?白色燈光底下反光。林雨嬌在?后排的靠窗位置坐下。

    “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前方到站周橋村”

    公交車慢慢發動,車子引擎聲和廣播聲回蕩在?車窗外深藍的夜晚。

    林雨嬌有些困倦得打了個哈欠,一邊拉開車窗,一邊抬手戴上耳機想聽歌。

    車站那塊車牌的光昏沉,映照著往車牌前走來的那幾?個人身影。是之前她們在?巷子里遇見的那群人。

    林雨嬌把頭半探出公交車窗外透氣,措手不及,徑自和剛好抬起頭來的祁司北撞上視線。

    晚風吹起她的長發,露出一只白色的耳機。

    失神間,手中的耳機盒和另一只耳機意外一松手,從車窗落下,墜落在?馬路上。

    這一下子讓她不知?道?有沒有摔壞,想撿耳機盒,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

    “師傅,我能不能下車撿個東西”

    聲音被淹沒在?一片嘈雜里。公交車轟然往前,讓她沒站穩往前踉蹌了一步,差點?摔下去。

    “你小心一點?。”孟聞清不明所以。只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車窗外的梧桐樹飛快倒退。

    買新的吧。林雨嬌輕輕嘆了口氣,坐下來。因為懊惱,也?忘記摘下了右耳上的另一只無聲的耳機。

    公交車沿途到站,車門一次次被打開,水汽彌漫的晚風從后門吹進來。

    “小雨,你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呀。”孟聞清轉過頭,看見風把她的長發吹得潮濕,“喜歡什么口味的菜,等周末放晴了,來我家吃飯好不好。”

    “我怎么好意思。”林雨嬌搖搖頭。

    “倪霧姐說你不是舟川人,在?上禾路租房子住。”孟聞清真誠看著她。

    “你租的房子有廚房嗎,是不是老是點?外賣呀,點?外賣不健康的。”

    她其實不點?外賣,也?很少有時間走進出租屋那個窄小的廚房里做飯。

    不去酒吧兼職,在?家的大多數日子都是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對著電腦鍵盤敲敲打打論文。

    窗外的黃昏一點?點?被翻涌上來的夜色覆蓋,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匆匆走下樓去24小時便利店買個飯團。再?一邊咬著涼透了的飯團,一邊繼續看書。

    開年冬春季節交替的那會兒,流感嚴重。林雨嬌也?感冒了,什么胃口也?沒有,便利店買的飯團冷了之后硬邦邦的,咬了幾?口扔在?了垃圾桶里。

    上禾路的居民倒垃圾都倒在?巷口的綠色垃圾箱里,每天清晨都會有垃圾車過來清理。在?合租的那天開始,兩個人之間就約定?好了每天誰去倒垃圾的順序。那天是祁司北收拾。

    林雨嬌坐在?房間里,重感冒渾身發冷,一聲接一聲咳嗽。聽見出去倒垃圾的人上樓回來開門的聲音。房門半掩著,外頭叮叮當當響起一串聲音,開冰箱門聲,水槽放水聲,鍋鏟聲。

    她不知?道?祁司北在?廚房搗鼓什么,皺眉戴上耳塞,終于才?能專心致志翻著課堂筆記。

    過了很久以后,恍惚中才?聽見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連忙拿下那一對耳塞。

    “林,雨,嬌。”不知?道?喊了她幾?聲的人,一字一頓。有些煩躁抵在?房門上。

    “我剛煮了面條。鍋里放多了。”

    “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點?。”

    天空灰茫茫的,屋外春雨綿綿。

    她站起來,什么話也?沒說,稀里糊涂就跟在?人家后頭出去了。

    兩個人坐在?那張正方形的小餐桌前,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掛面,熱乎乎的湯上還飄著幾?點?油星。

    因為不習慣跟人面對面吃飯,林雨嬌一直低著頭,只顧著吃面。剛出鍋的面條進了胃里,讓她整個人暖和了許多。

    “很好吃?”

    耳邊掠過對方低沉聲音。

    才?讓她意識到自己吃得好快,窘迫抬頭,豎了豎筷子說好吃。

    餐桌挨著一扇窗,雨下得春夜發悶。

    祁司北吃著吃著,站起來,伸手想去開窗透氣。

    窗戶挨著林雨嬌的位置,他沒所謂地夠過來半個身子,推開了窗子。

    風從陰天灰色空氣里涌進來,鼓起少年的黑色T恤。

    近到林雨嬌從那碗面里抬頭,就能聞見對方身上清爽的皂水氣息。

    這個陰雨綿綿的世界,仿佛小到只剩下眼前少年的衣擺-

    公交車行駛在?寂靜的馬路上,滿地被雨淋濕的梧桐樹葉,爛掉的綠色葉子溶入坑坑洼洼雨地。

    孟聞清還在?跟她講話。

    “我媽很厲害的,什么菜都會做呢。”孟聞清打開了相冊,一張張給她看,“這是我媽燒的鯽魚湯,這是我媽做的油燜青菜”

    林雨嬌看了一眼那些照片。

    夜晚的霧水垂落下空氣,就像照片里那些瓷碗盛著的飯菜正在?她面前,冒著熱氣一樣的錯覺。

    她上初中的時候,葛雯賣菜的小攤子剛開業,在?菜市場最邊緣的一個角落,沒什么生意,挨著一家鹵味店。不上學的日子里,林雨嬌也?跟著凌晨四點?就起床,在?菜市場外面幫葛雯擺攤多賺點?錢。

    半扎著低馬尾,穿著白色無袖背心的小女孩坐在?小馬扎上,熟練掰開菜葉子,指間沾著的清晨露水一閃一閃。

    她都快忘記了葛雯做的飯,是什么味道?的。

    孟聞清性子后知?后覺,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還在?繼續興致勃勃給她看相冊。她不是一個會掃別?人興致的人,仍然低著頭一張張耐心看完,聽孟聞清說話。

    車窗外車子川流不息。

    紅綠燈路口,公交車緩緩停下來。林雨嬌把頭慢慢偏向車窗邊,呼吸著車窗外的濕潤的夜風。

    臉上感覺很潮,一時間分不清是被風吹來的雨水,還是什么東西。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路燈光下,擦得更加紅了。

    前方綠燈閃爍,變成了黃燈。

    窗外經?過的車子一輛輛停下。

    林雨嬌還在?望著這一片落寞的雨天發呆,右耳那只忘記摘下來的耳機里,突如其來傳來一聲清晰“藍牙已?連接”。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連的是誰的手機。

    耳機里瞬間傳來綿長的音樂聲,接觸不良,那首她不熟悉的英文歌沙沙作響。

    “Julie,

    don''t leave me till the morning”

    潮濕夜晚,昏黃的車燈落在?林雨嬌不知?所措的臉上。

    她雙手趴在?窗邊的欄桿上,像只探頭探腦的小貓,往車窗外看去。

    公交車旁邊停了一輛等紅綠燈的黑色汽車,開車的人是個男孩子,很年輕。在?等紅綠燈間隙回過頭和車上另外幾?個人笑著聊天。

    后座靠著車窗坐的人幾?乎不跟他們搭話,閉著眼睛在?睡覺。

    隔著那扇起霧的車窗,霧水把一切都模糊了。林雨嬌努力去看,也?只能看清祁司北那張揚的發色,和凌厲的下顎線。

    還有他左耳上的那只白色耳機。

    那是她不小心丟出公交車車窗外的那一只耳機和耳機盒。

    耳機里那首沙啞慵懶的英文歌還在?唱,連的是他的手機藍牙,放的大概也?是他的歌單。

    林雨嬌趴在?車窗上,從上而下怔怔盯著那輛車子后座里的熟睡的人。

    雨天堵車,前方長長的車隊里,有人不耐煩此?起彼伏摁著喇叭。

    模糊不清的霓虹閃爍,惹人心煩的雨夜。駕駛座上開車的盧易心里堵著一團水汽,也?跟著重重摁了一聲喇叭。

    “哪個孫子這么不會開車,擋爺的路。”

    摁完喇叭的下一秒,盧易在?后視鏡里,看到后座人被生生吵醒。

    “不好意思啊北哥,忘了你睡覺。”

    盧易識趣降低了聲音。

    祁司北沒跟他計較,在?雨夜里睜開眼。耳機里的歌聲還在?繼續。

    那是只不屬于他的耳機。手心里頑劣留下的那只陌生耳機盒,還貼著一只粉紅色Hello Kitty的大頭貼。

    旁邊那哥們低頭見著了,也?沒多問他。總覺得在?他身上看見女孩子的東西,是多正常一事兒。

    悶熱,煩躁。

    祁司北抬頭,視線越過那模糊不清的車窗,看見外頭那輛也?在?等紅綠燈的那輛301路公交車。

    耳機的主人坐在?后排,不知?道?剛才?跟別?人聊了些什么,眼眶紅紅趴在?公交車車窗邊,一臉落寞。

    車窗起霧。

    耳機里的歌聲還在?放,肆意包裹整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if you are hurting(如果你悲傷),

    let me put that anesthetic on you(讓我給你帶來止痛藥)”

    他抬頭盯著坐在?公交車窗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臉低落的人,耷拉下漆黑眼眸。

    冷勁修長的手指,摸上冰冷的車窗玻璃。

    在?起霧的車窗上,畫了一個笑臉。

    正對上公交車后排坐著的,那張緊皺著眉的林雨嬌的臉。

    第22章 butterfly

    Chapter22

    她低下頭, 盯著旁邊黑車起霧的車窗上,那張寥寥幾筆劃出來的笑臉。

    很幼稚的舉動?,只有小孩才這么玩吧。

    幼稚到和車窗邊少年那張惹眼的側臉,那樣格格不入。

    隔著那扇霧蒙蒙的車窗, 林雨嬌看不太清祁司北的表情, 也分不清到底是那個他畫在?車窗上的笑臉在?笑, 還是他本人真?的也窩在?后座肆無忌憚勾了勾嘴角。

    他笑得連肩膀都在?發顫。

    黃燈閃爍, 變成綠燈。

    街上的車流呼嘯往前。孟聞清這才好奇轉頭向她。

    “小雨, 你一直往窗外看什么。”

    林雨嬌悶悶收回?視線, 想起他明明撿到了自?己耳機又不發微信告訴她。正?巧這時?馬路上的綠化帶上,跑過一只不知是走丟的還是流浪的大?狗。

    “看狗。”她低低開口。

    “你盯著一只狗看這么久?”孟聞清也跟著把頭探了過來, 看著雨中在?綠化帶上跑來跑去的大?狗。想起自?己小時?候被狗追的經歷,不自?主抱緊了林雨嬌的胳膊,“小雨, 你說它是好狗還是壞狗。”

    趴在?車窗邊吹風的人, 輕輕轉了一下臉。

    “壞狗。”

    這時?候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林雨嬌抬起手,睜開眼盯了一眼手機。

    Arctic:耳機回?去還你。

    雨:好。

    昏暗的轎車后座, 雨絲像無數碎玻璃紛飛在?車窗上。

    后座上的人不知是凍著了, 還是怎么回?事,忽然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怎么著,著涼了北哥?”身邊朋友開他玩笑。

    祁司北沒?搭理,暗白光亮的手機屏幕映照睡眼惺忪的臉,斜著身子,手指在?鍵盤上敲字。

    Arctic:你剛是不是背后罵我。

    雨:沒?有。

    她是打字出來的“沒?有”, 本來就心虛。微信自?動?跳出來幾個搖頭代表“沒?有”的表情包, 還不小心手指誤觸,點了第一個表情包發了過去。

    是一只不停搖頭的小貓。

    對面人沒?再接著回?她什么。

    不跟小貓計較。

    孟聞清還在?目不轉睛看窗外綠化帶邊上的狗, 說一些有的沒?的話。

    風一陣陣從公交車窗吹來,林雨嬌泛紅的耳尖在?發絲下若隱若現?-

    那夜的眼淚和雨仿佛都有預兆。

    幾天之后的晚上,林中敏給她打來一個電話,問?她身上有沒?有多余的錢。

    林雨嬌剛洗完澡,站在?陽臺上。風從防盜窗里涌進來,抬頭就能看到窗外上禾路破敗的雨后。

    林中敏告訴她,劉桂玲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在?浴室摔倒了。

    “你外婆劉桂玲年紀大?了,心血管方面問?題挺大?。”電話那頭的人語氣一反常態,“我跟你李阿姨最?近一直在?醫院照顧你外婆。住院費一天好幾百,我這邊吃不消了。”

    林雨嬌打了個電話,給之前拜托照顧劉桂玲的鄰居阿姨,對方也確認了這件事。她沒?多想,總覺得是林中敏去醫院照顧劉桂玲是這人要面子,不能落下拋棄老人的不好名聲。

    劉桂玲腦子還行的時?候,經常瞪著那輛三?輪車,載著小時?候的她在?杭南的小巷子里到處走。

    下雨天,南方的小巷子里爬滿了藤蔓,濕壓壓,綠悶悶的藤蔓植物一動?不動?趴在?灰白色的磚瓦上。

    總給人一種一輩子走不出的感覺。

    上禾路也是這樣縱橫交錯的巷子。每一個夏夜大?雨后,林雨嬌從學校項目組導師那邊回?到上禾路,都已經很晚了,要走過這樣一條條的小巷子。

    各種招待所,小賣部的店鋪牌子發銹。雨水滴落在?鐵銹上,變成銹水,又落在?水泥地。

    有時?候她會在?小賣部里碰見?買煙的祁司北。

    自?從上禾路發生過那幾起兇殺案以后,每一次晚歸,她在?小賣部里碰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多。

    貼著“小賣部”三?個破舊大?字的老式推拉門,灰蒙蒙的玻璃后面,倚在?玻璃臺子上的人身影挺拔。

    剛洗過的頭發還沒?吹干,濕漉漉往下滴著水。

    好看的讓門口經過的幾個放學回?家的高中生移不開眼睛。

    掀開門簾出來的時?候撞見?林雨嬌,祁司北臉上照常沒?什么情緒,指間那支煙滾燙猩紅。

    “挺巧啊。”

    “挺巧。”林雨嬌機械重復說了一遍。

    真?的挺巧的。

    漆黑的夜路,巷子里壞了的路燈一閃一閃。兩個人踩在?長?著青苔的雨地上走回?那棟居民樓。

    抬頭看,看不清遠處朦朧的黑暗之下到底是什么。

    只看得見?近處彼此的兩個影子-

    林雨嬌把上大?學以來到處兼職,實習攢的所有錢,大?概有幾萬來塊錢,都轉給了林中敏,讓他照顧好劉桂玲。

    對方沒?說什么,收到錢之后馬上掛斷了電話。

    她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收起手機,繼續踮腳去收掛在?晾衣桿上的裙子。

    白天那會兒舟川市的天空里開過太陽,只是這會兒夜里凌晨下雨了。

    把臉埋進裙擺里,還能感受到陽光暖烘烘的氣息。

    林雨嬌深深呼吸這若有若無的陽光味道,仿佛真?的很留戀這一點點溫暖的余溫。

    就這么把頭埋在?溫暖的陽光氣息里,很久很久以后,才抬頭看見?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盯著她的人。

    陽臺窗外晚風寂靜。

    晾衣桿下站著的人無聲把臉埋進衣服里,像在?哭。她只穿著那條白色的吊帶睡裙,頂上沒?晾干的衣服一滴滴落下水珠,嘀嗒在?單薄白皙的肩膀,

    纖瘦得在?風雨中快站不住了。

    “對不起。”林雨嬌胡亂擦了擦眼睛,意識到擋到他曬衣服了,“擋著你去陽臺的路了。”

    隨即,扯下那件掛在?晾衣桿上的衣服,低著頭匆匆離開。

    她跑得太快太匆忙,身上的裙擺還勾到了他手腕上的手表。

    棉麻布料的白裙子多出的那根線頭,不小心纏繞在?祁司北黑色的皮質表帶上。

    “你解?”倚著墻的人居高臨下垂眸看著她,低低咬字,“還是我解。”

    水汽填滿的空氣,呼吸粘稠。

    視線里,祁司北已經半蹲下去。

    月光透過陽臺,落在?那只青筋分明的手背上,一點點解開那根繞在?手腕表帶上的裙擺白絲線。

    雨夜,人的觸覺變得麻木,林雨嬌分不清小腿上的氣息是蹲在?地上近在?咫尺的人的呼吸,還是潮濕氣流。

    暴雨天。世界像是被浸泡在?一杯灰藍色的水里,心里喘著一團說不上來發澀水汽。

    她一開始有些不自?在?,一直到盯著蹲在?腳邊的人解開了那根線,松了口氣。于是腦子微微放空了。

    下一秒,裙擺一緊。

    那根把玩在?他手中的細線,分不清是祁司北故意還是無意,繞在?指間,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往后一收。

    撲面而來少女裙擺上洗衣粉的花香。

    林雨嬌發著呆,防不勝防沒?站穩,往旁邊一摔差點摔他身上,連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墻壁。

    祁司北突然站起來。

    她扶在?墻上的那只手臂,也沒?來得及收回?來,這個高度剛好觸碰到站起來的人的上腰。

    隔著T恤薄薄一層面料,線條緊實。

    “在?想什么。”他站在?墻前,任由她的手這么堵著,頑劣咬著重音,“明明看著我也能走神?”

    林雨嬌仰著臉不說話。眼睛眨巴了一下,睫毛上大?概是因為有細密的霧水。

    濕漉漉的一層又一層,倒映在?那雙清冷杏眼里。

    窗外的雨聲好重。

    簡陋孤獨的巷子里,沒?有一盞燈火。

    一片藍色昏暗里,狹窄的房間,淡淡的煙草味和少女裙子上洗衣粉的花香揉雜在?一起,變成一種很復雜的氣息。

    她看見?祁司北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

    又突然睜開,自?嘲勾了勾唇角別過臉。

    昏暗里他喉結滾動?,笑了。

    “不嚇好孩子來著。”

    第23章 butterfly

    Chapter23

    開秋幾場大雨, 路口的梧桐落葉紛紛,只剩長枝撐起灰壓壓的天空。

    最近老城區停水停電嚴重,四處在維修的路面碎石滿地,露出老?舊的水管。幾個買菜回來挎著菜籃路過的阿姨站在邊上, 對著那些破碎的石頭指指點點。

    他們這棟居民樓新的寬帶接起來以后, 林雨嬌考慮到客廳那臺電視久放著不用會壞, 偶爾會開電視。

    老?電視機沙沙作響, 兩個人都說不出什么想看的臺。畢竟現在的年輕人都已經不怎么看電視。

    大多數時候, 總是隨便?停留在CCTV13臺, 放著七點的新聞聯播。

    七點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沒開燈的客廳, 視線里光線灰暗搖晃。

    兩人無所事事,各自抱著手坐在沙發的一頭,誰也沒去開燈。

    只有?新聞聯播里忽明忽暗的光, 閃過?沙發上兩個人的臉。

    “中央臺消息報道, 第十八屆文化交流技術節將在北京舉行開幕式”

    林雨嬌不管電視里放什么,都托著腮看得很認真。

    客廳半開的窗戶外, 飄來飯菜香, 整棟樓一股油煙味。

    新聞聯播播報聲里,沙發另一頭坐著的人無聊閉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

    無聲無息歪倒下來。

    這樣?睡更舒服。

    林雨嬌盯著新聞聯播,忽然感覺手背上癢酥酥的觸感。

    很軟。

    低頭,看見忽明忽暗的電視機光下,祁司北柔軟的銀發蹭著她的手背。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抽回手, 還是這么放著。

    看不清在沙發上蜷縮著睡著的人什么表情。林雨嬌試探性挪了一點點手。

    不知道祁司北在做什么夢, 大概把她的手當?成枕頭了,不耐煩皺眉, 又往下躺了幾分。

    她低頭看了一眼,有?點不忍心?,于是不動了。

    傍晚的晚風在客廳里亂吹,吹起窗外巷子?里梧桐樹的氣息。

    好天氣會做一個好夢。

    新聞聯播還在繼續。女主持人播音腔字正腔圓,看著屏幕前天南海北的觀眾。

    “近日?,南江市楚盛村發生一起入室滅門案,南江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嫌疑人”

    電視機里閃過?案發現場的幾張照片。雖然每一張都打了馬賽克,仍然能讓人知道馬賽克下是大片刺目的血跡。

    林雨嬌沒來得及捂住眼睛,小聲叫了一聲,直起身去摸遙控器。

    連帶著吵醒了半躺在沙發上睡著的人。

    電視機黑白雪花屏的噪音聒噪。

    祁司北伸了個懶腰,側過?身漫不經心?問她:“我睡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鐘。”林雨嬌還在手忙腳亂換臺,整個客廳都是雪花屏的噪音,耳朵嗡嗡的。

    “你是不是做夢了。”一邊換臺,一邊隨口搭話,“夢到了什么。”

    手中的遙控器突然被人中途拿走,抬手關了電視。

    電視機的噪音消失,整個屋子?的夜晚安靜下來。

    剛睡醒的人懶散捧起茶幾上的水杯,仰頭喝了幾口冷水。

    “你啊。”

    一片寂靜沉默里,只剩下這個尾音咬得漫不經心?的字,異常清晰。

    視線里,祁司北百無聊賴咬著水杯邊緣盯著她,笑得很欲。

    林雨嬌被他盯得雙手無意識地抓住那張沙發,晚風吹得長?發微微亂了,那雙眼睛錯亂驚愕。

    他說夢見了她。

    很久很久以后,祁司北才扯了一下嘴角側過?身。

    “騙你的。”

    “我忘了夢到什么。記不得。”

    “我本來就不信你。”

    林雨嬌有?點惱。起身,準備去廚房收拾一下。

    經過?茶幾前狹窄的過?道,半窩在沙發另一頭的人突然抬腳,擋住了她的去路,也擋住了她的退路。

    “你能讓我夢見嗎。”

    壓著少年不經意間捉弄的低低笑意,掠過?她的耳畔。

    天邊最后一縷光線,也從?遠方的巷子?盡頭忽然落下去。

    屋子?里陷入深深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聽見眼前坐著的人,近在咫尺的壓迫感呼吸。仿佛從?四面八方,嚴嚴實?實?包裹住她。

    無處可躲。

    許久,她聽見從?自己喉嚨里模糊不清的一聲“好”。

    有?些澀痛。

    祁司北,如果你總是做不開心?的噩夢。

    允許你,不如夢見我-

    接連幾周的氣溫一天比一天低,一場秋雨一場涼爽。

    前八個周的周三,學院都安排了有?晚課,還要一直上到晚上九點多。

    氣溫驟降的那一天,天氣預報顯示晚間有?陣雨。

    林雨嬌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坐在三樓教?室里的前排,認真仰著頭看著ppt。

    身邊幾個學生吵吵鬧鬧,下課的時候一直私下抱怨老?師講課讓人聽著想睡覺。

    頭頂亮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白熾燈,后排沒關的窗戶外呼呼吹進來冷風。

    還有?幾枚寬大的梧桐落葉。

    第二?節課上課從?九點開始,班級里變得有?點異常。

    “安靜。”民法學的授課教?授七十多歲,以對學生嚴格出名,頭一次見有?班級在她課上還能這么熱鬧的,“不想聽的可以現在出去,不要影響其他人。”

    林雨嬌低著頭,專心?致志在筆記本上寫筆記。

    胳膊肘被人突如其來碰了一下。

    “林林。”李竹半捂嘴,躲避老?教?授的視線湊到她耳邊來,“我想逃課。一會兒老?師問起來,說我肚子?痛在廁所。”

    “好。”她不打聽別?人的事情,輕輕應了一聲。

    李竹看著她欲言又止,倒是想說什么來著。

    身后坐著的陳望燈戳了戳李竹的背:“李竹,磨蹭什么呢,走了走了,再不去真的擠不進去。”

    余光譏笑瞥了一眼林雨嬌。

    “你別?喊她了,好學生才不會跟我們逃課。”

    接下去的十五分鐘的時間里,教?室里不斷有?人偷偷摸摸出門,借口上廁所,再也沒回來。

    老?教?授漸漸察覺到整間教?室似乎少了三分之?二?的學生之?后,把點名冊摔到了講臺上。

    “人呢?都干嘛去了。”

    “我現在來點個名。”

    “李竹?”

    “祝德凱?”

    教?授的臉色越來越差,提高了聲音。

    “林雨嬌?”

    “到。”

    老?教?授抬眼,目光透過?老?花鏡,落在教?室第一排的人身上。

    空氣團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水汽。一身單薄灰毛衣的人手里握著水筆,安靜坐在位置上。灰白單調的顏色,卻顯得整個人愈發清冷透白。

    幾個坐在后排,同專業別?的班的男生目光不看ppt,總往林雨嬌身上看。

    “這位同學背上有?字嗎。”氣得老?教?授一直皺眉,忍不住開口,“不好好聽課往人家身上看什么呢。”

    老?師看了林雨嬌幾眼,接著繼續點名。

    一個班級里的學生走了一大半。

    “今天所有?翹課的同學,我都會記下來。”

    下課鈴聲響起,老?教?授關了PPT,鐵青著臉看著臺下寥寥無幾的學生:“下節課你們不用來找我說理由,我不想聽,除非把學院給你們批的假條給我看。”

    “就這樣?,下課!”

    教?室里一大片桌椅挪動的聲音。

    長?廊外經過?的都是下了晚課出來的學生,很擁擠。林雨嬌抱著書?擠在人群中,聽前面的女生和朋友在陰陽怪氣那個教?授。

    “還非要看學院開的假條,怎么這么多事。”

    “煩死了。”

    “老?師,我生病了能不能請假。”一個女生故意拖長?了每個字音,“很嚴重呢。”

    “你他媽能說能笑有?什么病。”朋友和她打鬧。

    “當?然是一場名為祁司北的高燒。”

    周圍人聲鼎沸,幾個女生笑得很刺耳,笑到直不起腰。

    濕漉漉的走廊地面,倒映著長?廊上昏暗的燈光,雨路走久了有?些頭暈。

    耳畔吵吵嚷嚷的。

    林雨嬌安靜走在路上,拿出手機,總感覺充電口很潮濕,認認真真豎起手機研究是不是進水了。

    好像沒有?。

    她劃開手機,點進微信朋友圈,隨手刷了幾下,想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

    林雨嬌微信好友很少,朋友圈就算三天不看,也不會錯過?沒看的動態。

    舟川大學的校園墻,還是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李竹說校園墻上有?人在撈她,不停催她去看,她才加上的。

    朋友圈第一條,就是校園墻發了一條朋友圈,發布時間在今晚九點。

    是一張同學投稿的截屏。

    [祁司北在操場看朋友路演]

    附帶一張模糊不清的黑色高大背影。

    林雨嬌抬頭,雨夜中的教?學樓下課人山人海,都在往樓梯口蜂擁而下。

    她一個人被擠在人流里,緊緊握著手中的傘,一只手在手機上看從?舟川大學公交站出發,到上禾路的公交什么時候來。

    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天氣預報沒有?出錯。

    走出了校門,雨開始下起來。

    綿綿陰雨,落在林雨嬌撐開的傘面上-

    快走到公交車站牌了,微信里閃過?一條語音通話。

    點開接通,雨聲里,她費力去聽李竹的聲音。

    “林林你還在學校里嗎。”

    “我”林雨嬌還沒開口,就被對方急急打斷。

    “我看到你好像帶傘了吧,外面下雨了。我在操場,救急救急。”

    語音通話不像打字,可以斟酌很久。意識到林雨嬌長?久的沉默,李竹在那頭是真有?點急:“林林,我今天剛洗的頭,今天只有?你記得帶傘了,我們這四五個人都不出半把……”

    “我現在過?來。”林雨嬌說不出拒絕李竹的話。

    “我在操場北邊跑道!謝謝大美女。”對方欣喜若狂,掛斷了電話,“等你!”

    她重新走進學校大門,往操場走去。

    細雨在晚風中彌漫,如一層霧水,濕漉漉依附在皮膚上。

    操場上空舞臺燈光很亮,今夜應該是音樂學院有?學生路演活動,提早幾周就在公眾號上大肆宣傳,差不多全校都知道。

    只是不知道,現在校園墻上鋪天蓋地投稿的那個人,也會去看演出。

    雨越來越大,操場烏泱泱人山人海,不見得有?人離場,仍有?人源源不斷走進來。

    林雨嬌人瘦,擠不過?那些人,花了十幾分鐘才找到李竹。

    李竹和陳望燈,還帶著三四個朋友,早就被淋成落湯雞。也都跟她擠在那把傘下,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走了吧。”雨夜的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林雨嬌半個身子?在淋雨,往臺上看了一眼,“沒意思。”

    “沒意思?”耳邊陳望燈尖聲尖氣叫喊,“林雨嬌,你往那看。”

    陳望燈伸手,仿佛在給她指了一條黑暗雨夜中的明路。

    她不得不轉過?身,往不遠處最前排看去。

    這就是祁司北。就算始終漫不經心?盯著臺上演出的人,從?未轉過?身,也能讓今晚身后那么多人淋雨站在操場看他。

    “音樂學院路演策劃人是誰,也太會營銷了,演出名單明明沒有?他,結果正式演出他來當?觀眾了。”

    “我早就跟你打賭過?他會來,程譯野的場子?,他肯定會來捧。”

    “早知道我六點就過?來占第一排了,夢一個站在他身邊。”

    人聲喧囂。

    臺上正抱著一把藍色電吉他的是程譯野。

    壓著一頂黑色鴨舌帽,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從?北那里搶過?來的。聚光燈下側臉棱角分明,一陣陣帶感電音掃弦。

    一首歌唱完的間隙,吊兒郎當?一手搭在麥克風上:“好聽嗎,各位。”

    臺下響起尖叫和掌聲。

    程譯野突然笑了,笑得特壞。

    “雖然路演流程里沒有?,但可以有?。”

    “大家期不期待我現場隨機抓個驚喜嘉賓上臺。”

    趕在人群更高的聲浪爆發出來之?前,程譯野已經一手撐著跳下舞臺,走向第一排那個一身黑的人。

    “祁司北,唱累了,上來替我一首。”

    “不去。”祁司北挑眉。

    脫了外套隨手搭在肩上,落拓的身形,黑色T恤被他撐的寬肩窄腰。

    從?外套口袋掉在濕漉漉的跑道上一包煙。

    “隨便?唱一首嘛。”程譯野拽過?他的肩,推推搡搡往臺上走。

    “少惡心?我。”他聽程譯野一米八幾的人這么講話,低頭“嘖”了一聲。

    拗不過?,還是被程譯野推搡上臺。站在臺上的那一刻,祁司北前額發絲已經被大雨打濕,他只是抬手隨意往后一抓,聚光燈下,清清楚楚露出整張難以忽視的耀眼眉眼。

    依然還是慵懶困倦的樣?子?,極其隨意站在話筒前,看著臺下幾千人。

    臺上人明明什么話都沒說。

    林雨嬌耳邊全是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尖叫,視線里無數晃動著的手臂,已經無人在意今夜這場雨。

    “謝謝你們來。”祁司北看了一眼站在臺邊喝水的罪魁禍首程譯野,活動了一下脖頸,聳聳肩準備下臺,“但我確實?沒準備好今晚要上臺。”

    聲音清冷懶散。

    傻逼程譯野。關他什么事。他又沒同意參加學校這場路演。

    “我要暈過?去了。”陳望燈拉著李竹的手,激動的臉都紅了。

    她們搶的位置離臺子?不算太遠,林雨嬌跟李竹那群朋友都不太熟,沒有?人在意到她舉著傘太久了。

    一個人靜靜抬手想把濕發勾到耳后。心?跳猛烈撞了一下。

    突然對視上一道目光。

    祁司北的目光穿越了人山人海,從?明亮的聚光燈一直穿越到陰濕的夜色里,落在她的身上。

    林雨嬌手中的雨傘搖晃了一下。終于無法控制地在風雨中倒下去。

    漫天紛飛的大雨落了林雨嬌一身,她慌亂中彎下腰去撿傘。

    “怎么回事啊。”李竹連忙捂住頭發,疑惑看向林雨嬌,“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搖搖頭說她沒關系的。

    再次直起腰,調整姿勢撐傘的時候,耳畔卻傳來重新走回臺上的人清冷桀驁的音色。

    “那就隨便?唱一首。”

    臺上樂隊的樂手們誰都沒反應過?來,祁司北也沒有?等任何?人的意思,站在話筒前直接開口,清唱。

    他唱的是Jay的《暗號》。

    沒有?伴奏,只有?夜色里無窮無盡的雨聲,合著少年的聲音。

    “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別?管那是非,只要我們感覺對”

    十六歲唱歌的人,和二?十二?歲唱歌的人,聲音都沒怎么變過?,還是那樣?唱什么都坦蕩明亮。

    祁司北唱完,徑自走人下臺,重新站到臺下。

    雨聲和亂嘈嘈的四下說話聲落入林雨嬌耳朵。林雨嬌舉著傘,本來就不太喜歡這么熱鬧的場合,有?些體力不支。

    像一條在水面上沉浮掙扎的魚。

    李竹轉頭的時候才注意到林雨嬌,只發現了她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知道她肯定不認識祁司北,但就是想讓她多說話。

    所以極大聲提高了聲音:“林雨嬌你怎么一直不說話,你不喜歡他嗎?”

    周圍突然安靜了幾秒鐘,幾束目光不約而同落在話題焦點林雨嬌臉上。

    她被很多人這么凝視著,只想盡快脫身,語氣略帶敷衍:“嗯,我喜歡。”

    李竹這才和身邊幾個女孩移開看向林雨嬌的奇怪目光,繼續熱烈討論。

    剛才的插曲也很快淹沒在周圍人山人海里那些女孩子?的話題里。

    路演結束,有?同學站在操場口負責疏散人群。

    林雨嬌答應了李竹把她們幾個人送到宿舍樓下再走,快走出操場門的時候,回了一下頭。

    祁司北捧著不知道誰送的一束鮮花,明媚的顏色襯得他臉色越發冷白,無所顧忌地盤腿坐在雨地,聽身邊站著的從?臺上下來的幾個男男女女的朋友聊天。

    身后茫茫人海,好像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誰啊大晚上給你發消息。”

    林雨嬌奇怪說不知道。站在人群里,慢慢點開微信。

    手機顫了一下。

    Arctic:你剛剛跟你朋友說。

    Arctic:喜歡我啊?

    第24章 butterfly

    Chapter24

    雨打濕了手機屏幕。

    彩色光線暈染開?, 微信聊天記錄上的字一個一個變得模糊。

    林雨嬌握著手機站在跑道上,頭發?被雨淋得很濕。

    她把全?是雨水的手機屏幕,在?外套衣擺笨拙擦了幾下?。鍵盤發?出去一堆字母亂碼。

    雨:sdhshf。

    “雨下?好大,走不走啊。”陳望燈看見她一直杵在?原地, 不耐煩催促她。

    三個人就?擠著一把傘, 還是林雨嬌的傘。

    她沒說話, 幾乎是下?意識的, 舉著手機往不遠處看。

    操場中間的空地上還是聚集著一堆人, 只是不見了坐在?雨地里的祁司北。

    她失神收回視線, 平靜說了接了一句:“走吧”

    目光忽然觸及到身后。

    祁司北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一個人站在?跑道最邊上, 戴著耳機聽歌。單手扯著黑色外套搭在?左肩,四面?八方?涌來的風,肆意鼓起少年身上的T恤。

    “林雨嬌, 我半個身子都在?淋雨哎, 快走吧別磨蹭了。”

    陳望燈還在?耳邊嘟囔抱怨著。

    粘稠潮濕的雨珠入侵呼吸道,每一寸空氣都變得很難受。

    誰也沒預料到。一直沉默舉著傘的人, 把傘往不停催促的陳望燈手里冷冷一塞, 轉身走出了傘下?。

    “你們走。”

    李竹和陳望燈都愣住了。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走進?了這一場溫和夜晚的大雨。

    那個纖瘦如蝴蝶的背影,逆著人流,頭也不回地穿越過人山人海。

    走到站在?跑道邊上的少年面?前。

    仿佛人潮洶涌,也要向著他走。

    林雨嬌弓了弓身子,沒有任何遲疑, 徑自躲進?了祁司北的傘下?。

    遠處操場邊泛起昏黃的路燈光, 光線潮水一般,往兩人的傘下?翻涌過來。

    她的眼睛被雨淋得亮晶晶的, 臉龐上感受到對方?打下?來的溫熱呼吸,仰起頭,直直看著他開?口。

    “一起。”

    話說到一半,少年握著傘的手指骨節泛白,那把黑傘往她身后傾斜下?來,半圈住了她。

    剎那間,遮擋住了遠處路燈的光影,鋪天蓋地的黑暗里,只剩眼前人那張冷白薄情的五官。

    “喊我一起。”祁司北摘下?耳機,懶洋洋低頭,揚起幾分肆無忌憚的輕笑,“干什么。”

    總讓她產生誤會的錯覺,即使前方?刀山火海,都會陪她一起。

    她被祁司北這么打斷了一下?,腦子一空。很久很久以后,才輕輕接上后半句話。

    “一起回家嗎。”

    跑道上人來人往,大雨還在?下?,大家都在?討論今夜這一場炸翻天的路演。無人注意到跑道邊那把黑色的傘下?,正是在?舞臺上耀眼不可一世的人。

    此?刻判若兩人。只是安靜低眸,看著傘下?的少女。

    雨聲落在?傘面?,像沉悶狂熱的心跳。

    祁司北張了張嘴,想說話。

    余光瞥到操場門口進?來的幾個人,像是學校視察的領導。幾個人圍著的那個中年男人穿著一絲不茍的條紋襯衫,聽著周圍人介紹著什么,不時點點頭。

    男人的目光似有似無,往操場跑道邊上看來。

    林雨嬌背對著人群,還靜靜仰著頭等待他的回答。

    只聽到鋪天蓋地的雨聲里,面?前忽然彎下?脊梁骨的人,在?她耳邊一句輕聲的低語。

    “別回頭。”

    她愣了一下?,本能反應,不知所措想要回頭看怎么了。

    “還挺不乖啊。”

    祁司北抬手,毫無征兆地摁住她的后腦勺。

    那只手背冷白的手掌,摸上她濕得不像話的長發?。林雨嬌感受到他的手掌溫度,隔著冰冷的發?絲,滾燙入侵觸感。

    “說了,讓你別回頭。”

    手中一涼。

    是他把那把黑色的長柄傘塞到了她的手中。

    “往前走。”

    丟下?這句話以后,他后退幾步,走出了這把傘。

    林雨嬌握著那把他的傘。

    傘顯然對她來說站一個人有點太大了。黑色的傘面?嚴嚴實實,把外頭的風雨遮擋住,一點雨都淋不到她身上。

    大雨中狂傲離開?的背影,銀色的頭發?,灼目的白-

    路演結束,舞臺被拆成滿地亂七八糟放著的鋼筋,像是一片鋼鐵廢墟。

    冷雨層層疊疊,落在?臺階上坐著抽煙的人身上。

    猩紅的火星,落在?雨地,瞬間湮滅成灰。

    面?前不斷有人經過。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機,想拍他,沒關閃光燈。

    刺白的閃光燈在?黑夜里閃爍了一下?,一瞬間照亮了那張冷戾的臉。

    一副活該一輩子活在?聚光燈下?的耀眼模樣。

    程譯野跨過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坐到他身邊,陪了一支煙。

    “看到那人了嗎。”他翹著二郎腿,有搭沒搭跟祁司北講話,“叫陳冬雄,做港口貿易的大佬,江南一帶的大老板,我爸幾個月前談生意跟他吃飯,見過。”

    大雨里,他聽見身邊人喉嚨里模糊不清的一聲譏笑。

    淬著血一樣,低喑譏諷。

    “你和他認識?”程譯野挑眉,“看他年紀,都能當你爸了。”

    “我開?玩笑的北,他跟你姓都不一樣。”

    半晌,沒有人回答他。

    程譯野疑惑抬頭。

    黑漆漆的雨水,從天而降,全?部砸在?坐在?臺階上的人肩膀上,手里那支煙還亮著狂躁的猩紅。

    祁司北就?這么似笑非笑看著他,什么話也沒接,眼眸浸了濕漉漉的雨水,冰冷譏諷。

    讓程譯野愣了一下?。

    他跟他所有朋友都不一樣。

    把自己?活得一身反骨,誰也沒辦法?多靠近一點。

    程譯野走了以后,臺階上的人還這么一動不動坐著。

    操場上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還在?拆舞臺的零零散散幾個工人。

    一片巨大的陰影投落在?他身上。

    陳冬雄撐著傘,站在?他的面?前。這些?年他在?商圈里生意過得風生水起,五十多歲的人沒有一根白發?,舉著那把昂貴的傘,高高在?上站著。

    “你染頭發?了。”

    一句平淡的官腔,不經意似的,透出刺人的嘲諷,像在?欣賞他到底要怎么樣無可救藥的腐爛。

    祁司北也慢慢站起來。

    他二十二歲了,早就?比陳冬雄高出一個頭。不知道為什么站在?他面?前,總顯得狼狽。

    印象里他跟陳冬雄見面?,都沒有站得很直。

    消毒水味彌漫,icu外燈光冷冷的長廊,幾乎半蹲在?玻璃外的少年雙眼一寸寸泛紅。

    白色,到處都是死寂,刺眼的白。

    病床上的人渾身插滿了管子,昔日艷麗的容貌,瘦得近乎已經沒有人的樣子。

    她明明說過想有尊嚴的離開?。

    陳冬雄站在?那些?醫療儀器前,若無其事輕輕撫摸著儀器表面?。

    “你來太晚了。”

    “她死了。”

    祁婉黎把他從陳冬雄的手里搶回來,只陪了他三年,三年,他都來不及不恨她當初為什么放棄他,和那個美?國人遠走他鄉。

    走的那天,祁婉黎往他衣服里哭著塞滿了美?金,告訴他真的過不下?去,就?帶著這些?錢一個人走。

    他抓不住媽媽長發?上的香水味。

    他不要錢。

    他想要愛。

    操場的燈突然滅了。

    祁司北站在?一片黑暗里,不知道陳冬雄什么時候走的。

    像小時候一個人被陳冬雄讓司機扔在?燈紅酒綠的街頭,迷路了一樣。那雙驕傲的眼睛里罕見露出茫然。

    下?意識地在?黑暗里攏住了手,又攤開?手掌。

    沒有抓住星星。

    每一次抓住的都是黑暗-

    林雨嬌回到家里,才發?現房間的窗被風雨吹開?了。

    雨水打濕了白色窗簾,濕答答沾上老舊窗戶的鐵銹。她嘆了一口氣,卷起窗簾,滿手都是雨水。

    雨夜淡藍的光從玻璃窗外涌進?來。

    床也被雨淋濕了一點,來不及換床單。夢里都是一片泛濫開?的潮濕。

    夢見19年舟川臺風黃色暴雨預警,街道辦的阿姨過來給他們每棟樓宣傳防洪須知。站在?宣傳欄前面?,口齒洪亮,對著一大群人做急救科普。

    “來就?來了,我們又不怕臺風。”

    “舟川這些?年暴雨天氣還少嗎,衣服一個禮拜了,還曬不干。”

    “怪不得,路過你們家陽臺老看見那件綠衣服飄飄。”

    站在?一群不認真聽講七嘴八舌的老頭老太里,被街道辦阿姨早上七點敲門喊醒下?樓站在?人群里的林雨嬌和祁司北,顯得格外安靜。

    一個是真的在?乖巧認真聽講,一個單純是沒睡醒。

    “大家不要把臺風天當成普通天氣,我們上禾路都是老房子,該轉移的一定?要聽從街道辦安排,到時候房子倒了,人都找不回來的”

    那阿姨還準備了視頻,想要強調臺風災難。

    把一群天天在?家看電視劇的老頭老太看得目不轉睛,時不時互相交流。

    只嚇到了林雨嬌一個人。

    “你在?害怕?”身邊站著的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轉過臉看著她嗤笑。

    “沒有。”林雨嬌梗著脖子強撐。

    “哦。”祁司北懶洋洋低下?頭,“那你能別扯我衣服嗎。”

    “要他媽的走光了。”

    林雨嬌愣愣往下?看。

    她的手因為害怕,無意識地一直勾著他寬松的T恤下?擺,死死勾著。像一只乞討食物的貓一樣,伸著爪子不放手。

    把他衣領扯得一直往下?拽。

    后來一戶派一代表,去街道辦阿姨那里簽名,代表自己?已經知曉了防洪措施。

    林雨嬌忙著幫別的不認字的老人們簽名,就?讓祁司北去簽了他們那一戶的。

    舟川連著下?了好幾天雨,那場臺風并沒有過境舟川,繞了路去了別的地方?。

    雨過天晴,街道辦那個阿姨在?某一天才氣勢洶洶突然找上門。

    那天只有林雨嬌在?家,一臉疑惑接過那張簽名表。

    祁司北在?林雨嬌的簽名欄那里,用簽字筆,涂了一只很小的小貓爪印-

    睡到半夜,林雨嬌從夢里驚醒。

    不知道今年還會不會有臺風過境。

    她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那雙白色的人字拖往客廳儲物柜走去,想拿吹風機,把被淋濕的床單吹干。

    居民樓隔音太差,不知誰家的老人手機,在?整點報時。

    “現在?是北京時間,兩點整。”

    雨停了,屋內視線里到處是水波一樣晃動的藍。

    客廳這張狹窄的沙發?,不知道在?這放了幾十年。

    沙發?上躺了一個人,頹廢把身子蜷縮在?那張舊沙發?上。

    “祁司北。”林雨嬌握著水杯,站在?茶幾前愣愣喊他,“你怎么睡在?這里。”

    他睡眠很輕,被她喊醒了也什么話沒說,睜開?眼從臂彎里看著她。

    一身白色睡裙的人捧著水杯,站在?沒開?燈的客廳里。白裙子的邊緣像在?雨夜里溶化開?了一樣,變成很淡很淡的晚風,朝他溫柔吹拂過來。

    “干嘛。”

    被喊醒的人聲音很低。

    她放下?水杯走過來,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祁司北的額頭。

    燙得她的手顫了顫。

    “你發?燒了。”林雨嬌蹲下?身,很認真地看著他說。

    沒聲音回答她,于是她固執一直這么蹲著。

    “林雨嬌。”

    躺在?沙發?上的人察覺到她一直沒走,不耐掀起眼皮。

    “你要這么看我一整晚嗎。”

    “你去巷口的診所,打一枚退燒針。”蹲在?沙發?前的人仰著臉耐心跟他解釋,“感覺已經燒得溫度很高了,不能硬撐著。”

    祁司北還是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淋了一場雨,估摸著現在?燒到三十八九了,確實燒得有點神智不清,有時候根本聽不清林雨嬌在?講些?什么。

    她還講話還慢吞吞的。

    只看得清她唇角那顆不小心蹭上去的水珠,晶瑩剔透,是她剛喝完的那杯水留下?的。

    水珠順著唇角劃落,落在?她的鎖骨上。

    月光透過窗玻璃,朦朧散開?。

    林雨嬌想起自己?的床頭柜里有一支溫度計,起身去房間里拿來了。消毒完之后,遞給了躺在?沙發?上的人。

    “你先自己?看一下?,燒成什么樣了。”

    祁司北懶懶接過去,往后仰著頭,含在?嘴里。

    冰涼的水銀觸碰著滾燙的舌根,他閉上眼,胸膛的呼吸規律起伏著。

    依然一動不動。

    林雨嬌看著有點急,她從小體質不好經常發?燒,葛雯擺攤忙碌沒有時間帶她去醫院,這么多次發?燒感冒,早就?讓她很早就?會用手摸額頭試探到底有沒有發?燒了。

    祁司北的樣子,看起來是高燒。

    她沒多想,去房間里隨便套了一件可以外出的米白裙子。

    站在?沙發?前,動手去拉祁司北。

    他的腕骨被冷風吹得,在?她手心里,一陣陣發?冷。

    “小北。”林雨嬌嘆了一口氣,不依不饒想拉他起來,“我帶你走去醫院吧。”

    躺在?沙發?上的那顆銀發?凌亂的腦袋,微微動了動。

    他聽不清她講話,嘴里含著那支溫度計,燒得迷迷糊糊的看了她一眼。

    耳朵里全?是窗外的風雨聲。

    還有她的嘴一張一合,說出聽不太清晰的那句話,他只聽得到半句。

    “小北,我帶你走。”

    窗外的藍雨洶涌敲打著窗臺。

    沙發?前的林雨嬌還在?認認真真,低著頭去想怎么把他拉起來。

    手里捏住的那只手腕突然一轉,反手握住了她。昏暗里,祁司北手腕上的青色紋身張狂刺進?眼底。

    因為體形的差異,他再怎么生病,稍稍用力,她也完全?沒有辦法?反抗。

    腳下?一個踉蹌,直接往他身上倒了下?去。

    手在?他身上胡亂找了一個支撐點,抬起臉。

    兩人之間,只隔著那支透明的溫度計。

    還好隔著那支溫度計。

    林雨嬌腦子里的想法?剛一閃而過,下?一秒。祁司北神智不清,像只狗一樣湊過來。把頭埋在?她的頸窩里。

    濕潤滾燙的是他的眼淚,還是汗水,林雨嬌分不清。滲入了她的頸窩處最敏感皮膚里一樣,灼熱。

    祁司北咬著溫度計,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音委屈,又含糊不清。

    “好。”

    “我跟你走。”

    逃出這一場暴雨。

    別丟下?我。

    第25章 butterfly

    Chapter25

    凌晨四點, 林雨嬌帶著祁司北下?樓,碰見了一樓住著的王阿姨,賣涼皮剛收攤回來。

    知道他們去醫院以后,王艾琴遞給林雨嬌一串電瓶車鑰匙。

    “燒這么燙, 別耽誤了。”

    她讓林雨嬌開她的電瓶車, 送人去醫院掛水。

    居民樓下?的鐵皮車棚上, 還有雨積水, 晚風一吹, 嘩啦啦往下?流淌。

    帶著鐵銹的氣息。

    車棚中間掛著的燈泡, 附著一層灰塵。暗白的光線透過?灰塵,落在側著身懶懶坐在后座的人臉上, 燈光叫囂折射在銀色耳骨釘上。

    他生病大概很難受,穿著黑色夾克外套,一直弓著身子。

    煩躁地想躲避車棚頂上那盞燈的光線。

    林雨嬌看到?了。

    轉過?身, 慢慢抬起手, 在他眼前擋住那盞灼目的燈。

    “這?樣呢,好點了嗎。”

    纖細的手指影子, 像一只蝴蝶一樣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祁司北察覺到?刺目的白光被擋住, 微微掀起眼皮。

    藍色昏暗的霧水夜,溫和寧靜,仰頭看到?的是?林雨嬌認真?的眼眸。

    她在為他擋光線。

    也許是?這?個舉動,有點眼熟。讓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雷雨把那個盛夏夜晚淋得發燙。那時?候祁司北和朋友在外面玩到?凌晨三點回家,在上禾路的小巷里,碰著兼職夜班, 凌晨下?班回來的林雨嬌。

    她沒看見他, 專心盯著地上。

    套著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蹲著身子, 在給?巷口一只被淋得瑟瑟發抖的流浪狗撐傘擋雨。

    后來那些放晴的夜晚,祁司北有時?候從隔壁小賣部里買了煙,隨性倚在巷口那個綠滿青苔的角落里抽煙,就會突然想起那個落魄的雨天。

    想起林雨嬌好笑站在雨中,為狗撐傘的這?事,就低下?頭笑得肩膀發抖。

    倚著墻站的人,比這?條破敗陰暗的小巷,還墮落。

    惹得幾個看起來很乖的晚自習下?課結伴回家的高中生,站在巷口徘徊,根本不敢經過?他面前。

    又忍不住慌亂打量他幾眼。

    雨天。

    落難的小狗,會有人撐傘-

    電瓶車開出?了居民樓附近。

    診所在幾條街外,凌晨的馬路空無一人。林雨嬌開著電瓶車,只聽到?耳邊呼嘯的晚風。

    上禾路高高低低的上世紀舊樓房,飛快倒退。

    晚風里是?巷子里的潮濕霉味,混著那些居民樓陽臺上掛著的衣服洗衣粉的氣息。

    祁司北沒抓著她,雙手隨意撐在身后,仰頭去看前方的路。

    晚風自由吹起少?年的頭發,露出?鋒芒難近的眉眼。

    紅綠燈路口,前座的人從后視鏡里看見他這?樣子的姿勢,怕祁司北掉下?去,轉頭告訴他坐好。

    “怎么?。”后座人側過?臉,臉在夜色里頑劣不羈,“要我伸手抱你啊。”

    梧桐落葉紛飛的十字路口,紅燈變成黃燈。

    老?城區路不好走,林雨嬌是?真?的怕他掉下?去。攥著變速器的手緊了幾分,聲音很輕:“那你伸手吧。”

    “伸手干什么?。”祁司北仰著腦袋,發著燒的人吹了一趟晚風清醒了一點,惡劣咬了每個字的重音。

    故意的。

    她兩只手緊緊抓著車把手,輕輕開口:“抱我。”

    “你說什么?。”后座的人被風吹得瞇起眼,“聽不清啊。”

    “真?沒聽見。”

    電瓶車意外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一個急剎車。林雨嬌往前一顫,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轉過?頭看著祁司北那雙漆黑玩味的眼睛。

    “祁司北。”

    “我說,抱著我吧。”

    “你就不會掉下?去了。”

    電瓶車繼續孤孤零零行駛在老?城區的馬路上。路邊梧桐的枝椏向著天生長,掛起這?陳舊不堪的夜色。

    祁司北在后座抬頭,看到?開車的人的手,肉眼可見的顫抖。

    她在等他抱她。

    林雨嬌沒有什么?朋友,更別說有什么?親密接觸的異性。在學校里見到?她永遠都是?一個人。

    食堂,教室,回家,三點一線。就連去mist酒吧打工,也只是?因為一開始倪霧這?個高中數學從沒及過?格,算不清賬的老?板,招聘的時?候手一揮寫的兼職工資特別高。

    她有一張漂亮清冷的臉。

    卻有著干凈得要命的人生。

    因為他無心一句要伸手抱她。電瓶車搖搖晃晃,開得很不穩。

    是?她自己?害怕,也更怕他不安全。

    視線里路燈落在上禾路坎坷不平的水坑里,照耀著坑里的雨水,仿佛前路波光粼粼。

    風變大了一點。

    林雨嬌出?門著急,只穿了一條裙子。風吹起她的裙擺。

    后座的人伸手。

    低垂著手,輕輕抓住了她的裙擺,往下?壓了壓。

    手心里那一點白色蕾絲裙擺的布料,癢酥酥摩擦著手掌心的皮膚。

    祁司北往手心深處摁了摁。

    平日里對什么?看不屑的人一臉專心模樣,守護少?女的裙擺。

    晚風如何?再吹,都不會掀起她的裙擺,不至于走光。

    雨夜的月亮,像藍色的太陽懸掛在天邊。

    仿佛要拼命在暴雨里,生長出?一整個艷陽天-

    輸完液的當夜,祁司北就退燒了。

    他平時?身體素質挺好的,睡了一整個白天,就跟沒事人一樣了。該上課上課,該演出?接演出?。

    黑色連衣帽耷拉下?來,半遮住臉,一只腳踝搭在另一條腿上,漫不經心坐在live house主控臺邊打游戲。

    各種設備五顏六色的光落在他的臉上。

    vj是?他一朋友,吳丞戈,只覺得他今晚登臺唱慢歌挺奇怪。

    一身落拓黑衣的人拿著話筒,深藍/燈光把臺子翻涌成海水,半坐在臺子邊唱情歌,迷得臺下?小妹妹尖叫聲一片。

    祁司北喜歡藍色。吳丞戈知道他的喜好,所以給?他每場舞臺設計幾乎都是?藍色調。有一次沒忍住,好奇問?過?他為什么?。

    每個人對顏色理解不一樣。他對祁司北這?個人的一切,都還蠻好奇的。

    回答的人語氣平淡,三言兩語,說因為感?覺很空,很自由。

    吳丞戈從那時?候就知道了,祁司北不喜歡有人在他身邊,任何?人都不能是?。

    他的世界只要他自己?。

    “你背著我們談女朋友了?”吳丞戈見怪不怪,還是?問?了一嘴,“搞地下?戀,唱情歌秀是?吧?”

    “瞎他媽猜什么?,我跟你過?行不。”贏了一局游戲的人“咔嚓”一聲摁滅手機屏幕,沒個正經伸了個懶腰,“感?冒了,唱不上去。”

    可惜現場太吵,吳丞戈還以為祁司北沒說話默認了。

    能讓他愛到?給?人唱情歌的程度,那確實不得了。

    吳丞戈腦子瞎轉著的,這?么?多年沒翻過?課本,脫口而出?一句成語:“百年好合北子。”

    黑暗里五顏六色一片閃爍的燈光中,他看了一眼祁司北。

    他半躺在椅子里,掀起眼,也在看吳丞戈。

    一改臺上恣意耀眼的樣子,眼眸淡漠,冷得像一片從不會為任何?人泛起漣漪的湖泊。

    這?才最像他。最難讓人說出?百年好合的人。

    連日陰天,三天以后,路上的積水才褪盡。

    出?租屋客廳里,依然還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雨汽,滲入了發白的墻壁似的。

    只有一天的時?候,林雨嬌回到?家,急著看導師給?發的幾個商業糾紛案例分析,隨便往沙發上一坐,縫隙里滾出?一支體溫計。

    她愣愣握起溫度計。那一晚的記憶才跟潮汽一樣,淡淡圍攏過?來。

    下?著暴雨的夜,高燒不退的人神智不清,把頭靠在她的頸窩里掉眼淚,讓她帶他走。

    后知后覺臉慢慢燙起來的林雨嬌,把體溫計偷偷摸摸攥在手心里,想走回房間收起來。

    一抬頭,看見剛洗完頭,站在衛生間門口擦頭發的祁司北默不作聲看著她。

    林雨嬌條件反射,一下?子站起來。

    對方只是?不明所以擦著頭發,水珠落在無袖手臂上,一滴滴滾落在瓷磚上。

    “沙發上長刺了?”祁司北啞著聲音問?。

    “沒有。”她把那支體溫計往后一背,玻璃的小盒子在光線里亮了一下?。

    不知道他看沒看到?,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他低聲笑了一聲。

    林雨嬌快步往自己?房間里走去。

    祁司北吹干頭發走出?衛生間,不知道是?不是?剛洗完頭的原因,難得收斂了一點大多時?候鋒利鋒芒,有乖順的樣子。

    抬頭,看見客廳掛著的那盞燈泡下?,一只圍繞著燈泡轉的飛蛾。黑色翅膀上斑斑點點。

    大雨過?后,經常有不知道哪里來的飛蛾躲在出?租屋各個角落里,一開燈就到?處亂飛。

    祁司北兩只手撐在茶幾上,看了一會兒那繞著燈飛的飛蛾。

    下?一秒,耳朵里傳來剛走出?房間,差點一頭撞上這?只飛蛾的人的驚叫。

    林雨嬌怕蟲,又沒有心理準備。一抬頭就是?一只巨大的撲棱蛾子亂飛。

    她僵在茶幾邊,被嚇得不輕,快哭出?來了。

    看到?茶幾另一邊的雙手撐著的人,好笑喊了幾聲。

    像在路邊招小貓一樣的聲音。

    她以為他是?在趕飛蛾過?去。

    一邊害怕抱著手臂,一邊特專心致志抬起臉說話:“這?樣招它能聽懂嗎。”

    “怕就站我身后來。”

    茶幾邊的人直起身,神色戲謔。

    “我是?在招你。”

    第26章 butterfly

    Chapter26

    舟川的秋天, 一場雨一場雨冷下去。

    南下的寒流時不時路過這座城市,長街上車流的燈光,仿佛也浸染了冷雨,晃過人行?道上冷到哆哆嗦嗦的路人。

    深夜, 林雨嬌下晚班走出酒吧的后巷。天冷, 她戴了一頂純白?色的毛線帽, 帽檐太大, 耷拉下來, 半遮住那雙清亮的杏眼。

    倪霧遠遠追上來, 說?她像個雪娃娃。

    青石板路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倪霧跟她并排走著,不安生, 還在敲手機回微信,一腳高跟鞋滑了上去。整個人往地上摔,幸好林雨嬌拉了她胳膊一把。

    “結冰了。你小心。”

    “疼死我?了。”倪霧還是扭到了腳, 倒吸幾口涼氣, 媚紅的嘴唇邊秋夜冷氣彌漫。

    兩人坐在了一戶落地屋的臺階前,身后老屋鐵皮門斑斑點點。

    “林林, 幫我?回個電話過去。”痛覺在冷溫度下不斷放大, 倪霧不是什么能耐痛的人,一說?話扯著腳踝疼。把手機隨手遞給她,“你就說?讓他馬上開車來接我?。”

    手機上的備注三?個字簡單明了,談灼舟。

    林雨嬌第一次在倪霧那里見這個名?字,就想起來談灼舟是跟她一個高中的。印象里雷打不動的聯考第一,獨來獨往的尖子生, 是連上課的教室都和他們這些普通學生不在同一棟教學樓的。

    林雨嬌復讀的那一年, 在光榮榜上也最后見過一次他的名?字,全球qs前三?的大學法碩。

    也在多年后見過神色淡漠的人, 抽時間也要坐在mist的吧臺前,語氣平靜,卻看似不經意間問她好幾遍為什么備注得這么公事化?,像是她酒吧的什么生意合伙伙伴。

    “哪有他媽這么多為什么。”倪霧怒了,不耐煩把酒杯摔在吧臺上。

    “不問了。”坐在吧臺前男人淡淡起身,往外走,眸中風月寂靜的清冷。

    等他走后,倪霧打烊。收起吧臺上自己隨手放著的手機,看見微信聯系人原本連名?帶姓的備注,被改成了一個表情符號。

    下著雨的一片烏云。

    她撲哧一聲樂出來,笑著笑著,忽然?低下身,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把備注改回去。

    仿佛是要劃清他們之間的某種界限。

    程譯野嘴巴松,私下跟她什么都說?,說?倪霧上高中那會兒鬼迷心竅,猛追過談灼舟。

    他們圈子里的追,是感興趣,玩玩,這樣的意思。

    談灼舟當真了。

    兩人分分合合,程譯野戲稱,反正結婚證永遠比離婚證多一本。

    愛本身就不是純粹的,而是很擰巴的拉扯。

    甚至可以?混雜著任何其?他的感情。

    微信聊天記錄里顯示半個小時前,一個未接通的視頻電話。

    林雨嬌點了幾下,沒注意到也回了談灼舟一個視頻通話。

    手機屏幕上霎時出現了她茫然?無措的臉。

    林雨嬌不習慣跟人打視頻電話。反應慢一點,怔了五六秒,才緩緩抬舉起手機,把鏡頭對?準寬大的白?色毛線帽上,那只?兔子的圖案。

    視頻被人接通,畫面昏暗中一閃一閃,不時傳來嘈雜的音樂。像在KTV。

    拿手機的人似乎躺在沙發上,被吵醒。沒正經拿穩,歪著,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

    “干嘛。”

    “談學長。”

    林雨嬌出聲。她本身禮節好,而且琢磨著自己在杭南高中復讀過一年,應該叫對?方一聲學長。

    “談學長,你在聽嗎。”

    “霧姐腳扭傷了,讓你來酒吧后巷接她一下。”

    視頻里,沙發上睡著的人冷冷翻了個身,把下巴壓在手臂上。

    手機冷白?的光線,刺進那雙戾氣的眼睛。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只?呆兔子。

    畫面里闖入占據整個鏡頭的卡通兔子,系著一只?粉色蝴蝶結,還是wink的表情。

    她根本沒有聽出他聲音。

    林雨嬌坐在小巷子的臺階上,不明白?對?面的人為什么不說?話,還以?為信號不好。

    多喊了幾聲“談學長”。

    對?面人把手機拉遠了。忽明忽暗的燈光,肆意清晰,落在他凌亂卻依然?張揚到難以?忽視的銀發上。

    林雨嬌手機差點拿不穩,一張瓜子臉都嚇白?了。

    誰能告訴她,為什么對?面接視頻的人是祁司北。

    她半天說?不出話,對?方低眼盯著她這邊沉默的一片死寂,意有所指。

    “我?就不是你學長?”

    她喊他永遠都是連名?帶姓。

    老巷口的路燈光昏暗壓下來。

    身旁坐著的倪霧脫下高跟鞋,揉著發腫的腳踝,奇怪林雨嬌為什么打個視頻電話這么慢。

    “談灼舟不愿意來算了。”她一邊倒吸冷氣,一邊吃力說?話,狐貍眼一瞥,“別跟他聊了。”

    語氣氣鼓鼓的。

    林雨嬌不想他們兩個又鬧別扭。低下頭,小聲對?著視頻說?話。

    “快點,倪霧找談灼舟。”

    “行?啊。”躺在沙發上的人懶洋洋側過臉,“你喊我?一聲學長,我?幫你找談灼舟。”

    寒風凜冽,暗巷的昏黃光落在戴著那只?卡通兔子圖案毛線帽的人,凍得發紅的鼻尖上。

    像是停了一只?粉色小蝴蝶。

    她吸了吸鼻子,睫毛上的光線忽閃忽閃,攏了攏手機視頻通話屏幕。

    咬牙切齒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學長。”

    像一只?齜牙咧嘴還沒人教會要怎么示威生氣的小貓。

    祁司北笑得在KTV里埋下頭。

    她喊完就后悔了。知道這人說?話不一定作數,一邊生氣,一邊擔心他反悔。

    沒想到笑到抬不起臉的人,晃了一下手機屏幕,真把談灼舟的手機還給了剛回來的手機主人。

    他吃這套。

    “舟舟,你手機。”祁司北倒在沙發上,單手把手機往后一抬,遞到談灼舟眼皮子底下,“有人找你。”

    “誰找我?。”談灼舟俯身接過手機,問了一嘴。

    這個時候林雨嬌已經把手機塞給了倪霧,視頻通話里變成了倪霧那張妖艷的臉。

    “女狐貍精。”祁司北仰頭,嘖了一聲。

    “還帶著只?傻兔子。”-

    二十分鐘后,談灼舟忽然?從巷口走進來,出現在兩人面前。

    “挺厲害啊,四十分鐘的路你開十幾分鐘。”倪霧知道他們常去的那家KTV在哪里,單腳站起來,沒心沒肺笑,“飆車了吧。”

    “去醫院看看。”他走過來,徑自蹲下看她腫起來的那只?腳。

    倪霧看他是真的較真想背她。

    懶得跟談灼舟掰扯,單腳跳走開,指了指林雨嬌:“把我?朋友先送了。”

    長街邊停著那輛黑色的LX600。倪霧站在路邊回了個消息,走過去,一抬眼看見后座的車門緩緩關上。

    梧桐樹影搖晃在駕駛座上的人側臉。他給她開的是副駕駛的門。

    夜色細碎落在平穩行?駛的車子擋風玻璃上。

    冷空氣遇上水,凝結成白?霧。林雨嬌一個人坐在后座的一邊,視線里街景變成霧水。

    倪霧余光看到她支著下巴一直在看車窗外,在一個紅綠燈路口轉過頭,貼心讓她搖下車窗,再關上,霧水就干凈了。

    車窗打開,冷風翻涌進來,吹起窗邊人的長發。

    十字路口邊,是一家霓虹珠串起來的店名?不停閃爍的豪華KTV。

    門口大概是因為有局剛散場,圍了一堆人在聊天。

    林雨嬌雙手扒著車窗窗框,看向那一片紙醉金迷。

    人山人海里,一眼就能看到蹲在梧桐樹下的人。咬著一支煙,擋風把玩手里的打火機,側臉邊彌漫開青白?色的霧氣。

    祁司北抬眼,也看到了她。還戴著那頂兔子卡通圖案的毛線帽。

    目光接觸的剎那。林雨嬌想起剛才視頻通話里那事兒,很明顯別過臉去。車窗緩緩升起,擋住她慍色的臉。

    手機里閃過一條微信消息。

    Arctic:躲什么。

    不是說?她是傻兔子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林雨嬌輕咬牙看消息,沒留意到把這句心里話也發了出去,手機鍵盤聲音噼里啪啦。

    隔著車窗,直起身倚在樹下的人,頭發睡得凌亂不羈,黑色衛衣領口睡得無意識下扯,露出清晰冷白?的鎖骨。

    Arctic:想咬哪。

    冷白?的霧水漸漸彌漫上了車窗。

    城市凜冬將至-

    11月份漸漸到了末尾,連帶著秋風也吹到了季節盡頭。當同城微博上關于舟川今年會不會下雪的打賭又一次熱鬧起來,冬天才算真正開始了。

    11月26日?是林雨嬌生日?。

    從小到大在杭南的時候,菜市場每天六點關門。每年11月26日?,葛雯收拾完攤子,會帶著林雨嬌去菜市場門口那家蛋糕店。

    這家蛋糕店2009年開的,過道狹窄,燈光有一種夢核般的昏沉,空氣中彌漫著甜膩膩的劣質黃油味。

    “老板,我?女兒今天是小壽星。”葛雯牽著她的手,對?那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笑著說?。

    “生日?快樂小壽星。”那阿姨說?著一口杭南口音,推開食品柜門,遞過來一個老式紙杯蛋糕。

    碎花的包裝紙,蛋糕上雕著一朵粉白?色的奶油花,還用綠色奶油雕了葉子,劣質的奶油,發膩的甜。

    她捧著小蛋糕,蹲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吃得嘴邊全是白?色的奶油。

    葛雯走后,再也沒有人為她推開那扇蛋糕店的大門。十多年過去了。這種老式的紙杯蛋糕也早就在高樓大廈的城市里被淘汰。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對?過生日?沒什么概念,跟普通的一天沒區別,從不主動再跟朋友提起。

    11月26日?的前夜,小賣部里的電視畫質泛黃,上禾路一帶的快遞站點在這家老式小賣部,林雨嬌下樓拿快遞,站在一群坐著的老太太身后,也盯著電視入了迷。

    天氣預報南方新一輪冷空氣過境。

    身邊擦肩而過一陣剛洗完澡的熟悉皂香。

    她回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后被誰踢過來一把粉色的塑料凳子。

    林雨嬌抱著快遞,安安穩穩坐下,繼續看電視。

    余光里,瞥見貨架對?面那只?拎著一聽綠色雪碧的冷白?的手背。

    戴著銀色的尾戒。

    第二天,冷風凍灰了窗外的巷子,陰天昏沉沉壓下整棟居民樓。

    臨近黃昏,忽然?進來一個陌生電話。林雨嬌接通,聽到的是外婆劉桂玲的聲音。

    “小雨。”

    今天杭南雨夾雪。時而清醒,時而半昏迷狀態的劉桂玲,忽然?狀態特別好。硬拉著前來打針的那個年輕的實?習護士,絮絮叨叨聊天,問她有沒有電話機,她想打個電話。

    誰也不知道,劉桂玲的衣服口袋里放著一本很小,又泛黃殘缺的電話薄。

    她打開電話簿,用手一個字一個字,吃力指著電話號碼。

    撥給了林雨嬌。

    “今天是農歷十月十四,對?不對?。”

    “生日?快樂,小雨。”

    拗口的每個句子,說?得很吃力,很慢。

    有一瞬間林雨嬌愣了一下,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但?確確實?實?是外婆的聲音。

    這是劉桂玲自從生病以?來這十年來唯一清醒的二十四小時,把記憶都留給了林雨嬌。

    記得她,也記得她的生日?。

    “今天過生日?,小雨吃蛋糕了嗎。”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吃力說?話。

    “吃了,外婆。”

    窗戶大開著,風從南吹到北,吹著一整個出租屋房間的破舊空落。

    “小蛋糕,白?色的奶油,粉紅色的小花”林雨嬌閉上眼,描述著多年前葛雯為她過生日?買的老式蛋糕樣子。說?得繪聲繪色。

    “蛋糕好好吃,外婆。”

    她的眼眶被風吹得通紅,流眼淚都是疼的。早就沒有人陪她過生日?了。

    “小雨今天有蛋糕吃就好。”電話那頭,劉桂玲在笑。

    小雨過得開心就好。

    巷子里的路燈漸次亮起。林雨嬌掛了電話,趴在窗臺前,把頭深深埋進臂彎里。

    傍晚的風吹起她的烏發,在臂彎的一片昏沉黑暗里,她微微睜眼,看到一絲光亮。

    光亮里的小巷,濕漉漉的地面,走過一個很難被忽略的背影。

    他脫了外套,右手的指尖勾著脫下的皮衣外套,搭在肩膀上。巷子里網吧閃著燈的燈牌,紅綠光線落在他手上的煙盒。

    幾個混混蹲在巷口,流里流氣的笑:“北哥,一起玩一把?”

    “上次在臺球廳,黏你身邊那女的誰啊,身材真他媽帶勁。”

    “別擋路。”

    他像一條誰也不敢惹的瘋狗,從那群混混中間走過去。

    沒有人敢再攔他。

    林雨嬌目送著祁司北走出上禾路的背影。

    整條破舊的老城區街景和他的身影,都被霧風吹開,一點點滲入眼底。

    走不出,也望不到盡頭-

    法理學的老師布置的期中考試是要求小組匯報。

    晚上林雨嬌簡單收拾了一下,作為小組的主講人,回學校參與考試。

    全系的學生都坐在大教室里等待老師最后的點評和排名?公布。

    “林林,別緊張。”快到他們組了,李竹把她的手腕抓得很緊。

    林雨嬌點點頭,走上去。簡潔明了的ppt風格和口齒清晰的邏輯,讓第一排一直皺著眉記錄的女老師頻頻點頭。

    結束匯報,和其?他同學站在講臺邊等待成績的時候。夜間雷雨將來的氣壓悶濕,站在旁邊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剛才沒忍住,拍了的一些林雨嬌匯報的照片發給她看。

    “你好厲害。”

    照片上的人側過身望著ppt,黑色短毛衣勾出她背后的蝴蝶骨,頭發上銀色鯊魚夾在白?熾燈下發光。

    不斷破碎,又不斷被拼湊成新的血肉。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隨意低下頭一瞥,看見是軟件推薦的新聞,就想伸手消除掉。

    直到看到了“上禾路”三?個字。

    本來只?是一群不良少?年在路口打群架,直到有個輟學的人年紀比較小脾氣不受控,被激急了拿出了一把刀。

    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新聞社配圖打了一層馬賽克,還能看到馬賽克下一片紅色的血和滿地狼藉。救護車車燈閃爍,躺在擔架上的人看不清臉,但?穿著一件血跡斑斑長袖。

    林雨嬌記得這件衣服,就是巷口的那個跟祁司北打招呼的混混穿的。

    她腦子頓了頓,撥了幾個微信電話。

    沒有人接。

    天黑得密不透風。白?粉色的閃電亮透了幾下窗外,雨聲瘋了一樣落在教學樓外的梧桐樹葉上。

    教室里的燈也閃了幾下。

    “每個同學都站在原地,不要離開教室!”

    一片漆黑里,女老師反應迅速,給學校教務處打過去電話。

    教室里傳來竊竊私語,夾雜著幾絲興奮。

    “班長在哪里,去門邊看著不要讓同學擅自離開!”女老師提高聲音。

    站在門邊的男生眼疾手快,去關門,手腕上擦過一片薄薄的毛衣衣袖。

    “臥槽。”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和身后的女生說?話,“剛剛好像有人跑出去了。”

    “好像是,林雨嬌。”

    “陳云聲你近視三?百度,沒戴眼鏡就別瞎看了。”身后女生不屑嚼著泡泡糖,“全班都逃課了也不會是林雨嬌跑出去了。”

    “好學生怎么會逃課。”

    細密的雨珠滾落在教學樓長廊上。

    林雨嬌踩在一片夜色里,一邊擦去臉上的雨水,一邊奔跑。

    前路一片漆黑,但?她只?是拼了命往前跑。

    仿佛又跑回了十八歲的時候,杭南中學那一場夏夜的暴雨天。

    那場至今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全校斷電,十八歲的林雨嬌手里拿著情書,也是這樣奔跑在暴雨里的長廊,腳下全是泛濫開的雨水。

    也是去找祁司北。

    身上的校服被淋濕,風一吹,水珠好像就要彌漫進骨頭里,讓她一輩子都要記得那個下雨天的潮濕。

    手里握著那封沾了雨水的情書,是譚佳妍逼她送的。

    可她沒有告訴譚佳妍,她用了一個早上,偷偷替換了那封情書里的表白?信。

    粉色信封里,是一張雪白?的草稿紙,紙上只?有笨拙禮貌的一句話。

    “同學。祝你天天開心。”

    十八歲的林雨嬌,在某一個晚自習下課后的雨天,站在杭南高中附近的巷子里躲雨。

    車燈閃爍,她看見平日?里的人,一改往日?驕傲耀眼。在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面前蹲下來,就像一只?垂頭喪氣的敗家犬。

    “你救救我?媽。”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沒有人會陪著我?了。”

    她見過他的黑夜,見過他的深淵。

    見過他的低著頭蹲在雨里,痛苦不堪。

    她不要他這樣垂頭喪氣,她希望祁司北永遠贏,永遠風光。

    所以?,同學,祝你天天開心-

    林雨嬌打了一輛出租車,從舟川大學打車到上禾路。

    晚高峰,全城擁堵。喇叭聲此起彼伏。

    “我?在這下吧。”她打開車門,直接走了下去。

    車燈落在擋風玻璃的雨珠上,被破碎成無數昏黃的光線,落在前方長長的一條路上。

    還有兩公里路。

    她撐著傘,在馬路邊一腳深一腳淺,走了兩公里雨路。

    上禾路路口停了幾輛警車,幾個身穿警服的警察走來走去,在向目擊者?取證。

    雨水打濕了警戒線,人群里望過去全是花花綠綠的傘面,耳邊是一直作響的警笛。

    “哎呦我?跟你說?,嚇死人了,我?就站邊上要收攤回家了,突然?就看見他們打起來了。”一個推著賣橘子的老婆婆用手比劃著。

    “這么多血,是不是要死人了。”

    “這老破巷,治安是不好。”看熱鬧的中年女人附和。

    身邊站著的人沒留意,傘一斜,所有的雨水都落在了林雨嬌的肩膀上。濕透了那件黑色毛衣。

    她不在乎,只?是使勁往人群里擠,想去最前面看個清楚。

    人流擁擠,全是都爭著想往前看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在推人,一股力量在她前面涌來。林雨嬌踉蹌了一下,不受控地后仰往后一摔。

    下一秒,跌入一個潮濕的懷抱。

    后頸被人一拽,她仰頭看,看到祁司北棱角分明的下顎線。他皺眉低頭訓人。

    “你跑來湊什么熱鬧。”

    祁司北出去沒帶傘,一身濕。站在人群里張狂往后抓了一把濕發,幾個女孩子回頭頻頻看他。

    連拖帶拽,把林雨嬌從那看熱鬧的一大堆人里拽了出去。

    人山人海外。兩人站在昏暗的巷子角落,背后墻上的藤蔓生長。

    沉默良久,他從身后遞過去一個袋子。

    “吃不吃蛋糕。”

    林雨嬌白?著一張臉,感覺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接過來,打開那個紙袋子。壞路燈下忽明忽暗,看見一抹白?色。

    是一個老式紙杯蛋糕,粉紅奶油鮮花,栩栩如生。

    “哪來的。”她愣了一下。整個人因為太過于驚訝,開始發抖。

    跟她在和外婆電話里描述的,一模一樣。

    “回來路上,隨便看到的。”他漫不經心移開視線,晃了一下發絲上的雨水,像一只?甩毛的狗,“林雨嬌,生日?快樂。”

    他撒謊。

    這種老奶油蛋糕,已經不流行?了很多年,所有的蛋糕店都不做了。

    她還是不知道祁司北冒著這場大雨,究竟跑遍了多少?地方才為她找到。

    但?林雨嬌沒說?話,沒揭穿。聲音哽咽。

    只?是拿出紙杯蛋糕咬了一口。還跟那些小時候的記憶里一樣,甜得發膩。

    祁司北扔過來手里的那支黑色打火機,笑了笑。

    “想許多少?個生日?愿望。”

    “你都如愿。”

    見她垂下潮濕的目光,一直不接,像是還沒緩過神。

    于是那只?修長的手指摁下打火機,昏暗里跳動的灼熱火焰,一閃一閃,像永遠不滅的蠟燭。

    “我?幫你許。”

    巷子里彌漫著雨中青苔發霉的氣息,斷掉垂露的電線,往下淌水。空氣里是那些破舊矮小屋子窗戶,飄出來的油煙味。

    “小舍友。”

    “前程似錦,離開上禾路,好不好。”

    風吹過一整條搖搖欲墜的老街,路邊故障的洗衣機嘩啦啦往外流肥皂水。

    祁司北輕輕松開打火機,火焰消失。

    生日?快樂。

    林雨嬌捧著紙杯蛋糕,站在巷子里,眼睛紅著紅著,就掉眼淚了。

    說?不清是以?為今晚被捅的人是他,還是因為什么。今夜那樣冷的秋風,足以?吹散這一生所有的苦難。

    “你在哭嗎?”他好笑看了她一眼,還特壞湊她跟前去看她流淚的眼睛。

    他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能撞見她在流眼淚。

    趴在窗臺上跟她外婆打電話哭,沒吃到生日?蛋糕哭,半夜說?夢話也哭。

    哭包。

    林雨嬌哭著哭著,抹了一把奶油,猝不及防擦在他的下巴上。

    路燈徹底停電。

    潮濕落魄的大雨里,祁司北突然?抬手,扯過了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

    什么話也沒說?,那雙漆黑的眼睛只?是盯著她。

    像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夢里,伸手抓住了一片光。

    抓得她手腕生疼。

    許久,他才用她的手心,擦去她泛紅的眼角。

    啞著聲音。

    “不哭。”

    第27章 butterfly

    Chapter27

    林雨嬌第二天眼睛腫得不能見人, 連戴了?幾天墨鏡。

    每晚去mist幫忙,都要被站在休息間門邊的倪霧調侃一聲“女明星來了?”。

    臨近圣誕節,倪霧拉著工作人員出去團建,去商城購置了?一些裝飾酒吧的東西。她做東道主, 請客吃飯, 晚飯定?在一家客流爆滿的火鍋店。

    熱騰騰的火鍋霧氣, 模糊了?賓客滿座。一桌人碰杯, 落地窗外冬夜緩緩流過, 馬上就是新的一年。

    中途, 林雨嬌出去接了?一個電話。

    她蹲在火鍋店旁邊的巷子里,寒風快吹透單薄的身子。

    “我給?你的錢呢。”她努力克制情緒, 一字一句質問,“為什么?外婆住院這么?久了?,還不能?出院。”

    對?面?給?她回電話的不是林中敏, 是拿著林中敏手機的李奉。

    “他把你的錢都騙去賭了?。”李奉笑嘻嘻的, 那邊傳來麻將機的一片嘈雜,“你外婆的病是治不好的。”

    “廠子馬上放春節假了?。”

    “林雨嬌, 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我去幫你照顧你外婆, 等你上完大學回來跟我結婚。”

    電話那頭傳來幾個人下流起哄的笑。

    纖長的手指狠狠摁下手機鍵。漆黑的夜空倒映在掛斷的手機通話頁面?上。

    林雨嬌裹著一件白色大衣,走過梧桐凋零的長街。

    萬家燈火落在她挺直的背脊上,一點點光亮,就足以讓她長久駐足。

    那些光讓她想起十八歲。

    學校晚自習下課,她有時?候十一點半才走出教?室,巡邏保安已經熄了?樓道?的燈。杭南高中的樓梯灰暗潮濕, 永遠看不清拐角處會不會有人突然?走上來。

    那時?她總是想, 有光就好了?。

    粘稠的水汽往頭發上沾。書包里沉重?難解的數學題,壓得她喘不過氣。看不見光的未來, 就像是眼前這一片雨夜起霧的昏暗。

    未來遙遠到怎么?都夠不著。

    林雨嬌,你會不會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大人。

    會不會有人陪著你,不要再孤單了?。

    密不透風的黑色空氣,林雨嬌腳下踉蹌了?一下。晚風呼呼吹過耳邊。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校服后衣領,沒讓她掉下黑暗。

    “謝謝。”林雨嬌紅著臉,停止胡思亂想,專心往樓梯下走。

    對?方沒出聲搭理。繼續往上走。

    走到了?樓梯下,她沒忍住,還是站在大雨中回頭看那長長的漆黑樓道?。

    只看見那個一身白色寬大T恤,單肩搭著校服外套的背影。

    風鼓起他純白短袖的衣擺。

    少女的睫毛顫了?顫。

    終于望清十八歲那個灰暗的雨天里,唯一的色彩-

    舟川的第一場雪下在了?12月24日平安夜。

    林雨嬌戴著手套,站在梯子上,往清吧落地窗外噴著雪花噴漆。白色的漆粉,在落地窗上留下雪花圖案。

    頭頂掛著的一串霓虹小燈,燈光忽閃忽閃落在她白色的毛線帽上。

    路燈下掉落細雪。

    她驚喜走下梯子站在雪地里,拿出手機對?著天空拍了?幾張雪景。

    轉過身看手機照片,余光穿過那扇落地窗,望見窗前那兩個女生正在聊天。

    “祁學長也太火了?吧。”

    “視頻都推送到我同城首頁了?。”

    點了?一杯威士忌的女生抬起手機,眼妝明艷,笑嘻嘻轉給?對?方看。

    視頻里,藍色舞臺光閃爍,臺上人一手搭著立麥,碎發柔軟,細散落在深邃眉骨上。

    冷氣懶散的目光,看過臺下起哄點歌的人山人海。

    “情歌只唱給?女朋友聽。”笑容恣意反骨,臉廓棱角鋒利。

    短短一句話,10s的視頻,讓人忍不住翻來覆去看。

    底下評論和點贊量,都在實時?不停更新。

    “190,銀發,樂隊主唱。哥們夠帶感啊。”

    兩個女生隔著落地窗,興奮聊天。

    “我就大二在食堂碰見過他一次。不上鏡你懂嗎。”

    “別嚇我,這叫不上鏡?”

    “你有本事見見他本人。”

    喧囂里,林雨嬌沉默走過木質的地板,安靜回到后面?的休息室。

    換下工作服,低下頭去開?儲物柜的門翻出自己的那條白色針織裙。白熾燈的燈光落在她光潔無瑕的蝴蝶骨上。

    “我剛才在外面?,聽人在聊北。”倪霧坐在冷銹長椅上,長發艷麗披散下來,在打?電話。

    “190,銀發,樂隊主唱。”她學著那幾個女孩的語氣,“迷得眼都不帶眨的。”

    “我也勸你那朋友死死心,別追了?,他跟誰都不同路。”

    她又不是沒見過他的路。

    是雨夜小巷,頹廢倚在路燈下的人側臉邊煙霧彌漫,望著眼前快嚇哭的人,漫不經心用手中那封情書勾了?勾對?方下巴:“想追我啊?”

    別人過不了?他的路,他也不可能?上別人的路。

    “林林,你今天急著走嗎。”

    倪霧意猶未盡掛了?電話,正好看向要走出門的林雨嬌,想起來了?什么?。

    “不急。”她輕輕搖搖頭。

    倪霧說門口定?的那棵圣誕樹,少了?一些裝飾品,看起來怪寒酸的,趁著商場關門之前,去買點小掛飾。

    大學城總共就那么?點大地方,最大的那家商城大家都愛去。

    等到兩人推著購物車到了?結賬的收銀臺,倪霧一邊清點東西,一邊覺得前頭排隊的人怪眼熟。

    “周沉哥。”她對?周沉這種冷淡的性?子有點放不開?,想拍他的肩膀,又不太敢。

    那只美甲靚麗的手僵在半空中,自作聰明,抓了?抓自己柔順的頭發。

    程譯野扭頭,剛好看到她窘迫的樣子,徑自嗤樂出聲。

    馬上換來倪霧咬牙切齒一個眼神。

    “學妹也在啊。”程譯野識趣轉移開?話題,看向她身后的林雨嬌,“那都一起過平安夜唄。”

    兩人進來買水,剛好碰見她倆。

    林雨嬌跟程譯野和周沉都認識,沒好意思拒絕,跟在倪霧后頭提著大包小包一塊走了?。

    滿地雪水,人行?道?濕漉漉的一片。燈下細雪像天幕飛下來的星。

    “溫度快接近零下了?,蠻冷的。”

    林雨嬌看著雪出神。耳邊聽到有人說話。

    下一秒肩膀上一沉,有人給?她披了?一件黑色的西裝。

    外套上,雪松和檀木的氣息,在冬風中冷冽吹散在一起。

    是周沉的外套。

    她來不及推脫,就看見身邊人像是料到了?她會拒絕。

    不動聲色走遠,到前頭程譯野身邊,淡淡問他其他人有沒有定?好過平安夜的地方-

    他們那群朋友,十幾個人一起定?的地方,是打?算開?個包間K歌,過了?零點再轉場。

    到了?地方,KTV門口臺階上一層薄雪。

    林雨嬌臨時?接到有事,一個人披著外套坐在大廳,和學校里的課題研究組員開?了?一個十分?鐘的小會。

    “那你一會兒上來找我們。”倪霧匆匆按下電梯按鈕。

    她是所有人里面?要最晚一個上去的人。

    幾個一身煙草味的陌生人坐在不遠處,饒有興趣盯著她,燈紅酒綠人來人往里,清冷到最顯眼的那張臉。

    干凈規整的針織裙,不菲的黑色西裝外套,格格不入這里的一切。

    窗外純白雪花飄落,被這頹廢墮落的煙草氣息裹緊。

    等到會議結束,林雨嬌收了?東西站起來走向電梯。

    這家生意太好,電梯幾乎每一層都要停一下。她心細,怕倪霧他們在樓上等急了?,沒有多想什么?就選擇去走旁邊的安全通道?。

    天真以為這里的安全通道?和居民樓里的沒什么?區別。

    披著周沉的西裝外套,手里提著一大袋商城買的裝飾品,往老舊樓梯上走。

    耳畔安全通道?沉重?的門“啪嗒”一聲關上。

    每一層燈壞了?。只有樓道?里玻璃窗半開?著,風吹來讓人爛醉的氣息,和微暗路燈光源。

    雪光把路燈折射在墻上,泛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湖泊。

    一身針織毛線裙,踩著黑色皮鞋的人,帽檐清冷耷拉下眼睛。冬風吹起她的長發和純白裙擺。

    林雨嬌出現在這破舊不堪的樓道?里,一切都變得突兀起來。

    好像這不是什么?娛樂會所的樓梯,而是什么?老居民樓里補習班的通道?。

    地上散落著早就熄滅的舊煙頭,和一些情趣用品包裝盒。她眼底閃過幾分?錯愕,抬腳,小心翼翼避開?。

    大雨一般淋落下來的黑暗。

    聽見有人把玩打?火機,一開?一關的聲音。

    林雨嬌抬頭,手有點顫抖。

    她現在到了?三樓,要是真有什么?危險,上不得,下不去。

    雪水順著破墻壁往下流淌,滴落在墻角的灰塵里。

    視線慢慢只剩下兩種顏色。

    灼目白的是他的銀發,藍的是他指間那支打?火機。

    那是坐在昏黃一片樓道?里點煙的祁司北。

    怔了?怔。有些意外,不知道?為什么?他出現在這里。

    無意識扯緊了?周沉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西裝外套,回過神繼續往上走。

    手邊的塑料袋劃過樓梯欄桿的鐵銹,撕了?一道?口子。

    好像什么?東西掉了?出去。

    繞過他走到了?上一層樓梯,她才意識到袋子破了?。半蹲下來,清點了?一下東西,發現少了?一條最上面?的頸鏈。

    紅絲絨的圣誕限定?頸鏈,掛著一只小鈴鐺。

    那是剛才商城買東西的時?候,她一直強調自己不適合,倪霧非覺得好看,硬送給?她的。

    她目光焦急下移,望見樓道?里坐著的那人冷白的指間,一抹刺目的紅色。隨意塞進了?黑色皮衣口袋里。

    陰暗的樓道?里起伏著林雨嬌微微急促的呼吸。

    良久,她無聲走下樓梯,重?新回到那頭也不抬坐著的人面?前。

    “祁司北。”她鼓起勇氣喊人,朝他攤開?手掌。

    坐在地上的人掐了?煙,仰頭。

    刺目危險的銀白。

    “有事?”

    “還我。”她深吸一口氣,沒什么?氣勢輕輕補充,“我看見你拿了?。”

    “頸鏈。”

    “那你搜?”

    潮暗里傳來低啞的聲音。

    他散漫半舉起雙手,整個人往后一仰靠在斑駁的樓道?墻上,半屈的長腿無賴擋住她下樓的路。

    她站了?一會兒,沒理他。轉過身往樓梯上走。

    不跟好像喝多了?的人計較。

    手機里倪霧給?她打?了?一個語音電話,林雨嬌馬上接通,因為不方便按了?免提。

    結果是周沉的聲音在樓道?里回響。

    “你是不是迷路了?。要我出來接你一下嗎。”

    “不用了?,我來了?。”林雨嬌一邊說,一邊往上走,“我在樓梯上。”

    “你走了?樓梯?”周沉在那邊陡然?嚴肅起聲音,“這里的樓梯不安全。以后不要走了?,你別掛電話,有什么?情況及時?跟我說,我先一直聽著。”

    她還沒明白他隱晦說得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一片昏沉沉水汽。樓下一處樓道?間傳來酒瓶破碎的聲音和臟話,還有女孩的哭聲,像是有人在打?架。

    這里就像一片黑色危險的禁地。

    倒是剛才看見祁司北坐在這臺階上的表情,悠然?自得像是坐在自家客廳。

    林雨嬌來不及多想,只是后知后覺感知到害怕,捏緊了?手機頭也不敢回往上走。

    沒走幾步路,看見樓上窗前站著一男一女。

    發潮的路燈光透過窗玻璃,落在他們身上。她以為只是兩個人站著聊天,松了?一口氣沒停下腳步,往臺階上抬腳。

    眼皮上一片溫熱。

    突如?其來的黑暗里,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攏在她眼睛上的手掌,輕而易舉,完完全全覆蓋住了?她的目光。

    “就這么?想看啊。”

    覺察到她的不安,身后傳來失聲低笑。

    寂靜里漸漸傳來令人耳尖滾燙的調情聲音。林雨嬌才明白,窗前的那兩個人站著在干什么?。

    視線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站在她下一格臺階的人,還是比她高出一截,呼吸故意似的落在她的脖頸深處。

    很癢。

    空氣里涌上來頭暈迷醉的酒精氣息。

    “阿雨,你還在聽嗎。”手上的手機還亮著語音通話。

    “嘟”的一聲,是語音通話頁面?被摁斷的聲音。

    身上周沉那件西裝也被身后人的另一只手扯落。

    單薄的針織裙暴露在空氣里,冷空氣肆意吞沒皮膚,讓她顫抖了?一下。

    耳后聽到細細碎碎的聲音。

    林雨嬌轉過頭,對?視上祁司北那雙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冷氣猩紅的眼尾。

    毫不避諱當著她的面?,用牙輕撕開?那條頸鏈包裝袋。

    明明幾秒鐘的動作,讓他做得惹人浮想聯翩。

    修長的指間繞過她的脖子,把那條紅絲絨頸鏈也留在她的天鵝頸上。

    明艷的紅,襯她柔軟雪白的皮膚。

    鈴鐺跟圣誕麋鹿脖子上掛的一模一樣。

    “誰都能?追你是嗎。”

    分?不清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的。

    收回的時?候,對?方泛白的指骨碰了?一下那只小鈴鐺。

    “怎么?不說話,小鹿。”

    清脆的鈴鐺聲音從她鎖骨上,回蕩在雪天潮濕的樓道?。

    第28章 butterfly

    chapter28

    整個夜晚渙散在水汽之中。

    窗上水痕落下, 光透過雪水,兩人的影子朦朧對立在樓道破敗的墻壁上。

    林雨嬌低下腰,去扯他手里拎著的那件西裝外套。

    墻上灰霧般的影子晃動在?一起,模糊不清。

    連著撲了幾個空, 她急了。一把抓過衣服, 賭氣抬眼, 終于做出回?答。

    “不是誰都能追我的。”

    她轉過身, 徑直往已經空無一人的樓道上走。

    走到一半遠遠回?頭, 看?見站在?臺階上的人沒追上來。祁司北側轉過身, 倚在?水汽滲透的墻邊迷亂咬著煙蒂。潮紅的眼眸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落寞,迷茫。

    黑暗像腐爛的泥濘, 吞沒到那?高大的身影,只剩下張揚的銀發。

    悶窄的樓道,空氣流動近乎凝固。林雨嬌猶豫了一下, 走向樓道。

    纖長的手指抵在?窗玻璃上, 沾了一層細密的薄薄灰塵。

    為他在?這昏天黑地的世界里,開了一扇明亮的窗。

    冷冷北風, 吹起窗前少女的長發。她站在?冬風里, 低下目光。

    “小北,看?雪。”

    頹靡弓身倚在?墻邊的人,聽到聲音,緩緩抬頭。

    昏黑了很?久的視線里,終于因為那?扇被推開的窗戶而天光大亮。

    先看?清的站在?窗前人白裙明亮的身線,然后才?是窗外薄薄飛雪。

    “你是不是一晚上都在?這里。”林雨嬌的手輕輕搭在?窗臺上, “是不是還不知道外面?在?下雪, 是舟川市的初雪,很?漂亮。”

    祁司北乖乖仰起頭, 下顎線模糊在?飄渺的煙霧里。

    他確實一晚上都待在?這昏暗的紙醉金迷里,一直沒出去過,不知道外面?在?下第一場初雪。

    此刻窗前的那?雙眼睛,安靜敏感,仿佛默不作?聲看?穿了他的所有。

    他的落魄,他的頹廢。

    有人生來就有懂得怎么去關心別人的能力。

    “對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抽出一張CD,走回?去塞到他那?只夾著煙的手里,“謝謝你上次給我過生日。”

    那?張CD,是他很?喜歡的一支香港樂隊。她好早就在?想,要怎么還他滿城替她找蛋糕的人情。

    很?多個夜晚,林雨嬌從學?校做完課題,走在?上禾路破爛的巷子里已經凌晨。那?段時間上禾路不太平,她知道走夜路危險,但她沒辦法。

    空無一人的長巷,黑暗的盡頭的是祁司北。

    小賣部卷簾門半開,亮著微弱一盞燈。蒼勁的手指握著的手機,雨天聲音斷斷續續,百無聊賴外放著上世紀的港樂。

    “你在?這里”林雨嬌詫異停下腳步。因為不可思?議,手里手機手電筒的光,不小心晃到他臉上,“干什么。”

    燈光穿過雨霧,落在?那?張睡眼惺忪眉眼間。

    “買煙。”他揉了揉太陽穴,懶懶勾唇打斷她。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整夜站在?這里,站到快睡著了,還是不走。

    巷子里,藍色的水霧汽被晚風吹來吹去。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回?了出租屋。

    屋子里意料之中,因為暴雨來臨而斷電。視線一片雨夜深藍的暗。林雨嬌摸黑洗完澡,抱著澡盆出來,淌著地板上的一灘小小的積水,準備回?房間。

    路過客廳,看?到沙發上倒頭就睡的人。光透過客廳薄薄的白色窗紗,落在?他柔軟的銀發上。

    低垂的手握著的手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翻身的誤觸。繼續放著被中斷的歌單。

    沒開燈的狹小客廳,淅淅瀝瀝的雨聲和Beyond的《海闊天空》回?蕩在?濕漉漉的墻壁間。

    “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原諒我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林雨嬌放下澡盆,踩過水痕斑駁的老舊地板。沒吹干的頭發淌下水珠,留在?睡裙肩膀上一片暈染開的水漬。

    小巷子的夜晚,放眼望去,什么都是廉價的,破舊的。

    只有真心不是。

    她低下頭,默默關掉他手機里的音樂,把他的手機輕輕放在?茶幾上。

    一切重歸于寂靜。寂靜到,滿耳只剩兩個人的呼吸聲。

    晚安小北,要睡個好覺。

    所以后來她在?一家音像店里,看?到這張CD,想到這個藍色潮濕的夜晚,幾乎沒什么猶豫就買下了。

    KTV樓梯上,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是倪霧的消息不停催促她。

    “我先走了。”

    細雪落在?林雨嬌長長的睫毛上,凝了一層冷霜花。

    少女輕盈的腳步聲,回?蕩在?樓梯上。隔音不好的墻壁,傳來樓道外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撕心裂肺,若遠若近的K歌聲。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好想再問一遍,你會等?待還是離開。”

    舟川的雨水汽快要溢出這空氣。窗外傳來車流喇叭此起彼伏的聲音。

    嘈雜的雪夜,有一瞬間,她好像聽見從很?深很?深的黑暗里,傳來樓下怔怔握著那?張老CD的人,低頭沙啞的聲音。

    “別走。”

    市井車水馬龍聲叮當?作?響,雪花打落在?梧桐葉上。

    林雨嬌扯著單肩包的肩帶,聽到那?模糊不清的低語,下意識轉過身。

    樓道里的那?扇小窗外還在?不停下雪。

    余光里是突然從樓下翻身躍上樓道來的那?個一身黑的身影,踩著老舊臺階,直直朝她走來。

    那?件敞開的黑色皮衣完全包裹住了她纖細的純白裙身,鋪天蓋地的體溫,很?燙。

    祁司北青筋分?明的手在?她后背交疊著,指間還拎著她送的那?張CD。抓著她后背的蝴蝶骨,好像用力抓住了一只清冷擰巴的蝴蝶。

    這一次,她終于聽清了祁司北喉嚨間醉意朦朧的話。

    “你別走。”

    她的手無措垂在?他的腰邊,想推開那?寬闊的肩膀,只聽到耳邊喃喃卻清晰的三個字。

    “林雨嬌。”

    他就是說給她聽,只說給她聽。

    手上推人的動作?一頓,林雨嬌仰起頭,看?見昏黃的光線落在?祁司北泛紅的眼尾里,像一片很?小的湖泊。

    他抓得那?樣緊。

    一起下墜,一起耀眼。

    去哪,都可以-

    包廂里一片昏色的暗□□光,撲面?而來甜膩膩的香水氣息和酒精。

    落地窗外燈火落雪,模糊成?霓虹閃爍的河流。

    幾十個陌生人里面?,林雨嬌找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倪霧,挨著她邊上坐著。

    “你怎么來這么晚。”倪霧湊到她肩膀上,扯著嗓子說話。

    她低著頭沒接話。

    “你領口?怎么歪了。”

    倪霧沒追著往下問。自然而然抬手幫她扯了扯裙子衣領。

    “想唱不。”倪霧好心提醒,“想唱我幫你切歌。”

    林雨嬌攥著裙擺,輕輕搖了搖頭。她性子慢熱,也不習慣這樣的圈子。

    “我看?你們玩就好。”

    沒勉強她。她跟旁邊幾個朋友玩了一會兒,不知道抽到了什么懲罰,一下子站起來。往外喊服務生請客。

    身邊空落落的。她頭有些眩暈,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身邊那?群陌生面?孔的人在?接著玩什么游戲。

    “那?誰啊。”一個女生余光瞥到了沙發上一直安靜坐著的林雨嬌。

    “你們不認識嗎。”有人接話,“法學?院一女的,我們班上還有人喜歡她,當?時信誓旦旦說自己挺會追人,一個月肯定追到。結果你猜怎么了,都三年過去了還沒追到呢。”

    “情書,禮物,全部不收,一口?咬定就是不談戀愛。人家長得就是冷。”

    “開學?那?天她一個人來報道迷路還找我朋友問過路。也不知道怎么跟霧姐認識上的。”

    幾個人湊一起哧哧樂。

    “想不想逗逗好學?生。”

    緊接著,一個話筒就被塞到了不知所措坐在?沙發角落的林雨嬌懷里。

    整她一樣。

    “輪到你了。”走過來的女孩濃妝的臉在?燈光里,假睫毛很?夸張,“左排第五個。”

    見她木在?原地,不耐煩催促:“玩個游戲,還玩不起嗎。”

    “點歌吧。”

    很?多目光望向這里。她硬著頭皮,小聲說唱一首《晴天》。

    熟悉的前奏響起。抓著話筒的人指節泛白,有些顫抖。

    記憶也跟著泛白-

    那?些高中盛夏的晚自習,學?校廣播站在?每個黃昏時分?,都會放著這首《晴天》。

    窗外翻涌過大片昏黑和粉色的晚霞,班主任還沒來,教室里聲音嬉鬧嘈雜。十八歲的林雨嬌一個人坐在?教室的窗邊。

    那?個時候她不好好吃飯,每天寫卷子寫得日夜顛倒,坐在?窗邊校服瘦得都能鼓起晚風。

    無人在?意的角落,少女嚼著桌板底下的話梅糖,低頭跟著廣播里的音樂,輕哼那?首《晴天》。

    十八歲是昏天黑地的讀書聲,酸澀發硬的話梅糖,Jay的歌聲。

    前排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眉飛色舞聊天。杭南高中校籃球隊最近出去打省賽,結果有個隊員手摔骨折了,校隊隊長好說好歹找來個自己朋友當?替補的。

    那?場省賽現場座無虛席,辦賽以來最壯觀的一次,看?臺上都站滿了人。

    她們聊天中,提到次數最多的,就是“22號球員”。

    不知道是誰帶頭起哄,譚佳妍埋下頭笑,高馬尾上鮮艷的發繩在?白熾燈下發亮。

    林雨嬌隔著好幾排座位靜靜看?著眾人圍著的譚佳妍。眨眼間,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下雨天。

    她彎著腰,站在?菜市場葛雯的攤子前收拾爛掉的那?些菜葉。聽到有人在?溫柔喊自己名字,抬頭,少女的眼睛發紅,長發落魄遮住半張臉。

    譚宮城的名貴西裝在?這破爛環境里格格不入,對她誠懇鞠躬,說她媽媽出車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公司里那?個肇事貨車司機也一直都在?配合警方調查,積極按照判決補償他們家賠償金。

    以后有什么困難,讓林雨嬌一定來找他。

    “我女兒也在?杭南高中。”譚宮城有些憐憫摸了摸林雨嬌的頭,“你在?學?校里有什么事,也隨時找她好了。她叫譚佳妍。”

    林雨嬌木木站在?灰舊的菜市場里,嘴唇被自己咬得泛出血腥味。

    明明每個人都在?想辦法贖罪。

    她為什么還是這么不甘心,不甘心到卑劣希望,跟他們有交集的每一個人都痛苦不堪。

    教學?樓里蟬鳴嘶啞。

    她一邊低頭哼歌,一邊整理著課桌上的書。目光望見窗外經過的人,那?只拎著礦泉水的青筋分?明的手臂。

    教室里的聲音變得更加吵鬧。譚佳妍站起來,紅著臉朝窗外揮揮手。

    22號球員,祁司北。

    他從來不是籍籍無名的替補,只要一出現,永遠是焦點。

    “好想再問一遍,你會等?待還是離開。”

    廣播站里的歌放到結尾。

    林雨嬌的目光安靜隱藏在?許多人的目光里,望著少年意氣風發遠去的背影。

    那?是他萬眾矚目風光無限的十八歲。

    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可以有以后。

    祁司北,你會等?待還是離開。

    林雨嬌攥緊了手里的話梅糖糖紙。

    天邊最后一縷天光也沉下去,悶熱漫長的夏夜降臨。

    長廊上走入黑夜的少年驕傲的背影,還是那?樣耀眼-

    KTV里《晴天》的前奏還在?回?響。大屏幕上,歌詞一行行滾動過去。

    包間里只回?蕩著沒有人聲的前奏。

    “怎么不唱,法學?生是不屑于在?我們面?前唱嗎。”有人譏笑。

    身旁的女生推了推她的手,提示她看?詞。林雨嬌才?回?過神?,拿起話筒,開口?慌亂跟上歌詞。

    她不是會在?這么多陌生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性格。聲音有點顫抖,有幾句不在?調子上。

    倪霧剛好推門回?來,看?見坐在?沙發上人局促舉著話筒的樣子,驚訝站住。

    林雨嬌雙手握著話筒,腳尖緊繃,硬著頭皮只想快點唱完。

    突然聽見,有人在?幫她墊音。

    “為你翹課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間。”

    她一個人窘迫走調的聲音里,有個聲音低低開口?,跟她唱著同一句歌詞。像在?幫她找調。

    察覺異樣,林雨嬌茫然抬頭。

    看?見不遠處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坐在?落地窗前的人,弓著一條腿,漫不經心搭著手中的話筒。

    一句一句唱著。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還是說了。”

    聲音嘈雜,沒人注意到這句話的不對勁,除了林雨嬌。

    明明完整的歌詞是,“你還是說了拜拜”。

    坐在?窗邊的人懶懶低頭,銀發的陰影遮住下半張臉。

    空了兩個音,沒唱出那?句歌詞的最后兩個字。

    她愣愣望過去。

    祁司北坐在?落地窗前,轉著指間的話筒,也側頭在?看?她。

    兩個人的影子,模糊在?落地窗外淡藍的滿城燈火里。

    看?不清未來的日日夜夜,但又好像只有眼前,就夠了。

    第29章 butterfly

    Chapter29

    后半夜城市的燈光微微暗下去, 黑暗里飄落下的?雪花更?亮了。

    后半場玩到興致缺缺,程譯野拉了幾?個朋友過來,問玩不玩骰子。一群人玩得勝負欲上頭,茶幾?上的?酒連著少了好幾?瓶。

    “喝不?了了。”程譯野連著輸了幾?把, 意識到不?對?勁了趕緊擺手, 把沙發邊上睡覺的?人扯過來, “北來替我。”

    倪霧記仇, 半坐在沙發后背上, 笑?得譏諷嫵媚:“又菜又愛玩, 有事就找北。”

    “行我菜好吧,真喝不?下了。”他緊急讓位, “來來來,北你坐這。”

    坐邊上睡覺的?人沒骨頭似的?任由著,被他扯過來。

    手里拽著的?那黑色皮衣長袖, 一股快消散的?煙草味。

    程譯野在這時察覺到不?對?。祁司北不?是這種人招招手就去的?性子。

    他顧不?上深究怎么回事, 頭暈的?要死,沒意識之前咬牙切齒回頭看了一眼。周沉垂眸挽起白襯衫袖口?, 笑?了笑?對?他舉了一次酒杯。

    程譯野喝得頭一次看清, 之前那個一直贏他的?人,原來是周沉。他還一直以為向他這樣家世嚴格的?出身,都不?擅長這種酒桌游戲。

    挺厲害。

    “來。”

    骨節分明的?手,把骰蠱扣在桌上,有些重。

    周沉看了祁司北一眼,只?是笑?而不?語陪他玩。

    骰子在骰蠱里的?聲音噼里啪啦。周沉停下來之后, 他也戛然而止, 一舉一動都隨意。

    所?有人是從這里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的?。

    “這么玩啊。”有人竊竊私語, “祁司北在干什么。”

    不?管周沉說幾?個數,他都比了一個加的?手勢,少年的?眼睛在昏暗藍色冷光下,沒正眼看周圍的?任何人,桀驁不?屑。

    他把點數抬到了一個極高?的?數字,冷冷抬眼。

    “開。”

    周沉不?緊不?慢問?他確定嗎,打開了自己?面?前的?骰蠱,雜亂的?點數沒有一個六。

    “你輸了北。”周沉從桌上拿起一瓶酒,笑?著倒進玻璃杯里,遞過去揚了揚手。

    祁司北沒搭理他。

    拿酒杯的?杯沿,碰開了骰蠱。五個骰子整整齊齊的?點數,全是六。

    他喊得就是五個六。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寂靜中,祁司北握著酒杯后仰,溢出來的?酒沾在修長的?指間,順著往下滴落在沙發上團著的?那件,他主動給林雨嬌披上的?西裝上。

    在周沉耳邊說了一句話。聲音只?有他能聽見。

    “你離她遠一點。”

    周沉笑?容僵了僵,知道他在說賭注,跟著抬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看見不?遠處安靜坐在角落里,長發披散下來朦朧遮住半張臉,在這場上茫然無措的?人。

    從輸定的?敗局里脫身,成?為勝者。是祁司北最擅長的?事情。

    可只?有這一次,賭注是一個人。

    周沉沉默了一陣,很快收起驚訝,若無其事接過他手里的?罰酒一飲而盡。

    “這不?像你。”

    頓了頓,又好笑?似的?,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沒事”。

    薄情,冷漠,目中無人,最后還是會對?誰都不?在乎。

    祁司北連你自己?都不?愛,怎么可能會愛一個別?人從頭到尾。

    這才是你真正的?樣子-

    散場的?時候已經將近凌晨三點,冷空氣吹過忽閃忽暗的?燈火。

    十二月的?末尾,馬上就要進入新的?一年。林雨嬌因為知道有熟人在身邊,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

    坐電梯下樓到了大廳,一群人還沒盡興,接著多聊了幾?句。

    “林林,在這等我一會兒。”倪霧沒離她多遠,只?是走開跟熟人打個招呼。

    “好。”林雨嬌捧著泛紅的?臉頰,迷迷糊糊點頭。

    大廳里燈紅酒綠,閃過很多張形形色色的?臉。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圣誕樹,纏繞著小燈串一閃一閃。

    隔著茫茫人海,還穿著那件單薄白色針織裙的?人,顯然是喝多了。不?知誰給她的?黑色鯊魚夾,把長發全都扎了起來。

    跟誰都不?熟,也不?是很清醒,林雨嬌一個人站在大廳嵌進墻上的?復古立鏡前自己?玩。白皙的?手腕上低垂落覆著蕾絲邊的?長袖,抵著鏡子,伏上去吹了一口?氣。

    熱氣在冷空氣里凝結成?霧,朦朧了鏡子的?一小塊。

    認真伏在鏡子前,蔥白的?手指一筆一劃畫過玻璃的?霧氣,畫了一朵六角雪花。

    表情醉醺醺中帶著點小得意,像是急于想要炫耀自己?的?杰作。慢慢轉過頭,目光穿過雜亂的?人群找尋著。

    祁司北站在電梯門口?,嫌熱脫了皮衣搭在肩膀上,側頭笑?著跟幾?個朋友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名字,連名帶姓的?喊。喊得他也微微挑眉,詫異了一下。

    “祁司北。”

    聲音又輕又興奮,貓叫似的?。

    這么多人,她只?記得他幫過她,所?以只?認得他了。

    所?有人都忽然停下了話題,一片寂靜里,不?約而同環視著大廳,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到底誰在喊祁司北。

    側臉貼在冰冷鏡子上的?人,笑?得雀躍,沖他招了招手。渾然不?知自己?成?了全場的?焦點。

    透粉的?指甲,輕輕點在鏡子上那朵水霧畫的?雪花上。

    “看我畫的?雪花。”

    “北,我朋友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記住你名字的?。”倪霧知道他這人,怕他說什么害林雨嬌下不?來臺階的?話,趕緊走上去解釋,“沒事,你們該干嘛干嘛。”

    祁司北沒理她。

    沒什么表情,站在很遠的?地方。頭頂的?水晶吊燈落下金碧輝煌的?影子,落在在手上猩紅的?煙上。

    很久之后,終于回過神。抬手把煙磕在垃圾桶上的?煙灰缸上。一步步走過去。

    花崗巖地板上回蕩一聲聲腳步聲。

    “好看。”

    那面?立式復古鏡子前,一身白裙的?人身后,映照出比她更?高?一個頭的?黑色身影。

    祁司北低下頭笑?得張狂。

    她出神看著鏡子,看著那朵霧氣的?雪花一點點消融,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見了。”

    林雨嬌眼底彌漫開一場難過的?大霧,為伸手沒抓住的?那片雪花低頭難過。

    “它?怎么不?見了。”

    在出租屋很多個夜晚,她都會夢見那些合家團圓,陽光燦爛的?日子,可是每一次醒來,都只?是從未發生過的?一場夢。

    真實的?只?有窗外那條破爛的?小巷。

    那些美?好的?事物,是握緊就會輕易消融的?雪花,是那些潮濕昏暗不?愿意醒來的?夢。從來不?屬于她。

    也許生命的?底色就是灰暗的?雨天。可她還是如此相信,人生是不?斷被光照耀的?過程。

    “是我做夢了。”她伏在鏡子前喃喃,那只?白皙的?手掌,很輕很輕擦過鏡中站在身后人的?那張五官鋒利的?臉。

    有些不?舍得轉過身。

    抬頭,猛然望見了站在身后靜靜望著她犯傻的?人。

    依然存在,依然耀眼。

    不?是夢境。

    迷離的?燈火重重里,林雨嬌素著一張瓜子臉走過來,自顧自笑?了。身后的?鏡子倒映出她單薄的?純白背影。

    在這紙醉金迷的?空氣里,他怔了一下,聞見她頸間清冷的?雪水汽。

    他知道來自上禾路那間陰窄滴水的?出租屋衛生間,澡間里那瓶白色的?沐浴露。

    “林林。”倪霧在“他倆居然認識”和“林雨嬌真喝多了”之間,搶在以為祁司北要變臉之前,果斷相信了后者,眼疾手快上前拉人,“我們先走了。”

    “北今天的?事我給你賠不?是。”

    她拉著林雨嬌,匆匆跟幾?個朋友道別?之后往外走。

    大門外,寒流洶涌。路燈下雪路長長,一路舊黃的?影。

    “北哥,這女的?怎么記住你名字的?。”

    “不?記住他的?臉還能記住誰,記住你嗎。”另一個朋友看出說話的?人眼底的?藏不?住的?嫉妒,毫不?留情揭穿。

    “剛嚇我一跳,我說誰敢當著這么多人面?招你。”被懟的?人訕訕打圓場。

    祁司北恢復了平日的?淡漠。站在人群中間,有一下沒一下咬著煙蒂。

    眼前仿佛還站著那個一身白裙的?人,在這迷人眼的?地兒,興致勃勃抵在鏡子前,喊他來看那朵最干凈雪花。

    KTV門口?白色北風吹過林雨嬌的?身影。腳后跟泛紅,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高?跟鞋磨破的?。

    手機上的?出租車訂單顯示司機到達。

    祁司北放下手機,側過身擠出人群,再?也沒回頭看。走過去一動不?動站在她身邊。

    “我送她。”

    倪霧聞聲驚訝仰臉,欲言又止,下一秒對?視上他那雙挑釁不?馴的?眼睛。

    “怎么。”他伸手勾住林雨嬌長袖上的?蕾絲花邊,把整個人往自己?身后帶了帶,“我能吃了她?”

    也不?管倪霧什么表情。隔著她的?一層長袖,祁司北拽著林雨嬌的?手腕骨,往路邊的?那輛出租車邊帶。

    反正都是回同一個地方。

    先拉開了出租車后門,想送她上去以后自己?坐副駕駛去。怕她撞到,抬手抵住車門,低下頭在人耳邊說話。

    “進。”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林雨嬌沒理他,還是站在車門前仰頭認真看紛飛下來的?小雪。

    “我讓你進去。”祁司北一只?手撐著車門,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聽見沒。”

    她聽見了。目光輕飄飄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臉上。

    街邊路燈光線,毫不?吝嗇全都落在祁司北的?臉上,一點點明亮出他肆意的?輪廓。

    水汽落在他睫毛上,燈下的?戾氣雙眼,給人哭過的?錯覺。

    林雨嬌歪頭盯了一會兒,很慢很慢抬手,暈乎乎的?。

    “你還要干什么。”祁司北沒動,還頭疼保持著抵車門的?姿勢看著她,“小醉鬼。”

    一片溫熱和癢。

    車門前的?人踮起腳,笨拙拂去他眼尾的?雪花。

    袖子很軟。

    “你不?要,不?要哭了。”模糊不?清的?話語,穿過這冷冽的?寒風,“不?要哭了。”

    說得這么溫柔這么輕,卻不?知道哪來的?堅定,仿佛要響遍他人生里所?有的?雨天。

    時空交錯的?瞬間,讓祁司北有點恍惚,他好像重新淋回了十八歲那場一滴滴淋碎他傲骨的?雨,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孤獨站在雨地里。

    下著雪的?傍晚,冬風呼嘯。

    街邊人來人往。

    她醉眼朦朧,倔犟站在車門前不?肯進車,一直嚷著要去雪路上走。只?看見祁司北那張臉好像輕笑?了一下,把人毫不?費力往后座座位上一壓。

    林雨嬌腳下一滑,整個人向昏暗的?車后座后仰下去。一只?手墊著她的?后腦勺,沒讓她敲在座位上。

    祁司北不?緊不?慢直起腰,另一只?手一把扣上了后座的?車門。

    “師傅,開車。”

    第30章 butterfly

    Chapter30

    出租車軋過沿路的梧桐落葉和細雪, 車輪胎發出輕微的雪地聲。

    路燈透過雪水沖洗的車窗,打在?窗邊人素凈的側臉上。林雨嬌迷迷糊糊有點回?神,逼仄的后座空氣里,感?觸到身旁人熾熱的體溫。

    不安往車窗邊靠了靠。

    “現在?知道躲我?了啊。”昏暗里涌來低啞的嗓音。

    窗外車流呼嘯而過, 一片燈火繚繞。

    良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耳畔車流聲聲中, 傳來有人的低笑。

    “晚了。”

    林雨嬌怔怔轉過臉。祁司北連頭都沒動, 漫不經心交疊著腿往后仰, 銀發戳在?黑色座位上。陰影中只望得清分?明的下?顎線, 看不清眼神。

    車子停靠在?薄雪中的上禾路。

    小?巷子里良夜溫和,視線里柔軟的藍。遠處高?樓的燈火如?同金色碎紙, 被冬風吹落在?破敗樓道的窗臺。

    祁司北單手掏出皮衣口袋里的鑰匙,轉開了門鎖。靠在?發潮墻壁上,微抬起?下?巴看她:“進。”

    冬夜的冷意從屋子的地板上泛上來。

    他回?了自己房間?, 脫下?皮衣外套, 聞見身上的煙味和酒味,后者破天?荒還可能是林雨嬌身上的。

    嗤笑了一聲。脫下?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 準備一會兒去洗澡。

    他沒見過平時安靜得不像話的乖乖女這副樣子, 出現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場所里,沒人逼她也一杯一杯喝。

    林雨嬌最近的狀態,像是一個?人悶聲不吭,直到走到了懸崖邊上,才開始學會不壓抑自己放聲流淚。

    只是他拉著她,總不會有事的。

    封閉了一天?的房間?空氣有點熱。祁司北隨手從床頭柜上摸起?那包沒抽完的藍色煙盒, 走向窗邊, 勁瘦的手指覆上貼著五彩窗花的玻璃,一把推開窗。

    隔音太差。樓上那高?三生大?半夜披著校服, 趴在?窗臺叛逆一首接著一首放歌。

    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哪找的歌單,有一首還是他的。

    祁司北背對著窗外,胳膊肘撐在?墻壁落灰的窗臺上,嘴里懶懶咬著煙仰頭,露出一段頸線。

    “吵死了。不睡覺啊你。”

    念高?三的小?姑娘低頭,看到他那張臉,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又鼓起?勇氣,重新從窗戶里探出頭往下?說話。

    “你高?中沒因為寫不完作業熬大?夜么?。”

    “熬夜啊。”祁司北仰著頭逗她玩,青白色的煙霧在?夜色里彌漫,“熬夜去網吧打游戲算不算。”

    那些年煙霧繚繞的小?巷,貼滿小?廣告紙的網吧樓道口聚集著一堆混混,勾著不遠處踩在?雨地里一身黑衛衣的人的肩膀。

    他們背后說他是沒有人管的瘋狗,少?惹。

    命運要他壞,要他下?墜。

    他笑得邪氣,唬得樓上的女孩縮了縮頭。

    一支煙的功夫,外面的雪夜天?色漸漸淡了。

    天?要亮了。

    掐滅了煙,摟了衣服去洗澡。路過客廳看見沙發上躺了一個?人。

    還穿著那條裙子,側躺著。林雨嬌本來應該醒著正在?看手機,冷白的手機屏幕晃著小?巧的鼻尖,有一下?每一下?刷著屏幕。

    不知道什?么?時候困睡著的。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

    屋外大?雪紛飛,可是只要在?這狹窄的屋里,還是暖的。

    祁司北好笑抱著手走過去。下?意識就想抬手抱人進房間?。

    指間?停留在?她纖細的腰身前幾寸,再往前幾分?就要觸碰到。站著的人慢慢收回?手來。

    他能想象到沙發上的人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沒在?沙發上而是躺在?自己床上,會是什?么?驚慌失措表情。

    明明是他曾經會做出來的很自然而然的一個?舉動,不懂為什?么?現在?就會多想。

    本來就臉皮薄。不嚇她了。

    祁司北煩躁抓了抓頭發,走過去,一只手脫掉了玩手機玩睡著的人腳上那只白色高?跟鞋。鞋跟落在?瓷磚上,清脆一聲響。

    手背碰到了什?么?東西,很軟。他低頭一看,是林雨嬌另一只腳的腳踝。

    沙發上熟睡的人不是很清醒翻了個?身,把另一只腳伸了過去。

    閉著眼睛,一臉嬌縱無賴。

    他站了幾秒,回?過神,無聲勾唇反手扣住那只腳踝往自己身前一拽。明知故問俯下?身:“干嘛。”

    睡夢中掙扎著醒過來的人,眼睛亮亮的仰頭看。沒開燈的屋子到處泛濫著藍霧色光線,把他的銀發也映襯得一層灰藍。

    她伸出手,失神摸了摸,摸狗似的。

    攤開掌心,全是濕漉漉的水珠,黑暗里一閃一閃發亮。

    對視上少?女那雙明亮的眼睛,祁司北鬼使?神差低低垂下?頭。

    北風從舊窗戶的窗縫里肆意涌進來,年末細雪飛散在?空氣里。

    她的眼睛干凈像是能救人。

    無論黑夜白晝,春夏秋冬,上禾路的夜色永遠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劣質的油煙,發霉的青苔墻角。像是讓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

    黑暗如?同茫茫苦海,視線里只剩下?彼此年輕的臉-

    醒來的時候將近下?午。雪已經停了,灰天?里飛著連串雨絲。

    帶著宿醉后的頭疼,林雨嬌一點都想不起?來發生過什?么?事。

    從沙發上難受別過頭,看見茶幾邊觸手可及的位置有一杯水。看也沒細看,隨手拿過來,一口氣喝完,低頭在?那只玻璃杯邊看見一只隨手扔下?的男式腕表,才發現杯子是祁司北的。

    水是他倒的。

    或許他根本也不在?意。

    陽臺上冬末的風吹吹停停。衣架上掛著的睡裙和黑色皮衣吹在?一起?。

    林雨嬌眨了幾下?眼睛,于是屋子里的一切都變得很模糊,好像都滲透在?了一起?,不知道從時候開始分?不清了。

    手機里點開朋友圈,正好看到杯子主人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一張今早發的照片。

    機場陰天?發灰,頭靠機窗的人戴著白色頭戴式耳機,睡眼惺忪盯著鏡頭。

    動態底下?是共友的評論。程譯野手速快,占了第一條評論,祝他演出順利。

    他帶著他的樂隊去北京參加跨年音樂節。

    隔了一天?,林雨嬌也買了回?杭南市的機票,拖著行李箱去了舟川機場。外婆在?醫院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好心去探望的街坊鄰居打電話給她,說劉桂玲可能過不了這個?年了。

    這么?多年,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坦然接受至親的離開。坐在?即將起?飛的飛機上,想到終有一天?她要獨自堅強活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征兆失聲痛哭。

    “怎么?了小?姑娘。”身旁的好心乘客遞過來紙巾,不忘指了指她的手機,“飛機快起?飛了。你手機好像有個?電話進來,是重要的人的話接一下?吧,不然的話一會兒就要兩個?小?時后才能接了。”

    林雨嬌說了一聲“謝謝”,接過紙巾胡亂擦了擦眼睛。拿起?手機,看見閃動的暗色微信頭像,看也沒看就滑動了一下?。

    接了之后,屏幕上映照出她那雙紅成兔子眼的眼睛,林雨嬌才發現是個?視頻電話。

    “林雨嬌。”視頻通話里的人站在?昏暗場館后臺,身側無數臺下?亮光,手里握著半瓶礦泉水,“我?房間?床頭柜上的臺燈關?了沒。”

    他那天?大?早上走得急,突然想起?這事。

    “關?了吧。”她一邊慌亂擦眼睛,一邊視線避開鏡頭,“我?沒在?家。”

    兩人長久沉默。

    廣播里,空姐溫柔提醒航班即將起?飛。她揉開手心里浸滿眼淚發皺的紙,別開哭紅的眼睛,視頻里一直沒掛電話的對方聲音突然開口。

    “12月31日晚上,要不要我?回?來一起?跨年。”

    林雨嬌直起?腰,愣了一下?,輕輕搖頭。

    “不用。”

    “我?不在?舟川了。我?回?家。”

    飛機穿過層層云霄,離開了舟川市。距離2020年的跨年夜還剩下?五天?。

    兩人各自往南往北。隔著數不清座城市,十幾萬人海。

    掛了電話,林雨嬌疲憊倚靠在?柔軟的靠背上,閉上眼,不知道哪來的冷空氣一直吹著她的脖頸。她才有精力一點點想那個?突如?其來的視頻電話。

    總感?覺祁司北還有話沒說完。

    記憶莫名其妙模糊起?來,像水面上若隱若現的浮魚。

    那天?平安夜她在?KTV喝多了,祁司北打車帶她回?來。下?車的時候,不知道在?哪家店門口看見一棵掛滿空白裝飾賀卡的圣誕樹。

    漆黑的夜色里,圣誕樹上的霓虹燈閃爍不停。她被吸引,穿著高?跟鞋跑過去,抓著賀卡從包里醉眼朦朧掏出一支口紅,在?賀卡上歪著頭寫字。

    巨大?的圣誕樹前,少?女裙擺純白。

    等祁司北氣笑了走過來,把跌跌撞撞快摔倒的人一把扶住,順帶低頭也跟著看清了賀卡上的字。

    口紅的顏色滲透進紙背,平日里字跡漂亮的人,寫得自由放肆,龍飛鳳舞。

    賀卡本來就是用來寫祝福的。

    所以她祝他,有朝一日會唱到人山人海,萬人空巷。

    想到那晚斷片后的記憶,此刻林雨嬌窘迫捂住臉,捂得臉頰發燙。慢慢放下?手。

    剛才手機里,他那半張輪廓張揚的臉出現在?候場視頻里,欲言又止,始終沒說出來什?么?。卻無意識一直把鏡頭閃過臺下?的觀眾和歡呼。

    他是不是想告訴她。

    他會往前走,會好好跟命運這副爛牌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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