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首次畫畫
老大夫聽了, 他推了推架在臉上的叆叇,瞇眼看了看陸云川,又看了看林潮生, 問道:“什么?”
林潮生面上嘻嘻笑, 暗地里狠狠扯了一把陸云川的袖子。
但陸云川渾如不覺, 又重復問了一遍, “那他身子養好了, 晚上能辦事兒了嗎?”
林潮生扶額,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原以為他已經是個厚臉皮了,但為什么陸云川卻能如此坦蕩地把這句話問出來?
“辦啥事兒?”老大夫似乎仍沒有聽懂, 皺著眉琢磨了一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笑道:“哦哦哦, 你們成親多久了?還沒圓房?”
林潮生摁住直跳的額角,硬著頭皮回答:“有一個月了。”
老大夫點點頭, 笑著點頭答道:“如今行了, 莫太頻繁。”
林潮生捂住臉,然后從指縫中悄悄去看陸云川。
先看他的臉,見他鄭重地點了頭, 面上是劍眉星目;再目光下移看他的肩背, 寬闊厚實, 隱隱能瞧見藏在衣裳下堅實有力并不過分夸張的肌肉;又看……
咳, 雖然有些難為情, 但林潮生確實眼饞很久了。
就這會兒功夫,陸云川已經同老大夫交談完, 又付了診費、藥費,然后提起一串藥包拉著林潮生出了醫館。
林潮生臊著臉出了門。
其實只找大夫問一問能不能圓房的事兒, 還不至于讓他臊得滿臉紅,但奈何林潮生想象力豐富,此刻是小臉通紅,內心通黃。
不過陸云川并不知道,他側頭瞧見夫郎臉泛紅云,似后知后覺自己問得太直接了,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了。
雖覺得奇怪,這小妖怪可不像臉皮薄會害羞的樣子,但臉紅是真臉紅了,有眼睛都能瞧見。
陸云川皺著眉掃了一圈街道,瞧見不遠處有一個糖畫攤子,連忙扯著人問:“吃糖嗎?”
啊?
這話題轉得這么快?
他都上高速了,陸云川怎么又繞回幼兒園了?
“吃!”
林潮生一聲干脆答應。
陸云川點點頭,拉著人走了過去。糖畫攤子上插著好些小動物的糖畫,如兔子、老虎、蝴蝶……
林潮生還在挑,陸云川則是直接問:“能畫狐貍嗎?”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看來了生意,連忙答道:“能能能!想畫什么都成!”
說罷,老板就捏著盛了糖漿的小湯匙描了起來,飛快澆鑄,沒一會兒一只狐貍狗就畫了出來。
嗯,就是狐貍狗。
也不能說這老板技藝不精,至少這狐貍是真像狗,瞧這活靈活現的。
林潮生接過老板遞來的糖畫,看著陸云川給了兩枚銅板,然后一口咬掉狐貍狗的半個腦袋。
他咬了一大口才反應過來,陸云川只給他買了一份,自個兒是沒有的。
要不要問他吃不吃?
可倆大男人分著吃一只糖畫也太那啥了!
但是不問,顯得他有些吃獨食。
于是林潮生舉著一只缺了半個腦袋的狐貍狗糖畫,沖陸云川問道:“哥,你吃嗎?”
陸云川垂下眸光看了過來,側臉線條冷硬,一雙眼睛黑亮有神。
他沉默了一陣,就在林潮生以為這是無聲的拒絕,正打算默默收回手的時候,又看陸云川靜靜俯下身,把另外半邊糖畫腦袋也啃沒了。
已成型的糖畫一口咬下去是脆的,喀嚓一聲,很輕,卻不自覺落進了林潮生的心口。
他吞了吞口水,直勾勾盯著陸云川輕咀嚼的嘴,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然后面無表情將糖畫塞自個兒嘴里,喀嚓喀嚓啃了好幾口、
也沒嘗出個好壞,就知道甜,很甜。
吃完后,二人又逛了半圈,稱了半斤梨膏糖又買了些鎮上沒有的零碎東西,最后掐著時間出城和方里長會合。
方里長心疼他的牛,這累了半日還沒吃糧,于是花了一文錢在縣門外的牛馬廄買了一捆新鮮草料,喂著老牛吃了。
吃也吃夠了,歇也歇夠了,林潮生和陸云川也正巧出了縣。
陸云川肩上搭了一個粗布縫的褡褳,似放了不少東西,但方泉也沒多嘴問二人買了什么,只笑嘿嘿看著夫夫倆,招呼道:“快上車吧!時間也不早了,等咱回去,怕天都要黑了!”
陸云川沖里長點頭,然后扶著林潮生爬上板車,自個兒也緊跟著撐臂跳了上去,還和來時一樣,同方里長輪著駕車朝溪頭村的方向去了。
車上無聊,林潮生起先還抱著陸云川的胳膊打了會兒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栽得脖子都酸了。也不知道瞇了多久,他才揉著僵痛的脖頸左看右看一陣,沒看出到了什么地兒。
陸云川瞥他一眼,似猜到他在想什么,低聲答道:“再有兩刻鐘就到鎮上了。”
林潮生點點頭,伸開手臂撐了個懶腰,坐在另一邊的方里長嘿嘿笑著。
笑完又拍了拍陸云川的胳膊,說道:“陸小子,換換吧,給叔趕車。你那半邊肩膀都被生哥兒壓麻了,正好歇歇!”
說著也不等陸云川答應,直接去搶了他手里的草鞭,然后就將夫夫倆攆到了后頭鋪了茅草的板車上。
聽了這話,林潮生不好意思地傻笑一陣,還抬手往陸云川肩上又搓又捶。
陸云川瞧他一眼,輕聲說了一句:“沒事。”
林潮生又捶了一會兒才停下手,然后自言自語地嘀咕,“骨頭都要坐硬了。”
說完,他將今日買的紙筆翻了出來,又從茅草底下抽出一塊廢板材,墊著打算畫畫打發時間。
先瞅一瞅路邊的野桃樹,再看一看遠處彎進樹林子的溪溝,最后將目光落到一旁的陸云川身上。
要外貌有外貌,要身材有身材,絕佳模特啊!
林潮生盯著人怪笑,惹得前頭趕車的方里長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以為這小哥兒中邪了。
陸云川:“???”
陸云川更是滿臉問號,看著怪笑得顯得傻兮兮的夫郎有些無奈。
不過林潮生也沒笑多久,他很快擺好了畫紙,削了炭筆開始作畫。
認真起來倒和平常不一樣,眼睛發著光,嘴唇也輕輕抿著,全神貫注,似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入那幅畫上,全然忘了時間的流逝。
畫好時,已到了黃昏時分,日色漸漸暗了下來,西邊天際染上一團紅,燒成火色。
陸云川看著一支細長的炭筆捏在林潮生手上,草草幾筆勾出了形貌,再漸漸描深描細。紙上的人像越來越熟悉,可不正是他背弓往山里去的側影,連眉宇間那道寸長的小傷疤也沒落下,每一根頭發絲都是認真勾出來的。
“嘿!像不像!像不像!”
畫完了,林潮生獻寶似的抖著那張畫紙給陸云川看,眉眼里全是笑意。
這頭動靜大,前面趕車的方里長又忍不住扭頭看了過來,一看就亮了眼睛,贊嘆道:“哎喲!這畫的是陸小子?誒呀呀,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一模一樣啊!太像了吧!這畫兒也有意思,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畫呢!”
林潮生笑著沒答,只看著陸云川。
陸云川也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那張畫拿了過來,又把林潮生的手翻開看,發現他小手指一側蹭了好些黑跡。
林潮生抽回手,嘟囔道:“畫畫都難免的。這筆用起來一般,不然還能畫得更好些!”
古代的炭筆自然比不上現代工藝,偏軟、易斷,外層是用類似紙皮的東西裹起來的,用時再一圈一圈撕掉,倒有些像現代女生用的老款眉筆。
雖然比不上現代的炭筆、鉛筆,但制作麻煩,價格可比毛筆貴多了!
“怎么樣?我厲害吧?”林潮生揚了揚眉毛,有些驕傲地看著陸云川,像是終于找著了值得吹噓的地方。
方里長在前頭捧場,“厲害厲害!比我家阿玉厲害,那小子寫字好看,畫畫是不成的!”
這也是個“兒吹”,一邊捧場,一邊還不忘夸兒子寫字寫得好。
再看陸云川,他認真點頭,夸道:“厲害。”
他還將畫拿在手里,似乎是沒打算還給林潮生了。
西邊的太陽滾了下去,暮色浮起,方泉駕著牛車進了溪頭村,把兩人送到山腳才離開。
天色漸漸黑了,陸云川收著畫,一手牽住林潮生領著人往家里走。
今晚的月亮不夠圓,照不清路,只模模糊糊散著光,陸云川還不忘叮囑:“小心點兒,跟緊我。”
兩人手牽著手回家,還沒走近就聽見自家院子里響起幾聲犬吠,應該是大黑二黑聽見動靜,已經叫開了。
走了過去,林潮生忽然看見自家門前蹲著一個人,黑黢黢的,他差點兒沒注意到!
“誰在那兒?!”
林潮生厲聲喊了一句。
然后看到那人站了起來,瞧身形不太高大,反而有些瘦弱。
沒一會兒,那人開口了,“小哥。”
是岑葉子。
林潮生松了口氣,掙開陸云川的手后小跑了過去,抓著人問道:“葉子?你咋來了?”
見是熟人,陸云川也放下心,由著兩個小哥兒說話,他先去開了院門的鎖。
開門后,林潮生將岑葉子拉進院兒,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天色太黑,他也看不清葉子此刻的模樣,只依約瞧見他腰上似乎綁了個東西,像是拿布纏了刀刃的柴刀。
林潮生只當沒瞧見,又移開眼,再次問道:“葉子,你咋來了?是家里又出事了?”
林潮生上回就發現了,岑葉子似乎在躲著自己,上次見了面招呼也不打就轉頭逃開了。
這次又來,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兒。
果然,岑葉子的聲音有些小,聽起來怯怯的,不像之前和他說話那樣開朗。
“不、不是我家里。是我今天看到林叔在你屋門前轉來轉去,看起來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怕他家又憋著壞,就來告訴你一聲,好有個準備。”
第024章 噴火巨龍
林潮生聽得一愣, 立刻反問道:“林家人?”
岑葉子鄭重地點點頭,說得認真,“就是你叔叔!”
正是這時, 陸云川去屋里提了一只煤油燈出來, 一簇小火苗騰騰跳躍著, 將這小院子照亮了兩分。
林潮生瞥他一眼, 然后自言自語地嘀咕:“他來干啥呢?”
岑葉子擺擺頭, 然后小聲道:“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來同你說一聲。”
林潮生若有所思地點點腦袋,然后攥緊了岑葉子的手腕, 盯著他的眼睛問道:“葉子,你……”
他有心想問岑葉子為什么躲著自己,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么問出口。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 倒把岑葉子惹得更急了。沒一會兒小哥兒的眼眶就全紅了,抽著鼻子, 帶著哭腔問:“小、小哥, 你是不是討厭我?不想和我一塊兒玩了?!”
林潮生:“啊?”
一句話給林潮生干沉默了。
對面的岑葉子還皺巴著一張臉,癟著嘴說話:“我學壞了,所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林潮生立刻道:“誰說你學壞了!你現在這樣不知道有多好呢!”
岑葉子悄悄看他一眼, 試探著問:“真的?可、可我現在這樣, 不是好哥兒……阿奶還出去說, 村里人都講我笑話, 說我犯了瘋病, 以后肯定沒人敢娶。”
他耷拉著肩膀,沒精打采地縮在那兒, 連頭發卷兒都打著蔫,像一朵缺了水沒精神的野菌子。
林潮生揉了他一把, 然后瞪著眼開始說話:“聽他們放屁!你呀,顧好自己就成了,現在這樣多好!唔,你跑過來,家里的小爹怎么辦?”
岑葉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腰上的柴刀,他這些日子刀不離身,還是他小爹怕未傷人先傷己,翻了舊布條把刀身纏了起來。
聽到林潮生問,岑葉子才回答道:“家里只有我阿奶,她現在怕我,不敢做什么。至于我阿父……”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咧唇溢出一聲鄙薄的嗤笑,“嘁,他嫌家里太鬧,說是到鎮上找個短工干,昨天就沒回來了。”
也是個縮頭烏龜,把他老子娘一個人留在家里。
岑葉子如今也看出來了,他阿父、阿奶真沒什么厲害的,都是窩里橫,只要自己比他們更兇,他們就不敢鬧了。
林潮生聽到后也放心下來,又多問了幾句岑葉子的小弟弟,還往岑葉子手里塞了一把梨膏糖,最后才將人送出門。
等人走后,他才轉頭看向陸云川,這人提著煤油燈靜靜站在身側,一句話也沒說。
二人四目相對,那活潑跳躍的火苗正巧映上林潮生燦若星辰的眼睛,閃閃發著光,似把一捧火星也盛了進去。鼻子秀挺,嘴唇水潤淡紅,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川哥,你說他到咱屋前打轉干嘛呢?”
“是偶然路過?還是來干啥壞事的?”
“川哥?哥?”
陸云川盯著人發呆,連林潮生喊了他兩三聲都沒回過神,還是林潮生拍了他一巴掌才猛然驚醒。
他心虛咳了一聲,腦子一空,將油燈移遠了些,照不見他臉上不自然的表情。
陸云川干巴巴說:“真做了壞事,遲早也會被發現的。嗯,餓了,做飯吃。”
林潮生趕緊伸手扯他,“誒,燈燈燈,看不見了!”
……
二人借一盞油燈照路,牽著手進了灶房。
陸云川雖然說“餓”,但此刻時間也不早了,只熱了今早剩的雞蛋蔥餅,又掐菜剁肉,煮了一大碗肉丸子湯,草草應付了肚子。
之后洗了碗筷,林潮生在院兒里走了兩圈,全當消化。
之后就是燒水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古代沒什么娛樂活動,村里人家一般在天黑后就收拾著上床睡覺,成了親的,也最多只能在床上找找娛樂活動了。
這段時間以來,林潮生也漸漸習慣早睡早起的日子,剛開始他還有些懷念手機平板,但時間久了似乎也找到了安寧。
可今天有些不同,今天兩人仰面躺在床上,都沒有說話,可也都沒有閉眼。
說好的辦事兒呢?
他不會忘了吧!
我該如何不經意地提起,又不顯得我急色呢?
我是不是應該先給自己立個人設?未經人事清純零?
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可腦子里卻全是黃色廢料,林潮生精神抖擻,根本睡不著。
“咳,咳,川哥啊,那個、那個今天大夫說的……”
林潮生試探著開了口,扭頭看向身側的陸云川。但天黑了,屋里也沒有點燈,他的瞎子眼什么也看不見。
陸云川的聲音聽著似十分平靜,緩緩道:“大夫說了換藥,但今天時間不早了,明天再熬新的。”
林潮生:“呃?”
哥?不是這句啊!你再好好回憶回憶呢?!
他腦里一陣暴風旋動,恨不得爬起來坐到陸云川腰上,掐著他的脖子一通猛搖,然后大喊:“辦事啊!辦事啊,哥!”
可是不行,他現在只是一個未經人事的清純可愛零。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側的陸云川忽然伸過一只手將林潮生按進了懷里,黑暗中,一點溫熱落在他臉上,末了又是一只粗糙厚實的大手蓋在林潮生的眼睛上。
“快睡吧。”
陸云川低低說道。
林潮生:“……”
他是不是親我了?
他是不是親我了!
剛還想著小人打架的林潮生,此刻僅僅只是被溫熱的嘴唇貼了貼面頰,立刻就紅了滿臉,甚至覺得呼吸急促起來,四周的空氣都發著燙,灼得人全身滾熱。
嗯,也是個外厲內荏的主兒。
他也不想著床上娛樂活動了,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或許是今日出遠門太累,剛還十分精神的林潮生閉上眼后,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陸云川端詳他一陣,黑漆漆下,其實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仍看了許久。
一夜好夢,嗯,是真的好夢。
次日,柔和的晨光泄進屋子,幾縷暖黃的曦色落在床上交纏的身體上。
睡夢中的林潮生不經意皺著眉,掙著身體動了動,可他整個人都如棉花娃娃般被陸云川箍在懷里,像翻身也翻不動。
嗯,什么玩意兒,硌得慌。
陸云川把什么東西放床上了?
丟下去,丟下去。
動了好一會兒也沒躲開那懟在自己身上的硬物,林潮生不耐煩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就想往外扔。
“嘶……哼。”
沒扔動,倒是身側的陸云川發出了一聲悶哼。
林潮生:“嗯?”?!!!
林潮生猛然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頂著雞窩頭一臉驚恐地看向床上皺著眉毛開始冒冷汗的陸云川。
林潮生:“……”
陸云川也坐了起來,輕輕蜷了一條腿,狠狠吸了一口氣才問道:“你在干什么?”
林潮生眨眨眼,干笑兩聲:“……大戰噴火巨龍?”
陸云川:“……”
林潮生也反應過來了,真恨不得回到剛才,給手賤的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同是男人,林潮生當然也知道那處的脆弱和緊要,立刻也皺起眉湊上去問:“哥……感覺怎么樣?沒事吧?很痛嗎?要不要找大夫看……唔?”
話還沒說完,陸云川終于忍不住捏住了他的嘴,兩片唇捏成鴨嘴。
陸云川緩了緩才松口手,又從床上起來,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面無表情套上衣褲出去了,過程中一句話也沒說。
林潮生:“……”
人走了,林潮生才崩潰地猛搓自己的臉,又跪在床上,拿腦袋在枕頭上一陣猛磕。
啊啊啊啊啊我都干了什么!!!
狠狠磕了一通,林潮生臉上夸張的紅暈才消了下去。
好一陣后,林潮生才收拾出門,等他出去時才發現陸云川早把洗漱的熱水準備好了。再看他的模樣,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也沒發生。
真的沒事嗎?
真的不用看大夫?
千萬不要諱疾忌醫啊!
林潮生很想問,可看陸云川的模樣,真是一句話也沒敢問出口。
倒是身旁的陸云川也開了口,“我先去趟山里看看下的陷阱,鍋里煮著粥,瓦罐里還熬著藥,你盯著些,我很快就回來。”
看樣子是真沒事?都能上山了。
林潮生點著頭,又朝外的院子掃了兩眼,問道:“大黑二黑呢?”
聽到他開口,剛剛還面色如常的陸云川頓了頓,不自覺偏開頭,語氣故作沉靜:“出去了。院門一開就跑沒影了,可能是昨兒關了一天,關悶了。”
林潮生了然地點頭,然后又轉身回屋里把陸云川常用來纏袖子的布條找了出來,親自幫人綁了上去。
他一邊綁,一邊情不自禁掃兩眼陸云川身下的某個位置。
這目光實在太明顯,讓陸云川想忽視都做不到,他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消了脹痛的某處似乎又燒了起來。
陸云川抽回手,自己低著頭將剩半邊的布條綁好,簡短說道:“真沒事了。”
林潮生撓了撓頭,尷尬地吐出一個字:“……哦。”
陸云川出了門,朝山上去了。
開了春,山里獵物多,也不知道陸云川這次能不能帶回獵物。
兔子好吃!他剛來時吃過一次,可惜那時候脾胃不好,全吐沒了。
可惜,可惜啊。
屋里只剩他一個人了,林潮生有些無聊,捏著木勺在鍋里翻動,又時不時盯兩眼咕咚冒泡的藥罐,等著藥熬好后盛出來放涼。
大概過了兩刻鐘,陸云川回來了。
是空手回來的。
“沒有獵物嗎?”林潮生先是這樣問道,說完還不等陸云川回答又改口安慰,“沒事沒事!哪能次次都有獵物!家里還存著幾兩錢,很夠用了!”
陸云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皺著眉,猶豫一陣才準備開口。
可惜他還來不及出聲,外頭風風火火跑來一個嬸子。
嬸子在門口喊:“哎喲,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生哥兒!你家狗把你二叔咬了!”
第025章 野雞紛爭
說話的是曹大娘, 是林家的鄰居。
雖是鄰居,但兩家互不對付,今日為你家雞跑到我家壩子上拉屎吵架, 明日又為你家牛啃了我家稻子吵架, 總是不消停的。
曹大娘雖是女子, 卻生得高壯, 嗓門兒也洪亮, 喊了兩聲就把林潮生和陸云川喊出去了。
林潮生小跑著出門, 急急忙忙問:“曹大娘,咋回事啊?真是我家大黑二黑咬的?”
曹大娘是快步跑過來的, 急出一身汗。
這時正一邊抹汗,一邊急急說道:“倆都咬了!可兇嘞!不得了哦,鬧得鄰里鄰居都出來看了!林家的又哭又嚎, 說要請里長做主把咬人的畜生打死嘞!你們快去看看吧!”
大黑瞧著兇,其實性子溫和, 二黑次次鬧它, 它次次讓著;二黑雖有些頑皮,但也很聽話,不讓干的從來不干。林潮生才不信他家狗子會無緣無故咬人呢!
他也顧不得問陸云川獵物的事兒了, 撩著袖子就要朝外沖, 還沖陸云川喊:“哥!我過去看看, 你把灶膛里的柴火退了, 也趕緊過來!”
說著, 林潮生就趕緊和曹大娘一塊兒趕了過去。陸云川動作快,腳程也快, 灶房收拾完就立刻出門去追,沒幾步就追上了。
路上, 曹大娘氣喘吁吁還忍不住絮叨。
“哎喲,你們家大黑二黑乖誒,經常在村里晃蕩,別說咬人,連家養的雞都不咬!也不和別家狗打架!“
“有兩次還逮了摸進村的偷兒,多乖的狗哦!肯定不會隨便咬人的,這里頭有事!”
陸云川不常和村里人打交道,各個都是混個臉熟罷了。但他養的二黑卻是個街溜子,閑得沒事兒就在山上、在村里溜達,除了膽子小或者天生怕狗的,村里可多人喜歡它了。
說著,幾人也趕到了。
林家門口鬧哄哄的,鄰居們都倚在自家門前瞧熱鬧,有些甚至直接圍了過去。
曹大娘擠開人群,嘴里喊著。
“來了來了!生哥兒和陸小子來了!”
眾人讓開一條道,放幾人進去。
人群中間就是破口大罵的林錢氏,還有瘸著腿被咬出血的男人,兩只狗子也在,站在一旁壓低了脊背,喉嚨間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陸云川瞧見了,蹙著眉喝了一聲:“大黑!二黑!”
兩只黑狗聽到主人的聲音,收了怒氣,也反應過來自己惹了禍,一只兩只都夾著尾巴朝陸云川跑了過去,躲在人身后不動了。
林錢氏還在嚎。
“可真是不得了誒!林潮生這個短命的死哥兒,教了他家的兩只狗畜生,教它們來咬人啊!看看,看看,把我男人咬成什么樣子了!這可是親叔叔啊!”
“這樣亂咬人的狗就該拖出去打死!我要告里長,把這兩只畜生打死!”
“不夠不夠不夠!還得賠錢!必須要賠錢!”
……
這事還真有些難辦。這個時代又沒個監控,兩只狗子也不會開口說話,林潮生和陸云川雖然不信自家的狗會隨便咬人,可沒證據,只怕要吃啞巴虧。
陸云川不知想到什么,臉色沉得難看。
周圍的村民還在怯怯議論。
“嘖嘖,咬人的狗確實不能留,村里娃娃多,要是咬了小娃子可怎么好!那狗嘴那么大,一口下去不得沒命啊!”
“放屁呢!我家牛娃還和大黑耍過,這狗脾氣好,被娃子坐在背上扯耳朵都不咬人!”
“那你說這是咋回事!這不就是咬了人嗎!還見血了誒!”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啊!咱也都沒瞧見一開始發生了啥,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咬上了,說不準是他們先惹的呢!他要是打狗,還不準狗咬回去哦?”
“嗐嗐,不管咋回事,也不可能是生哥兒教的啊!都不說生哥兒會不會干這事兒,這狗也沒那么聰明啊,教它咬誰就咬誰?成精了哦!”
……
“里長來了!里長來了!”
議論紛紛中,不知是誰叫了這么一聲,人群又散開,把方里長放了進來。
里長來得急,下地的臟衣服都來不及換,手也沒洗,掌心還沾著泥巴。
方里長嘆著氣,忙問:“到底咋回事啊?給我看看,咬成啥樣了?”
他沒有先問具體情況,而是走過去看了看林田山被咬傷的腿,掀開褲管瞧了好一會兒。
“里長啊,您可得做主啊!血糊糊的,我男人的腿怕是要廢了!”
林田山痛得臉都木了,這一陣都沒說話,這時是被自個兒婆娘的話嚇到了,連忙哭起來:“里長救命啊!我可是家里的頂梁柱,可不能殘廢啊!”
“殘廢個屁!皮外傷,瞧著嚇人而已,少自個兒咒自個兒!晦氣不晦氣?”方里長先啐了一口,又扭頭看向林錢氏,板著臉問,“你既然怕林二的腿廢了,你不先緊著看大夫?還敢耽擱!”
林錢氏對著里長也不敢撒潑犯渾,況且他這話說得有理,讓她找不到地兒反駁。
真是忘了,就顧著生氣了!
林錢氏磕巴了半句,惹得方里長連連嘆氣,最后搖著頭沖身旁的一個年輕漢子喊道:“石頭,麻煩你跑一趟,去把白哥兒請來瞧瞧。”
年輕漢子熱鬧還沒看夠,但這是里長說的話,他不好不做,點著頭跑了出去,只想快點兒回來,繼續看。
方里長又才回頭,看了林家的幾眼,又扭頭看了林潮生和陸云川幾眼。
“到底咋回事,誰給說說吧。”
林錢氏小聲嘀咕,“還能咋回事!就是他家狗咬人!這請白哥兒的錢可得他們出!我當家的受了傷,得吃肉補,也得他出錢買!”
方里長沒有立刻反駁,而是繼續問:“他家狗為啥咬你?村里人都曉得,這倆狗從來沒咬過人。”
林潮生也說:“里長說得對。二嬸還是說清楚,大黑二黑為啥咬了二叔?要真是狗的錯,那我們肯定認賠。”
林錢氏卻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一句:“呸!狗屁的不咬人!上次就在你院門口咬了我大兒!上回還沒找你算賬呢!”
說的是上次林阿寶的事兒,林錢氏趁著陸云川不在,帶著大兒子上門找麻煩,被林潮生放狗咬了。
林潮生一聽這話,板起了臉,反駁道:“狗不會無緣無故咬人,但曉得護主。那次分明是二嬸和大堂哥到我家門前找麻煩,又要打又要罵的,要不是大黑護著我,我不得被你們活撕了?”
一聽竟是這么一回事,剛還覺得奇怪的村民們紛紛表示理解。
村里人養狗就是為了看家護院的,這要連主人都不知道保護,這狗才是白養了,護主咬人沒錯!
聽村民的話,這是不站在她這頭的。
林錢氏梗著脖子開始胡攪蠻纏,“不管不管!我不管!這次還是在我家門口呢,這倆畜生跑到我家,還把我男人咬了!你們不賠錢啊!”
林潮生微微一笑,說道:“賠啊。這不是正打算問清楚了就賠么!”
這時,一個縮在林家院門后的女孩兒探出頭,插了一句:“真的假的?說了就賠啊!是你家狗貪吃,瞧見我們殺雞過來鬧,我們不給肉吃,它們才咬人的!”
說話的是林家的小女兒,林金珠,她剛說出口就被林錢氏狠瞪了一眼,罵道:“死妮子,就你長了嘴,滾回屋去!”
林金珠被阿娘罵了,癟了癟嘴縮了回去。
聽了這話,人群里又鬧了起來。
“殺雞吃肉啊!哎喲,林家可真舍得啊!”
“嗐,聽說他家那個童生兒子回來了!肯定是為寶貝兒子殺的雞!”
“難怪了,我說怎么好像聞到一股燉雞的香味兒!我還當我聞錯了哩!”
這時候,陸云川也說話了,他眼睛看向院墻角落里幾片鮮艷的羽毛,盯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問道:“陷阱套子里的野雞是你們拿的?”
林潮生:“?”
還有這事兒?
林潮生都愣得呆住,下意識扭頭看向陸云川。
陸云川說道:“剛才太急了,沒來得及說。山上陷阱套子里留了些野雞毛,但野雞沒了。”
林錢氏聽到后,立刻瘋了般反駁:“呸呸呸!少冤枉人!我家殺的自個兒的雞!”
陸云川先走到墻角跟,翻出一根鮮艷的長羽,說道:“我打獵這么多年,野雞家雞還是分得清的!這分明就是野雞的尾巴羽毛。”
林錢氏看見后也是一愣,連忙朝墻角看,發現哪兒竟有好幾根羽毛,肯定是那兩只畜生咬出去的!
她可不能認!
這事兒得從昨天下午講起。昨天她二兒子林章文回來了,二兒是寶貝,是文曲星下凡,回了家肯定要吃好的啊!她就喊了自己男人又去找陸云川討獵物,至于陸云川之前說的兩清,她才不管呢,救命之恩哪那么容易兩清!
可哪知道,這兩口子討債的都不在家,林田山只好去山里轉轉。也是他家運氣好,竟撞見陸云川下的陷阱套子,里頭被套了一只野雞。
這是撿來的肉,不要白不要啊!她當家的聰明,就把野雞提回來了!
可這事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林錢氏梗著脖子咬死不認:“亂扯!家雞野雞不都差不多!我家雞就是這個色的!”
和她不對付的曹大娘翻了個白眼,當即就懟道:“放你娘的屁!你家十八只雞,十二只母的,六只公的,沒一個是花的!”
要說啊,這敵人最了解敵人,曹大娘可是連林家幾只雞,幾時放出籠都一清二楚。
聽自己阿奶說了話,隔壁曹家門口也跑過來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娃,牽著曹大娘的手,小聲開了口。
“阿奶,他們騙人,明明就是山里撿的野雞,我今早兒都聽見了!”
第026章 紛爭后續
“阿奶, 他們騙人,明明就是山里撿的野雞,我今早兒都聽見了!”
聽到孫兒的話, 曹大娘可是嚇了一跳, 連忙抱著小娃又問:“啥?二蛋, 你說啥呢?”
婦人一聲喊, 惹得議論紛紛的村民們都噤了聲, 一個個翹首看向說話的曹大娘和二蛋。
大概是放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太多, 那小男娃嚇了一跳,連忙攥緊了阿奶的手, 小聲又重復了一遍:“他、他們撒謊!二蛋都看見了,聽見了!他們明明說了,野雞是山上的野雞套子里撿的!就是野雞!”
這話一說, 在場的人都驚得朝后一仰,好些人更甚至狠吸了一口氣, 全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林家人。
“喲, 真是偷的啊!”
“那毛一看就不是家養的雞!林家人真是厚臉皮!”
“可不是,可不是!這可是二蛋說的,他才多大, 他還能撒謊?”
……
林錢氏先是一愣, 隨后反應過來后立刻沖著小男娃吼道:“你個死伢子!渾說什么呢!老娘啥時候說過這是野雞?啥時候說過這是山里撿的?你個滿口鬼話的小雜種, 小小年紀你就敢冤枉人, 明兒就該你爛嘴爛腸!”
二蛋膽子小, 這還是阿奶在這兒他才敢說出來,可即使說了, 那聲量也不敢放大。
現在被林錢氏指著鼻子罵,可是嚇壞了, 連忙扭頭抱住阿奶的雙腿,哇一聲就哭了出來:“哇——沒、沒說謊!阿奶說了,小娃娃不能說謊!”
也才五歲大的小娃,嚇得直哭,都嚎出鼻涕泡了。
曹大娘被這不要臉的老女人氣得黑了臉,先把懷里的二蛋推到后頭兒媳婦懷里,然后沖前去揪住林錢氏的頭發,張開一張大手就朝她臉上扇。
“嘿!你干了丑事不敢認的爛貨!還敢咒我家二蛋!老娘打死你!”
兩家鄰居多有矛盾,常常鬧架,但曹大娘一般還是不會和人動手。她天生比尋常婦人都高壯些,力氣也大,真動了手,外人瞧了反說她欺負人。
可這回真是忍不住了,這老貨當著她的面兒就敢這么咒罵二蛋!
村里不管多大的矛盾,也沒見這樣說娃娃的,就連里長的臉色也沉得厲害,等著曹大娘“哐哐”甩了兩個嘴巴子后才象征性勸了勸。
“行了行了,別打別打,都是當阿奶的人了,鬧成這樣像什么樣子啊。”
小娃娃還縮在娘親懷里抽泣,曹家兒媳不比她婆婆,是個軟性子,這時候也只能抱著兒子小聲哄。
林潮生瞧見了,從兜里掏出幾塊糖,走過去哄道:“二蛋不哭了。你瞧,這是什么?”
小娃娃都愛吃糖,家里也有段時間沒給他買過了,二蛋嘴饞,瞧了那裹著糖紙的梨膏糖就想流口水。
但他沒有立刻接,而是悄悄回頭看了看娘親,直到娘親沖他點了點頭,小娃才伸出一只短胖的小爪子挑了一塊。
“謝謝林小叔。”
二蛋剛哭過,說話還帶著哭腔,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盛著盈盈的淚水。
“真乖。”林潮生輕聲夸了一句,把手心剩下的幾塊糖全塞進小娃娃的衣兜里,末了還摸了一把二蛋的腦袋。
兜兜里塞得滿滿當當,二蛋這下是破涕成笑了,朝林潮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又大聲說了一遍:“謝謝林小叔!”
那頭的曹大娘也和林錢氏撕完架,精神抖擻如戰勝的公雞般走了回去,再看林錢氏,那是頭發也扯散了,包頭的藍布巾也沒了,臉上更是印著兩個紅通浮腫的巴掌印。
“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林錢氏嚎得可傷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下掉,活像是她受了天大委屈。
林潮生不為所動,只說:“二嬸,可別嚎了,這上衙門打官司也不是靠誰聲音大啊。您還是說說吧,這野雞到底哪兒來的?”
林錢氏還沒說話呢,倒是二蛋從娘親懷里擠了出來,壯著膽子喊道:“就是撿的!我沒撒謊!”
二蛋瞧著小,但聰明著,知道誰給了他糖吃,他就該幫誰。
小娃想了想,又繼續道:“他家燉雞,可香可香了,二蛋嘴饞才悄悄去看的。然后就看見兩只狗狗也在外頭轉圈圈,林阿奶還一直在里頭罵,罵、罵……反正就是在罵,二蛋忘記罵的什么了,可臟可臟,小孩兒不能說的!”
“然后林阿寶還拿石頭砸狗,他爺爺還教他,幫他撿石頭!說要對著眼睛砸!”
這話說得清清楚楚,在場的誰還不明白?
先是偷人家的雞,又打人家的狗,要說后來被咬也是活該。
林潮生這些日子已經和大黑二黑結成了深厚的情意,一聽兩只狗子被欺負了,立刻蹲下身把兩只都揉了一遍。
雖沒有親眼見到,但林潮生已經大概能還原當時的情況了。
林田山偷了陷阱套子里的野雞,狗鼻子多靈,大概是被大黑二黑聞出來了,兩只狗就到林家門前轉悠。林家人看見了,想著狗又不會說話,就沖它撒氣亂罵的挑釁,林田山更是教孫子撿石頭砸狗。
這倆狗本就是獵犬,平常不計較是它脾氣好,可現在是找到偷兒門前,還被偷兒拿石頭砸,這哪兒忍得了!
要林潮生說,這狗子已經算懂事了,同樣砸了它們的林阿寶沒咬,只咬了大人。
今兒這事,要是真把林阿寶咬了,只怕才不好善了。
畢竟有句百用百靈的老話——“他還是個孩子。”
不過幸好,只咬了林田山,在場的村民,都覺得是他活該。
“瞧瞧,林家的真是胡攪蠻纏,她還先委屈上了!”
“阿寶這孩子算是養廢了,一家子大人教著他撒謊!”
“我說是活該!誰叫林二拿了人家的雞!”
……
這事兒算是理清楚了,林錢氏也知道辯無可辯,立刻就換了嘴臉。
“那咋啦?那野雞就是我當家的撿的,咋啦?丟在山里,還不準人撿了?那山是寫了他陸云川的名字?里頭的野雞野兔都是他的?”
“他還欠我當家的一條命呢!我拿他只野雞咋啦!我喊他給我獵野豬都使的!”
“他還娶了我家生哥兒,就該孝敬我們!還有你個死哥兒,你以為你嫁了人老娘就管不著你了!胳膊肘外拐的小野種!”
林潮生也是被她這不要臉的精神給氣笑了。
陸云川也說:“你救我一次,當日我就包了二十兩銀子送到你家,后來又不知道給了多少獵物和散碎銀子,你還想怎樣?要我把這條命也賠給你嗎?”
林錢氏兇神惡煞瞪著一雙眼,“就該賠!救了你,那你這條命就是我家的,就該給我們當牛做馬!”
“二嬸說話好沒道理啊!”林潮生聽笑了,然后把人高馬大的陸云川扯到他身后,他瘦瘦小小一個擋在前頭。
“救了人就得把半輩子賠進去?養兒子都沒這么劃算呢!各位叔伯嬸娘都看見了,潮生年紀小沒什么見識,你們給看看,這話說得對不對啊?”
“哎喲,白哥兒也來了!白哥兒救的人多,得問問他家圈了多少牛馬!”
這時候,白斂也擠進了人去,他肩上挎著一個木頭藥箱,聽了林潮生的話還有些懵。
白斂:“啊?”
看白斂發愣,林潮生趕忙解釋道:“我叔嬸教我大道理呢,說救了人,那就要當牛做馬去還。”
白斂聽得皺起眉,小聲說道:“我是大夫,做的是救病治人的活兒,又不是挾恩圖報的人。”
林潮生一臉恍然大悟,眼睛睜得大大的,高聲道:“哦哦哦!原來這個叫挾恩圖報啊!”
他一聲高喝,底下的村民又鬧了起來。
“啥是挾恩圖報啊?”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是說拿恩情要挾別人報答!”
“誒!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要我說,林家父子最冷心的人,他倆救陸小子圖啥?不就圖他有一手本事能賺錢么!”
“可不是!要是我們這樣的倒山上,他看都不帶看一眼!說來說去,還是心里有算計!”
“我看陸小子沒啥毛病,過了春就又上山打獵了,前不久還打了野豬!要真到了救命那么嚴重,別說缺胳膊短腿兒了,他能怎么快養好?說不定當時根本就不嚴重,就算沒有林家父子也不會出事!”
林錢氏可聽不懂“挾恩圖報”這樣文縐縐的詞,她只知道撒潑,當即又擺出老招式,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蹬腿兒。
“就該給,就是該給!我當家的,我大兒可是救了他命!他不該報答嗎!拿他只雞咋了!我還沒找他要錢呢!”
林潮生看著撒潑打滾的林錢氏,忽然問道:“所以二嬸的意思是,你家救了我男人,所以他就該當牛做馬地還?”
林錢氏:“是!就該!”
林潮生又問:“我爹娘早去,是二叔二嬸把我養大的,所以二嬸覺得養育之恩,也該當牛做馬地還?”
林錢氏:“是!你個賠錢貨,老娘就不該把你這么早嫁出門!瞧著姓陸的把你教壞了,心也養野了!”
她三番兩次罵林潮生“野種”“賠錢貨”,陸云川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被夫郎扯在后頭,只怕早沖出去找麻煩。
“你再罵一句!”
“你為什么把潮生嫁給我?你自個兒忘了,真當全村的人都忘了?”
這話一出,瞧熱鬧的人全都竊竊私語起來,鄙夷的目光往她身上放。
林錢氏似乎這才想起來,當時送林潮生出門是因為這不中用的小哥兒快病死了,她怕賠手里才非得賣給陸云川的。
雖然想了起來,但林錢氏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仍梗著脖子繼續說:“你去村里瞧瞧,誰家好心養兄弟的兒子?我家把他養大,他不該當牛做馬報答嗎?”
陸云川還想說話,卻被林潮生扯了一把,止住了欲出口的聲音。
林潮生先是一笑,竟點了頭說:“是,是該。我也覺得該,必須得當牛做馬地還!”
林錢氏對林潮生的識相十分滿意,立刻笑了起來。
剛彎了唇角,林潮生忽然又說話了。
“既然當牛做馬就能還。那二叔二嬸是不是該把我爹娘的田地還給我?總不能說這田地也是養我的報酬吧?那不是已經當牛做馬還了嗎?”
第027章 田地風波
林錢氏被說得一愣, 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說的當牛做馬那事兒啊?咋扯到田地上了?
田地是農家的命根子,況且大哥大嫂的地他們種了有十年了, 早當成自己的了, 咋可能愿意還回去。
林錢氏反應過來, 這下也不撒潑了, 直接一個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 撩著袖子沖林潮生罵。
“你個短命的, 敢情是算計起我家的地了!”
“你家?”林潮生給氣笑了,“二嬸, 您說這話,也不怕我爹娘半夜入夢找你掰算清楚啊!”
“二嬸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我不問你。”他瞧著林錢氏翻了個白眼,又回頭看向村里人。
問道, “都是村里人, 當年我爹娘有什么田地,諸位叔嬸都是清楚的。誒,周四伯, 我記得我家水田和您家挨著的吧?那時候您和我爹還常常一起插秧呢!”
這是原主的記憶。
林潮生從久遠的記憶里翻了出來, 那時候爹娘在水田里插秧, 隔壁田的周四伯也一塊兒忙活, 誰家要是先做完, 還能幫另一個搭把手。原主就在田埂上抓蜻蜓玩,閑下來再喊他阿父阿娘喝水。
后來原主爹娘去世了, 林潮生被叔嬸接到家里,沒半年人就瘦得大變樣。周四伯還記著往昔的交情, 偶爾會給原主捎個窩頭,但各家有各家難處,旁人的家事外人也插不進去,能幫的不多。
被喊作“周四伯”的漢子已經快五十歲了,干瘦卻精神,皮膚黝黑,他聽到林潮生的話連忙就答道:“對對對!就在上西坡有四畝!還有兩畝旱地在谷子梁!嘿,錢氏!村里人還沒死呢,真當我們這些人都不記得了嗎?”
其他人也紛紛說:
“是是是,我記得!林大家的旱地在我屋后頭,一畝栽花生一畝栽苞谷,年年沒變!他每次收花生從我家路過,都給我送一把!那新鮮花生就是好吃些!”
“我也記得我也記得!林大是伺候莊稼的一把好手!家里六畝地全靠他!他媳婦是鎮上姑娘,干不來這些,但刺繡活兒好,能賣錢!”
“真是過了好多年了,這要不提真快忘了!那些地現在都是林二在種,時間久了還真以為是他家的了。”
林潮生滿意地點了頭,又看向里長,問道:“方叔,您是里長,您應該最清楚?我爹的田地可有外賣?可有送人?”
方泉蹙眉搖搖頭,回答說:“沒。哎,你爹是急病走的,哪有機會打算這些。”
林潮生點頭,扭過身朝林錢氏攤了攤手,露出一臉無奈表情朝人聳聳肩。
林錢氏:“……”
就吃個雞,眼瞅著要把自家的田地吃沒了,林錢氏真恨不得撲上去抓花這哥兒的臉。
可陸云川的臉色實在難看,像堵人墻般杵在后頭,一雙招子發著寒光直勾勾盯著她,仿佛一匹餓狼。
林錢氏覺得,這要不是人多又有里長在,只怕他真敢沖前來打人。
瘸著腳的林田山跳了起來,又氣又急,“生哥兒!做人可不能這么忘本!你爹娘死了,是誰把你拉扯大的!那田地是你父親死前說好了留給我的,說田地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是他走得急,來不及找里長重立契書!”
這事兒全靠他一張嘴說,誰知道真假?
林潮生瞇眼笑,反問道:“那二叔說說唄,您是怎么‘好好照顧’我的?”
"是,一天只給吃一頓?還是大冬天攆到河邊洗衣裳?還是后來差點病死,就給我攆出去了?您說說,侄兒聽著,侄兒認真聽。只可惜是過了清明,不然侄兒得請您到我爹墳前說,誒,我父子倆一塊兒聽!”
林田山:“你!你!你……你這小哥兒!”
林田山被懟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吸口氣還打算繼續卻被白斂一巴掌摁回板凳上。
白小大夫板著臉恐嚇:“看傷呢!腿還要不要了?”
這么一比,那肯定腿比田重要,林田山被嚇得又縮了回去,一句話不敢說了。
正是這時,林家院子里走出來一個年輕人呢,瞧著有二十多歲,身穿一件長衫,頭扎黑色儒巾,是書生的打扮。
瞧裝束就知道來人是誰了,林家二郎,林章文。
林章文眉頭緊鎖出了門,先是不耐地問道:“鬧哄哄的干什么呢?還讓不讓人溫書了!”
說罷又看到臉上被抽了巴掌,眼睛也哭紅的林錢氏,連忙走過去把人扶住,一臉焦急的模樣,“娘!您這是怎么了?誰欺負您了?您和兒子說!”
林錢氏像是真受了欺負般,反身抱住林章文景哭了起來,嘴里喊道:“二兒啊,你可得幫娘!你看看,娘都要被這些人欺負死了!”
哭得鼻涕眼淚橫流,剛還一副心疼焦急模樣的林章文皺眉更深了,有些嫌棄地看著被弄污的青衫袍子,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到底沒把人推開,還假模假樣地安慰了兩句。
又問林錢氏到底發生了什么,林錢氏自然全說了,但隱了自家的惡,夸大了別人的話。
聽完了,林章文扭頭看向林潮生,先是皺眉,然后嘆了氣,“原來是生哥兒。你怎么這么不懂事,當時你病重,家里沒有余錢治你,若不把你送到陸獵戶家,你哪還有活命的機會?你以前也是個聽話的,怎么成了親反而不懂事了?”
他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林潮生卻聽得發惱。
活命機會?可原主真是沒有活命機會,他不是運氣不好染了惡疾,而是被這一門心狠歹毒的人逼死的。
林潮生先是冷笑一聲,然后盯著林章文打量一圈,慢悠悠說:“見了二堂哥,我才是真信了,真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你真是沒聽到?”
林章文一噎,連忙說:“我、我忙著備考,太……太專注了!”
林潮生嘖嘖兩聲,又說:“我聽說殘疾是不能考科舉的?堂哥要是耳朵有問題,一定要盡早治,不然這備考也是白備了!誒,正好白小大夫也在,正好你和二叔一塊兒看看!”
林章文急了,趕忙反駁:“我耳朵沒問題!你別胡說八道!”
見林潮生咒自己兒子,林錢氏也立刻怒瞪著眼睛罵開:“你個討債的,你敢咒我家章文!”
林潮生抄著手,也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搖著頭說:“這怎么能算咒呢?我這是好心提醒啊!川哥,你說對不對?”
陸云川站在林潮生身后,眼睛一直盯著他,嘴角掛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弧度,聽他問自己,那點兒弧度漸漸變深,成了一個淺笑。
“對,你說的都對。”
林潮生滿意點頭,又看了四周的人,又繼續問:“各位叔嬸覺得呢?咱這兒都吵成這樣了!又是被狗咬又是被打,人圍了這么多,我二堂哥半點兒沒聽到!你們說說,這正常嗎?我勸他看看大夫,我真是好心的!”
他說得認真,語氣失望又難過,好像真遭了冤枉般。看熱鬧的村民信不信且不提,反正陸云川是不信的,他瞧著林潮生笑得更深了,只覺得這小妖怪鬼精鬼精的。
林章文氣得抖手,又說:“生哥兒,你不要胡攪蠻纏!咱說正事!你自己想想!我家要是真苛待你,你能長這么大嗎?!”
林潮生癟了嘴,朝后看向陸云川,小聲嘀咕:“他咒我早死?”
聽此,陸云川眼神冷如冰雕,狠狠瞪著說話的林章文。
林章文:“你!”
林章文頓了頓,又沉下心繼續:“你!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啊!當時田地是大伯送給我爹的,大伯一片苦心為你計較,病床上托孤啊!要不是我爹惦記著兄弟情義,又可憐你年幼失怙,為何要平添負擔再養你一個?”
林潮生繼續沖陸云川嘀咕:“難道不是惦記著田地才養的嗎?”
陸云川:“對,你說的都對。”
林章文:“……”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失敗了,林章文臉色難看,沉著眼看著林潮生。
林潮生不怕,又問道:“所以二堂哥也不想還我家的田地?”
林章文沉著聲答:“怎么能說是‘還’?那是大伯送給我家的。可惜大伯走得早,來不及改契。不過這也不要緊,里長今日就在,你代父改契也是行得通的。”
方泉:“???”
這下別提林潮生了,連方里長都氣笑了。
他怒罵道:“林二郎,你文章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
林章文是童生,在村里很有些薄面,大多人都不敢得罪他。但方泉是里長,自個兒也有一個童生兒子,根本不怕他,直接就指著罵了出來。
林章文在村里大概是頭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一張臉忽青忽白,但還是沉著氣笑道:“方叔,這家里的事兒,您外人也不能全曉得啊?十年前,那地是我大伯家的,可大伯病重就把田地轉贈給我爹了。方才也說了,大伯去得急,沒來得及改契。”
“再說了,生哥兒是嫁出去的哥兒,那田地給他就是跟著進了陸家的門。若是這樣,章文也只好去請林家的族老了,老人家們總不愿意讓田地改了姓。”
方泉:“你!你!好啊!好得很!”
村中四姓,各家的族老也很有話語權,林章文這是拿族老壓他。
林潮生默默點頭,忽然問道:“二堂哥是在哪兒讀書?”
這話題轉得快,林章文沒有反應過來,但旁人問他所拜書院,他向來驕傲,有問必答。
此刻也一樣,立刻就挺了挺胸,微笑說道:“在縣上平蒼書院。”
說罷,微微閉了閉眼,開始等夸了。
林潮生若有所思點點頭,真夸了兩句:“不錯不錯,聽說平蒼書院是縣里最好的書院。”
就連方泉也點了頭,他兒子也在平蒼書院讀書,書院好,束脩也比旁的書院高。
林潮生又說:“既然是最好的書院,它難道不教律法的嗎?真是奇了,我非得去問問!”
林章文立刻睜開眼,怒視著林潮生,喝道:“胡鬧!你當書院是什么地方?!”
林潮生沒搭理他,只沖著陸云川擠眼睛,“明天就去。”
陸云川:“都聽你的。就說這是他們書院的學生說的,再問是哪位夫子教的。”
林潮生:“我覺得可以。”
林章文:“你!你們!”
第028章 收回田地
林章文氣結, 怒火沖沖瞪著兩人,手指著他們發抖。
可最后,他沒有再爭辯, 而是甩了袖子沖林錢氏吼道:“娘, 田地還他們吧!”
林錢氏嚇得一抖, 連忙撲前去又抱住林章文的胳膊, 哭喊道:“我的兒, 不成不成啊!六畝地啊!這本是阿娘留給你娶媳婦的!”
看林錢氏舍不得的樣子, 林章文氣得跺了跺腳,沒好氣道:“娘!你沒聽見嗎!不給他們, 他們就要去我書院鬧!”
林錢氏一頓,但還是舍不得拿出這幾畝好田,“這……我不信!他們敢!我兒是要當官老爺的!他們怎么敢得罪你!”
林潮生白了這對奇葩母子一眼, 又沖著屋里喊了起來:“大堂哥!大堂哥在么!出來算算啊,二嬸沒給你留田地?咋全是二堂哥的?”
不過可惜, 林家老大還真不在家。
今兒一早就鬧了起來, 大兒媳婦覺得家里烏煙瘴氣,又恨公公亂教娃,害得她兒子也差點被狗咬, 哭得險些斷氣。最亂的時候, 就扯著兒子回了外村的娘家。林茂樹瞧媳婦帶著孩子跑了, 也顧不得爹娘忙追了出去。
他雖然不在, 沒看到這場好戲, 但瞧熱鬧的村民卻不少,這“六畝地全留給林章文”的事兒也遲早傳進他耳朵里, 到時候林家還有的鬧。
再說回來,林錢氏一聽這話就氣得嚷開了, 撲上去要撕扯林潮生的臉。
“你這小王八羔子!你說什么呢!”
林潮生卻靈活得如一尾魚,立刻貓腰躲到了陸云川身后,陸云川沒動兇惡的林錢氏,而是抬起腿直接將她身邊的林章文踹翻了,“再靠過來試試!腿給你踹折!”
林章文摔了個狗啃屎,林錢氏又是一通哭天搶地地嚎,立刻手忙腳亂地把人扶起來,邊哭還邊罵。
“喪良心、砍千刀的!你們也一個個都是睜眼的瞎子,眼看著我們母子被人欺負誒!”
方里長眉頭皺得死緊,看了林錢氏就覺得頭疼,他捂著額頭說道:“別鬧了!要不是你又想撲上去打生哥兒,人陸小子能動手?人護著自個兒夫郎還有錯了?”
說完,他嘆了口氣,又繼續問:“這地到底咋打算的?還嗎?”
方泉可還記得林章文方才的話,又提了一遍。
林章文正打算說話,林錢氏忙把人扯住,又連連搖頭,“那田地就是咱家的!還什么還!他想要,那就花錢買!一家寫不出兩字‘林’字,我也不抬高價,就按市價賣!”
自個兒爹娘留下的田地,要回去還得花錢?方泉沒聽過這樣的笑話,當即就給氣笑了。
林章文還在著急,大概是真被林潮生之前找書院的話嚇到了,扯著林錢氏的袖子急得嘴里都要長燎泡了,“娘!”
不止林錢氏不樂意,就連林田山也不同意,他先瞪了林章文一眼,罵道:“真是供錢把你養得啥也不懂!田地都敢隨便給出去!那可是六畝地!”
聽二老都不愿意,林章文急得大喊:“爹!娘!到底誰不懂啊!這事兒傳到書院去,我還怎么考科舉!別說今年考秀才了,我童生的名頭都要被薅下去!十多年的書算是白讀了!”
林章文閉著眼怒喊了出來,嚇得林田山和林錢氏都縮了縮脖子,林錢氏更是神色不自在地小聲嘀咕:“哪有那么嚴重……上頭還管別家的家事?”
方泉倒在一旁板著臉點了頭,冷聲說道:“考科舉也得考察人品,像這樣強占田地的人家,可不敢要。”
林潮生縮在陸云川身后,扒著人的胳膊又開始說話了。
“嗯。到時候我就到平蒼書院門口蹲著,里頭出來一個我講一個,出來一個我講一個,我還做傳單到處發!”
“誒,二堂哥知道啥是傳單不?”林潮生盯著林章文問,又把“傳單”的意思和人解釋了一遍,然后繼續說,“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震驚我全家,某林姓童生竟教父母搶占大伯田地》!”
林章文朝人吼:“我沒教!”
見二兒氣紅眼,林錢氏忙把人按住,撫著背順了兩下,哄小娃娃般哄道:“二兒,甭信他!他故意嚇唬你嘞!”
愚婦!真是愚婦!林章文見自己娘親還一副不當回事的模樣,更是氣惱,沖著人拔高聲音喊道:“娘!”
喊罷,他抬手拽下頭上的儒巾,狠狠摔在地上,怒道:“要是這樣!我還考什么秀才!干脆脫了長衫,明兒和你們一塊兒下地好了!不讀了!”
這一下可把林錢氏嚇壞了,瞧著發了狂的林章文好一陣發愣,嘴皮子都在哆嗦。
不過林章文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他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樣子,能下地才是奇了。
林潮生果然笑話起來:“真的假的?二堂哥,你分得清麥子和稗子嗎?曉得啥時候收花生不?知道青頭菜生蟲咋治不?”
要說林章文也是農家書生,可他就是不知道,家里把他當菩薩供著,從來沒讓他沾過地里活計。
“夠了!”
這時,林田山一聲厲喝,他腳上痛,也沒有站起身,只坐在椅凳上冷冰冰地盯著林潮生,那眼神陰冷,如一只劇毒的蛇。
他瞪著林潮生,話卻是沖著林章文說得:“糊涂的東西!花這么多錢把你教成這樣,對著自己老子娘也敢大呼小喝的!你懂個屁!滾回屋里看書去!”
林家到底是林田山當家做主,他沉著面發了怒,林章文和林錢氏都不敢說啥了。林章文悶悶撿起地上的儒巾,扭頭摔了門進屋,林錢氏倒追了兩步想哄哄,可瞧著林田山的樣子又不敢了。
不過真說起來,林錢氏是個見識短的,她壓根不信當官的老爺們還管這些。但林田山卻不敢不信,家里就出了這一個讀書人,今年又馬上要準備考秀才了,可不敢賭。
田地是重要,可十多年供養,就求這一個翻身的機會。
林田山狠吸了一口氣,盯著林潮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生哥兒真是大變樣了,這張嘴也不知道隨誰啊。”
說完,他又看向里長,繼續道:“我大哥去時留了六畝田地,四畝水田,兩畝旱地,因生哥兒養在我家,所以這些田地也都是我種著的。如今生哥兒出了門,他爹娘的東西是到還回去的時候了。正好剛開了春,地里還沒有翻過。”
林錢氏聽得一急,連忙沖前去扯了林田山的衣裳:“當家的!”
林田山瞪她,喝道:“閉上你的嘴!不然你也給我滾進去!”
林錢氏嘴唇抽了抽,撇著嘴沒敢繼續。
聽到林田山的話,林潮生才滿意笑了,還不忘擠兌一句:“看來二叔是想起我爹真正的遺言了!那也成,我爹也惦記著兄弟情義,這十年的租子我就不收了。”
林田山扯了扯嘴角,冷冷盯著林潮生,到底一句話沒說。
最后他又看向方泉,說道:“那就請里長重擬契書吧,把田地劃給生哥兒。”
說完林田山瞥了林錢氏一眼,說道:“去把地契拿出來。”
林錢氏不情不愿,但最后還是慢吞吞回屋去翻找了地契。
方泉做事麻利,立刻就請了見證,重新擬寫契書,又找林潮生蓋了手印,此后這六畝田地就算在林潮生頭上了。
林田山氣得黑臉,站起身后頭也不回地朝里走,林錢氏也垮著臉,咬牙切齒地狠狠瞪著林潮生。
林潮生將新契疊好后收進懷里,還沖著林田山和林錢氏笑呢,嘿嘿說:“那野雞咱也不計較了,二叔到底是被我家大黑二黑咬了,就留給二叔好好補一補!”
林田山沒說話,一瘸一拐走得更快了,林錢氏則是剜了林潮生一眼,又朝眾人罵:“滾滾滾!都滾!不趕著回家補□□,擱這兒瞧你娘的熱鬧!”
說罷,哐當一聲關了院門。
看熱鬧的村民們這才漸漸散了去,邊走還邊議論。
“這出真是好看!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
“可不是!偷只野雞,倒把田地砸了出去!林家的得氣死!”
“肯定氣啊!你們沒瞧見?錢桂枝那張臉都氣歪了!”
“生哥兒真是變厲害了!真是大變樣啊!”
……
人散去了,方泉背著手也打算回去,剛走出一步就被林潮生喊住了。
“方叔!”
方泉也是累了,喘口氣回頭問:“咋啦?還有啥事?”
他先問了一句,回過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搖著頭繼續說:“這事兒瞧著是了了,但林家的慣愛玩陰的,你們得小心防著。”
“多謝方叔提醒。”林潮生扯著陸云川迎了上去,繼續道,“不過我和川哥都不是種地的好手,所以這六畝田地我打算租出去。您是里長,這些事兒是最清楚的,您曉得村里哪些人想租地不?”
這倒是有,方泉垂下眼想了想,好半天才細細說。
他說了四戶人家,有從前缺錢賣了地,如今只能租地種的;也有家里田地少,人口卻多,只得再租些田地才夠吃喝的。
林潮生細細聽了,選了一家人仔細問:“蘆葉河方家?”
方泉點點頭,繼續說:“方大成家里人口多,四個兒子!一個個都長得高高壯壯,都是伺候莊稼的好手!其中老大老二老三都成了親,各有孩子,糧食更是不夠吃!年前就找我打聽有沒有人愿意外租田地,可田地都是農家的命根子,自個兒種還不夠呢,誰愿意外租。”
“這人是我遠房親戚,人是不錯,絕不會糟蹋田地。”
林潮生倒很滿意,家里男丁多,有他們種著,料林錢氏不敢去惱,也是一舉兩得。
他當即拍了板兒,請里長去把方大成喊了來,就在里長家中把租地的契書也給辦了。
后來林錢氏果然想去田地鬧,結果一瞧田地里四個人高馬大的年輕漢子,屁話不敢說,又灰溜溜跑了回去。
第029章 第一巧手
好雨知時節, 溪頭村下了今年春天第一場雨,將村中的樹植花草都澆洗得濕淋嶄新,葉片更是翠亮翠亮的。村里的油菜花也開了, 遠遠瞧著是一片金燦燦, 開得喜人。
林潮生伸著懶腰出門, 雨是夜里下的, 這時已經停了, 只有屋檐還珠串般兒滾著水。
青山經了洗滌, 連空氣都清新干凈了許多,閉眼又聽見兩聲清脆婉轉的鳥鳴, 一派祥和安寧。
“川哥?”
“川哥?”
林潮生打著哈欠在院里轉了兩圈,沒瞧見陸云川。他恍惚記得陸云川今天起得早,似乎是說要進山里一趟, 只是他當時睡得深,也沒聽清他具體說了些什么。
人還沒回來, 連兩只狗子都不在, 林潮生洗了把臉后就鉆進了灶房,想著趁人不在先把早飯做出來。
笸籮里有一把綠油油鮮嫩的野蔥,蔥須淘洗得干凈, 半點兒泥巴也瞧不見。
這蔥子是岑葉子昨兒送來的, 他昨兒聽說了林家還田地的事情, 抽了空專門上來打聽了兩分, 順帶捎了這把小野蔥。
春日野蔥野菜多, 好些人家愛吃這口鮮的,還有些專門挖了拿去鎮上買。
野蔥喜歡長在田埂附近, 前不久還有不懂事的村里娃兒去挖野蔥,險些把人家的田挖垮了, 被苦主揪著胳膊逮到他爹娘前告狀,又是一番鬧騰。
野蔥新鮮,剁碎了混著肉包餃子、包包子都不錯,林潮生原是北方人,廚藝一般,但面案上的功夫還挺好。
他當即就決定做一籠包子吃,只可惜家里沒有鮮肉,他就去柜子里摸了幾個雞蛋,想著野蔥雞蛋包子也是不錯的。
小蔥藠頭洗凈切碎,雞蛋打散炒香,再加上切好的野蔥子,炒得噴香。
這時,陸云川扛著一棵老木回了院兒,他還沒進門就瞧見自家屋頂的煙囪上冒煙兒,要不是聞見了香味,他險些以為著火了。
想來是家里的哥兒在做飯,可這些日子向來是陸云川做的飯,他少見林潮生燒火,這時哪怕聞到香味也仍是有些著急地朝家里走,把肩上的木頭摔在院里,然后三步并作兩步的大步踩進灶房。
陸云川:“你在做飯?”
他剛問完,灶房的木門擠進來兩只黑乎乎的毛腦袋,是兩只狗子聞見香味也湊進來瞧。
林潮生點點頭,又回身看了陸云川一眼,問道:“哥,你上哪兒去了?”
陸云川穿了一身薄春衣,背上的料子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解了外衫,又舀了一瓢冷水洗手潑臉,答道:“走時不是說了嗎?家里的柴要燒完了,我上山砍柴去了。”
林潮生點頭,看他洗冷水又驚得喊道:“鍋里燒了熱水的!”
陸云川已經麻利地洗完了,還把盆里的冷水潑了出去,說道:“用不著,鍋里剩的水是留著給你洗頭發的。”
陸云川早就發現了,林潮生愛干凈,日日要洗澡,隔三四日又得洗頭。
這要是在別家就得挨罵了,說費柴火。但陸云川不覺得有什么,木柴而已,山里到處都是,用完了去砍去劈就好了。他甚至還想去找村里木匠訂個浴桶呢,泡一泡才舒服。
洗過臉,他走到林潮生身邊,想要幫忙。
可林潮生是在包包子,這是個細致活兒,陸云川不會,只得在一旁瞧著,瞧了一會兒才說道:“山里還有些沒弄回來,我吃過飯還得跑一趟。”
林潮生點頭,一邊認真包包子,一邊回答:“去唄,待會兒我洗碗好了。”
別的不說,這回了家就熱鍋熱灶等著吃飯的感覺實在美妙,就連陸云川都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他盯著林潮生兩只動作飛快的手,兩個呼吸的功夫,一只褶子均勻漂亮的包子就包好了。
陸云川忍不住說道:“手真巧。”
林潮生嘿嘿笑了兩聲,正經不過一會兒,就朝陸云川攤開兩只沾了面粉的手,自夸道:“人稱江湖林巧手,打遍天下沒對手!包得了包子,畫得了畫!誒對,我人設還沒畫呢!”
說著說著就跑偏了,又是些陸云川聽不懂的話,他也沒糾結著刨根問底,而是提著斧頭出了院子,應該是劈柴去了。
等他把院子里的老樹分砍好,灶房中的林潮生也喊了一聲,“川哥,吃飯了!”
陸云川收拾好進了屋,剛擺開小折桌就見林潮生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白胖包子過來,還熬了一鍋米粥,再裝一碟子蘿卜小菜,幾樣配著吃最好。
包子蓬松暄軟,又皮薄餡多,一口下去滿齒留香。
林潮生邊吃邊說:“要是能磨豆漿就好了,包子豆漿才是國民cp啊。”
陸云川聽不懂“cp”,但知道林潮生這是饞豆漿了,立刻說道:“下次去鎮上買個小石磨回來,專門磨豆漿喝。”
再順帶買一盒香膏,嗯,順帶。
陸云川惦記了很久的“正事”到底沒辦成。
他上回在縣里買了書,悄悄買的,又背著林潮生悄悄惡補過。
那事兒硬干不成,還得配些香膏才享受舒服。
對,享受、舒服,書里就是這樣畫的。
所以這香膏得買,陸云川又悄悄計劃了購買清單。
吃過飯后,陸云川和林潮生一塊兒收拾了碗筷,又歇了一刻鐘,然后背著木背架上了山。林潮生原想一塊兒去,卻被陸云川攆了回去,還催他先去洗頭發,說太陽出來了,洗完正好在院子里曬干。
林潮生拗不過,又惦記著自己的畫畫大業,只好先回去舀水洗頭。
村里人洗頭洗澡都用山里摘的皂角,陸云川不講究這些,從前也是這樣用。
后來家里有了林潮生,他就去鎮上買了些皂丸,是用皂莢、無患子和了白面搓著制成的,洗手洗臉洗澡洗頭洗衣裳都用的,一股清淡的草本香氣一整日都消不去。
他洗好頭發,拿帕子絞干,然后就拖著竹椅子在院里曬頭發,手里還抱著一塊廢木板和紙筆,打算畫畫。
人設要帶感,故事要刺激,以林潮生從前的經驗,這畫本光靠好看的畫兒是沒用的,也得有劇情撐著。
古代人常看些書生小姐、仙女乞丐的故事,他得來點兒與眾不同的。
正構思,陸云川回來了。
他背上背著捆好的碎柴細枝,左手又拖著一根老粗的樹,悶不吭聲進了門。
出去這一趟,好不容易晾干的衣裳又濕透了,汗涔涔貼在身上,有幾縷發絲也濕淋黏在臉上,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往下滾。陸云川似乎是太熱了,領口扯得很開,露出覆了一層薄汗的胸膛。
嗯,首先是八塊腹肌和雙開門身材,整上。
林潮生咂嘴想著。
陸云川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去舀水沖了把手,然后走過去摸了摸林潮生的頭發,仍有些濕潤,但多余的水分已經絞干了。
他這才沒說什么,又拎著斧頭在院兒里砍柴。
林潮生盯他好幾眼,人物形象漸漸有了雛形。
嗯,再來點兒震撼文學。
比如……狀如兒臂。
再比如……一夜七次。
誰見了不夸一聲好啊!
古代沒有掃黃,林潮生有一肚子騷話文學沒地兒安放,現在也算是到了好地方。
陸云川停了手,又拿搭在肩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然后蹙著眉毛看林潮生,越看眉毛越緊。
這哥兒沒跑沒跳的,怎么一張臉比他這個砍柴的還紅?
……
快到中午了,林潮生可算是正正經經畫了幾個人像,然后拍板定下最后的設定,又草草構思了故事線。
頭發已經全干了,但他也沒顧得上綁扎,任其披散在身后,顯出幾分慵懶隨意。
他停下手,先伸了個懶腰,然后又反手去捶坐得酸痛的肩背和胳膊。
剛抬頭就看向對邊的陸云川,這人早已經砍完柴,正坐在摞得整齊的柴堆上,懷里抱著一塊方正的木板,一手還拿著一把小刻刀,正埋著頭搗鼓著。
林潮生站起身走了過去,邊走邊問:“川哥,你做什么呢?”
陸云川停下手里的活計,兩只手下意識按在木板上,頓了頓才抬起頭看向林潮生,答道:“給你做塊兒畫板。”
陸云川的聲音低沉,語氣還和往常一樣,平靜,沒有過多起伏。
但林潮生卻沉默了下來,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
陸云川見他不說話,也不由皺了眉,扭頭看著人問道:“怎么了?是哪兒做得不合適?”
林潮生搖搖頭,從陸云川手上拿過畫板。
寬有一尺,挑了好木料做的,聞著還有一股淡淡木香。那畫板是兩塊拼上的,能收攏并成一塊,也能拉開成一個簡單的畫架,后頭挖了木槽,每格高度不一樣,可自行調整。
最下角還用刻刀雕了兩朵小小的浪花,正是“潮”。
雕刻手法有些粗糙,但可幸浪花并不難,雖不是栩栩如生,卻也意趣可愛。
林潮生仍是沒有說話,陸云川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了,想了想又說道:“再裝個活扣木條,到時候能固定畫紙。等做完再打上木蠟油,更耐用些。”
林潮生看了一會兒,手撫過那朵小小的浪花,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后扭頭望向陸云川,一雙眼亮如明星,兩眸清炯炯。
他朝陸云川豎出大拇指,贊道:“哥!我決定了!以后你就是江湖第一巧手!”
第030章 上山尋寶
這幾日得閑, 林潮生的畫本畫了前三篇,之后他也沒再繼續,而是停了筆想著先拿這些去找鎮上的書坊定一定價。
陸云川倒是整日往山里跑, 打了些零散的獵物賣到莊子, 然后繼續往山里去。
他沒有說, 但林潮生心里清楚, 這人是在幫他找銀耳。
陸云川這人話不多, 心思卻細, 先是那個雕了浪花的畫板,后是整日往山里去找銀耳, 嘴上沒有花花腸子,但做事是實打實細致貼心,林潮生也不由覺得心動。
從前是起的色心, 這回才是起的真心。
想到這兒,林潮生的手指不禁摩挲著畫板上兩朵小小的浪花, 這時候他還沒有回神明了自己的小心思。
這人畫了不少情情愛愛的小畫本, 但輪到自己頭上又一竅不通,他只覺得自己心口似乎也起了小浪花,一涌一涌往外翻, 心緒澎湃。
不過過了好些日, 還真有了銀耳的消息。
不是陸云川找的是, 竟是某日岑葉子和林潮生閑聊時提起的。
這些時日春雨不絕, 山里的春筍又冒了頭, 野菜、菌子更是不少。
岑家又添了一張嘴,偏偏岑葉子他阿父是個躲懶撐不起來的, 岑葉子只得多往山里跑幾趟,挖些筍子、菌子賣錢。他的小弟弟未足月就出來了, 瘦瘦小小一個,請了村醫看過,說是體弱,從小就要小心照顧,可不能生病。
鎮上慈幼局的羊奶只能領三個月,岑葉子得提前給他小弟攢錢買奶喝,正巧村里有個婦人也快生孩子了。他紅著臉過去與人商量好,每月給六十文,到時候就早晚抱著孩子去吃兩回奶。
那戶人家家底不錯,在村里也是修了青磚瓦房的,本不是非得緊著這六十文花銷,但可能也是初為人母,那婦人瞧著他瘦巴巴的小弟覺得可憐,也應了下來,只說有多的也樂意勻一口。
因此,岑葉子也算身挑重擔,日日往山里跑,運氣好還能挖到兩株藥材,運氣不好可能正好撞見下雨,得淋著回來。
這天,岑葉子剛從山上下來,路過林潮生家的院子,進屋給他送了幾顆野果子,閑談著說道:“今天運氣不好,什么都沒找到,還驚了一條蛇,險些被咬!哎,這開了春,山里的蛇也出來了。”
“嘿,小哥你可得注意小心了,你家這院子還在半山上,蛇蟲更多!可得備些驅蛇的好藥!”
岑葉子在家仍時時掛刀,又繃著一張臉,只有對著林潮生才能瞧見些往日的模樣,一雙眼圓亮,話也多了兩分,從這頭說到那頭。
他又說:“今天在山西頭的椴樹林下找到一叢木耳。不過那木耳瞧著奇怪,白白黃黃的,從來沒見過那樣顏色的木耳,說不定是有毒!”
洗果子的林潮生動作一滯,立刻扭頭看向岑葉子,問道:“白色的木耳?”
岑葉子只當他也覺得驚奇,點點頭繼續說:“就是白的……唔,還有些黃。反正不是黑的!我怕有毒,沒敢摘。”
林潮生眼睛都亮了,欣喜地抓住岑葉子的手,著急忙慌問道:“在哪兒見到的?你帶我去唄!”
岑葉子皺著眉,搖著頭說:“小哥,你要那個做什么?白色的木耳,從來沒見過,吃壞肚子可怎么辦!”
銀耳稀罕少見,岑葉子又是村里長大的哥兒,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只有平橋鎮上,他從沒見過銀耳,更不知道這東西的珍貴。
林潮生立刻又說:“那東西能吃的!而且很貴!葉子,你還記得具體在哪兒嗎?是你先找到的,我同你買好了!”
岑葉子撇著眉,搖搖頭說話:“就在山西頭那邊,那兒有一片椴樹林,再過去就是旁邊的竹梁村了。那棵椴樹特別大,比其他樹都高些,尋摸一圈兒就能找到!樹下有些枯柴,就是枯柴上頭長的。”
“你家獵戶常往山上跑,應該知道那地方。買倒是不必了,小哥幫過我很多,我不計較這些……而且,白色的木耳,真能吃?真能賺錢啊?小哥,你可千萬別胡亂吃,會出事的!山上好多菌子都不能吃,有毒!”
岑葉子不信,故此他也不好意思收林潮生的錢。
林潮生又說了兩句,他仍皺著眉沒有松口,林潮生也就沒有堅持,只想著等他培育成功后,到時再送岑葉子一些新鮮銀耳。
兩個哥兒又說了會兒話,后來瞧著時間不早,岑葉子又記掛著家里的小爹和弟弟,同林潮生道了別趕回家去。
沒多會兒,陸云川也回來了。
他這次沒打到獵物,倒挖了些藥材,不是什么稀罕值錢的人參靈芝,卻也能拿到醫館換些散錢。
“川哥!”
人剛進院,林潮生就沖了出去,抓著陸云川的袖子盯著人使勁看。
陸云川:“……怎么了?”
林潮生兩眼發光,興奮道:“葉子好像在山里找到銀耳了,我們趕緊去看看吧!”
專程跑了好些日,連銀耳影子都沒看見的陸云川:“……”
陸云川沉默一陣,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變化,只良久后才緩緩問:“在哪兒找到的?”
林潮生:“聽說是在一片椴樹林里。好像是山西頭那邊,翻過那片山就是竹梁村了。”
陸云川常年在山里摸,聽林潮生這樣一說,他立刻就知道是哪塊地兒了。
他點點頭,卻沒有由著林潮生推搡著他往外走,而是反手揪住林潮生的腕子,一邊拉著人回屋一邊說,“先吃飯。”
聽了陸云川的話,林潮生才從激動的情緒中抽回,點著頭答:“是是是,是該先吃飯。”
畢竟陸云川也在山上跑了半日,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皮又陪自己上山。
但林潮生到底還記掛著銀耳菌種,他急急忙忙跑進灶房,開始生火做飯。
剛把火生好,還來不及系上圍衣,林潮生就被陸云川攆了出去,只讓他去后頭的菜園子里掐一把小青菜。
石缸里養著兩尾魚,是昨兒找村里的魚販子買的,兩條都是草魚,個頭不算大,一頓一尾正好夠兩個人吃。
陸云川趁著林潮生去掐菜的功夫撈了一條魚起來,蹲在陽溝邊,殺魚刮鱗,淘空內臟后清洗干凈,然后提進灶房攤在刀板上,片成魚片。
林潮生此刻也提著小竹籃蹲在菜園里擇菜,他上回使法子殺了蟲,園里的青蔥綠菜長得更好了,一個個水靈靈綠油油的,煞是喜人。
“汪汪!”
二黑在外頭踩爪子,按耐不住吠了兩聲。
大黑倒是不在,這大狗近來神出鬼沒的,常常不著家。
“誒誒,二黑!”林潮生蹲在菜園子邊,被二黑懟了屁股,他回頭朝狗腦袋狠狠拍了一巴掌。傻狗子不氣,又叫了兩聲,還用白爪子虛虛拍了拍身側的黃瓜藤。
藤上結了幾只黃瓜,都新鮮著,林潮生挑了兩根筷子長還掛著嫩花兒的黃瓜摘了下來,將偏小的那根順手喂給二黑。
林潮生打趣:“沒見過狗愛吃黃瓜的,滾滾滾吧。”
二黑得了吃的,含在嘴里搖頭晃腦跑開了。
林潮生也摘夠了菜,提著籃子起身朝灶房走。
屋里的陸云川已經將一大盆魚片腌好了,這時正在切壇子里夾出的酸菜。
酸菜是林潮生前段時間找岑葉子學的,腌泡的時間不長,那顏色還不夠地道,他瞧了立刻走過去,嘟囔道:“都還沒腌好呢。”
陸云川握著刀回頭看他,答道:“聞著還不錯,試試味兒吧。”
林潮生點頭,然后從籃子里拿起那根嫩黃瓜,掰了一半喂給陸云川,另一半也被他塞進自己嘴里。
旁的不說,這古代的蔬菜就是比現代大棚里摘的更嫩、更爽口。
林潮生啃了兩口,忽然又想起這黃瓜好像還沒洗。
嗯……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林潮生點著腦袋,吃得更起勁了。
煙囪里飄出炊煙,白霧般的煙子被春日的風扯散,一半漫進濃綠的山林,一半裊裊升去與白云融為一體。
一盆酸菜魚,一盤炒青菜,簡簡單單的午飯就做好了。
一桌二人,安安靜靜吃了飯。
飯后,拾掇好碗筷和灶房,林潮生有些坐不住了,時不時朝外面的山頭上瞧。
陸云川明白他的心思,也沒說什么,只從房里翻了兩根布條出來,幫林潮生的袖口纏住,又遞給他一只灰撲撲聞著卻有些藥香的麻布小荷包。
林潮生:“這是什么?”
陸云川說道:“驅蛇蟲的,系身上。開了春天氣轉暖了,山上冬眠的蛇也醒了。”
聽到陸云川的話,林潮生又立刻想起岑葉子的叮囑,連忙將小荷包綁在腰上,還不放心地拍了兩下,確保它綁牢了才松口氣。
各自收拾好,二人上了山。
大黑也不知去哪里打了野食,正巧這時候才回來,與二黑撞頭嬉鬧一陣后也反身追上了兩人,二人二狗都朝山里去了。
因這次走得比較遠,陸云川還尋了一根竹杖給林潮生,能杵著走路,也能用它打一打腳邊茂密的草叢,驅趕藏匿其中的蛇蟲。
一路上坡走了好久,林潮生覺得腳底板都走得又麻又痛,不免又佩服起岑葉子,竟敢一個人往深山里跑。
想到這兒,他還擔憂地問了一句:“這山里有沒有猛獸?這條路危險嗎?”
前頭有個稍高的石坎,陸云川停下來拉了林潮生一把,聽到他的問話才答道:“這條路還好,這條路是去竹梁村的小路,還不算太荒。有人跡,野獸一般不會往下闖。”
說罷,他停了停,又朝另一邊更高的山上指了去,那頭的樹木更茂盛,枝葉如蓋,如一重重濃翠的厚云罩得密不透風,“那頭才是深山,早幾年還有虎呢。”
老虎?!
林潮生可是嚇了一跳,連忙扯著陸云川的袖子和人說:“那你可千萬別去!太危險了!”
陸云川沉默一會兒才說道:“我身手好,那里頭好獵物多。”
林潮生卻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急急說:“那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看他一張臉皺成一團,陸云川頓了頓才松口:“聽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這才滿意,松口氣后拍了拍胸膛,開始畫餅了:“別擔心,還有我呢,我養你!餓不死咱倆的!”
陸云川搖搖頭,漏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