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半夜打賊
過后幾天葉子父子三人暫住了下來, 田嵐總不好意思打擾林潮生夫夫,多是關在屋里帶孩子,等著夫夫倆出門才出來收拾院子, 提一把大笤帚把院壩掃得干干凈凈。
葉子也勤快, 天還沒亮就起來把菜園里的菜全澆了, 等著林潮生醒后, 灶房的洗臉水都燒好了。
這幾天的飯也是葉子做的。
他的廚藝很好, 一手家常菜做得尤其好吃。
今天箜了飯, 是用洋芋和四季豆悶箜的,切成塊狀的洋芋鋪鍋, 炕出焦脆金黃的鍋巴,吃一口香得很。
葉子剛揭了鍋蓋就看到林潮生進了灶房,他手里一邊提著鍋鏟一邊扭了頭看后去, “回來了?今天新屋那邊怎么樣了?”
林潮生進屋舀熱水洗手,握著瓢說道:“修好啦!你和田阿叔今晚上就可以搬過去了!待會兒吃了飯我領你們過去瞧瞧!”
說完, 他舀好水端了盆就準備出去, 嘴里剛喊道:“川哥,我舀了熱水洗……”
還沒說完呢,就看見陸云川站在陽溝前, 直接從大缸里舀冷水沖了手。
最近一日冷過一日, 今天一早林潮生就翻了衣柜把厚衣裳找出來穿上。他怕冷, 這具身體更弱, 天氣轉涼后更是一絲冷水都不敢碰, 洗碗洗衣裳都要燒熱水。
林潮生看陸云川擼著袖子沖冷水,忍不住訓道:“陸云川!你又沖冷水!你老了要得老寒手老寒腿!”
陸云川被一聲“陸云川”喊得一激靈, 立刻轉頭看去,只見到自家夫郎氣沖沖往灶房進的背影。
陸云川:“……”
最近幾日總是陰陰的, 今天好不容易見了晴,云層間甚至還漏出幾絲天光,并不曬,但陽光照在身上還是暖烘烘的。田嵐在屋里也關悶了,這時候抱了孩子出來曬太陽,懷里的小娃娃裹了一層又一層。
田嵐是這兒年紀最大的那個,瞧見了也不由搖頭笑了兩聲,似個長輩般叮囑道:“生哥兒說得有道理,可千萬別仗著年輕不愛惜身體,老了要遭罪的。”
陸云川干巴巴點了頭,然后抬腳往屋里走了。
飯菜都做好了,林潮生和葉子正擺菜擺筷呢,陸云川像個黏人的尾巴般跟在林潮生后頭,不說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就緊巴巴跟著。
“哎呀!你做啥呢!”
他貼得太緊了,林潮生好幾次都險些踩到他,這時端了一大盆的鴨子湯朝后走,扭頭又差點兒撞到陸云川身上,忍不住就停了腳罵人。
陸云川沒說話,垂著腦袋任罵。
等著林潮生罵舒坦了,他才伸手接過林潮生手里的一大盆鴨子湯放到桌子上。
見夫夫鬧起來,葉子很有眼力見兒地躲出了屋,見他小爹已經把石頭哄睡著了,又去屋里將小搖床搬了出來,放在灶房門口,又關了一扇門擋風。
再把孩子放進去,他自個兒好好睡著,大人們可要吃飯了。
今天的飯菜十分豐盛。
鴨子是陸云川在蘆葉河邊打的野鴨,用筍干清燉,湯汁熬得油亮鮮美,聞著就要鮮掉人的舌頭。
還有一盤炒雜菌,菌子切片,又加了酸辣子爆炒,快出鍋時再往里擱半碗青蒜和蔥白,聞起來香,瞧起來也很有食欲。山貨別有一種鮮味,是肉也比不得的。
除此外,還有一道香煎豆腐和炸藕夾。
豆腐裹了雞蛋液煎,兩面煎烙得金黃,再倒入調好的料汁,悶煮入味。藕是找村里人買的,村里有專門挖了塘子養藕的人家,如今正是吃藕的季節,或是炒或是燉,買得人多著。
買來的藕洗凈切好,夾了肉沫入鍋烹炸,也是一道美味菜。
“葉子!你手藝可太好了!”
林潮生幾樣菜都嘗了一口,隨后就是每天的例行夸夸。
葉子羞赧地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道:“也,也還好吧。還是小哥家里食材多,舍得油鹽,我以前在家……以前在岑家可不敢這樣做呢。”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那道香煎豆腐,還是裹了雞蛋煎的,在岑家別提裹雞蛋液了,連煎都很少煎,多是清煮清燉,不費油。更別提炸藕夾的油,他在岑家更不敢這樣倒。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又給林潮生盛了一碗鴨湯,繼續說道:“老鴨湯用酸蘿卜燉最好喝了!可惜家里沒有酸蘿卜,只能翻了一把筍干燉了。”
林潮生不會做這些腌泡的小菜,前兩天還拉著葉子教他泡蘿卜、豆角、生姜呢。
葉子毫不藏私,把自己會的全教給了林潮生,還拍著胸脯說:“過年的時候家家都做臘腸臘肉,到時候我再教小哥做!”
林潮生喝了一口湯,覺得這筍干燉的鴨湯就已經夠好喝了。
他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吃飯也堵不住嘴,當即又開始嘴賤了。
“不錯不錯,你怎么就不是我媳婦呢!”
坐旁邊的田嵐嚇了一跳,嘴里的飯還沒咽下去呢,嗆得他連連咳嗽。
本就被搶了盛湯工作的陸云川面無表情抬起頭,幽幽盯了林潮生一眼。
葉子也嚇壞了,此刻臉頰爆紅,瞪著林潮生就擺手,還忙說:“小哥!你又開始亂說了!”
林潮生只是開了句玩笑話,話出口的瞬間還沒想到這話有多么的震驚四座。
他心里甚至還在想,想葉子這樣的乖乖甜寶,在現代不知道會被多少妙齡女子大呼“老婆”呢!
當然了,此刻的林潮生顯然完全忘記葉子提刀和人對峙的模樣,可不太像“乖乖甜寶”。
幾人吃了飯,林潮生想著帶葉子和田嵐去新屋看看,碗筷則交給陸云川收拾。
走前陸云川沉默無言卻眼巴巴地瞅著他,林潮生沒說話,只把葉子推出了灶房,又關了門朝他走過去。
“哥。”
林潮生喊他,又抬頭瞧陸云川的臉。
臉上仍沒有太多情緒,但林潮生就莫名看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覺得此刻的陸云川就像一只耷拉了尾巴的大狗,心切切望著自己。
而他……嗯,就像即將要和閨蜜出門逛街的精致“女朋友”。
陸云川瞅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問出,“什么時候回來?回來還愛我嗎?”
林潮生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壓根不用陸云川說話,自己大步走了過去,拽著陸云川衣裳領子將人扯了下來,蓋章似的在他嘴唇上親了好幾下。
最后又拍著陸云川的胳膊,先把話回答了,“愛你愛你只愛你。”
陸云川被他鬧得沒脾氣了,忍不住也是嘆了一口氣。他想要扯開林潮生的領子在他身上吮幾道印子,給他烙上自己的印記,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的夫郎。
但在溪頭村,哪怕是夫夫、夫妻,留了這些印子也會被人說三道四的。
陸云川自然舍不得。
他一把攥住林潮生拽在自己衣領的手腕,掀開袖子俯身貼了上去,含住那片白皙的肌膚吮吸了兩口,末了還用牙齒輕輕碾磨了兩下。
“……嘶。”
牙齒刺得有些發疼,刺激得林潮生吸了口氣,陸云川這才戀戀不舍地抽身站直。
手臂白膩,小臂上落了一抹深紅的痕跡,又有一根微青的血管從紅痕間伸過,像一條穿過山紅的溪。
林潮生斂好袖子,暗暗瞪了陸云川一眼,小聲道:“我走了。”
陸云川沒張口,只悶悶“嗯”了一聲。
林潮生扭頭跨出了灶房,帶著葉子和田嵐往新屋去了。
正是午間吃飯的時候,新屋停了工,好多漢子都蹲在院子里手捧大碗刨飯,也有一兩個家里送飯送得遲的,此刻眼巴巴瞅著人。
“林哥兒,又過來了?”
“喲,帶著田阿叔一塊兒來的啊!吃飯了么?”
最近林潮生天天往這邊跑,和這些做工的漢子們也混熟了,見了人就要客氣兩句。
林潮生一一答了,又說:“我帶葉子和阿叔過來瞧瞧屋子。”
曹大娘她男人方業立刻放下碗筷走了過來,說道:“那我領你們去瞧瞧吧?”
方業是這次的工頭,一聽林潮生的話就要領人去看,飯才吃了一半呢。
林潮生立刻擺手把人攔住,說道:“不不不!叔您先吃,我帶著他們瞧瞧就成了!您先吃飯,這天氣冷了,飯菜也涼得快。”
方業內斂話少,看林潮生推辭他也沒有勉強,默默又端起了大碗繼續吃飯。
林潮生也趕緊帶著田嵐和葉子往屋里走,進了屋才說道:“我只留了一間睡覺的屋子,但屋里很寬敞,阿叔和葉子可以擠一擠,石頭的小床就放在邊上,夜里照顧也方便。”
田嵐在屋里看了一圈,東西不多,但物件兒都是新的。那床不說多好,卻也是新打的,靠墻還有一個大木柜子,一張小折桌收好了貼墻靠著。
林潮生又說:“東西不全,到時候可以從屋里搬兩把凳子過來,先用著。”
說完又扯了葉子出門,指著右手邊說:“那邊是灶房,也不大,但就你和阿叔兩個人也夠用了。不過沒有鐵鍋,就只有一個銚子一個瓦罐能用。”
鐵器貴,林潮生也沒急著給這兒準備鐵鍋。
葉子當然不嫌棄,他瞧著已經很好了,只連連點頭說:“夠了夠了!燉菜也吃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屋子了!”
瞧這兒真是修了睡覺的屋子,就連灶房也有,看來他小哥之前說的都是真的,真打算雇個人來這兒守著,連吃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
葉子這才覺得安心,這才覺得不是給人添了麻煩。
幾人看得差不多了,林潮生又瞧田嵐懷里還抱著小石頭,怕他累手,就說著先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吃了飯就可以搬過來了。
出門時,方業也吃完飯了,正巧又遇見過來取碗筷的曹大娘。
方業還同他媳婦說話呢,臉上樂滋滋的,“今兒是什么好日子?咋還有肉哩?”
曹大娘翻白眼瞪他,訓道:“你做工做傻了!今天柳生回來了!孩子半個月沒回家,我不得給他做頓好的!”
木柳生是曹家的二兒子,他嘴巧又勤快,是村里唯一一個貨郎,天天走街串巷到處跑。
林潮生聽了一耳朵,心里忽地想到了什么,腳尖一轉就朝那邊走了過去。
他問道:“嬸子!方二哥今天回來啦?”
一聽是林潮生的聲音,板著臉瞪人的曹大娘這才露了個笑臉,對著人說道:“是嘞!今天一早趕回來的!他還氣惱呢,說是沒趕上中秋。”
林潮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笑著說:“一家子能團圓就好,倒不在意是什么日子!不過二哥也有些時日沒回來了,這趟該在家多陪陪您二老!”
“可不是,我也是這樣說呢,一家子一塊兒吃頓飯就是好的!”曹大娘起先也是樂著回答,聽了林潮生后面的話又說,“正好這頭也完工了,父子幾個明天就去地里,抓緊些把地里的花生收了!我家地多,怎么也得忙活個四五天吧。”
方業在一旁嘀咕,“我歇一天不成啊?我都累了二十天了!”
曹大娘剛才還笑瞇瞇呢,聽了這話扭頭就瞪了過去,“歇什么歇!眼瞅著這天氣日日在變,你就歇吧,等你歇夠了就一場大雨把花生全泡了!”
聽了自家婆娘這話,方業也不敢說話了。
瞧他這模樣,曹大娘緩了緩神色還是說道:“就再趕幾天,這不是怕下雨么!我前幾天也和大郎一塊把辣椒收了,累得我腰痛了一晚上呢。”
方業想了想也是點頭,說道:“是得抓緊些了。”
說罷,他又看向林潮生,笑了兩聲才道:“這屋子就算修好了,下午在領著他們收拾收拾,把廢料沙子啥的都清干凈,晚上就能住人了。”
林潮生也笑,說:“好!那就謝謝叔了!這頭完了就找個人去喊我,我來給大家伙兒算工錢。”
提起錢,眾人都干勁兒十足了,一個個吃飯的速度都快了。
說過話,林潮生才帶著田嵐和葉子往回走。
路上,林潮生面帶思索,好一會兒才拉著葉子問,“葉子,你那皂丸做好了打算怎么賣?”
葉子沒有細想,張口就說道:“就帶去鎮上賣啊?吆喝著賣?”
他還當是他往常賣山貨,賣果子呢!
林潮生卻搖了搖頭,又道:“這樣不太成,既耽擱你做皂丸的功夫,效果也不一定好。”
葉子歪著頭看向林潮生,好奇問:“那該怎么辦?”
林潮生扭頭對他說道:“我覺得你可以請方二哥幫你賣!他是貨郎,嘴上功夫是最厲害的,你這東西好,他那張嘴出去一說,賣得就更好了!而且他跑得遠,臨近幾個鎮都能跑到,賣得更廣些。”
“你和他合作,就按賣出去的量分錢,一九分還是二八分,你倆好好談談。”
其實林潮生還有一點沒說。這貨郎跑生意,常和鎮上的各個鋪子來往熟悉,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接到量大的活兒。
聽林潮生一說,葉子又是驚又是喜,扯著人晃了一陣,“難怪小哥你剛剛找曹大娘打聽呢!你這腦子是怎么長的?怎么這么聰明啊!”
林潮生拍他的手,又道:“少拍馬屁了!方二哥只在家待幾天,你抓緊著時間做吧!”
葉子倒是信心滿滿,立刻就拍了胸脯道:“沒問題的!”
林潮生這才放心點了頭。
他也沒有說要陪著葉子一起去找方柳生談。這事兒只能靠葉子自己了,他如今離了岑家帶著小爹和阿弟單過,以后事事都要靠自己,總得自己撐起來,不可能什么都有他幫著。
葉子也沒央著林潮生幫他,他壓根就沒想到還能找林潮生幫忙。他覺得這是自己的事兒,小哥出了主意就已經很好了,接下來就得他自己上!
葉子攥了攥拳頭,心里已經盤算著怎么找方柳生談賣皂丸的事情了。
當天夜里,葉子就帶著小爹和阿弟搬去了新屋。
次日,林潮生帶著陸云川開始在新屋養銀耳,葉子也不好奇別人賺錢的法子,他自己躲屋里做皂丸。不僅如此,他還和林潮生提建議,讓他離開后就給養銀耳的兩間大屋子掛上鎖,這樣就沒人瞧得見了。
林潮生自然信他,但再親近的人也會因為金錢起紛爭,既然一開始雙方就很懂得進退有度,那保持些該有的邊界感也是好的。
就像他,也從不會在葉子做皂丸的時候進屋去看。
為了讓葉子安心,第二天林潮生還真帶了兩把大銅鎖,把兩間養銀耳的屋子給鎖了。
哪曾想,掛了鎖的當天夜里,還真防了賊!
*
晚上,葉子和田嵐都睡熟了,他這兩天忙著做皂丸,也是累得很,家里的家務都是他小爹做的,父子倆一到了晚上就累得上床睡得香熟。
也不知是什么時辰,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了狗叫。
是鰲拜那只小奶狗崽子在叫,吠聲都還是嫩嫩的。
葉子揉了眼睛坐起來,半夢半醒間聽到一陣窸窸窣窣推動門板的聲音,他的瞌睡立刻就嚇醒了。
“小爹!小爹!”
他剛喊出一聲,身側的田嵐就一骨碌坐了起來,整個人都十分警醒,又立刻爬下床將小搖床里的石頭抱了起來。
又才靠回葉子身邊,父子倆緊緊貼著。
田嵐開口道:“院子里好像……進了人?”
葉子咽了咽唾沫,也開始心慌了,手都忍不住抖了起來。
這屋子圈了籬笆的,卻沒有砌院墻,若是有心人仍是可以翻進來。
但村里許多人家都是這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錢修得起高大的院墻。可即使如此,村里也安寧,偶爾有偷雞摸狗被抓了現行,那也是要被里長請了村規狠狠罰的。
就是岑家也是這樣的籬笆院子,葉子住了十多年,什么事兒也沒出過,哪里能想到剛搬進這兒住了兩天就遇到這樣的事兒呢。
也不知道屋外是什么人!
若是村里結伙兒的潑皮混子就麻煩了!
正想著,外頭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林潮生個小賤人!他上了鎖!這是防著誰呢!”
“哎喲……進不去就進不去吧,咱回吧!多晚了,這狗還叫個不停!待會兒把人都吵醒了!”
“不成!我非瞧瞧不可!我掀個縫兒看看!嘿……這死狗咬我褲子呢,你把它打死啊!”
……
聽到這兒,葉子是坐不住了!
他可喜歡鰲拜了,哪能讓偷兒打他的狗!
再說了……聽說話人的聲音,他已經知道是誰了!
想到這兒,葉子瞪直了眼睛,掀開被子就爬了起來,他左右看了兩眼,才想起自己的柴刀已經還給了岑家。
但就算沒有刀,他也披著衣裳推門就闖了出去。田嵐懷里抱著一個孩子,動作不如他快,想攔都沒能攔得住。
剛出門的葉子順手操起屋外靠墻放著的竹枝大笤帚,他還嫌竹枝礙事,一腳踩在上頭,把那根粗長的木棍子抽了出來。
“誰家的偷兒!跑來這兒偷東西!我打死你!”
還不等葉子打呢,一只大黃狗突然從背后躥了出來,一口咬在林田山的屁股上,黑暗中,只聽到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
原來是隔壁曹大娘家的大黃狗,也是鰲拜的狗媽媽。
這大狗大概是聽到幼犬的聲音,趕緊從自家院子里跑了出來,正好看到林田山撿了一塊石頭要砸它狗兒子呢。
林田山被狗追著攆,褲子都咬掉了,葉子也就沒理會那邊的,提了木棍子往林錢氏身上打,一邊打還一邊罵呢。
“從哪兒跑來的偷兒!半夜趴人家墻根!你想干啥啊!”
幾嗓子嚎出來,附近幾戶人家都亮了燈,一會兒功夫新屋院前就圍滿了人。
“怎么回事啊?”
“這狗咋叫得這樣兇?”
“人叫得更兇吧!聽聽,嚎得慘嘞,八成是咬著肉了!”
“哪個提燈瞧一瞧啊,到底是誰啊?真鬧了偷兒啊?”
“還用瞧?聽這聲音肯定是林家那兩口子啊!”
……
一群人都披著衣裳趿拉著鞋子出了門,有的借了月色出門,有的家里寬裕些的則是提了油燈出來,沒一會兒就把門口堵住了。
葉子打了個爽,此時撐著木棍喘氣,他借燈光看了兩人一眼。
像是嚇了一大跳般,驚道:“呀!我的天啊!怎么是林家嬸子啊!”
葉子這演戲的本事是跟著林潮生學的,但顯然功夫學得不到家,夸張地張開嘴,兩只眼也瞪得很大,就差在臉上寫五個大字——“震驚我全家”。
鬧了這么一出,村里也許久沒出過這樣的事兒,得請里長啊!
于是,這一日天還沒亮,雞還沒叫,窩里的狗也還沒起。
但方泉已經被人叫了起來。
收了兩天花生,累得不想動彈只想好好睡一覺的方里長被喊了過來,他憋了一股子氣走到新屋,看見兩人是暴跳如雷。
“你倆反了天啊!想干啥!到底是想干啥!”
第062章 祠堂挨罰
方里長怒氣沖沖地站在新屋門口, 瞪著眼看林田山夫妻兩個,面上全是惱怒。
林錢氏被幾棍子打得又哭又叫,這時候聽到方泉的話才憤而爬了起來。她好像半點不知道心虛, 還湊到別人家的油燈下撩起了袖子, 露出被棍子打得通紅的手臂, 委屈喊道:
“里長!你來看啊!這小賤哥兒要把我打死了!哎喲喂!我這么大歲數的人了, 今天被一個小輩打, 我還有什么臉皮活在這世上啊!”
她一通撒潑, 惹得看熱鬧的人又是一陣大笑,也有那心思靈活的, 這時候已經貓腰跑了出去,朝著小山腰去喊林潮生和陸云川了。
方里長氣得指著她鼻子罵,“你還知道你這么大歲數了!這么大歲數還不消停!你兩口子想做什么!活不下去就別活了!離這兒不遠就是蘆葉河, 你要真敢往下跳,還能有人下河撈你不成?!”
林錢氏吃了癟, 咬著牙愣了一會兒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朝著地面就拍了起來,又哭又嚎,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喲!里長, 你咋這樣嘞!咋這樣嘞!你就是記恨章文把你兒子的事兒告了出去, 那書院的夫子都沒說啥啊!你咋還給咱家穿小鞋哩!你這是……這是公報私仇!你可是里長, 咋能這么不公道呢!”
這下不用方泉說話了, 葉子在一旁直接就氣笑了。
他忿忿說道:“里長不公道?!嬸子, 您說話可真有意思啊!您這么委屈,那您說說看, 您大半夜的偷偷摸摸過來,到底想干啥嘞!跑這兒賞月亮啊!我小哥新屋上頭的月亮是格外大些?”
不止葉子忿忿, 就連其他好些個看熱鬧的村民都看不下去了。
里長可是心腸最好的人,村里誰家沒個難處,誰家沒被里長幫過一把,拉過一把。
聽此,也是紛紛說了起來。
“林家的,可不能胡說啊!”
“可不是,咋還賴上里長呢!”
“岑哥兒說得對!你倆還是說清楚,過來干啥的!”
一聽這么多人質問她,林錢氏愣了片刻,隨后死豬不怕開水燙般嚷開:“看看咋啦?看看還能掉塊肉啊!再說了,這是我侄兒的新屋子,岑葉子一個外人都能在這兒住,我可是他親嬸娘,我還不能來看了!世上就沒這樣的道理!”
圍觀看熱鬧的人很多,曹大娘家離得近,自然也是最先出來的。
曹大娘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此時兇巴巴瞪著林錢氏和林田山,罵道:
“敢情世上的道理是你一家說了算的?你這么能!是皇帝老兒啊!沒聽說過誰家做叔嬸的大半夜闖侄子的屋子,更別說生哥兒那是嫁出去的人了!就是親爹親娘也沒闖兒婿院子的道理!”
說完她還摸了摸擺著尾巴在她腳邊打轉的大黃狗的腦袋,輕聲哼哼道:“哎喲,乖狗,可別臟了你的嘴!回去可得好好洗!”
被狗咬的林田山狼狽地趴在地上,他腳踝、大腿都被咬得破了皮,褲子被狗嘴直接扯破,一條花褲衩子大咧咧露了出來。
惹得看熱鬧的人大笑不止。
里長虎著一張臉,背手點了點頭,“還是阿業家的說得對!”
林錢氏又說得唾沫橫飛,“這死婆娘的男人和你是未出五服的同輩親戚,你當然向著她說話了!”
里長姓方,曹大娘她男人叫“方業”,也姓方,兩家是未出五服的親戚,關系上走得親近。
但方泉自認自己這個里長做得稱職,從來是幫理不幫親的,聽了林錢氏這話更是氣得吹胡子,
約是卯時初(凌晨五點),天上還未掀開半點兒天光,月亮也瞧不見,只有幾顆星子稀稀疏疏掛在天上。
林潮生和陸云川就是這時候趕過來的,兩人也是剛從睡夢中醒來,林潮生臉上有些不耐,顯然也因為被攪了好夢而暗惱。
“來了!來了!”
“是陸小子和生哥兒來了!”
林潮生昨兒被陸云川鬧得有些晚,本來就沒睡多久,又被吵了起來正煩著呢。但對著村民們他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可扭頭看到新屋院子里的林田山和林錢氏就立刻變了臉。
他冷笑兩聲,端著手問:“喲!二叔二嬸大半夜給咱表演什么節目呢?這是一出‘痛打落水狗’的好戲啊?您再演一個,我給您拍個掌!”
說罷,林潮生又掃了葉子一眼,瞧見這哥兒正站在檐下,腳踩竹子笤帚,正試圖把拔出來的木棍子插回去。葉子是使了吃奶的勁兒,咬著牙好像腮幫子都在用力,但棍子紋絲不動,就是不給面子啊。
林潮生:“……”
嗯,行吧,看起來至少沒吃虧。
林錢氏立刻聽懂林潮生話里的陰陽怪氣,也顧不得身上被棍子打出來的陣陣鈍痛,撩著袖子朝人沒好氣說:“你罵誰是狗呢?!你瞧你現在還有一點兒當哥兒的樣子嗎!我看真是讓金桂說對了,你被河里的水鬼上身了!你魔怔了吧你!”
村人愚昧迷信,最忌諱鬼神之說,也最不敢把事情往這方面靠攏。
聽了林錢氏的話,曹大娘氣得沖上去就啪啪給了林錢氏兩個大嘴巴子,罵道:“可洗洗你這張爛嘴吧!說不出一句人話!我瞧你更像鬼呢!刻薄鬼!吝嗇鬼!惡毒鬼!”
其余圍觀的村人也是點頭,一個個竊竊私語。
“說的是!這林家的就是愛亂說!”
“可不!我瞧著生哥兒如今這樣就很好!比從前好多了,路上見了我還知道打招呼!以后可悶得很!”
“我覺得也是!真要是水鬼,那第一個就該把林家的拖河里去,看她還敢不敢亂說話!”
“哎喲,可別說了別說了!明兒還要在河邊洗衣裳呢,說得我都不敢去了!”
……
村民議論紛紛,里長氣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林潮生也冷冰冰盯著這對半夜鬧事的夫妻。
林錢氏被抽了幾巴掌,打得臉都歪了,氣得撲上去要抓曹大娘的臉。但曹大娘左右還有兩個兒子,能讓她沾到手?
許久后,倒是陸云川最先開了口。
“里長,這事該怎么辦,您說吧?”
陸云川臉上更是冷,一雙眸子像是裹了墨一樣濃,比身后的夜色更黑幾分。他又生得高大魁梧,沉下面孔后冷冰冰地說話,就連里長瞧了心里也犯怵。
方泉磕巴了一下才答道:“按村里的規矩,這入別家院子行盜的,不管偷沒偷著,只要是被抓了現行就要押到村里的祠堂挨板子。”
一聽到要挨板子,林錢氏愣了一會兒,隨即又哭爹喊娘地叫起來。
“哎喲!當叔叔的來侄子的院子里看一眼,咋就是偷了!看都看不得了!還要打叔叔的板子!真是沒天理啊!”
陸云川冷冷斜去一眼,又開了口,“不是打叔叔的板子……是打你們兩個人的板子。”
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跑了。
林錢氏又愣了一會兒,隨后嚎得更傷心了。
林田山也開始后怕,他瞅向林潮生,抻著被狗咬痛的屁股就想往他身邊靠,伸了手還準備去抓林潮生的手腕。
“生哥兒!我可是你親叔叔啊!你爹娘死了,我可就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真就這么……啊!!!”
話還沒說完呢,陸云川伸手將身側的林潮生拉到了身后,隨后直接抬腿一腳狠狠踹在了林田山的膝彎處,把人踹得撲跪在地上。
林田山慘叫一聲,抱著腿蜷在地上好半天沒動,臉都痛白了,沒一會兒就有冷汗流了下來。
圍觀的人也是嚇了一跳,看林獵戶這體格,一腳下去骨頭都得斷啊!
眾人都是深吸了一口氣,小腿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早提醒過你們了,別來我家惹事。”
陸云川護著林潮生說話。
“潮生嫁給了我,就是我陸家的人,早和你們沒了關系。你們闖了我的新屋,是我要請里長罰你,你們求潮生有什么用?”
林錢氏哭著撲在林田山身上,這下是真哭了,眼淚大顆大顆掉。她手還不小心按在了林田山的小腿處,又痛得人嚎了一聲。
她還哭著嚎:“你……你之前上山受傷,還是我當家的……”
陸云川臉上表情毫無變化,直接開了口打斷:“哦,那又怎樣?”
瞧兩口子一個哭一個嚎,方里長卻是半點同情心也生不起來,只揮了揮手說道:“時辰不早了,把他倆拖到祠堂去,打了板子都各自回家去吧!”
雖然都被吵了瞌睡,可這樣的新鮮事也是一年難得一見,圍觀的村人們都吆喝著要去拖人,最后是幾個青壯漢子進了院子,把林田山和林錢氏拖了出來。
林錢氏還在嚎:“我兒子可是要考秀才當官的!你們怎么敢!等他回來,老娘要你們好看!”
方里長硬聲硬氣說:“你還知道你兒子要考秀才呢?你還敢在家胡搞,家里名聲沒了!我看他怎么考!指不定林章文回來了,還得謝謝我管得好呢!”
方劍玉也要讀書考科舉,方泉又是里長,多少明白這名聲對讀書人的重要性。若是家中名聲不好,就是考取了功名也有可能被擼下來!
再說了……林章文向書院的夫子舉報方劍玉寫話本不成,又回村把這事鬧開,惹得阿玉很是頹廢了兩天。
方泉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半點兒不記恨?
他又說:“別說他現在只是個童生!就算他考了秀才又怎樣?他當了秀才,我也照樣是里長,他想要我好看,他至少得是個舉人才行!”
林錢氏還想說,下一刻又被里長喊人堵了嘴,拖到祠堂,一人打了二十個板子。
拿板子打人的都是漢子,林錢氏到底是個婦人,這些漢子沒好意思對她下死手。
但是對著林田山,那可是實打實砸了二十個大板。
再說這打板子的漢子里頭還有當初給林潮生修新屋的漢子,他瞧見剛修好的房子就被人闖了進去,尤其是那圍的一圈籬笆還被踩爛了,那更是冒火,使了十足的勁兒打的。
打完板子,又喊林家大兒子來把兩人拉回去。
要說林家大兒子也真是個裝死的好手。
自從分家后,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兒,林茂樹就一次沒出來看過。
這次也一樣,鬧得大半個村子的人都醒了,偏和林田山兩口子住得最近的大兒子一家毫無動靜。若不是里長喊了人去把林茂樹和他媳婦叫來,只怕還關著門在家縮著不出來呢。
林茂樹和他媳婦不情不愿出了門,一人背一個背回了家,至于這夫妻倆舍不舍得給爹娘掏錢看傷就是他們的事兒,方泉也懶得管。
他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喊道:“行了行了,都回吧!回吧!”
方泉的話音落下,看完熱鬧的人才意猶未盡回了家。
林潮生又拉著葉子說了一會兒話,“今天多虧有你和田阿叔在!不過還是太危險了,我想想……”
今天運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這撞了賊,總歸是運氣不好的,可這賊不是那些慣常會鼠竊狗盜的潑皮,倒好對付些。
他沉思了一會兒,身后的陸云川又適時開了口,說道:“晚上把大黑帶過去吧,有大狗守著,偷兒不敢來。”
這主意不錯,葉子聽了也連連點頭,興奮說:“這個好!這個好!再過幾個月,鰲拜就長大了,到時候它也能看家了!”
今天鰲拜可是大功臣,若不是它最先發現屋里鬧了賊叫起來,只怕葉子和田嵐都還不知道呢。
說了一陣話,又是困意上來,幾人各自回了家。
曹大娘同葉子一塊兒回去的,田嵐還得照顧孩子,沒到祠堂看罰,這時正抻直了脖子朝外看,就盼著葉子早些回來呢。
葉子昨天就和方柳生談好了買皂丸的生意,曹大娘自然也清楚。
這婦人心底好,嘴也嚴實,葉子會做皂丸的事兒她一句話也沒傳出去,如今又因為葉子和自家二兒子有了合作,待他更親近了些。
此后半個月,村里可算安靜了一段日子。
林潮生最近天天往新屋跑,這頭的銀耳也算栽好了種,只等它再長些時日。
葉子前些時日做好的皂丸早交給了方柳生,被他和自己的貨物放在一起,趕了驢子出門叫賣。
葉子這次也是忙了好一陣,又研究了許久才把那皂丸做得滾圓雪白,聞起來也是一股子清香味。
他也是狠了心用了好料,稱了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做皂丸,又買了一刀白桑紙,三十丸包做一包,臨方柳生要出門跑生意的時候,他緊趕慢趕把一刀紙都包完了。
葉子也是頭一回賣皂丸,起初他怕賣不出去,不敢做得太多。
還是方柳生勸了他,說臨縣有個和他一樣沿街串巷叫賣的貨郎賣胭脂紙,一文一張賣得比鋪子里的便宜,成色一般,但賣得十分好,才幾天功夫就售空了。
方柳生看過葉子做的皂丸,不如鋪子里的花樣多,但成色做工半點不差。鋪子里一包四十丸,但搓得比葉子的小一圈,說是四十丸,其實不比葉子的三十丸多多少,但一包卻要賣五十文!
葉子賣得便宜,只賣三十文,再靠他這張嘴出去叫賣。方柳生有信心,定然好賣,說不定還能帶一帶他旁的貨呢!
方柳生帶了貨出去,又是十來天沒回村,葉子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頭一晚上夢見自己的皂丸全賣了出去,發了一筆小財;第二天晚上又夢見方柳生回來,把他的皂丸也全帶了回去,說一包也沒賣出去,全砸手上了!
葉子心里著急,就想著得給自己找個事兒做,他又開始研究胰子。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岑家辦喜事的日子。
岑大為再娶,李蘭心二嫁,還真正正經經地擺了酒,請了村里人去吃飯。
有那厭惡岑大為做事惡心,前頭好好的夫郎哥兒不要,偏要休了另娶的不愿意去吃席;再有那家里有待嫁姑娘、哥兒的人家,嫌棄李蘭心是被休回家的,覺得這事兒晦氣不吉利,也不樂意去。
總之擺了十來桌的菜,當天卻連三桌都沒坐滿。
李蘭心是鎮上的姑娘,嫁到村里自然想要好好闊氣一把,揚一揚面子。
結果擺闊失敗,倒虧了這十桌的好肉好菜。她自然是沒個好臉,覺得全賴岑大為在村里人緣不好,連累著她也丟了面子,氣得成親當晚沒讓岑大為進房。
此后岑家也是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有時候大半夜還能聽到吵架爭執的聲音。
要是動靜實在大了,陸云川就會下去把門拍得啪啪響。
岑大為來開門,立刻對上陸云川一張板起的冷冰冰的臉,他也不說話,就沉臉盯著人看,直到把人盯得兩條腿發虛打抖,軟了語氣開始賠禮道歉,說:“不吵了,再不敢吵了。”
沒法子,大半夜鬧起來,也吵得人睡不著覺,尤其兩家還隔得近。
林潮生縮在被窩里,等陸云川挾了一身涼風進屋,他才趕緊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位置。
陸云川脫了外衣上床,順手將林潮生摟進懷里,拍了拍說道:“繼續睡吧。”
林潮生被攪沒了睡意,眨著眼睛問道:“我和葉子還不太熟的時候,那時候你好像也說過,岑家經常有打罵的聲音。把你吵煩了,你也會像今天這樣下去殺個威風。”
陸云川倒是睡意朦朧,閉著眼睛回答道:“沒殺,我都沒罵人。”
林潮生歪了歪頭,在陸云川懷里拱了兩下,又說:“罵人……你都不會罵人。”
說到這兒,他甚至還想象了一下陸云川罵人的模樣,給他逗笑了。
陸云川睜開眼,有些無奈地垂眸看著在自己懷里不停蛄蛹蛄蛹的林潮生,又將貼在他腰上的手往下移了兩分,在尾椎往下的兩片軟肉上輕拍了兩下。
他又問:“你還睡不睡?”
林潮生:“?”
林潮生還沒回答,下一刻就被翻身而上的陸云川壓住了手腕,隨即被吻住了嘴唇。
好了,這下都別睡了。
……
“小哥!你聞聞看,覺得這個胰子怎么樣!”
新屋,林潮生剛從養銀耳的屋子里走出來,立刻看見葉子拿著一塊巴掌大的胰子小跑過來,還將那塊奶白的胰子往他眼前湊。
最近幾天,葉子做胰子已經漸成氣候,胰子奶白奶白沒有半點的雜色,摸起來細膩厚實,在手上抹兩圈再往水里過一遍,立刻能搓出綿密的泡沫,清潔能力也很好。
葉子用它洗過沾了油污的衣裳,抹上胰子,搓兩遍就干凈了。
林潮生聞了聞,味道淡淡的,不是十分刺鼻的香氣。
他夸獎努力道:“不錯!再多做些花樣就更好了!”
葉子捧著胰子發呆想了想,擺擺頭問:“胰子還能有什么花樣?”
這個人的見識會限制想象力,葉子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只有平橋鎮。鎮上賣胰子的都是大鋪面,這樣的鋪子他都不敢進去逛,那都是鎮上富貴人家常逛的,他一個鄉下哥兒只怕弄臟人家的地板。
他沒見過,自然也想象不出來。
按理來說,這些東西該是姑娘家更有研究,但前世林潮生有個室友給自己的女朋友做過一套手工皂,找了寢室幾個朋友給他打白工。
林潮生是看著他把四塊不同的手工皂做出來的。
他回憶了一番,又說道:“村里的桂花開了,可以加些桂花,又香又好聞,鎮上那些小姐肯定喜歡。還能做紫草皂,能養膚祛痘,可以做一個專門用來洗臉的。還能用茉莉、羊奶,要是洗發皂還可以用側柏葉。”
葉子聽得瞪圓眼睛,一臉的呆樣,最后只知道說:“哇!好厲害!小哥,你懂得也太多了!”
茉莉在村里少見,但其他幾樣都是村上常有的,葉子掰著手指數,覺得很夠自己研究一段時間了。
林潮生還說:“你還可以去鎮上的幾家大鋪子逛一逛,看看人家的胰子是怎么做的。”
“唔,去過一次,人家瞧我衣裳破舊門都沒讓我進!”葉子先是耷拉著腦袋,有些悶悶不樂的,但很快又鼓足勇氣握了握拳頭,繼續說,“我下次換幾家店再看看!順便給我和小爹扯布做兩身衣裳,瞧著是快入冬,得準備著了。”
剛說完,半大的鰲拜汪汪叫著跑了出去,兩個哥兒扭頭看去,正好看見新屋院門口站了一個銀白錦衣的年輕公子。
公子著銀白衣裳,他似乎畏寒,還不到最冷的時候就已經裹起了斗篷,腰上插了一管洞簫,垂下的玉墜流蘇在斗篷下若隱若現地晃蕩著。
陳步洲朝后退了兩步,瞅著鰲拜笑罵道:“這傻狗……我才走多久啊,它都不認識我了。”
葉子瞧見來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扭頭就撲了出去。
“陳二公子!你回鎮子了?!”
第063章 炙烤鹿肉
陳步洲面色有些白, 似乎是剛病了一場,連唇色也只透著一抹極淡極淡的血色,瞧起來沒什么精神。
葉子沖前去兩眼亮晶晶地問了一句, 下一刻又歪了頭, 繼續問:“陳二少爺不是在府城找了新大夫嗎?怎么看起來……”還不如上一次見面時氣色好了?
后半句, 葉子沒敢說出口, 只蹙著清秀的眉毛咬著唇看人。
陳步洲朝人笑了笑, 答道:“那大夫確實很厲害, 說能治好我的病。這回是家里出了急事,我急著趕回來, 七天的路程硬縮成四天,路上太顛簸才又病了。”
葉子蹙著眉點頭,想問陳步洲家里出了什么急色, 可有覺得探聽別人的家事不太好,忍著沒問。
他身后的林潮生也探出個腦袋, 朝另一個人揮了揮手, “川哥!你也下山了?”
陸云川又往山里跑了一次,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山上的動物們也要開始貓冬了, 打獵更不好打了。陸云川說再去兩回, 今年就不去了, 等來年開了春再做打算。
陸云川身上是一件打獵時常穿的深灰色短褐, 袖口束了那對羊皮護腕, 身形挺拔,脊背寬闊, 是一昂藏七尺好兒郎。
他雖然空著手,但說話卻是:“我打了一只還未成年的野鹿, 要回去看看嗎?”
鹿?
林潮生來了興趣,立刻小跑前去牽住了陸云川的手,偏著頭問:“去去去!要留下來自己吃嗎?”
從前打獵獵來的獵物多是拿去賣錢,偶有運氣不錯,打得獵物多的才會留一兩只自己吃。可如今家里不缺錢,倒也能時常嘗一嘗野味兒了。
林潮生還沒吃過鹿肉呢。
果然,陸云川下一刻就說:“你想吃那就留著自己吃。”
這時,某位口腹之欲不算重,但就偏愛山珍野味的大少爺探頭探腦看了過來,咳了兩聲才問道:“那個……鹿肉啊?真一點兒不賣嗎?”
猜他是想吃了,林潮生思索片刻后又看一眼站在陳步洲身側的葉子,說道:“等會兒一起來吃吧!烤鹿肉吃!我男人做野味做得可好了!”
“我男人”本人下意識就挺直了脊背,也不說話,就那表情恨不得直接在臉上貼個小條子,就寫幾個加黑加粗的大字——“說我呢說我呢”。
閑扯了一陣話,林潮生又問了幾句銀耳的事情。
陳步洲在府城多留了近一個月,也是瞧見祝清筠做生意的,這時才贊嘆道:“那祝老板果真是厲害,你賣給她的那些銀耳,她這段時間已經全賣了出去,還是翻了五倍的價格。那量在小城小鎮怕是吃不下,但在富庶的府城卻有不少有錢人爭著搶著買呢!”
聽他說,林潮生也放心許多,這合作伙伴撐得起場子,那他在下面才能更好的發揮嘛。
說完這些,林潮生才拉著陸云川朝外走,邊走邊回頭看,還沖葉子擠了擠眼睛。
說道:“那我們先回去了!你們聊吧!哦,葉子,待會吃飯叫上田嵐叔一起啊!”
葉子乖乖點了點頭,等著人走后才和陳步洲面面相覷,好半天才紅著耳朵小聲問了一句:“要,要去村里逛逛嗎?村里的桂花開了,我打算去摘些回來做胰子。”
陳步洲驚道:“你還會做胰子?”
瞧陳步洲吃驚的樣子,葉子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地歪了歪頭,手指攪在一起扣弄,“就……胡亂做做的。唔,你要去逛逛嗎?”
他歪著頭,領口露出一截紅色的絲繩,是穿了那枚小羊玉墜的繩子,如今被他貼身戴在了身上。
陳步洲恍惚間瞧到一眼,隨即又立刻移開了視線,一副端端正正目不斜視的君子模樣。
“逛,可以逛逛。”
說著,陳步洲的手似乎無處安放,下意識攥住了洞簫一端垂掛的玉墜子上。他將那只白兔墜子捏在手心,用手指細細摩挲著,一抹鮮紅的流蘇從指縫間漏出,襯得他一身白衣更潔凈無塵。
那流蘇紅得顯眼,與葉子掛在脖頸的那根絲繩一樣艷。
葉子點點頭,又轉身朝屋里走了去,向正在給小石頭喂羊奶的田嵐打了一聲招呼,又才提了小竹籃出門。
……
另一頭的林潮生和陸云川兩人。
林潮生走在陸云川身邊,抄著手搖搖晃晃地走直線,偶爾有年輕的小哥兒路過,他還朝人吹口哨,惹得人家小哥兒紅著臉跑開。
陸云川木著一張臉伸出手把花蝴蝶般的夫郎抓了回來,牽在手里。
林潮生由他牽著,歪頭問他,“你怎么會和大少爺一塊兒過來?”
陸云川答道:“正好碰到他在山腳下轉悠,我猜他是去找人的,就把他領過去了。”
這句“找人”,找的是誰,自不必說了。
林潮生點點頭,又說:“剛回鎮上就趕來找葉子了,他果然動機不純!”
陸云川沒說話,只扭頭看了撇嘴的林潮生一眼。
兩人走到了山腳下,路過岑家門前又聽到里頭一陣摔摔打打的聲音。
林潮生眼睛一轉,停在門口抻著脖子朝里悄悄看。
李蘭心抱著肚子坐在院子里,也不知她懷了幾個月的身孕,如今的肚子總算有了些微微的弧度。
她坐在一張竹搖椅上,慢悠悠晃著,懷里包著一碟炒瓜子,一邊磕一邊朝里頭喊:“娘!我今天要吃肉,昨兒提回來的肉割一半下來做紅燒肉吃吧!”
沒了敢提刀弄棒的葉子在家,岑婆子的腰桿似乎又直了起來,敢和人對罵了。
她豎著眉毛沖人罵:“吃吃吃!哪家的媳婦有你這么貪吃的!張嘴就是要割一半!”
李蘭心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她,只朝著躲在屋里的岑大為高聲喊:“岑大為,別在里頭躲死了!趕緊和你娘說說,今天桌上要是沒肉,我明兒就回娘家吃去!”
這話說的,不就是明明白白說了要回娘家告狀嗎?
岑大為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又是嘆氣又是煩悶,最后只對著岑婆子喊,“娘!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天天吵吵嚷嚷的,真是不嫌煩啊!”
他是嫌煩了。
所以又想像之前那樣躲到鎮子上去,可這次沒了人肯貼錢養他,兩天就花光了所有銀子。不僅如此,他還碰到李鐵匠父子徒弟幾個,瞧他不在家照顧懷孕的李蘭心,竟還跑到鎮上來瀟灑,又把人揍了一頓攆回了溪頭村。
岑大為也是悔啊,早知道是過的這樣的日子,他做什么非得娶李蘭心呢?
李家是有錢,也給李蘭心貼補了銀子,可那銀子在李蘭心手上,他如今是一個銅板也摳不出來啊。
岑婆子更悔。
前頭幾個月她兒子不在家,只得她一個孤苦伶仃的,那時候葉子是性情大變,再也欺負不得,可只要凡事不招惹他,他也不會搭理你,反倒是每天有飯有菜送到桌子上,不會真不管你死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什么臟活臭活都扔給自己。
哪像如今啊,娶了個媳婦回家供著,她這個做婆婆的還得給兒媳洗衣裳做飯!造孽啊!
岑婆子也是悔啊,就恨當日鬧起和離自己沒勸上兩句。
林潮生躲在門口看熱鬧,瞧著里頭的動靜漸漸小了,他才直起身繼續往前走。
一邊走,還一邊搖頭可惜道:“今天還是沒能打起來啊。”
陸云川被他這一句逗得笑出聲,最后拉著林潮生回了家。
院子里放著一頭小鹿,兩只大狗一左一右趴在邊上,都聽話地沒有上前去。
就是二黑瞧著有些可憐,它眼巴巴瞅著,大張著嘴巴淌口水,地下已經濕了一大片。
陸云川把一整只鹿提了起來,走前還推了緊跟上來的二黑一把,低聲訓道:“躲邊去,等會兒又少不了你的!”
二黑這才在原地轉了兩圈,又依依不舍地趴了回去。
至于大黑……大黑的耳朵悄悄豎了起來,它小心翼翼看一眼被打開的院門,狗狗祟祟溜了出去,不知道是去找狗兒子還是去找狗媳婦了。
林潮生還喊呢,“大黑又跑了!”
陸云川回頭望一眼,只說:“不管它,到了飯點自己會回來。”
林潮生嘆一口氣,又到新搭好的騾子棚下頭摸了摸青花騾子的耳朵,夸獎道:“還是我們千里馬最懂事啊!”
騾子咴咴兩聲算是回應。
剛說完,身后的陸云川喊道:“潮生,過來給我搭把手。”
林潮生立刻收回手,屁顛屁顛跑了過去。
這只鹿不算大,一只鹿腿大概不夠五個人吃,但若要兩只又怕是太多了。林潮生讓陸云川卸下一條腿,也割了些肉,打算串起來烤著吃。
串肉的鐵簽子是從陸云川捕獵工具上拆下來的,陸云川眼睜睜看著林潮生搗鼓,自己從前寶貝的捕獵工具被拆得四分五裂,又洗干凈拿來串肉。
他一句話沒說,最后還擔心林潮生戳到手,伸手幫他串了大半。
“哥,聽說鹿肉是大補!”
林潮生一邊忙活,一邊說話,他說完還擠眉弄眼朝陸云川下面瞟。
陸云川:“……”
有時候陸云川也不理解,好好一個哥兒,為什么能青天白日的大咧咧說這些。
陸云川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說道:“那你多吃些,晚上不會昏得太快。”
林潮生瞪他,反駁道:“誰昏了!睡昏了!我那是困的,是睡過去的!誰都像你似的,一個全自動打樁機,都不用充電的。”
陸云川:“……”
陸云川不太明白什么是“全自動打樁機”,但直覺不是個好話。
他正猶豫要不要問的時候,身邊的林潮生又說話了,“沒事,今天多補點兒,晚上你也別做打樁機了,咱可以合體做個難舍難分的楔子①。”
陸云川:“……”
陸云川這回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扭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潮生,但顯然林潮生不羞不臊,半點兒沒有臉紅。
夫郎反似個百經百戰的老油條,這倒惹得陸云川紅了耳廓。他暗惱地抬手在林潮生另一邊的臉頰又掐了一把,這回用了兩分力道,給人都掐紅了。
笑鬧了一會兒,鹿肉也收拾好了,直接在院子架了架子開始炙烤。
沒多久,葉子父子和陳步洲也來了。
這哥兒沒什么心眼,進門就抱了一束金燦燦的桂花枝小跑到林潮生跟前,亮著眼睛道:“小哥!你快看!是陳二少爺給我摘的桂花!”
林潮生抬頭瞧一眼,又看一眼身后的陳步洲和田嵐。
葉子沒什么心眼,但田嵐到底是經了些閱歷的,看著葉子的目光里隱著些擔憂。
林潮生收回視線,半是認真半是調笑著說:“爬樹比猴子還利索的人,還要別人幫你摘花啊?”
葉子紅撲撲一張臉,下意識朝陳步洲看去一眼,又急急忙忙擺著手說:“我不是猴子!我我,我只會一點點!”
是這枝長得很好的桂花生得有些高,桂樹枝桿又偏細,葉子根本不敢往上爬,但他又實在喜歡,停在樹下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大概是被陳步洲看出來了,伸手幫他摘了下來。
陳步洲也笑了兩聲,他穿著白衣,面色也白,似乎只有笑起來才添了兩分鮮活氣息。
葉子的臉更紅了,立刻扯著林潮生跑遠些去忙活。
林潮生一邊給鹿肉刷料,一邊問:“逛村子好玩嗎?”
葉子先是隨口答道:“村子經常逛,有什么好玩的,倒是摘了很多桂花,明天可以開始做桂花胰子了!我還給陳二少爺看了我的做的胰子,他說做得很好,還說桂花胰子里面能加些蜂蜜,府城里就有這樣做的。”
好好好,雖然沒開竅,但顯然已經三兩句離不開“陳二少爺”了。
林潮生只好又問:“在村上有沒有遇到什么人?”
葉子語氣一頓,顯然是真遇上了。
葉子朝林潮生湊近,小聲道:“在蘆葉河邊遇到林金珠了。”
林金珠是林錢氏的小女兒,今年十六歲,人如其名,寵得似珍珠寶貝。
不過那也是在林家還沒有分家,原主還沒有嫁出去的時候。
那時候林家的家務有人分擔,她這個小女兒平日里就和村里的小姐妹摘摘花,踩踩水,整日閑玩。今天一起編一編頭繩頭花,明天聊一聊鳳仙花染的指甲和紅藍花做的胭脂,日子過得比好些鎮上的姑娘還要舒坦。
但后來,原主落水重病被家里打發了出去,家里大哥又和爹娘不合鬧起了分家,分擔家務的人瞬間沒了好幾個,她這個嬌滴滴的女兒只能接手家里的家務了。
這不,這回就是林金珠趕了家里的鴨子回家,她嫌臟,一路提著裙擺,翹著蘭花指捏著根柳條趕鴨子。十多只鴨子不聽話,東跑兩只西跑兩只,搞得她手忙腳亂險些氣哭了。
林家笑話最多的就是林錢氏,林金珠的名字倒是很少聽說,聽葉子提起林潮生才好奇問道:“遇到她發生什么了?”
若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兒,葉子肯定不會提起的。
聽林潮生一問,葉子立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他又怕惹人注意,趕忙捂了捂嘴。
他捂著嘴甕聲甕氣說:“她趕著鴨子正要回家,路上見到陳二少爺,眼睛都亮了,想要上前打招呼。但陳二少爺怕雞鴨,嚇得他臉都白了。”
葉子不是個擅長交談的人,本來挺有趣的事情被他一說,好像就平平無奇了。
林潮生沒什么反應,反而在心里嘀咕:說別人眼睛都亮了,見了陳二,眼睛最亮的人就是你了!
不過他想了想那個畫面……大概還是有幾分滑稽的。
從前林金珠在家里的日子過得悠閑,她娘也把她當做鎮上的姑娘養著,不讓她做粗活重活磨粗了手腳,還想著給她找個鎮上的好親事。
林金珠養得好,吃得好,穿得好,在村里可算是一枝花了。
她又從小被親娘灌輸,以后要找個鎮上的有錢人家的觀念。她漸漸也以此為目標,看了陳步洲,瞧他穿得雖素凈卻用著錦緞料子,尤其還生了一副端正玉面的好模樣,可不就是她從小的目標嗎?
她當時眼里只有陳步洲,完全沒注意到他身邊的葉子,立刻捏了柳條提著裙子搖搖晃晃走過去,一步一步走得嬌嬌俏俏。
一聲“公子”還沒喊出口呢。
陳步洲已經看見跟著她跑過來的一群鴨子,耳朵里什么人聲也聽不見,只有一聲又一聲的“嘎嘎嘎”。
他嚇得用葉子身后躲,本來就不好的臉色一瞬間更是蒼白如紙了,高聲大喊:“別過來!別過來!”
林金珠哪里知道他怕尖嘴的禽類,還以為他是叫自己別過來呢,還似躲洪水猛獸一般,立刻丟了柳條傷心地跑了。
陳步洲連她長什么樣子都沒有看清,只瞧見一群鴨子又“嘎嘎嘎”叫著追著她跑遠,這才松了一口氣,可算是又活了過來。
經了這事兒,林金珠很是傷心了兩天,等她緩過來才打算振作心神,再出門去偶遇這位富貴又好看的公子時,才得知他已經離開了。
那都是后事了,此刻最要緊的還是烤鹿肉。
陸云川擅長這些,陳步洲又是個愛吃野味山珍的,對此道也有些研究,倒勞得他一個大少爺撩了袖子和陸云川一起烤鹿肉,還聊上了。
兩個男人在府城也是相處了半個多月,那時候相處不多,最多只算是點頭之交。哪能想到回了村,還因為怎么烤肉聊上了,還聊得很投機。
陳步洲說:“鹿腿好吃,鹿肉若是片成薄片,烤起來也好吃,做煙熏的也好吃。”
陸云川則說:“我留了兩條,就打算做煙熏的。”
陳步洲又問:“你用的什么調料?”
陸云川老老實實答:“尋常調料腌的,不過山里有種果子適合烤肉,再抹一層蜂蜜味道會更好。”
陳步洲點頭:“這倒是沒吃過,可以嘗嘗看。我家廚子做的都是辣料,味道是真不錯,就是常吃也膩。”
辣料?
林潮生還吃辣,立刻朝這邊看了過來。
陸云川也立即問:“什么辣料?”
他這人有股子莽勁兒,完全沒有想到這些獨家料子是不外露,直接就問了出來。
陳步洲倒不在意,還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吃著不錯,辣而不辛,反倒很香!下回給你帶些!”
陸云川也投桃報李,“好。鹿肉多,也分你一只鹿腿帶回去。”
林潮生也難得看陸云川和外人這么多話,悄悄笑了兩下,又扭頭看葉子,想要和好朋友來一點眼神交流。
好朋友本人根本沒看他,眼巴巴瞅著烤肉架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好香啊。”
林潮生:“……”
烤鹿肉確實很香,幾人分著全吃了,吃得滿嘴流油,兩只狗子也各自分了一大塊好肉,叼進狗窩里啃了起來。就連田嵐懷里一向乖乖巧巧的小石頭都被這香味饞得癟嘴哭了兩聲,田嵐哄了好一陣才哄好。
日頭西落,院里一片歡聲笑語。
當日吃完飯,陳步洲又回了鎮上,一連幾日沒了消息。
葉子惦記了兩天,漸漸也沒再整日把人掛在嘴邊,靜心研究他的桂花蜂蜜胰子了。
這幾天,村里也出了兩件大事。
一個是里長家的方劍玉,他此次院試考中了秀才,名次只排在中間,但從此也是脫了白身,十年寒窗才不算苦讀了。
這自然是一件大喜事,村里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過一個秀才了,喜得里長一家是又哭又笑。
方泉也是喜不自勝,當日就說要擺酒慶祝,請了村里所有人都去吃喝玩耍。
方劍玉有了好消息,那與他一同考試的林章文自然也有了結果。
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村里兩個讀書人,里長家的兒子一向低調,從不吹噓文學。但林家的就常愛吹牛夸嘴,說她兒子多么多么厲害,多么多么神才,那是鐵定要考狀元做大官的!
村民們半信半疑,想著吹得這樣厲害,就算考不中狀元考個秀才也不難吧。
哪成想,里長家的方劍玉中了,林章文卻落了榜。
不但落了榜,還被學臺懸牌批責,說其“文理淺,政不通”。
第064章 方家吃席
方家的酒席上, 十多桌人聊得熱火朝天。
一個婦人一邊搶菜,一邊說:“你們說,今天林家人會來嗎?”
又有一個夫郎往碗里塞了滿滿的肉菜, 隨口答了一句:“不能來吧?哪好意思來啊?”
也要嫌這話題晦氣, 立刻瞪了一眼的大嬸子, “說啥不好啊, 非提那家人, 也不嫌晦氣!有這功夫, 還不如多吃兩筷子菜呢!”
……
自家出了個秀才郎,在村里也是獨一份的, 方泉自然是高興驕傲,歡歡喜喜辦了這場好席面,還找屠夫買了半扇豬肉, 又請了村里擅長做席面的婦人,桌上的菜那都是實打實的好肉好菜, 吃得村人們心滿意足。
村里的席上有搶菜的習慣, 不管男人女人還是小哥兒,只要菜端上桌,立刻幾筷子下去就沒了大半。也不是沒人想裝斯文, 可動作慢了一步, 那好肉好菜可就全被別人搶走了, 難得吃一回席, 總不能還餓著肚皮回去吧?可不就得多撈兩筷子肉菜了!
不過幸好林潮生和陸云川是跟葉子父子以及曹大娘一家坐在一桌的, 這些時日過去,三家人的關系更親近了, 一桌吃菜也沒有搶著伸筷子,都吃得慢條斯理的。
陸云川甚至還跟著曹大娘的男人和大兒子喝了兩杯水酒, 里長這回也是下了血本,去鎮上買了兩壇子淡酒回來,不是什么好釀,只喝個痛快盡興罷了。
漢子那幾桌上有人吆喝喊了起來,“方秀才,您這趟參加考試可發生了什么趣事兒?給大家伙兒也說說唄!咱還沒聽過讀書人的事兒呢!”
同是讀書人,方劍玉和林章文都不常在村子里,兩人都是在縣里的平蒼書院讀書,偶爾農忙或逢年過節才會回村。
在村里遇到,那林章文自詡是個童生,向來傲慢不遜,不愛搭理人。
但同為讀書人的方劍玉則完全不一樣,他回了村就換上村里人常穿的短褐,也每年都在農假時趕回家幫忙地里的活計,那鋤地開耕的活兒可是半點兒不含糊,見了人也全無架子,阿叔阿嬸喊得勤快。
也因著這樣,雖然方劍玉已經考中了秀才,仍有人敢找他打聽閑聊。
村里沒什么男女避諱,除了分桌吃飯方便漢子們喝酒外,該聊天還是一塊兒聊天。
聽了那漢子發問,旁桌就有一個婦人哈哈大笑起來,先說道:“那書生考秀才能有什么趣事啊!這考場上肯定嚴格得很啊,說不定話都不準說呢,還能有什么事?”
哪成想方劍玉還真端了碗站起來,一點兒讀書人的架子也沒有,竟扒拉了兩口菜就開始說道:“還真有!”
他琢磨琢磨,一件件掰開了細細講起來,似乎一籮筐的話忍了很久,如今可算找到了能傾訴的地方,一張口就滔滔不絕。
“這回考場上有個‘三代同考’的趣事兒!那家人似乎是姓楊,爺爺、父親、孫子都一塊兒考秀才呢!倒惹了些笑話!其中那孫子都二十好幾了,當時還笑話等他兒子大了,說不定還能‘四代同考’!”
“還有那些衙役,可是害了不少人!上頭規定衙役往下三代不能參加科舉,有些衙役就心懷嫉恨,給考生賣的水里摻了料。有些考生喝了這水,還沒考就開始鬧肚子!因此耽誤了考試,實在是可惜可惜啊!”
“還有個考生,實在是個狷狂人物!他文章做得洋洋灑灑,卻把前人批判一通。考官訓他目中無人,太過狂放。放榜后,他竟是半點兒不在乎,還說‘這當官也沒什么意思,做個狂人有何不好’!”
席上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對于他們這些常年在田地里刨食的人來說,也是難得聽一回讀書人的事兒。
有人驚訝咂舌:“祖孫父子三個人一起考啊……考這么多年,就沒一個中的?”
還有人羨慕得直嘆氣:“供三個讀書人……他家一定很有錢吧!”
也有那倒吸一口氣,覺得有些滲人的,“哎,這當衙役可是頂好的差事了,咋還不知足想著害人呢!”
再有人跟著評價,“狂,真是太狂了。”
最后還是那人繼續羨慕,嘆氣嘆得更深,接著說:“這么囂張……他家一定也很有錢!”
……
林潮生在一旁聽著,也覺得有趣,吃飯的速度都慢了好些。直到陸云川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豬頭肉,又敲了敲他的碗沿,林潮生才回了神繼續吃飯。
葉子對這些倒沒什么興趣,而是稍稍往前趴了趴,對著曹大娘小聲問:“曹大娘,方二哥什么時候回來啊?”
倒不是他急著見方柳生,而是著急他帶出去的皂丸,想知道這生意到底好不好做。
二兒子出門向來歸期不定,曹大娘也不確定,只掰著手指數了數,說道:“這嬸子真是不清楚,算算也快了吧。柳生出門跑貨郎從不會超過一個月,這都有二十天了,應該也快回來了。”
葉子點頭,又小聲說:“我做了羊奶皂,可以給小娃娃洗澡,我阿弟都在用呢!待會兒嬸子也拿一塊回去,給二蛋用!”
這皂丸的生意托給了方柳生,想來以后胰子的生意也要交給他幫忙,所以葉子做了什么新皂丸、新胰子總不忘給曹大娘家送一些過去。
當然了,最先送的就是他親親小哥了!
林潮生接了他兩塊蜂蜜桂花胰子,還打趣呢,說他以后再也不用花錢買胰子了。
別的都好,就是桂花味太香了,讓林潮生時時覺得自己是個香噴噴的花仙子。
在方家吃完飯,又同里長道了別,幾人結伴往家里去了。
這趟席吃得痛快,席上也沒有討嫌的人,林家的沒來,岑家的也沒來,很是得了一場安靜。
而此時的林家卻不太安寧了。
自上回在祠堂挨了罰,林錢氏躺了有半個月,最近幾天才算完全好了。
她去地里掐了一把菜,一邊走一邊忿忿不平地嘀咕。
“考個秀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兒子只是這回沒發揮好!等著吧,還指不定誰先考上舉人呢!”
“考了個秀才就牛氣得跟什么似的!還裝闊擺酒!呸!得意什么啊!”
“都說窮秀才窮秀才,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呢!”
……
她一路上都罵罵叨叨的,回了家又瞧見院子里的大盆里泡了滿滿的衣裳,還一件都沒洗。
林錢氏氣壞,把懷里的菜籃子砸在地上,撩袖子叉腰喊道:“金珠!林金珠!你個死丫頭,你又跑哪兒躲懶去了!”
沒人答應,倒是屋里的林田山一瘸一拐走了出來。
有些日子不見,林田山的神色十分難看,臉色灰暗,頭發也亂糟糟的,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陰沉沉。
他眼角下拉著,抿著嘴狠狠瞪了林錢氏一眼,罵道:“你嚷嚷什么!還不滾去做飯,你想餓死老子!”
林錢氏對上他也是頓了頓,沒敢接嘴。
近來林田山的脾氣很壞,整天罵天罵地,惹急了他還直接動手。林錢氏在外頭潑辣嘴毒,可在屋里對上自己男人卻是不敢硬來的,也是強忍著脾氣。
林田山瘸了一條腿,是那日被陸云川踹的。
他在祠堂挨的棍棒傷都養好了,就這條腿不知落了什么暗傷,大夫說怕是好不了了。
自個兒落了殘疾,他總覺得是林錢氏愛惹是生非,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吵著鬧著非得去林潮生的新院子看一看,他怎么會被抓到,又怎么會被陸云川踹廢一條腿。
他自然欺軟怕硬,不敢找踹傷他的陸云川,也不敢找下了命令要打他板子的里長,只敢在家里對著自個的婆娘發怨氣。
也因為他腿傷的事情,林錢氏多少有些心虛,不敢和他對著來,這幾天是忍了又忍。
她沒找著林金珠,又被林田山罵了幾句,憋著一肚子火進了灶房,氣沖沖開始生火做飯。
不過林錢氏卻沒急著炒菜,而是燉了一碗糖水荷包蛋,提著心端出門。
她走到林章文的房間,輕輕拍了拍門,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話,“章文,是娘啊,娘給你做了碗荷包蛋!”
過了一陣,門從里面打開了。
林章文蓬頭垢面站在門口,衣襟凌亂,眼睛赤紅,看起來就像是一夜沒睡一樣。
他小聲喊了一句,“娘。”
這一聲立刻把林錢氏喊得紅了眼睛,連忙拉著林章文的手進了屋,軟了語氣哄道:“我的兒啊,可千萬別慪氣!這回不中,下次還能再考啊!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若說此次林章文落了榜林錢氏有沒有失望,她自然極其失望,尤其在知道方家那個死小子考中秀才后,更是失望至極。
可瞧見如今林章文灰心喪氣,全無斗志的模樣,那點子失望立刻就煙消云散了,此時滿心滿眼只剩下心疼。
她二兒一女,只有這個會讀書的狀元苗苗是當著心肝寶貝養大的,家里的活計從來舍不得他沾手,一心只求他讀書考取功名,好光耀門楣。
現在看見林章文赤紅著眼睛,頭發也亂著,衣裳更像是一夜沒有打理。
她這兒子最注重形象,這時還穿著昨日的長衫,頭發也沒梳,顯然是傷心壞了。
林錢氏心疼說:“兒啊,千萬別氣餒!一次考試罷了,這回不中下回保準高中啊!你今早就沒出來吃飯,娘擔心得很,快快快,剛煮好的荷包蛋,趕緊趁熱吃了!”
林章文頹廢耷拉著腦袋,一臉心灰意冷的模樣,聽了林錢氏的話也是搖頭,只說:“兒子就是想不通……這回考試明明答得十分順手,怎么就……就……就連方劍玉,他整日寫閑書,沒一天心思花在功課上,卻考得比我好!兒子實在是沒臉見人了。”
說著說著,眼睛都更紅了,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林錢氏連忙說:“那方劍玉指不定做了些什么勾當呢!寫那種臊人的書,夫子都能包庇他,指不定這回又是走了什么門路!他哪有我兒聰明!”
林章文仍是搖頭,又紅著眼看向林錢氏手里的糖水荷包蛋,說道:“娘,是兒子不孝,讓你和爹失望了。這蛋還是娘吃吧,娘身上的傷也才剛好,合該吃些雞蛋好好補補!可恨那日我不在村里,否則豈會讓外人欺負我爹娘!”
林錢氏瞧他貼心懂事,更是感動得落了淚,又忙說:“娘給你煮的!娘不吃,你吃!”
林章文還是搖頭,一副霜打的白菜樣兒,半死不活地說:“那給爹吃吧,爹近來也不好受……可惜我這次沒有高中,若我當了秀才就能幫爹報了這次的仇!兒子實在是不孝啊!哪還有臉面對爹娘!”
說著說著,他更是提袖抹起了眼淚,像是羞愧難當。
林錢氏又著急安慰:“章文莫著急,那考秀才多考兩次也是常有的事兒啊!你等下回,下回肯定中的!我兒子最聰慧,這次……這次肯定是里頭有些彎彎繞繞抹了我兒的功名!就連方劍玉那樣的都能考中,誰敢說里頭沒水!”
她安慰了好幾句,又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手里那碗糖水荷包蛋自然是留在了小書桌上。
林錢氏前腳離開,林章文后腳跟了兩步,反手把門關上。
他松了一口氣,臉上的頹意懊惱之色立刻就垮沒了,又抬手隨便擦了兩把淚,轉身幾步朝里頭走,從被子底下摸出一本小冊子,翻開了坐在書桌前繼續看了起來。
他一邊看,還一邊捏了湯匙挖荷包蛋吃。
看的是什么?
嘿,抱玉山人的《夜燈迷情錄》。
林章文一邊看,還一邊嘖嘖想著:雖然方劍玉這家伙不要臉皮,竟偷摸寫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但里頭故事卻實在精彩。
若他也得一位書中這樣的長明燈娘,雖是精怪,卻也是個美若天仙的精怪啊,有如此絕色紅袖添香,何愁他科舉不中呢?
林章文美滋滋想著,恨不得今晚上就夢這個美人兒了。
至于他剛剛和林錢氏說的話?
哦,裝的唄。
林錢氏可不知道她的寶貝心肝兒子演了她一出,她剛從林章文屋里出來就看見林金珠回來了,手里也挽著一個竹筐子,垂著腦袋有些沒精打采的。
林錢氏瞧了她就來氣,沖上去掐林金珠腰上的軟肉,罵道:“死丫頭!你跑哪兒去了!衣裳也不洗,飯也不做!你想把你爹你哥都餓死啊!”
林金珠嬌氣得很,立刻被掐得紅了眼睛,眼淚珠兒就滾了出來。
她竹筐里裝了些雜七雜八的野菌子,各樣顏色的都有。
林金珠委委屈屈抹了把眼淚,又才悶悶說道:“娘!你咋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氣啊!”
說罷,她又扯著林錢氏說,“不是你教我的?要放亮眼睛找個有錢人家嗎?到時候嫁了人也好貼補娘家么?”
這話確實是林錢氏教的,還是從小就教。
林金珠小時候什么也不懂,也和村里普通人家的的小姑娘、小哥兒、小漢子一塊兒玩耍過,還給他們分糖吃。村里沒什么男女大防,尤其那時候年歲也不大,村里的孩子們都是一起玩大的。
但她娘嫌棄那些人家太窮,生怕帶壞了自己姑娘。
發現林金珠拿了家里的飴糖出去哄小漢子,可把她氣壞了,扯著閨女挨家挨戶找了去,把那些人家狠罵了一通。林金珠在一旁聽著也是嚇壞了,哇哇大哭,此后再不敢找那些孩子玩耍了,那些孩子們見了她更是躲得快。
此后林錢氏就常給她灌輸一些奇奇怪怪的觀念。
要和家里蓋了青磚瓦房的小姑娘們一塊兒玩,長大了一定要找一個有錢的郎君,有了錢也得記得娘家,常貼補兄長,那兄長是要考學當官的,做了官老爺才能庇護她這個妹妹。
她從小就聽,那觀念都根深蒂固了,就是拿了鋤頭都挖不斷根。
這時聽林金珠提起,林錢氏也板了臉,冷著面孔質問:“咋?還說錯你了?是讓你找個有錢人,可你出去鬼混,和找有錢人有什么關系?你就是躲懶!不想洗衣裳做飯!”
林金珠也板著臉,和林錢氏認真說道:“娘!真不是!”
“娘,你還記得前段時間來咱村里那個富家少爺不?就岑葉子帶著在村里閑逛那個!我都打聽過了,那是東邊莊子上的少爺!人家可有錢了!咱村里好多人家田地不夠種,都是佃的他家的田!”
“我可打聽清楚了!那少爺愛吃山珍,就因為這個才認識常上山采野果菌子的岑葉子的!要不然,就憑岑葉子一個鄉下哥兒,能認識那樣的富貴人家?!”
聽女兒說得有鼻子有眼,林錢氏還真有些心動了。
從前生哥兒還在,家里的活兒都是他做。把他嫁給陸云川后,做飯洗衣裳的活計也是大兒媳婦做。可大兒媳婦不安分,攛掇著大兒和她離了心,又分了家,這一堆一堆的家務才沒人分擔了,否則林錢氏也舍不得讓她小女兒做的。
她心里還是計劃著給林金珠看個鎮上的有錢人家,那鎮上人家講究多,喜歡手腳細嫩的。
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讓林金珠做飯洗衣裳,只擔心磨粗了手腳找不到好人家。
這時聽林金珠說起,她也來了心思,趕忙問:“那你見著那位公子沒?”
那日陳步洲在村里和葉子玩逛,可是好些村人都看到了。
那富家公子雖然只穿了素色衣裳,但料子、飾物都是村里人從沒見過的好,這事兒當時還惹得人議論了一番,有不少八卦好奇的甚至找到葉子打聽起來。
林錢氏記得這事,她一想,自己女兒說得也有道理。
就連岑葉子一個沒什么見識的鄉下小哥兒都可以和那位大少爺交好,憑什么她養得嬌俏妍麗的女兒不行呢!
她當即就問了起來,卻見林金珠頹喪地垂了垂挽竹筐的手,搖頭道:“沒見著,聽說他回鎮上了。”
林錢氏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拍著林金珠的胳膊鼓勵。
又說:“沒事!這回是沒見著,等他見著了哪里會不喜歡?我閨女生得花容月貌,整個村兒再找不出這樣標致的姑娘!娘信你,可得扒上這富貴人家,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了!”
林金珠確實生得不錯,但若說花容月貌還是夸張了,頂對稱得上一句“小家碧玉”。
況且村里許多姑娘都要忙著家里干活,做飯洗衣喂豬喂雞樣樣不能少,農忙時還得和大人們一起下地,插秧、打谷、收花生包谷,一樣不能落下,少有養得細皮嫩肉的。
林金珠又從小養得嬌氣,重活臟活一概不讓她沾手,這般養著自然比其他姑娘生得俏。
這時,屋里又傳來一聲怒吼,是林田山的聲音。
“臭婊子!你還不燒火做飯,你想餓死誰?!”
母女倆都是嚇得一抖,剛還咬了咬牙想讓林金珠回屋好好打扮打扮,好給家里帶個有錢女婿的林錢氏也不說這話了。
她拍了拍林金珠的手,嘆著氣說:“好姑娘,娘要去做飯了!你快把衣裳洗著,就這一回,洗完了給手上厚厚抹層膏子!你爹如今脾氣暴躁,要是等他出來瞧見盆里的衣裳還放著指定要生氣的!”
說罷,她也來不及等林金珠回話,伸手就拿過林金珠手里的竹筐子,急急忙忙朝灶房走,嘴里還說:“反正也送不出去,今兒就炒了吃吧。”
林金珠想說話,可又想到最近幾天阿爹的脾氣,也不敢說了,悶悶坐到小板凳上,高高撩起袖子開始搓衣裳。
這左躲右躲,還是沒能躲過啊。
*
今天村里人多是去方里長家吃了一頓好的,個個吃得肚兒滾圓才出門。
林潮生沒急著回家,而是拉著陸云川去了新屋,想要例行觀察一下棚里的銀耳。
等他觀察完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看見曹大娘小跑著過來。
她跑得氣喘吁吁的,手撐著院前的竹籬笆,又是喘氣又是笑。
葉子瞧見了,還以為是外出當貨郎的方柳生回來了,趕忙也跑了出去。
但很快曹大娘就說了話,不是因著方柳生找來的,而是因為她隔壁的林家。
那林家的人真是沒一天消停的,瞧吧,又開始鬧笑話了。
曹大娘大笑著說:“你們猜猜!那林家今天又出啥事了?”
林潮生和葉子齊齊整整地搖頭,陸云川倒不怎么關心,聽了一耳朵后就又坐了回去。
曹大娘抱著肚子是哈哈大笑,直說道:“他家吃炒菌子,也不知道是撿了有毒的還是沒炒熟,給吃壞了!又是吐又是拉的,一家人都癱屋里了!”
第065章 趕臘月集
“吃了毒蘑菇?”
這消息讓林潮生也驚了一跳, 就連乍一聽發現不是方柳生消息而有些失望的葉子也來了精神,歪頭動了動,目光已經不自覺朝曹大娘身上瞟了。
曹大娘笑得直拍大腿, 眼淚花兒都冒了出來。
她擠了擠眼睛才繼續說:“誰曉得哦!不知道是吃了有毒的菌子, 還是好好的菌子沒炒熟?”
她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又覺得這事兒實在不像鄉下人能干出來的, 那春天秋天村里的婦人夫郎誰沒去山里討過菌子?哪有不認識毒菌子的?
她又說:“不過咱溪頭村說來也是三面環山了, 那挖野菜掰筍子撿菌子不都是從小就會的嗎?咋還有人不認識毒菌子?還有人炒不來野菌子呢?瞧吧, 險些吃出個好歹來!”
曹大娘剛從方里長家的大席上離開,也才回家坐了沒一會兒, 正打算給她孫子二蛋縫制冬衣呢。
那衣裳剛縫到一半,她孫子嚇得哇哇叫著跑了進來,說隔壁的林家人都抽羊角風了, 一個個都在地上爬!
抽羊角風,抽得在地上爬。
曹大娘活了幾十年了, 還真沒聽過這樣的新鮮事兒, 她好奇地想要牽著孫子出去瞧瞧,哪知道二蛋被一家瘋子嚇壞了,癟著嘴不肯去。
她放了針線簍子, 自個兒去了。
一去才發現, 哪里是抽了羊角風?那是吃了不能吃的野菌子, 人給吃壞了!
尤其是林家那個狀元苗苗, 他爬到院角的石磨上坐下, 像是已經意識不清醒不認人了,瞧見自己后就揮了揮袖子, 指著喝道:“堂下何人!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曹大娘:“……”
他這頭過夠了官癮兒,他老爹老娘卻是拉得臉都青了, 才從茅房出來沒兩步又一瘸一拐地捂著肚皮鉆了回去。
這可把曹大娘逗得大笑。
不過笑歸笑,曹大娘也聽說有的菌子毒性很大,能吃死人。
她雖然討厭這一家人,但也沒到見死不救的地步,立刻就去拍了林錢氏大兒子林茂樹家的房門,但喊了好幾聲都沒把人喊出來。
這回倒不是林茂樹夫妻倆又裝死不出門,而是真湊巧去了鎮上,一家三口都不在家!
沒得法,曹大娘雖然笑得厲害,卻也擔心出事兒,喊了自己的大兒子去請了村醫白斂來看病。
這時候白哥兒怕是已經到了林家院子,曹大娘也覺得這事兒好笑,又專門跑來給幾人講笑話了。
常年在山上摘果子挖野菜撿菌子的葉子難以理解,他真誠地問道:“他們不認識有毒的菌子嗎?”
曹大娘笑了兩聲,又說:“那誰曉得啊!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就住在山下頭,每年村里討了菌子去鎮上賣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咋還有村里人不認識毒菌子的?”
葉子也是認同地重重點頭。
他就是那個經常在鎮上賣菌子的人,除了他,每年春雨秋雨后,上山撿菌子挖野菜的人也是不少。只是他做得多了,熟能生巧,撿的菌子都比別人多!
此時,某個不認識毒菌子的村里人默默不說話了,并且往陸云川的身后躲了躲。
陸云川瞧林潮生心虛得眼神胡亂瞟著,又往自己身后躲的樣子,更是忍不住笑了兩聲。
他剛聽林家的笑話都沒笑,瞧了夫郎的模樣卻笑得開心。
曹大娘講完了笑話,又說要回去給孫子縫衣裳,轉頭離開了新屋院子。
她回去前還去林家瞧了一眼,白斂正在給幾人灌藥催吐。
那是一盤菌子炒肉,不管是山珍還是葷肉,都是家里的漢子們吃得最多,因此林田山和林章文是癥狀最嚴重的。反倒是林錢氏和林金珠此刻已經清醒過來,只是臉色蠟黃,瞧起來像風干了好幾天似的。
最嚴重的還屬林田山。他吃得可不少,身子又不像林章文一個年輕人那樣抗造,這次是拉完再吐,臉上是又青又白,跟死了三天似的。
林章文吐兩口,又一抹袖子直起身說道:“何人如此大膽!敢對本官不敬!還不跪下!嘔!”
正在施針,恨不得一針把人扎暈的白斂:“……”
曹大娘瞧一眼,皺著眉退了兩步,忽然覺得中午吃的好肉好菜都沒味道了。
她移開視線瞧白斂的眼睛,看他面不改色,更是不由敬從心生。
她朝白斂豎大拇指,夸道:“白哥兒啊!你真不愧是咱村里唯一一個大夫啊!”
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
白斂朝她靦腆一笑,然后對著蔫耷著肩膀,再沒力氣罵街的林錢氏說道:“四個人,看診、施針、用藥,一共五百七十五文。”
林錢氏能說什么呢?她身上還扎著針呢!她敢對大夫說什么?只狠狠瞪了身旁的林金珠一眼。
都怪這死丫頭!撿的什么爛菌子,險些把一家人都吃死了!
林金珠也委屈呢。
心里憋悶想著,說不定是娘自己沒炒熟呢!再說了,就算真是毒菌子,娘炒的時候咋沒發現?!還一個勁兒給二哥夾!她都沒吃幾口,咋能全怪她呢!
唔……也幸虧她沒吃幾口!
曹大娘又瞧了一會兒,扯著自己大兒子回了家。
白斂討了診費藥錢后也離開了,留下一家四口在屋里癱著。
沒多久,林家吃毒菌子把一家人吃壞的事兒就傳了出去,全村的人都曉得這事兒了,此后幾天見了面第一句話不是問“吃了沒”,而是問“知道么,林家人吃菌子中毒了”。
過后幾天,做貨郎買賣的方柳生回了村,給葉子帶去了好消息。
帶出去的一百包皂丸,不到十天就全賣完了,后頭還有不少聞風而來的客人想買但沒買到,還說下回讓再去賣呢!
一共一百包,一包三十文,撇去分給方柳生的錢,再減去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七十文一刀的白桑紙,以及一些其他瑣碎的材料錢,葉子最后到手的也有二兩出頭。
二兩,可不是小數目了,有的窮苦人家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存到二兩銀。
這是葉子這些年來憑借自己賺得最多的一次,當晚抱著他小爹喜得又是笑又是流淚,父子倆都樂壞了。
第二次他又加量做了皂丸和二十塊胰子,仍交給方柳生去買。
那胰子做工精細,賣價也比皂丸高出許多,葉子擔心不好賣,所以做得也不多。
方柳生一聽那胰子一塊就要賣七十文,又用了什么羊奶、蜂蜜、紫草油、山茶油等一聽就精貴的物件,也不敢打包票說能全賣出去,故此也沒讓葉子多做。畢竟走街串巷的貨郎的貨筐里多是些便宜貨,這七十文一塊的胰子他也從來沒聽別的貨郎賣過。
他這回在村里待了十天左右,等葉子將二十塊胰子都做好后才帶了貨物又出門去了。
葉子的皂丸賣得好。
林潮生的銀耳也收了第二茬,當即給已經搬回莊子里的陳步洲送了信,又立刻押了貨送到江州府。
這回林潮生和陸云川沒有再去,只有陳步洲帶了幾個手下,又請了幾個押鏢的鏢師,帶著貨去了。
他還得順便去江州府找那個老大夫復診,距離他離開江州府也快一個月了,那老大夫早說過,一月后就得再去找他,好調整藥方。
話說回來,陳步洲上回回平橋鎮其實是為了奔喪。
他那吊著命的老爹死了。
恰好這時他又做了一場漂亮生意,雖然沒賺著太多錢,但銀耳的名氣已經在府城打了出來。
府城的商人們都曉得下頭一個小鎮的商人有門路,結交了會培育五鼎芝的人才,一個兩個都主動拋出橄欖枝,愿意和陳家做生意,就連上回爽約的兩個商戶也即刻寄送了賠禮。
有了這個機遇,近幾年都有些走下坡路的陳家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
也正因如此,陳步洲的父親死后,底下嫡子庶子立刻分了家,上頭有各位叔伯撐腰做主,那位如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半點兒便宜也沒占著,只分得兩間生熟藥鋪和陳家偌大的宅子。
陳家的大宅修得闊氣,明面上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被鎮上的好事之人曉得了,還戲談兩句,說陳老板死了,他那刁鉆惡毒的姨娘把前頭的嫡少爺趕到了鄉下莊子去住了。
但實則母子兩個在屋里翻著賬本是整日的跺腳罵人,今天愁鋪子不賺錢,明天愁滿宅的下人養不起,只好隔三差五地尋借口遣走兩個,沒多久宅子就空了大半,清清冷冷的滲人。
*
馳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換①。
隆冬,寒風凜冽,小村連著高山都是一片衰草枯枝,萬木凋敝。
雖是冬天,但溪頭村仍十分熱鬧。
今日大清早,葉子就小跑上山尋到了林潮生和陸云川的家門口,把院門拍得啪啪響。
“小哥!小哥!說好了逛臘月集的!我們都準備好啦!”
葉子穿著一身新做的冬衣,上襖是偏淺的雀梅綠,夾了新棉花,領口又嵌了一圈兒雪白的兔毛,擁著一張嫩生生的臉,瞧著哪里還有從前的小可憐模樣?
也不過兩個月,葉子已經大變樣了。人胖了些,膚色也白了許多,尤其是穿著打扮,早換掉從前那兩身灰撲撲的打滿了補丁的舊襖子,如今打扮得像個富家小少爺。
他那胰子頭一次賣得很不好,二十塊帶出去,只賣了三塊。當時的葉子也很灰心,還想著要不就算了,還是老老實實做皂丸好了!但皂丸賣了兩回,想買的人家也早買了,再做也不好賣。
那幾天葉子十分氣餒失望,但還是將手頭的幾塊胰子都做了出來,再次交給方柳生去賣。
這回的胰子比上次的更好看了,倒不是他又改良了做工,而是陳步洲聽說他做了香胰子去賣后,就給他刻了好幾個精致的木模。
陳步洲從小體弱多病,不能像尋常少年那樣登高遛馬,長時間躺在床上也是無事干,后來漸迷上了木雕活兒,以此打發時間。
之前送給葉子那對兔羊的不倒翁就是他自己做的。
大少爺手藝好,又有脫于俗人的眼光,做的木模精細漂亮,叫葉子第一眼看到就移不開視線了。
有了漂亮的外觀,瞧著不像七十文的普通胰子,更像大鋪子里擺著一塊兩三百文的香胰子了。
方柳生瞧了也喜歡。可他知道這樣的好東西走街串巷可是賣不出去的,窮人買不起,富人也不會找貨郎問。于是他一咬牙,干脆去了龍門縣,找上了縣里賣女兒哥兒常用物件兒的大鋪子,把十來塊胰子推銷了出去。
一面是葉子的胰子用料實在,做得也精致漂亮,別說龍門縣了,就是比起府城里賣的也不差。一面也靠方柳生常年做買賣的巧嘴,把這生意談攏了,甚至還比預期七十文的價格更高,談了一塊一百文。
這價對于葉子和方柳生而言,是只多不少的,但對鋪子老板來說也不虧。他一百文購進,轉手三百文賣出去,更是賺得翻了倍!
這生意談得好,又約定以后每月都定量供貨,算是有了穩定的收入。
有了錢,葉子一家三人吃得好了,穿得好了。
父子帶著小石頭也搬出了新屋,找里長在村里另租了房子。
說來也巧,租的正是之前看給林潮生的其中一間院子。
那戶人家舉家搬到了縣上,院子就空了下來,雖然本意是要賣,但若有人想租自也不會拒絕,租出去總比空著好。
那院子真是不錯,屋子不算多,一大兩小共三間,等石頭長大了也盡夠住,尤其院子辟得十分寬敞,給孩子留足了玩耍的位置。葉子帶著田嵐去看的,父子倆瞧了都喜歡,當即就找里長租了下來,還計劃著等有了錢可以直接買下。
幾人從新屋搬走的時候,隔壁曹大娘還依依不舍呢。
她隔壁鄰居是一家子奇葩,好不容易來了談得攏的人,住了沒幾個月就要搬走,可是讓她嘆了兩天的氣。
不過葉子父子三個算是日子好過了,她也為之高興。
再說了,就算搬走了,但那也都住在村里,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還能約了一起去趕集呢!
這不,臨過年還不到一個月了,曹大娘和葉子還有林潮生都約好了,一起趕臘月集準備年貨。
“小哥!”
“小哥?”
院外葉子大聲喊著,而屋里睡得正酣的林潮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呢,嘴巴倒先張了。
“幾點了?!幾點了?!”
在一起久了,陸云川已經能聽懂林潮生偶爾蹦出來的一兩句奇奇怪怪的話。
他也跟著坐了起來,然后下床慢悠悠走到窗外,推窗朝天上看了幾眼,又才扭頭望向林潮生,答道:“……大概辰時中了。”
說實話,林潮生穿越也快一年了,但還是沒學會觀天看時間的本事兒。
他瞅著這天也沒帶刻表啊!
聽到陸云川的話后,林潮生手忙腳亂爬下床,著急忙慌地穿衣裳,一邊穿一邊說:“都讓你昨晚上別鬧別鬧了!非不聽!”
陸云川沒說話,垂著腦袋聽罵,然后走回林潮生身邊,伸出手把他手忙腳亂系岔的系帶解開后重新系上。
兩人飛快穿了衣裳,又飛快漱口洗臉,背著背簍出了門。
連吃飯都來不及了,只等著去了鎮子再買些熱乎吃食。
葉子在院門口一邊等一邊啃棗饅頭,院里的二黑應該是認出了他的聲音,趴在門前搖尾巴,從最底下的門縫里拱出一只狗嘴。
葉子被逗得發笑,蹲下來摸了摸兩把,又掰了一塊棗饅頭喂給它吃。
林潮生和陸云川出來了,葉子瞅著兩人看了一陣。
他歪著頭,盯著林潮生認真地問道:“小哥,你不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東西嗎?”
林潮生:“?”
林潮生左手拉陸云川,右手攥著放錢的小挎包,也沖著葉子認真地搖了搖頭,“沒啊?人帶了,錢也帶了。”
葉子沉默一瞬,繼續問道:“千里馬呢?我們要走著去鎮上嗎?”
林潮生:“……”
陸云川:“……”
于是,陸云川又默默轉過身,開了院門把忘記的騾子和騾車趕了出來。
葉子見兩人都沒吃飯,還給他們各分了一個棗饅頭,說道:“是我小爹今早起來蒸的棗饅頭,可香了!我就擔心你們沒吃飯,特意多帶了幾個!”
餓著肚皮的林潮生抱著葉子夸了好幾句,最后被陸云川伸手逮了回來,三人趕車下了山。
曹大娘和田嵐在山下等著,曹大娘手邊牽了二蛋,田嵐身前推了個小木車。
這個小木車是林潮生畫了圖紙請村里的木匠做的,按他的話來說,這個叫“嬰兒車”,打眼一看像在小木床下裝了四只木輪子,再做一個把手,能推著走。
做一個嬰兒車要二百文,要是從前田嵐是肯定舍不得的,但現在當家做主的是葉子,他還不等田嵐說話就把錢給了,八九天的功夫就把車推了回來。
所以,小石頭也能跟著一塊兒逛鎮子了。
幾人上了車,田嵐將睡著的小石頭抱出來,小車綁到車尾,一行人朝著鎮上去了。
臘月集上人很多,多是準備年貨的。
一行人進城時還是一起走的,漸漸就被人群擠散了,各自分開逛了起來。
林潮生剛開始喊了兩聲“葉子”,后來發現實在找不著人也就放棄了,反正幾人都約好了若是人多走散也沒事,最后到鎮門外的牛馬廄聚頭就行。
“這臘月集可真熱鬧!”
林潮生找不著人,干脆就拉著陸云川認真逛了起來。葉子丟了就算了,手頭這個可別再丟了。
陸云川張開手與他十指相扣,又偏著頭問:“想買些什么?”
這趟是來買年貨的,年貨該買些什么呢?
肉、酒、鞭炮?
林潮生掰著手指數,拉著陸云川從東市逛到西市。
林潮生:“這個豬后腿不錯!可以熏火腿!”
陸云川:“好,買!”
林潮生:“這個肉也新鮮,買來正好灌臘腸!”
陸云川:“好,買!”
林潮生:“再買點兒肉和排骨,做臘肉臘排!”
陸云川:“好,買!”
林潮生:“過年要吃年糕,得買糯米!”
陸云川:“好,買!”
于是,根本不會做火腿也不會做臘腸臘肉的兩個人買了半個背簍的肉,又稱了幾斤糯米,告別了笑得喜滋滋的攤老板,最后才手牽手逛去下一個攤位。
臨近年節,街上賣橘子的人很多。
現代人過年也大多會囤一箱砂糖橘,林潮生現在瞧見這些澄黃澄黃的小果子也是倍感親切,跟著挑了起來。
他其實不太會挑蔬果,按著圓溜飽滿的挑。
挑到一半,身邊來了個中年婦人。
這婦人顯然是個會挑的,看手法很有些講究。
于是,林潮生又偷偷學著她的手法挑。
最后挑了十多個,老板還樂滋滋送了他一個竹編的小筐,裝得滿滿當當。
林潮生抱著一筐橘子站起來,笑瞇瞇扭過頭看身側的陸云川,“川哥,看我挑的橘子!”
話剛剛說完,忽覺眼前一暗,一只橘紅色的虎頭帽子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歪頭,腦袋上的虎頭帽子也跟著歪了歪,左右垂下兩只毛絨球兒,也跟著晃了兩下。
他歪著頭說:“哥,這是小孩兒戴的。”
陸云川抓著林潮生的手不讓他摘下帽子,又盯著林潮生的臉看了一會兒,最后點點頭滿意笑道:“可愛。”
林潮生:“……好吧。”
最后,林潮生買了橘子,陸云川買了橘子攤旁的……虎頭帽。
兩個都算心滿意足。
離開攤子后,林潮生將一筐橘子放進背簍里,只拿了一個邊走邊剝。
三兩下剝開,他塞了一瓣到陸云川嘴里,又反手給自己也喂了一瓣。
片刻后,夫夫倆都被酸得皺起臉。
林潮生:“……我被騙了!”
陸云川瞧他一臉心塞,忍不住想笑,剛彎了彎嘴角就被嘴里的橘子酸倒了牙。
陸云川:“……嗯,看起來是這樣的。”
夫夫倆齊齊嘆了一口氣,瞧著東西也賣得差不多了,又在街口各吃了一碗羊肉面,最后才朝城外走了去。
他倆最先出來,就在牛馬廄旁等了一會兒,林潮生還買了一把新鮮草料喂給了千里馬。
沒多久,其余幾人也依次出來了。
各聊了幾句,都是問買了些什么年貨。
葉子往騾車上看,發現了林潮生和陸云川的背簍里的十幾個橘子。
他驚道:“小哥?你咋還買橘子啊?村里可多橘子樹了,又大又甜!我們過年從來不買的!”
林潮生:“啊這……這,這自然有我的道理。”
第066章 除夕之夜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來了。
冬雪之夜冷又寂靜, 黑暗中只能聽到飛雪墜落在屋檐上發出的簌簌聲響。屋里的窗沒有關嚴實,有刺骨的寒風鉆了進來,隨之一起撲進屋的還有雨點兒般大小的雪霰子, 窗外更是如夜鬼呼嘯的風聲, 嚎得人睡不安寧。
林潮生不知是被吵醒的, 還是被撲進屋的風雪凍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拱了拱腦袋, 又往身側唯一的熱源上貼。
悶聲嘀咕道:“……冷。”
擁著他的陸云川也睜開惺忪的睡眼, 茫然朝窗子的方向投去視線,看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半開的窗格。
他拍了拍林潮生的脊背, 貼近耳畔溫聲道:“窗沒關嚴,我去鎖上。”
林潮生本來像個樹袋熊般掛在陸云川身上,此時聽到說話的聲音也是懵懵地點了點頭, 然后松開了抱住陸云川胳膊的雙手,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繼續睡了。
陸云川支起半邊身子, 在黑暗中望向身側的林潮生。
屋內沒有點燈, 他其實并不能看清林潮生的神色,但仍舊能想象出來,此刻的夫郎定然是半張臉都縮進棉被里, 只露出頭發。
他低低笑了兩聲, 隨即起身披了衣裳去關窗。
手指搭在木窗上, 有幾片雪花被風吹了進來, 正落在陸云川的手背上, 轉瞬化成一灘雪水,寒意似要浸入肌膚。
陸云川迅速關好窗, 又別了木栓,飛快扭頭回了床上, 掀開被子鉆了回去,又伸手將轉身對著墻壁的林潮生掰回來抱進懷里。
他說:“下雪了。”
林潮生睡意朦朧,被陸云川擾了好夢也沒生氣,只又埋著腦袋朝他懷里拱了拱,閉著眼睛甕聲甕氣說:“難怪這么冷啊。”
夫夫二人相擁,閉眼又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泛了一層雪色的薄薄金光透過窗紙漫了進來,晃在兩人臉上。
陸云川倒是醒了有一會兒了,只是他的一條手臂還被林潮生枕著,哪怕醒了也不敢抽出,怕把好眠的人吵醒。
他仰面躺了一會兒,身旁的人才終于動了兩下,似被太陽晃到眼睛,下意識抬手捂住雙眼。
陸云川側了側身,低聲道:“潮生,今天要去找方秀才寫春聯的。”
每年臨近年節,里長家的方劍玉就會在自家院門口擺出桌椅寫春聯,村里人只需要帶上裁好的紅紙,去請他寫也是不收錢的。
今年已經擺了兩天了,昨日曹大娘就拿了她二兒子買回來的紅紙去寫過,又把這事兒告訴了林潮生和葉子,還把方劍玉狠狠夸了一通,說他人好字好,當了秀才也半點兒沒架子,還和往年一樣給村里人寫春聯!
但其實曹大娘壓根不認字,她哪里看得出字的好壞,只瞧著十分養眼。
大冬天的,還能被窗外的太陽晃醒,這時辰定然是不早了。
林潮生揉著眼坐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問:“你怎么不早點兒叫我?曹大娘說要早些去,不然要排很長的隊呢。”
陸云川穿衣裳更快,等他收拾好回頭去看的時候就看到正打著哈欠套棉衣的林潮生,哈欠打得眼角都泛起了淚花子。
他走了過去,幫著把厚實的棉衣理整齊,又才說:“睡足了才有精神,多排會兒就多排會兒,反正也沒什么事兒做。”
林潮生繼續打著哈欠點頭,算起來他都睡了差不多五個時辰了,可就好像總也睡不夠。
說起來,他最近是有些嗜睡了。
但林潮生覺得冬天嘛,就該睡覺,這不稀奇。
他打著哈欠出門洗漱,灶房的鍋里還有昨天蒸的白面饅頭,兩人又各煮了一個雞蛋,分著吃了。
臨出門前陸云川又把林潮生拉住,手里攥著一條羊絨長巾和手套,是之前在甸皮鋪子買的。
長巾繞上林潮生的脖子,手套也被陸云川戴了上去,這下真是全副武裝了。
厚實的棉衣、圍巾、手套,再看向正試圖往自己頭上戴帽子的陸云川:“……”
林潮生覺得自己像一只笨拙的熊。
這時候,他無比想念現代輕盈但保暖效果極佳的羽絨服了。
二人朝方家去了,兩只狗子也難得出門放風,大黑乖乖跟在后面,二黑則像瘋了一樣,往茂密的草叢里鉆,然后沾一身的草屑子竄出來,最后還歡騰著想往林潮生身上撲。
被罵了,但厚臉皮撲到了陸云川身上,沾了陸云川一身草屑子。
夜里下的雪已經停了,地上東一灘西一灘還未化盡的雪水,瓦片上也覆了一層薄薄的雪,映著金燦燦的冬日暖陽,白得有些發亮。
平橋鎮地處偏南,冬天偶爾幾場雪也不大,想搓個雪人都搓不起來,但更高的青黑色的群山上,能瞧見山尖頂了一堆堆的白雪,似給大山鑲了一圈銀邊。
二人二狗到了方家院門前,果然如曹大娘所言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
或許是溪頭村出了一名秀才的事情傳了出去,兩人走近才發現隊伍里零星排了幾個生面孔,是鄰村趕來的。
本村人自有情義在,方劍玉是分文不取的,但若是外村的他就要收個兩文的潤筆錢了。
不過這點兒錢比起鎮上的春聯也便宜多了!
臨近過年,那字畫攤子上的對聯都漲了價,一副要二十文,都夠買半斤肉了!
若是字畫鋪子里,那就更貴了,價都不敢問!
雖是路遠了些,但農家人能省就省,況且只要兩個銅板,還能沾一沾秀才爺的文氣,就是外村的也不嫌貴。
林潮生和陸云川拍到了隊伍的最后面,時不時看著前頭有人拿了寫好字的紅紙出來,嘴里還念念有詞呢。
“哎喲!寫得真好!難怪能考秀才呢!這個福字寫得真是漂亮!”
“你就認識個‘福’字吧!”
“年年門上都貼,誰還不認識啊!”
“是是是!你如今也算是個讀書人了!認字了!”
……
熱熱鬧鬧的,排了好一會兒才排到林潮生和陸云川。
陸云川立刻將準備好的紅紙遞上去,方劍玉瞧見二人還笑了笑,說道:“是你們啊!”
說罷,他蘸了墨提筆思索片刻,又笑道:“就寫個‘爆竹二三聲,人間是歲;梅花四五點,天下皆春①’!我記得山腰有兩棵梅樹呢,正應景!”
林潮生和陸云川自然不會拒絕,笑著看方劍玉將對聯寫好了,也寫了橫批和福字。
林潮生接過寫好的紅紙,還吹了吹上頭未干的墨跡。
說起來,方劍玉一手字確實寫得不錯,工整秀麗,大概是練慣了科舉所用的館閣體,對子的字跡簡潔整齊,一筆字也是撲面而來的書卷氣。
林潮生也夸:“果真是能考秀才的人!”
方劍玉羞赧地撓了撓頭,見林潮生和陸云川接了紅紙準備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來,喊住林潮生:“林哥兒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說罷,他快速站了起來,立即扭身朝屋里快步走了去。
林潮生和陸云川對看一眼,二人都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沒一會兒,方劍玉急急出來了,手里拿著一本嶄新的書冊。
他笑道:“《夜話三妖傳》我寫出來了,給了書肆版印,這是最新的,送你一本。”
這書是林潮生之前和他提過的,和其一起說起的就是方劍玉的第一本書——《白塔鎮伏妖》。
說實話,林潮生并未認真看過,當時說那些話也只是為了鼓勵受了打擊的方劍玉,沒想到他竟真記在心里了。
林潮生此刻也沒有解釋,而是翻開書看了兩眼,又道:“方秀才尤其擅長志怪類雜談。”
方劍玉嘿嘿一笑,仍是撓著頭說:“我就愛看這些神神怪怪的,可惜不好賣,不過這本也比第一本好多了……你喜歡就送你吧,就算謝謝你上次說的話了。”
一本書可不便宜,這算是重禮了。
林潮生正要說話呢,突然聽到隊伍后頭傳來了聲音。
“寫完了就趕緊走啊!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大家伙兒都還排著隊呢,多冷的天啊!方秀才也是!你大小也是個秀才了,哪有當著人家男人的面兒,給哥兒塞東西的!真是不像話!”
林潮生:“?”
林潮生滿臉問號地扭頭看了去,見是人群中的周金桂在說話。
他朝方劍玉頷了頷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方劍玉被周金桂念得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坐回椅子上。
林潮生則拉著陸云川朝后走了,周金桂見他不說話,還以為這是心虛了,立刻驕傲地抬了抬下巴,還輕哼了一聲。
剛哼完,林潮生停他身邊了。
他真是半點兒不見外,直接站到周金桂身前,彎著腰往人空空的兩只手上看,眼睛懟得很近。
周金桂被盯得頭皮發麻,忍不住朝旁邊躲了一步,皺著眉問:“干啥嘞?看什么!”
林潮生直起身揣了手,盯著周金桂嘖嘖兩聲,說道:“看您是揣了錢還是提了肉!”
周金桂瞪大眼睛,立刻說道:“啥錢?!說好了不要錢的!”
林潮生也瞪大了眼睛,朝后一仰,張嘴“嚯”了一聲。
又說:“敢情嬸子沒打算給錢啊?!那您咋好意思催的?!您再冷,還能有方秀才冷?聽說他在這兒可坐了兩天呢,那手都凍紅了!”
周金桂被說得一噎,磕巴一下才又開口:“可,可你都寫好了!一直在前頭磨蹭干啥嘞,后頭這么多人等著呢!老娘可和他們不一樣,老娘可不慣你!”
林潮生也是認真點了點頭,張嘴就是:“明白了!您不一樣,您看來是樂意掏錢的!”
周金桂:“我啥時候說要掏錢了!”
林潮生:“您自個兒說的和他們不一樣啊!這不給錢的,人家不好意思催,但您催,您肯定是要給錢啊!”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好些人看,前頭又寫好了兩個,這時候拿著紅紙都沒急著走,不遠不近站在外面看熱鬧。
周金桂:“我,我就給錢咋了!我給!我就和他們不一樣!老娘花錢買,就見不得你這樣拖著不肯走的!咋樣!”
她咬著牙橫了心說道,說得咬牙切齒。
林潮生愣著看她,見周金桂又不知不覺挺直了腰板,驕傲地抬了抬下巴,他終于是動了,朝人豎起了大拇指,贊道:“您果然是不一樣!”
前頭排了一個人,是個年輕的小夫郎,聽到對話還朝后退了退,怯怯開口道:“那……那嬸子先寫吧,畢竟嬸子給了錢。”
周金桂不說話了,她臭著一張臉硬著頭皮走了前去,動作粗魯地拍了兩個銅板在桌上。
林潮生抄著手在旁邊站著,一副語重心長模樣,嘆著氣又說:“嬸子!您不一樣!您咋能和外村的出一樣的錢!那人家給兩文的可不好意思催!”
周金桂瞪他,眼刀子都往林潮生身上扎了,她想直接開罵又害怕與他一起的陸云川,最后又重重拍了兩枚銅板在桌子上,惡聲惡氣道:“現在行了吧!”
林潮生點頭,又對著一臉震驚的方劍玉鄭重道:“方秀才好好寫。周嬸子不一樣,她可是給了錢的。”
方秀才:“……”
鬧過了,林潮生這才偷笑著扯了陸云川離開。
陸云川從他手里接過紅紙,低眉瞧了一眼,含笑問道:“高興了?”
林潮生重重點頭,又大聲說道:“爽!”
其實四文錢也不算多,但對周金桂來說就是指縫里扣錢,也夠她心疼一天的。
夫夫倆寫了對聯回家,還得忙著打陽春、打年糕,事兒其實還多著,根本不是陸云川今早說的“沒什么事兒做”。
兩人回了家,草草應付了中飯,又穿了舊衣裳把屋里屋外到清掃收拾了一遍,又拆了褥子枕巾去清洗。
院子不大,但全收拾一遍還是有些累人。
陸云川見林潮生已經撐著腰開始打哈欠了,走前去將他手里用來清理蛛網的長把掃帚拿了過來,又揉了揉他發酸的腰,說道:“去睡會兒吧,剩下的我來做就行了。”
林潮生擺著頭,道:“褥子還在盆里泡著,灶房也還沒收拾呢。”
陸云川圈住他的腰,將人往主屋里帶,邊走邊說:“我洗,我收拾。”
林潮生還要說話,院門又被拍響了,外頭傳來了葉子的聲音。
“小哥!在家么!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林潮生和陸云川對視一眼,齊齊朝外走了去。
把門一開,立刻就看見站在屋外的葉子。
他換了一身從前的舊襖子,灰撲撲的顏色,頭上也綁了一塊兒擋塵的頭巾,遮去烏蓬蓬的頭發,臉頰白凈,一雙圓眼亮如星子。
手里還抱著個小筲箕,上頭搭了一塊白布,看不清下頭的東西,但香噴噴的味道已經鉆了出來。
葉子歪頭看了兩人一眼,立刻兩眼亮晶晶問道:“打陽春呢?我家也掃著呢!小哥可以像我這樣,頭上綁塊頭巾,不臟頭發!”
打陽春也是年節的習俗,是臘月末,各家各戶掃塵打塵的日子。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抻著脖子去看葉子手里的竹筲箕,悄悄揭了白布往里看,嘴里還說道:“是什么好吃的?”
葉子笑著扯下白布,隨后直接將小筲箕塞進林潮生的懷里,說道:“是炸的年菜!我小爹炸得多,咱兩家又都人少,就想著給你們也分一分。嘗嘗看!剛炸好就端來了!可香了!”
滿滿一筲箕全是炸的年菜,葷的素的都混在一起,有各類丸子、炸酥肉、炸糖球、炸藕片、炸茄子……
林潮生都要被饞得流口水了,直接捏了一塊炸酥肉喂進嘴里,香得他瞇起眼睛。
“好吃!”
說罷,他又捏了一塊兒,反手喂給身邊的陸云川。
陸云川笑了一句,“手也不洗就開始吃了。”
林潮生隨意道:“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說罷,直接就把手里的酥肉硬塞他嘴里了。
林潮生又扭頭同葉子道了謝,接過裝滿炸物的小筲箕,親自送他出了門。
臨走前,葉子還說:“小哥,除夕來我家吃飯吧!也是我小爹說的,說我倆家人都少,除夕夜就是要人多熱鬧呢!你和陸獵戶一起來,我們一塊兒吃年夜飯!”
林潮生扭頭看向陸云川,見他對著自己點了點頭,也立刻轉過身沖著葉子答道:“那敢情好!早惦記著田阿叔那手菜了!”
葉子笑著點頭,一步三回頭地下了山。
人走后沒多久,林潮生的睡意也襲了上來,最后被陸云川按著簡單洗了手,強推進主屋。
剛躺上床,沒一會兒人就睡熟了。
一覺睡到天色黑盡,等他爬起來才發現屋里屋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床套子、枕巾晾在院子里,煙囪里還依稀冒著煙,已經能聞到飯菜的香味了。
陸云川剛從灶房出來就看到林潮生,走過去問道:“醒了?睡得怎么樣?”
林潮生揉了揉眼,“天都黑了,我睡了多久啊?”
陸云川牽著他往灶房走,飯菜也是剛剛做好,他正準備去屋里喊林潮生,剛出門就發現人已經起來了。
又答道:“一個時辰多些。”
林潮生又打了個哈欠,然后舀了兩碗飯坐到小桌子前,給陸云川遞了一碗,又說:“最近總覺得睡不夠。”
陸云川認真看了他一會兒。
林潮生近來是貪睡了些,但精神頭瞧著還不錯,許是冬日養膘,瞧著臉蛋還圓了一圈。
他說道:“可能是前段時間忙活銀耳的事情累著了,想睡就睡,屋里也沒什么要忙活的。”
林潮生點頭,再往陸云川碗里添了一筷子菜。
“吃!”
*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除夕夜。
這回不用葉子親自來催,夫夫倆已經穿戴好準備出門了。
為應景,兩人都穿了新衣,是一身棗紅的衣裳,襯得人紅光滿面。
出門前陸云川還將那只在臘月集上買的虎頭帽子硬戴在林潮生頭上,任林潮生如何抗議,通通無效。
他還微微笑著點評,“可愛。”
林潮生:“……好吧,你高興就好。”
兩人手里提了一籃雞蛋,再包了兩包糖糕并一盒銀耳,下山往葉子家去了。
一路上遇見不少人,全都喜滋滋地道好,還有穿著紅襖子滿村跑的小娃。今日過節,村里大多人家都煮了肉,是一年里難得可以放開肚子吃的時間,這些孩子們也曉得,一個個都高興得很,有的手里還舉著紅通通的糖葫蘆。
各家各戶的院門口已經貼上了新寫的春聯和福字,有些人家門口還掛了紅燈籠,入眼都是喜慶的紅色,瞧了就讓人高興。
到了葉子家,林潮生撩著袖子準備進灶房幫忙。
然后被田嵐和葉子攆了出來。
葉子說:“小哥,你到我家吃飯,哪能讓你動手!你幫忙瞧著些小石頭吧,他怕是醒了。”
那頭也是個正事,林潮生不好拒絕,果真去看了坐在小搖床里抻腿兒的小石頭。
小娃娃裹了一身紅,他被養得很好,兩個月的時間胖了好些,臉蛋兒圓圓,似個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最重要的,他頭上戴了一頂虎頭帽子。
嗯,和林潮生頭上那個一模一樣,只是小了一圈兒。
一大一小面面廝覷,坐在床上的奶娃娃歪了歪頭,竟嘿嘿笑著朝林潮生伸出兩只短胖的爪子,似乎是想抓他帽子上的毛球球。
葉子也看見了,瞅著林潮生頭上那只和阿弟一模一樣的虎頭帽子哈哈大笑,笑完還說:“還挺好看的!襯得你白!”
就連在灶臺前忙活的田嵐都回頭看了一眼,眼里也是隱隱的笑意。
林潮生:“……”
倒是陸云川認真看了一眼,又認真點了頭,最后認真說道:“是好看。”
林潮生沒說話,但抬手捶了陸云川一下。
打打鬧鬧一陣,年菜上了桌,雖只有四個人,但素菜肉菜和各樣的燉湯擺了滿滿一桌,擠得碗筷都沒地兒放了。
桌上有蒸魚、豬肉燉粉條、炸菜丸子、醬肘子、黃豆燉排骨、煎年糕……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田嵐也是好客,趕緊招呼人坐下,熱情道:“快吃快吃!就像在自個兒家里一樣,千萬別客氣!”
林潮生自不會客氣,他第一個坐了下去,真像是在自個兒家一樣給一眾人分了筷子,又第一個動筷夾了一筷子魚肉到田嵐的碗里,笑嘻嘻說:“阿叔,年年有魚,您先吃!”
桌下放了炭盆,好幾根粗長的木炭燒著,冒著火光。
紅光泛在田嵐的臉上,像是潮紅,又像是喜色,就連眼底的水汽也像染了紅色。
他有些哽咽,瞧著一大桌的好肉好菜好半天才說道:“去年吃年飯的時候,難能想到今天有這樣的好日子。”
田嵐瞧著比從前的氣色好多了,臉上多了些肉,不再干瘦得嚇人,又穿了一件嶄新的藍紅色棉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隱隱能看見些年輕時的模樣,是個清俊的。
葉子紅著眼眶也給小爹添了一筷子菜。
林潮生笑瞇瞇不說話,埋頭給身旁的陸云川夾了菜,又用手肘輕輕捅了他兩下,示意他快拿筷子吃飯。
田嵐抹了抹眼角,又說:“吃吧,吃吧!”
說罷,他也舀了一小勺雞蛋羹喂給懷里的小石頭,香得小奶娃朝他咧嘴笑,兩只小手拍得啪啪響。
小石頭快有八個月大了,羊奶還喝著,但也能吃些米糊米粥,偶爾也做些小蒸糕給他拿著啃,再每日吃一碗蒸雞蛋。
小娃娃養得白白胖胖,誰見了不說一聲有福氣。
這樣的日子,田嵐從前想都不敢想。
屋外還吹著風,偶爾兩家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聲音響得熱鬧。
也不知是哪家哪戶,歡樂的笑聲傳得遠。
煙火年年,平安歲歲。
第067章 辭舊迎新
吃過飯, 林潮生和陸云川回了家,路上時不時響起鞭炮爆竹的聲響,各家各戶都十分熱鬧。
回了家后, 兩人又收拾了東西準備出門。
今夜是除夕, 除了守歲還有件重要的是得做——燒香燃燭, 祭拜先祖。
祖墳倒是沒有, 但陸云川的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 安墳在溪頭村, 還有原主的父母,都該去祭拜祭拜。
這是早就商量好的, 上回在臘月集上還專門買了幾掛鞭炮,就為了這時候用的。
臨出門的時候,陸云川胳膊上掛了一個竹籃, 里頭放了祭奠之物和幾掛紅鞭炮,手里提著個紅紙燈籠, 正要伸手去牽林潮生。
林潮生剛伸出手, 又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驀然開口道:“等會兒!我拿個東西!”
說罷,他扭頭又鉆進主屋, 沒一會兒抱了一個小包袱出來, 還提了一把小鋤頭。
那小鋤頭還沒有成人的胳膊長, 是林潮生常用來上山挖野菜、挖筍子的小鋤頭。
陸云川看他懷里抱的包袱和手上提的小鋤頭, 疑惑問:“這是?”
林潮生朝他眨了眨眼, 淺淺笑了一下,“有用的。”
他沒回答, 陸云川也就沒再追問,牽著林潮生往后山去了。
陸云川的父母合葬在山上, 距離小院約有一刻鐘的路程,但夜里天黑,傍晚時分又剛化了雪,山路并不好走。
二人提著燈,走得很慢,比預計的時間到得更晚些。
等了墳前,陸云川才松開林潮生的手,低聲耳語了一句:“小心點兒,路滑。”
林潮生點點頭,看著陸云川走前去蹲下身,吹燃火折子點了白燭,又燒起紙錢。
他也立刻走前去,蹲下身幫著燒紙錢,火燃得極旺,背后是呼呼穿梭的冷風,身前是熊熊燃燒的紙火。林潮生一邊往火堆里放黃表紙,一邊側過頭悄悄去打量陸云川的神色。
陸云川甚少提起早逝的爹娘,此時借著火光看他的神色,臉上似乎仍沒有太動容的表情,但若細看,就能看到他眼底閃過的柔和,眸光帶著暖意,就像那捧火被收進了他的眼眸中。
他拉著林潮生跪在兩座墳前,低聲道:“爹娘,我成親了,這是我夫郎潮生。”
林潮生愣了一會兒,忽覺得陸云川的手心熱得發燙。
生來一張巧嘴的林潮生對這兩座墳竟忽然不會說話了,開口磕磕絆絆:“爹,娘,你們好。頭,頭一次見面,我這也沒帶什么東西,就給二老多燒點兒紙錢!二位在下面放心大膽用!千萬別省,用不完的您就找個錢莊存起來……這地下有錢莊不?”
身側的陸云川被他的話逗得低低笑出了聲,這聲笑驚得林潮生回了神,他正色兩分,伸手牽住陸云川的手,與之十指緊扣。
認真道:“二老放心吧,我會和川哥好好過日子的。”
陸云川笑著偏頭看他,目光里的火光燒得更旺。
他說道:“我爹娘曉得,他們喜歡你。”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頭,一臉呆懵,“啊?”
大晚上的,講什么鬼故事呢?
陸云川又說:“他們托夢告訴我的。”
林潮生更覺得好奇了,抱住他的手臂,歪著腦袋問:“什么時候的事兒?沒聽你說過啊?”
陸云川低低笑著,竟也稀奇地開起了玩笑,“有些日子了……他們說擔心我打光棍,給我求了個小神仙。”
他一邊說,一邊扭頭去看林潮生,瞧見他的虎頭帽子上沾了些紙灰,是黃紙燒后的飛燼落了上去。
陸云川微俯身湊近,輕輕將其吹開。
林潮生:“……”
當時戲說的那句“小神仙”還真讓陸云川記在心里了,林潮生覺得他并沒有真信,但每次夜里總在他耳畔喊“小仙”。
想到這兒,林潮生忽覺得一陣耳熱,就好像那聲“小仙”又喊在耳邊,男人呼出的溫熱氣息盡數噴在他的耳畔和脖頸上,惹得肌膚酥麻發燙。
二人拜了三拜,陸云川才拉著林潮生起身,低聲道:“走吧,小神仙。”
林潮生:“……”
林潮生提著東西朝前走,陸云川掛了鞭炮,扭頭看著林潮生往山下走。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自己,見他沒有點鞭炮,就又回頭朝前走了兩步。
“再遠些!”
“再走兩步!”
等陸云川確定林潮生的位置不會被炸開的鞭炮碎屑砸到的時候,他才回頭快速點燃鞭炮引線,隨后扭頭朝林潮生的方向快速跑了去。
身后噼里啪啦的聲音,紅皮碎片炸得滿天飛,一片炫白的光照亮了兩座墳。
這頭拜完還得去原主爹娘的墳前。
對于林潮生和原主的關系,夫夫二人似乎都心照不宣,默契地從未提起過。
原主爹娘的墳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兩人下了山,提了燈籠繼續走。
村里管那片地兒叫“小墳溝”,是在西邊的小山溝里,那是一片墳山,村里人過世后大多是埋在那邊。
雖是墳山,但今日祭祖燃燭的人格外多,一路過去瞧見好幾個人。
墳多,人更多,倒半點兒不顯得陰森,反而挺熱鬧。
又是過年,大家心情都好,全都笑呵呵打了招呼。
某位嬸子:“生哥兒啊,來給爹娘燃鞭炮呢?”
林潮生:“是哩。”
某位大叔:“是該燃!你如今日子好過了,可得和你爹娘說一聲,讓他們知道了也放心!”
林潮生:“您說得對。”
……
很快到了墳前,原主爹娘的墳還算偏僻,附近沒瞧見人,但鞭炮聲還是震耳欲聾。
陸云川將手里的燈籠掛在旁邊的柏樹枝上,隨后低頭見林潮生拿出了那個從屋里抱出來的小包袱,提著鋤頭在墳邊挖了個小坑,將其埋了進去。
陸云川這才看見,那包袱里是一身舊衣裳。
若他沒有記錯,當日林潮生在棺材里醒來時,身上穿的就是這件舊衣。
……也是那人去時穿的衣物。
陸云川瞧他動作,心下也了然幾分。
夫夫二人一個沒有解釋,一個沒有詢問,但心里都跟明鏡兒似的,都沒說破。
林潮生單膝跪在地上,往小土堆上蓋了最后一抔土,隨后將手掌放在上面,垂眸靜靜看著。
林潮生,你見到你爹娘了嗎?
他在心中叫了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自是得不到回音。
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看向陸云川,笑著說道:“把蠟燭和紙錢給我吧。”
陸云川并未將東西給他,而是走過去和林潮生一起蹲在墳前,燃燭燃紙,又掛了鞭炮。
這回的鞭炮是林潮生點的,陸云川在一旁緊張兮兮地盯著,一見引線點燃就立刻環住林潮生的腰,半攬半抱將人提走了。
今日的事情算是做完了,二人回家燒了一大鍋水,一起泡了個舒舒服服的澡。
穿得暖呼呼上了床,縮在被子里大眼瞪小眼。
林潮生后知后覺問:“今天要守歲吧?”
陸云川點頭,又伸手替林潮生扯了扯被子,輕聲答道:“是。”
林潮生也點頭,然后裹著被子坐了起來,認真說道:“那得找個正事做,不然怕熬不住。”
……正事?
陸云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雙眼睛直勾勾盯向林潮生,眸光火熱。
林潮生毫無察覺,他撅著屁股在床頭摸索了一陣,從暗格里把“正事”抱了出來。
林潮生抱著一個小箱子,朝陸云川嘿嘿直笑。
“沒事兒做,那就數錢吧!”
陸云川:“……”
陸云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底的深濃的情愛欲色都在此刻盡數蕩散,偏林潮生還無知無覺,歪著頭懵懵看他。
于是,夫夫二人在除夕夜數了一晚上的銀錢。
這錢還是上一茬的秋季銀耳賺的,陳步洲親自送來,當時兩人都很忙,將錢收進錢匣里都沒清點,這時候才想了起來。
這正事是林潮生找的,但他數了不到一半就呼呼大睡了,蹬著被子靠在陸云川肩頭,沒一會兒就響起一陣輕鼾。
陸云川將最后的銅錢數完串好,把幾張銀票放在最下面,幾串沉甸甸的銅錢和碎銀子放在上面,最后是一把銀剪和一只稱銀子的小戥子,也一起放了進去。
收拾好錢匣,陸云川擁著人入睡。
*
次日早起去拜年,林潮生和陸云川吃過早飯后提了東西出門,最先去的是里長家。
提了兩包年糕和一包銀耳。
銀耳這事林潮生也沒打算繼續瞞下去,況且等以后賺了錢,手底露了富,這些也瞞不住。
除了給祝老板供的貨,林潮生還自留了些銀耳,一些是自己吃的,一些是留著送禮的。
銀耳雖昂貴,但只要是關系親近又為人和善的,林潮生并不吝嗇送他一包。
二人先去了里長家,略坐了一會兒,喝了兩杯茶水,里長媳婦倒是留了客,但林潮生和陸云川婉言拒絕了,只說還得去別家拜年。
里長夫妻自不好意思多留,目送兩人離開。
下一個去的是曹大娘家,送的禮也都差不多,只是曹大娘家的孫子還小,又額外包了一包白糕。
也是巧,正好也遇上去她家拜年的葉子父子,又被留了客。
曹大娘是個熱情的,她要誠心留你,你真是長了四條腿兒也跑不掉。
只得留下了。
曹大娘家里人多,除了兩個老的,還有大兒子、二兒子、大兒媳婦、小孫子,也是滿當當一屋子人。再加上客人們,可是在堂屋擺了一張大圓桌才坐下,桌底也生著炭盆。
二蛋不吃飯,就鉆進桌子底下目不轉睛盯著那盆火。
說是火堆里烤了紅薯,是他親自放進去的,就等那口吃的。
曹大娘把人揪了出來,罵他享不了福,一桌子肉菜肉湯不吃,只曉得守個烤紅薯。
還是烤焦的那種。
其實在灶房時二蛋就偷吃了好些肉,肚子吃了個半飽,不過因著紅薯是他親自放進去的,所以格外上心,非得吃著。
不過家里人多,曹大娘也顧不得教育小孫子,從火堆里掏出兩顆只比手指略長一些的小紅薯,扒了皮用小碗裝著,塞二蛋手里把人攆到一邊啃去了。
總不能真讓孩子時時刻刻扒在炭盆邊上,這要不小心栽里頭可不得了。
小娃穿得圓滾滾的,也是一身喜慶的紅襖子,端著個小碗坐在堂屋大門的門檻上,背后迎著大冷風也不覺得凍人。
曹大娘瞧了兩眼,又回頭對著眾人笑道:“今年這雪下得好,來年定然是個好年!”
田嵐懷里抱著孩子,正低著頭給小石頭喂米糊糊,聽了這話也是抬頭對著人笑:“是啊!以后的日子可算是好過了!”
方柳生夾了兩筷子,沖著葉子問:“岑哥兒,過了元宵我就出門了!下趟你打算出多少貨啊?”
這話剛剛說完,氣得曹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罵道:“大好的日子!剛聚上就開始提出門的事兒了!你腦子里能不能裝裝你老娘!”
瞧著二兒子被打,方業也是嘿嘿笑著,笑完又悄悄把小孫子招呼了過來,往他碗里添了些肉菜,小聲說:“快端去吃,燉的肉可香了!”
小娃啃了兩個紅薯,本來有些飽了,可一聞香噴噴的肉,立刻又動了筷子。
大兒媳婦笑瞇瞇瞧著,這兒子不用她管,公公婆婆自會幫著照看,她安安生生吃完這頓飯就夠了。
這頓飯是曹大娘和兒媳婦一起操辦的,味道也是極好,和葉子的手藝不一樣,各有各的風味。
林潮生是個愛吃的,每樣菜都夾了一筷子,品得頻頻點頭,只夸:“好好!味道真不錯!嬸子和大嫂的手藝都可以去開館子了!”
曹大娘被他的嘴逗得哈哈笑,高興道:“平常飯菜而已,哪能和鎮上的大廚子比啊!”
她身旁的方柳生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腦勺,慢半拍地嘀咕道:“裝著呢……不是娘您說了存些錢好娶夫郎嘛?我這不得勤快些多跑兩趟,賺了錢還能把咱這老房子修一修。”
上個月方柳生談定了婚事,是鄰村的一個小哥兒。
哥兒的力氣比女子大,但不如女子好生養,普通莊戶人家除非是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又或是缺少壯勞力,否則少有娶夫郎的。
但曹大娘一家都不是在意這些的人,只看孩子喜不喜歡,只要瞧得上,哥兒也沒有問題!
那小哥兒家里條件不好,還得自己帶著弟妹去鎮上做小生意,或是賣菜或是賣瓜。方柳生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背了一大捆柴去民巷里賣,但那戶人家瞧他一個小哥兒好欺負,狠狠壓了低價。
鎮上無樹可伐,常得買柴。
方柳生見過不少賣柴人,都是漢子,做事也粗糙。不像這個小哥兒,背的柴收拾得整齊漂亮,挑揀的全是好燒的干柴,是個實在人。
方柳生頭一回見小哥兒賣柴,幫著說了幾句話。他常年做貨郎,做生意全靠一張嘴,三兩句話就幫著把那一大捆柴賣了出去。
兩人就這樣認識,后頭又碰見過幾回,方柳生漸漸上了心,托了他娘去打聽親事。
那戶人家雖窮,但家里氛圍好,一家和睦親近。
曹大娘見了那小哥兒也覺得不錯,是個勤快善良的。兩家談了幾次,把親事給定下了。
這時聽他說起,曹大娘立刻一眼瞪了過去,笑罵道:“早不聽你說要修房子,瞧著要娶夫郎了,惦記著修房子了!果然是有了夫郎忘了娘!”
方柳生嘿嘿笑,打著馬虎眼道:“哪能啊!那不是從前銀子不夠嗎!這兩個月生意好做!我賺的也比往常多了!這還得多虧了岑哥兒!”
葉子的皂丸賣得好,他后來又做了些粗糙的胰子讓方柳生拿去賣。
沒加什么花啊蜜的,就是一塊簡單粗糙的胰子,價格比供給大鋪子里的要便宜不少。鎮上的人家多有余錢,瞧了也會買來用!
客人們瞧了皂丸和胰子,少不得又看看別的貨,這個買把剪子,那個買些針線,這生意也就做出去了!
后來借著年節,他又進了些年畫、門神圖,還有哥兒姐兒春節常戴的縷花、幡勝去賣,也都賣得不錯,小賺了一筆。
曹大娘也是打趣兩聲罷了,哪里是真在陰陽怪氣。
前些日子二兒子還給她買了一對銀耳墜子,又給他爹打了一壺好酒,孩子孝順著,她心里也明白。那小哥兒她也喜歡,如今就等著好日子快些來,家里好辦喜事呢!
桌上熱熱鬧鬧的,快吃完的時候曹大娘才又說:“夜里去大壩上玩啊?今晚上大壩有舞龍舞獅的,可熱鬧了!”
村里人多,會各樣本事的人都有,也有會舞龍舞獅的。
每年過年里長都會找上這樣的人家,問能不能舞個龍舞個獅,村里人聚一聚樂一樂,討個好彩頭。
都是一個村的,又是喜慶事,大多數人家都不會拒絕,因此這活動也持續了好幾年。
林潮生和陸云川互看一眼,都沒有立刻答話。
林潮生還沒在溪頭村過過年,自然沒參加過。
至于原主……自他父母死后,林家人哪里會放他出去玩耍。
而陸云川倒是來去自由,可他向來不愛湊熱鬧,又是獨身一人,過年最多上山拜祭一下父母,日子仍和往常一樣過,所以這村里每逢過年的舞獅舞龍自然也沒去看過。
兩人互看一眼,林潮生湊上去和人咬耳朵,“去不去?”
陸云川也貼了過去,低聲答道:“你想去我們就去。”
夫郎是個愛熱鬧的,看別家吵架都得往前湊一湊,哪愿意錯過村里的舞龍舞獅。
林潮生點頭,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陸云川的手,高聲道:“去!”
桌上一團喜慶,就連從前總是唉聲嘆氣的田嵐都忍不住笑了。
其實自從他和岑大為和離后,他笑得就越來越多了。
田嵐拍了拍懷里的孩子,又目光柔和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葉子,溫柔道:“我就不去了,人太多帶著孩子不方便,葉子去玩兒吧!”
他的小哥兒也才十六七歲呢,年紀小小,但卻已經像別家的漢子般挑起了養家的大梁,從沒像村里的其他小哥兒一樣好好玩樂過。
葉子懂事,自不放心田嵐一個人在家,聽了這話后飯也不吃了,抱著碗看向田嵐,說道:“那我也不去,我和小爹一起。”
田嵐拍拍他的手,笑得溫柔:“你去玩。小爹也好些年沒去看了,你去瞧過,回來再和小爹講一講,也當聽個熱鬧。我在家你不用擔心,如今換了屋子,院籬笆和大門都結實著,沒人能進來偷東西!”
聽了田嵐的話,林潮生也扯著葉子勸了兩句,曹大娘自也跟著說。念得葉子紅了臉,慢吞吞點了頭。
吃過飯,林潮生和陸云川回家收拾了一會兒,簡單吃了晚飯后又出了門。
時辰其實不算晚,但冬日天黑得快,二人又是提了燈籠出門的。
到了大曬壩上,已經圍了不少人,壩子上擺著好多長條板凳,還有一籠一籠的火堆,倒像個熱鬧的篝火晚會。
“哎呀,你們可來了!快快,快坐!”
曹大娘看見夫夫二人,連忙抽出一條板凳擺在火前拍著請人坐下,她的小孫子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兩只剛掏了火堆的灰不溜秋的小爪子往兜里伸,里頭鼓鼓囊囊塞滿了飴糖。
看見林潮生和陸云川后,他還跑了出來,大方地掏出兩塊黏巴巴的糖,“陸叔,小叔,吃糖!”
瞧那糖和他的爪子也差不多顏色,被摸得黏巴巴,林潮生大笑著沒有伸手。
倒是曹大娘看了他這糟心模樣,只覺得心臟都跳得更快了,一巴掌拍娃子屁股上,訓道:“死孩子!你掏灶底灰去啦!出門時還干干凈凈的,哎喲,走開走開,可別弄臟老娘的衣裳,別玩去!瞧了就糟心!”
二蛋被拍了一巴掌也不哭,還嘿嘿傻笑呢,指著曹大娘大聲說:“奶,過年不能說死!不吉利!”
說完,瞧見曹大娘臉色更臭,又開始抬巴掌了,他立刻攥著飴糖跑開了,扭頭去找村里的小娃兒們玩。
村里人多,舞獅舞龍的已經扮上了,倒和林潮生從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高超技術不一樣,多是跑一跑、跳一跳,再踩一踩凳子,沒什么花樣。
但拍掌聲、喝彩聲此起彼伏,大壩上全是歡笑。
林潮生也不知不覺被這氣氛所感染,拉著陸云川認真看了起來,臉上的笑就沒收起來過。
夜里的月光不明顯,但幾堆篝火亮得像白晝,照得四周都亮亮堂堂的。
有些年輕漢子一會兒抬頭看一看舞獅,一會兒又埋下腦袋編燈籠。
還有些姑娘、哥兒也忙活著,有的在編絡子,有的在編五彩繒,還有做春勝的,蝴蝶模樣、花兒模樣,多得很。
林潮生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曹大娘立即說道:“初七有廟會,廟會上熱鬧人多,所以村里人得了閑會做些東西拿到廟會上去賣!廟會可好玩了,到時候你倆也能去逛逛!”
林潮生看向陸云川,還真有些心動了。
這時,葉子也來了,林潮生心動到一半,被扯著去玩爆竹。他倒還記得陸云川,不忘伸手拽他一把,拉著人一塊兒去玩。
熱鬧了許久,夜里又下了一場雪,這是今年的第三回雪了。
雖然下了雪,可沒人提前走,倒是好些娃娃攤開手接雪玩。
可惜雪不大,搓不了雪球兒,也堆不了雪人。只能看見茸茸的雪片,像被扯碎揉爛的白云紛紛墜了下來,映著熊熊的火光,連雪都被點亮了。
熱鬧到亥時中(晚上十點),人群才漸漸散去。
葉子一個小哥兒不好在夜里獨走,是跟著曹大娘一家人離開的,也正好順路。
林潮生和陸云川提了燈籠回家,他們住的地方偏僻少人,漸走著同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陸云川垂著頭,瞧一眼林潮生的腳尖,忽然說道:“你的鞋濕了。”
林潮生臉上還掛著笑呢,今天玩得開心,他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這時聽了陸云川的話才抬了抬腳,發現鞋尖果然被雪水浸濕了。
他穿著毛靴子,這時候濕得不厲害,倒還沒什么感覺,但若浸到里頭可就凍腳了,毛靴子也不容易干。
陸云川牽著人停了下來,將手里的燈籠塞進林潮生手里,然后屈膝蹲在他身前,說道:
“上來,我背你。”
林潮生笑了兩聲,也不客氣,直接撲在了陸云川的背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陸云川沉穩的腳步聲。
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留下一長串深淺的腳印。
雪還未停,時不時落下幾片雪花。
林潮生提著燈籠認真瞧著,發現雪花的模樣都不太一樣,但大多都是六角的,還有些缺了兩角,大概是在天上就化了一半。
他認真看著,瞧見一片雪花落到了陸云川的后頸,那是一片完整的六角雪花,晶瑩剔透,十分漂亮。
林潮生歪了歪頭,俯下身將唇貼了上去,柔軟的唇瓣覆上后頸的皮膚,兩處溫熱貼合一片冰涼雪色,以溫情化在其中。
雪落有痕。
第068章 春中廟會
初七那天陳步洲來了村子, 雖是春節但他衣著打扮仍和往常一樣,僅在腰上束了丈許紅綢,仍插著那管洞簫, 只有小玉墜子上的流蘇穗子換了一條鮮紅的。
說起來他還在孝期, 本不該戴紅, 但陳步洲好像完全忘了這件事, 連出行的馬車前頭也掛了兩只紅燈籠, 車窗上還貼了紅福字。
他是來拜年的, 幾箱禮物搬進了葉子家,惹得鄰戶幾家人探頭探腦地朝這邊看。
陳步洲的小廝元寶提了兩條熏好的火腿出來, 樂呵呵著朝院子里走,田嵐起初還攔,可看到后頭臉都木了。
葉子紅著臉拽了拽陳步洲的袖子, 小聲咕噥道:“陳二少爺,夠了!夠了!”
葉子拉了他一把, 又瞧外面看熱鬧的人太多了, 干脆拉著陳步洲進了院子,又反手把門給關了。
被關在外面的馬車和車夫:“……”
陳步洲扯著人進了院子,抬頭就對上葉子圓溜溜一雙眼睛, 他磕巴了一下, 滿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元寶倒像進自己家一樣隨意, 把跟在后面田嵐整得有些尷尬了。
他進了灶房把兩條煙熏火腿掛上, 又出了門瞅著自家少爺和葉子, 張嘴道:“岑小哥兒不用緊張,少爺這是謝您在山上救他呢。”
嗯, 反正每次少爺都拿這個當借口!
元寶點著頭想。
陳步洲也點頭,還大聲地說了一句:“沒錯!”
葉子眨眨眼, 然后掰了手指數道:“第一次送玩具也是說謝我救你,第二次送木雕的胰子模具也是說謝我救你,第三次送……”
一連串的話把陳步洲念得耳紅了,他連忙說:“救命之恩,豈是這些外物可以抵的?而且這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都是吃的用的,我就是再送幾回也使得!”
說完,他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長條小盒,塞進葉子懷里,繼續說:“送你的新年禮物。”
葉子捏著盒子眨眨眼睛,慢吞吞道:“第四次了……”
說是如此說,但他還是打開盒子看了看。
里頭放著一根木簪子,一頭微翹起,頂端雕刻了三兩片小巧精致的葉子。
葉子看得一喜,驚道:“是葉子!”
陳步洲也笑,湊上去小聲道:“是竹葉,也是我自己做的。”
一頭斜了三兩片竹葉,連曲直的竹節也仿了出來,真就似一支竹枝,簡單卻格外雅致。
葉子笑得眉眼彎彎的,“好看!你可真厲害!”
田嵐在后頭悄悄看著,瞧自家小哥兒這模樣就開始嘆氣。
陳步洲又說:“今晚有廟會,要不要去玩?”
葉子正拿著簪子往頭上比劃呢,陡然聽到陳步洲的話又是一愣。
“啊?”
陳步洲繼續道:“是城隍會,每年初七都有的,很熱鬧,廟會上還有很多平常見不著的好吃的好玩的。”
葉子心動了,可他又不放心小爹一人在家,而自己跑出去玩。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看向身后的田嵐。
自己的孩子,自己哪有不了解的,看葉子的神色田嵐就全明白了,他是想去的。
其實田嵐也樂意葉子多出去玩一玩,有些少年人的鮮活氣。只是……只是大晚上的,放自家小哥兒和一個年輕男子單獨出去去玩,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而且這位陳二少爺家境不一般,他若不是真心,自己的葉子可怎么辦。
像是看出了田嵐的憂慮,陳步洲連忙又說:“阿叔不用擔心,我也住在村東頭的莊子上,玩過了也要回村的,到時候肯定親自送葉子回來。”
田嵐沒有立刻說話,只訕訕笑了笑,眉頭仍皺著。
陳步洲想了想又說:“陸兄弟他們應該也要去,可以去問一問,也能約個伴兒。”
葉子眼睛一亮,廟會的事前幾天就聽曹大娘提過了,小哥和陸獵戶應該是要去的。
想到這兒葉子已經開始點頭了,連連說:“可以可以,我現在就去問問小哥!”
說罷他就開了門朝外跑去。
若有林潮生陪著,田嵐還真放心不少,至少同行有兩個哥兒,關系又那樣親厚,再有陸獵戶一路,自不會出事。
陳步洲看著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舒眉,一會兒低聲嘆氣一會兒又連連點頭的田嵐,有心想開口說兩句,可又怕自己開了口更要嚇到人,只得把話又咽了回去。
罷了,再等等吧。
那頭的葉子跑去了小山腰找人,他剛說明來意林潮生就笑了,又扯著衣裳道:“我們正換了衣裳打算出門呢,就是準備去廟會的。”
四人一拍即合,當即就坐了陳步洲的馬車去了平橋鎮。
入城時天已經黑了,但街道左右的攤位上還掛著燈籠,有的為了應景還綁了長長的紅幡,一街喜紅色。一路車水馬龍,入耳全是小販叫賣的聲音,孩童們嬉笑玩鬧的聲音,唱曲聲、吆喝聲……聲浪嘈雜,人潮如流水。
整個平橋鎮陷入狂歡,男女老幼都穿了新衣在廟會上游逛玩樂。
“左右人都讓開些!讓開些!游神來了!”
“快讓讓!迎城隍老爺嘞!”
也不知人群中是誰喊了一聲,忽然一個戴著大頭面具的彩衣神倌兒歡跳著跑上前開路,手提著一根白鞭揮得虎虎生風。
擁攘的人群立刻左右退去,人擠人,林潮生有陸云川護著,倒沒被擠著,只毛靴子被踩了一腳。
葉子個頭小,若不是陳步洲及時拉了一把,只怕要被擁擠的人流沖散。
兩個人手掌貼著手掌,回過神后又立刻松開,葉子紅著臉龐不敢抬頭看人,兩只手背在身后搓了兩下。
陳步洲也覺得耳熱,可抬頭見葉子又被人潮擠了個趔趄,瞧他身形瘦小,只怕一不小心就淹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回來了。
他頓了頓,突然抽出腰上的白玉長簫,將其中一頭遞向葉子。
葉子垂著腦袋,下一刻就見眼前伸來一管洞簫,他愣了一會兒,那管洞簫也停了一會兒,穩穩伸著沒有收回。
陳步洲垂著眉眼沒有說話,但其中意思已不言而喻。
葉子紅著耳廓伸手攥住了洞簫的一頭,兩人就一人握住一端,牽著擠在人群中。
“葉子!快看!來了!”
林潮生還沒發現二人的小動作呢,他瞧見游神隊伍最前面走來一個穿紅衣戴儺面的尊神,那華服下扮神的侍者應該是踩了高蹺,身形比四周的百姓都要高出許多,但每一步都踩得穩當,昂首闊步,每一步都極有氣勢。
后面還有無常鬼、夜游神、雞腳神……每走過一個就能聽到百姓們高呼的聲音。
最后面還跟著些抹了白臉的小鬼兒,他們裝扮得猙獰,又左躥右跳跑著,身上掛了彩囊,時不時朝里頭抓一把東西出來撒給左右圍觀的百姓。
“神仙賜福了,快搶啊!”
“啊!啊啊搶了兩枚銅板,看來我今年一定能發財!”
“我搶了一把谷子!今年肯定能豐收!”
……
這些人顯然是年年參加廟會,都曉得這些活動了,早做足了準備搶“賜福”,等林潮生回過神時,銅板、苞谷什么的早被搶光了!
他手里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小布娃娃,是爭搶中無意掉到他懷里的。小布娃娃是粗麻縫制,做工粗制濫造,面上的笑臉丑得有些逗人。
林潮生:“這是啥意思?”
陸云川也是頭一次參加廟會,他也不知道,只抻著脖子朝林潮生的手里看了去,茫然地搖頭。
葉子拽著洞簫湊了過去,看著那個小布娃娃就笑了起來:“小哥!城隍老爺給你賜了個小娃娃!你要有小寶寶了!”
林潮生:“……”
林潮生:“?”
回過神的林潮生一臉驚悚,連忙將手里的小布娃娃塞進陸云川懷里,無語一陣才開了口:“……城隍爺業務還挺多。”
陸云川倒挺喜歡那個丑娃娃,捏在手里翻來覆去看了一陣,看得林潮生頭皮發麻,又伸手把小布娃娃搶了回來,捏著小腳塞進小挎包里。
他還嘀咕:“也不知道穿件衣裳。”
說的自然是那個光禿禿的小布娃娃了。
陸云川笑了兩聲,牽著林潮生繼續逛廟會。
他還低頭問:“吃些東西吧?”
林潮生早惦記著這廟會,晚上飯都沒吃,就想著要空著肚皮在廟會上多吃些好吃的。
聽到陸云川的話,林潮生立刻來了興趣,扯著陸云川就挨個挨個逛起了小食攤。
葉子和陳步洲走在后面,小哥兒的臉還紅著,他張了張嘴想喊一聲林潮生,可還來不及說話林潮生就拉著陸云川跑了前去,顯然是個重色輕友的。
葉子:“……”
他閉了嘴,又悄悄低頭看了看手里握著的洞簫。
洞簫握在手上,另一頭也被握住,兩只手的距離約莫有一寸,但因為有陳步洲寬大的袖袍遮掩,旁人晃眼一看像牽著手一般。
葉子的手心全是汗,可看陳步洲沒有收回手,他也就沒有說話,仍緊緊握著那管洞簫。
兩人站在原地都沒有動,一個呆瓜,一個木雞。
哦,不能說雞,陳步洲還得怕。
前面的林潮生好像終于想起葉子了,在前頭喊道:“葉子快過來!這個好好吃!”
葉子手指一動,立刻攥著洞簫朝林潮生的方向走了去。
林潮生剛買了一小袋山楂糖雪球,紅彤彤的小果子裹了糖霜,瞧著就格外勾人。
林潮生嘴里含著一顆,又捏了一枚喂給葉子。
葉子毫無防備張口接住,外裹的糖霜甜滋滋的,他吃得瞇起眼睛。
但下一刻糖就化開了,眼睛還來不及睜開就皺巴得擠成一團。
葉子:“……好酸!”
林潮生面色正常,還又往嘴里塞了一顆,嚼嚼嚼。
林潮生:“不酸啊,好吃。”
葉子:“……小哥,你嘴巴壞掉了!”
葉子縮著脖子看林潮生,看他面不改色一顆接一顆,只覺得嘴里已經在泛酸水了。
他嘖嘖后退,拉著陳步洲去逛了下一個小攤。
林潮生皺著眉毛,自言自語說:“就是挺好吃的啊。”
他說著還給陸云川也喂了一顆,問道:“甜不甜!”
陸云川咬了一口,立刻被一股果子的酸澀味侵了滿口。
他看著眼前格外認真的林潮生,好半天才開口道:“……甜。”
林潮生這才滿意地點了頭,又把手里的油紙袋子往前伸了伸,說道:“喜歡就再吃一顆。”
陸云川沉默片刻,隨即面不改色道:“你喜歡都留給你吃。”
林潮生倒也沒堅持,他的注意力又立刻被身旁的炸貨攤子吸引了過去。
炸物格外的香,葷素都香。
他沒再纏著陸云川吃山楂果子,扯著人往下一個攤位走了去。
過去正好聽到葉子和陳步洲說話。
兩人一左一右站著,手里各握了一端洞簫,把人家的攤位都擋完了。
陳步洲認真說道:“我約你出來逛廟會,哪能讓你花錢?”
葉子據理力爭:“可你給我送了很多東西了,我請你吃小吃也不可以嗎?”
陳步洲還想勸說:“可是……”
葉子發動必殺技:“……陳二少爺。”
陳二少爺不說了,陳二少爺看著葉子樂滋滋掏出了小錢袋,找攤老板點吃的。
那老板看著兩人說話有一會兒了,一直都笑呵呵的,見兩人說出個結果后,他才笑著打趣:“這成了親就不分你我了,誰花錢都是一樣的!這夫郎舍得給你花錢,那是喜歡你呢!”
陳步洲:“啊?!”
葉子:“不是不是不是!”
老板一愣,又趕忙改了口,“還沒成親呢?”
陳步洲和葉子臉上爆紅,都不敢說話了。
話雖是沒說,但牽著洞簫的手卻沒松開,瞧二人又親近又不太親近的模樣,倒把老板整懵了。
就是這時候,林潮生拉著陸云川湊了過來,厚臉皮開了口。
“老板,我倆成親了!”
“咋?成親的能便宜嗎?”
他說著還朝老板亮了和陸云川十指交握的手,半點兒不害臊。
也是大過年高興,那老板愣了片刻又爽快笑道:“便宜!都給便宜!”
林潮生連忙笑著拉了陸云川挑吃的,挑了兩串藕片、兩串洋芋片、兩串肉丸子。
挑完還用肩肘捅了捅葉子,擠眉弄眼問:“葉子老板,只請他吃不請我吃?”
本就臉紅的葉子這下更是臉紅了,羞惱地瞪了林潮生,卻沒有說不,還真多掏了銅板遞給老板。
那老板也是個爽快人,說話算話,當真給葉子抹了零。
幾人一路吃著過去,又照顧了幾家食攤的生意,肚子填飽了大半。
走在后面就是玩耍的攤子多了,什么套圈的、投壺的,還有些林潮生叫不出名字的小游戲。
套圈攤子上多是小孩兒玩,所以放的也是些機巧玩具。
林潮生對這些倒沒什么興趣,意外的是陳步洲竟停了下來,看著一地攤的玩具問葉子,“有沒有喜歡的?”
陳步洲似乎格外喜歡給葉子送玩具。
葉子也跟著他停了下來,很給面子的認真看起來。
說實話,這些小地攤上的玩具壓根比不上之前陳步洲送他的,但他還是指了其中一個彩色風車說道:“那個吧。”
陳步洲點了頭,找老板買了十個竹圈,
他倆停了下來,林潮生和陸云川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林潮生是個閑不住的,站了沒一會兒就開始找事兒做了。
他瞧見套圈攤子前還站著一個穿紅襖子的小姑娘,約莫才五歲,她被一個年輕少年抱在懷里,又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奶聲奶氣指著攤子上的玩具說:“哥哥!我想要那個!”
林潮生挺直了脊背,也跟著學,拽著陸云川的袖子輕輕晃了晃,夾著嗓音說話:“哥哥!我想要那個!”
陸云川:“……”
陸云川沒說話呢。
倒是那小姑娘聞聲轉過頭,皺著小眉毛左右尋找學自己說話的壞大人,看見林潮生后重重哼了一聲,小嘴兒翹得能掛油壺了。
陸云川頗為無奈地看他一眼,隨后也找老板要了十個竹圈。
來了生意自然好,那老板只有笑的,連忙數了十個圈兒遞過去。
陸云川準備,套。
失敗。
再套。
又失敗。
……
這下陸云川是真沉默了。
和他一起沉默的還有林潮生。
倒是那小姑娘在少年懷里哈哈大笑,笑得拱來拱去。
林潮生咳了一聲,小聲嘀咕:“不應該啊。”
你可是獵人!
陸云川也咳了一聲,又找老板買了十個圈。
于是,不服輸的獵人開始新一輪的挑戰。
最后,陸獵人以二十五圈記錄拿下一只紅皮撥浪鼓,陳二少爺以二十八圈記錄拿下一只彩色風車。
老板笑得更開心了,還熱情地招呼道:“客官兒,再來兩個唄!套那個,那個好!”
林潮生搶在陸云川說話之前把人拉走了,葉子也趕忙說,“夠了夠了,陳二少爺我們快走吧!”
兩對人都離開了套圈的攤子。
林潮生一手牽著陸云川,一手捏著那只撥浪鼓,左轉兩圈右轉兩圈,敲得咚咚響。
他一邊玩還一邊安慰:“哥,別灰心,這打獵射箭和套圈不一樣!咱射箭厲害就夠了!”
陸云川點頭,然后看著林潮生問道:“要不要買面具?”
林潮生:“?”
林潮生疑惑地朝陸云川看了過去,正巧看到旁邊的面具攤子,攤位上掛了各式各樣的面具。有和這次廟會相襯的儺面具,也有適合孩子的動物面具,或是兔兒、貓兒、狗兒,各種模樣做得可愛。
林潮生看了兩眼,沉默了。
好吧,陸獵人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不過那些面具倒是有趣,林潮生挑選了幾個,最后看中了一對黑白無常的面具。他將其中黑色的面具遞給陸云川,白色的面具則自己戴在了臉上。
看見林潮生在挑選面具,一旁的葉子也來了興趣。趕忙拉了陳步洲一起挑選。
不過葉子膽子小,對那些猙獰可怕的儺面具看都不敢看一眼。他還記得陳步洲屬兔,給他挑了一個白色的兔子模樣的面具,頂上還鑲了一圈兒毛茸茸的白邊。
他把面具遞了過去,興奮地說道:“陳二少爺這個面具好,這個面具可愛。”
陳步洲默默沒說話,他總覺得這個面具好像是姑娘家戴的。但看葉子的表情他又不敢說出來,老老實實將面具戴了上去。
攤子上倒有十二生肖的面具,葉子又給自己挑了一個白羊面具,是山羊模樣。
說實話,不如他的小羊吊墜可愛,甚至還留了一撮山羊胡子。
是只老羊。
四人戴了面具繼續朝前走,忽聽到旁邊又傳來路人的聲音。
“嘿,什么時辰了?前頭的鬼戲該開始了吧?”
“我瞧著是快了,走走走,快過去看看。”
……
聽了這兩道聲音,幾人互相看了看,也跟著那幾個人走了上去。
皮影鬼戲也算是廟會的重頭戲了,瞧時辰來得也不算晚,但戲院子里已經圍了不少人。
今天演的是“方相打鬼”,場子已經擺開,三尺白布作戲臺,旁邊的銅鑼銅镲打得熱鬧,還夾著二胡和嗩吶的聲音。
戲臺前擺了七八根長條板凳,卻沒有人坐,看戲的人都擠在后頭站著。
按鎮上的習俗,那幾條板凳就不是給人坐的。
里三圈外三圈站滿了人,林潮生又一次恨這具身體不夠高,踮著腳都只能看到一個個黑黢黢的后腦勺。
身旁帶著無常面具的陸云川微低下頭,湊近林潮生的耳畔說道:“要不要我抱你看?”
這地方實在人多,兩個人說話非得湊近了才能聽到。
林潮生聽見后亮了眼睛,他也不回答,直接撲跳到了陸云川背上。
陸云川本就生得高大,林潮生跳到他背上可是比四周的人高出很多。
也算鶴立雞群了。
他還沒看清戲臺子上的表演,先和旁邊一個紅襖子的小姑娘對上了。
嗯,又是那個小姑娘。
小女娃看不到表演鬧脾氣,被哥哥架在了脖子上坐得高高的。
本來她是場上最高的人,可旁邊忽然冒出來一個更高的。
小姑娘噘了嘴,氣呼呼瞪著旁邊的林潮生。
林潮生樂了,朝她張開兩只手,甩了甩白無常面具上的紅舌頭。
小姑娘:“……”
片刻后,小姑娘哇一聲哭了出來。
第069章 春來喜訊
逛夠了廟會幾人才準備回村, 彼時時間已經很晚了,鎮子上還十分熱鬧,萬千燈火重明, 浮燈亮如白晝。但出了城門后四周就靜了下來, 身后滿城的燈紅越拉越遠, 左右寂靜無聲。
馬車沿途而返, 車外掛了兩個紅皮燈籠, 車夫穿裹得嚴實,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縮著脖頸握了鞭子趕車,窗布微微抖動著, 時不時被吹開一條縫隙,灌進冷颼颼的夜風。
雪霰子撲了滿臉。
不知何時,外頭又瀟瀟落起了雪。
馬車內, 林潮生正抱著一只裹在油紙里的肉夾饃啃著。他最近胃口很好,臨回家前突又覺得肚子餓了, 拉著陸云川去買了個肉夾饃。春菜炒雞蛋肉沫, 夾得滿滿當當,吃得滿口流油,香得不得了。
肉價貴, 故而肉夾饃定價不便宜, 平常在鎮上都不太好賣, 也就廟會、燈會這樣的大日子才有人舍得掏錢嘗個鮮。
貴是貴, 可味道真是不錯。
林潮生坐在一旁啃肉夾饃, 陸云川坐在他旁邊,手里還握著一罐溫熱的豆奶, 在林潮生吃得噎住的時候立刻送過去給人喝一口。
葉子倒不餓,他正低著頭滿心歡喜地瞧今天買的玩具。
陳步洲十分熱衷于買玩具:像豬像狗就是不像人的泥人、丑兮兮還大小眼的布老虎、彩色的風車、七巧板……
做工都粗糙, 但葉子拿在手里卻像寶貝般愛不釋手,每一樣都要輕柔地摸一摸。
陳步洲垂著眉看他兩眼,隨即被吹進車廂的夜風凍得一哆嗦,又抬了頭去扯被吹開的窗布。
陳步洲膝上也放了些東西,是一包豆綠色的皂丸子,是在那套圈兒攤子上套下來的。
葉子的皂丸賣得好,那攤老板也進了些貨,擺出來給人套。
他做的皂丸和別家的不一樣,他的皂丸和了無患子,所以搓出來是偏灰綠色的。這顏色做得不好就易顯臟,葉子也是研究了好幾次才做出顏色漂亮的皂丸,按林潮生的話來說……這是什么“莫蘭迪綠”?
葉子和陳步洲都不懂林潮生的話,只覺得這顏色好看又特別,所以陳步洲今天在攤位上瞧見后一眼就認出來了。
用慣了香胰子的陳二少爺瞧見擺在地上的幾顆皂丸子就移不開眼,又找老板買了一大把的竹圈,非得把那一包皂丸套中才收手。
葉子數完寶貝,抬頭又看見林潮生正就著陸云川的手喝豆奶。
他歪了歪頭,滿臉疑惑地問道:“小哥,你今天吃了好多東西了,肚子真的不撐嗎?”
說完,葉子回憶了一番,開始掰了手指數:“山楂果、炸串、油條糍粑、一碗紅豆沙圓子、一包黃金糕,還有鍋巴洋芋……現在又吃了一個肉夾饃,哦,還喝了豆奶。”
林潮生剛啃完一個肉夾饃,嘴上還油亮亮的。
他抿了抿唇試圖反駁:“紅豆沙圓子太甜了,我沒吃完。”
陸云川也在一旁默默點頭,是的,給他吃了。
真的很甜。
糖都不要錢的嗎?
坐在另一側的葉子托著腮盯著林潮生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道:“小哥,你是不是長胖了?”
林潮生:“?”
這話說的,多冒昧啊。
不過林潮生倒不太在意,他還又猛喝了一口豆奶,然后才回答道:“冬天了,長胖是應該的。”
聽了這話葉子也重重點了點頭,又捏了捏自己的腮幫子,揪著肉肉說道:“確實,我的臉也圓了好多,過年吃得太好了。肉真的好好吃!”
不怪葉子貪吃,實在因為以前在岑家沒吃過什么好的,這如今自己有了錢,可不得全吃回來。
林潮生被他的話逗得發笑,也伸手搓了一把葉子的臉。
葉子最近都用自己做的蜂蜜羊奶皂洗臉,又長了些冬膘,摸起來軟乎乎的,讓林潮生愛不釋手。
好挼。
這倒給一旁的陳步洲給看得心癢癢的,但嘴上還是說道:“你以前太瘦了,現在這樣正好。”
他是不敢伸手的,但馬車內自然還有人可以隨便摸摸。
陸云川空出一只手捏了林潮生的臉,然后開始睜眼說瞎話,“沒胖。”
葉子:“……”
成吧,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誰讓您一拳可以打死野豬呢。
葉子不敢反駁。
馬車駛進溪頭村,夜深人靜,村里好些人都熄了燈準備休息了,只有三兩個聽見動靜才出來瞧兩眼。
田嵐記掛著自家的小哥兒,在院兒里等了好一會兒,已經往門口走了好幾趟,望得眼睛都要穿了。
可算聽到馬車的聲音,他立刻提了燈籠出來等著,然后看見自家小哥兒抱著滿懷的東西從馬車上下來,緊跟著生哥兒和他漢子也下了車。
林潮生還扭頭同馬車內的陳步洲說道:“二少爺回去吧,今天也玩累了,早些休息。這點兒路我和川哥自己走回去就成了。”
陸云川也在一旁點頭,顯然十分享受和林潮生散步的獨處時光。
陳步洲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悄悄看向已經下了車的葉子。
這沒良心的小哥兒下了車后好像就完全忘記他了,抱著滿懷的東西蹭到自己小爹身邊,笑著和他講今天在廟會上遇到的趣事兒,眼里的笑意盈了滿眶,都險些盛不住了。
陳步洲:“……”
陳步洲只得沖著林潮生點了頭,還找車夫要了一盞燈籠遞過去,最后才又嘆著氣鉆回了馬車。
馬車順著來時路又去了,在雪地里碾過四道痕。
葉子好像這時候才回過神,循聲轉頭看了一眼,只瞧見漸行漸遠的馬車。
他眨了眨眼睛朝外小跑了兩步,快得田嵐想伸手拉都沒拉住,“陳二少爺走了?”
他抻著脖子看了好一會兒,好半天才小聲嘆了口氣,嘀咕道:“怎么也不說一聲就走了,我還給他準備了新年禮物沒送呢。”
陳步洲是富戶出身,尋常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所以平常東西他都瞧不上。葉子為了他的禮物可是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才想出些名堂來。
葉子擅長的只有做皂丸、做胰子,他想給陳步洲做一塊獨一無二的香胰子,得是街面上都買不到的!
陳步洲因常年喝藥,身上總帶著一股苦藥香,因此葉子給他單獨做了一塊草藥皂。
為這個他還專門去請教了白斂,找尋了些冬日里防凍防裂的草藥,特意做了一塊皂,這還沒能送出去呢。
他看了兩眼,又跺了跺腳飛快鉆回屋子,從自己屋里取出那塊用紅紙包好的胰皂,快跑著追上了馬車。
田嵐眼瞧著剛回來的葉子又跑了出去,拉都拉不住,“誒,葉子!”
林潮生則搖搖頭,心里只嘀咕。
完了,完了。
馬車上的陳步洲坐著唉聲嘆氣,轉眼又瞧見一個孤零零放在軟墊上的山羊面具,是葉子今夜戴的那個。
他剛拿起來,外頭的車夫說話了,“少爺,那哥兒追來了!”
陳步洲愣住了,“什么?”
陳步洲先是一驚,隨即立刻扯開了窗布朝外看,瞧見葉子正快步朝這邊跑,簌簌的飛雪襲他滿身。
他趕忙拍了車廂,厲聲道:“停車!停車!”
馬車停下,葉子快步跑了前去,三兩步爬進車廂。
“陳二少爺!你怎么走得這么快!”
他朝陳步洲笑,鼻尖還掛了一片化掉一半的雪花。
說罷他又將那塊用紅紙包好的胰子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送你的!我,我也沒什么好東西能送,這塊胰子是我自己做的,外面都沒有賣的!你別嫌棄。”
陳步洲一愣,下意識問道:“你自己也不賣?”
葉子堅定地搖頭,答道:“我只做了這一塊!是獨一無二的!”
這個詞是小哥教他的,他還沒忘,他可真厲害,嘿嘿。
陳步洲笑了兩聲,伸手握住那塊胰子,垂著頭看了好一陣,良久才低低說道:“謝謝,我很喜歡。”
葉子笑得眉眼都彎了,歪著頭說道:“香的,和你身上一個味!”
陳步洲沒說話了,只低低地笑。
直到葉子要下車的時候他才拿了那個山羊面具遞了過去,又說道:“你的面具忘了拿。”
本來嫌山羊面具太丑,想要悄悄丟在馬車,裝作忘拿的葉子:“……”
陳步洲見他沒接,又問:“怎么了?”
葉子頓了頓,伸手指了指掛在陳步洲腰上的白兔面具,問道:“那個可愛,我想要那個可以嗎?”
陳步洲也是一愣,反應過來后立刻將那個雪白還鑲了一圈茸毛的兔子面具解下來遞給他,說道:“喜歡就拿去吧,就當我們交換了。”
葉子喜滋滋接過,還沖陳步洲晃了晃手里的面具,顯然十分高興。
他拿著東西下了車,又轉身往車廂里看,最后笑著說道:“陳二少爺,新年快樂。”
陳步洲也勾起一絲笑,點點頭也溫聲回答道:“新年快樂。”
說完,葉子拿著面具回頭往家里走,手指愛惜地撫過那圈白茸茸的毛。
離自家十步遠的位置正好撞著剛同田嵐告了別,正準備往自家去的林潮生夫夫。
葉子正要炫耀自己好看的兔子面具。
結果對面的林潮生先搖著頭“嘖嘖”了兩聲。
葉子:“……”
林潮生搖著腦袋嘆道:“兄弟,你完了,你墜入愛河了。”
葉子歪頭:“?”
葉子不懂什么是愛河,他還來不及問,林潮生和陸云川就已經離開了,于是他也只好抱著兔子面具回了家。
走在路上林潮生就開始打哈欠了,明明他剛才逗弄葉子的時候都還很精神,這困意說來就來。
陸云川提著燈籠偏著頭看他,低聲問道:“困了?背你?”
林潮生打著哈欠搖頭,然后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又伸手拿過陸云川手里的燈籠繼續朝前走。
他垂著腦袋,伸腳去踩映在地上的暖黃燈光。
陸云川負手跟在后面,目光始終落在林潮生的身上。
二人也回了家,院里的兩只大狗聽到動靜立刻奔了出來。
二黑朝著林潮生飛撲了過去,奔得兩只耳朵上下晃蕩著,尾巴也搖得歡。就在它要撲到林潮生身上的時候,又突然急急停了下來,一張狗臉上滿是驚訝,嚇得尾巴都沒搖了。
它鼻子翕動兩下,繞著林潮生左轉了兩圈,又右轉了兩圈,然后往他身上嗅,嗅了半天還“汪嗚”叫了幾聲。
陸云川擔心林潮生被撞倒,都伸出手準備將人抱住了,哪知道這傻狗竟突然停了往人身上撲騰的動作,而是繞著林潮生轉圈,黑溜溜的圓亮眼睛往人身上盯。
陸云川這才收回手,又拍了拍林潮生的說道:“你坐著歇會兒,我去燒洗澡水。”
林潮生點頭,拖著院子里的竹椅進堂屋,坐下開始打瞌睡。
等陸云川燒好水從灶房走出來的時候,林潮生已經靠在竹椅上睡著了,左邊趴著大黑,右邊坐著二黑,二黑還把自己的白爪子放到了林潮生懷里,被他松松握著爪墊。
陸云川看得笑了笑,輕輕走過去說道:“潮生,別在這兒睡,容易著涼。洗漱了上床睡吧。”
林潮生被動靜吵醒,瞇起一只眼睛看說話的陸云川,下意識伸出手去摟陸云川的脖子,說話的聲音都帶了些軟綿的困意,“川哥,好困啊。”
陸云川沒再說話,直接俯身將竹椅上的人抱了起來,扭頭往外走了去。
身后的二黑歪了歪頭,又立刻輕跳了一下,發出一聲“汪”的吠叫。
陸云川以眼神制止了它繼續吠叫,二黑在原地轉了一圈,又乖順趴了回去,那只白爪子還放在空落落的竹椅子上。
陸云川將人抱進浴棚,正要伸手幫林潮生脫掉衣裳的時候他終于又睜開了眼睛。
就像眼睛糊了一層膠,林潮生萬分困難地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陸云川問道:“做什么呀?”
他顯然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整個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說話也乖乖的。
陸云川唇角抿著笑,他一邊笑一邊將林潮生有些松散的頭發高高盤了起來,免得待會兒洗澡的時候被弄濕。
做完這些,他才輕輕說道:“洗澡啊。”
林潮生慢吞吞點頭,然后垂下腦袋自顧自地脫衣裳,最后才爬進浴桶。
浴棚里熱氣升騰,他又泡在熱水里,沒一會兒就熏得臉上潮紅,最后還紅著臉看向陸云川,語氣真誠地問道:“哥,要不要一起洗?省水。”
不知為什么,陸云川總覺得這時候的夫郎別樣的有趣,呆呆傻傻的,可愛。
陸云川扒了自己的衣裳,然后抬腿跨進浴桶,以行動回答。
不過到底可憐林潮生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陸云川最后也沒做什么,只匆匆幫林潮生洗了澡,然后抱著人回了屋睡覺。
二人相擁而眠。
……
十五一過這年就算過完了,春光作序,萬物和鳴①。
深冬的寒意才剛剛散去,一連數日的春雨沁得更涼。但春日還是來了,盎然春色卷上整個溪頭村,是田壟上頂破土壤的幼葉翠苗,是屋檐下飛回的燕兒啄來的春泥,是被春雨浸潤得嬌艷欲滴的水光山色。
二月天,山里的桃花開了,梨花也開了,紅的喜人,白的純凈。
林潮生起床時陸云川已經不在屋里了,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自己好像半睡半醒間說想吃燒兔子,所以川哥是上山打兔子去了?
林潮生撓了撓頭,有些為自己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惱火。
陸云川也是,這夢話哪里能當真,他還真去了。
他打著哈欠下了床,穿好衣裳出門洗漱,舀了熱水洗過臉后才算完全清醒了過來。
灶房的大鍋里溫著早飯,是一碗小米粥和兩個蔥香花卷。
林潮生將早飯吃了,剛打算把屋里的炭盆燒上,這時候,屋外的院門被拍響了。
這么快就回來了?
林潮生先是如此一想,但回過神又反應過來,陸云川就算動作再快也不至于這么快。
“誰啊?”
林潮生一邊問,一邊朝外走。
推門一看是葉子站在院外,他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衣裳,打扮得俏生生的。
葉子歪著頭說:“小哥,前幾天說好了陪我去摘桃花的。”
林潮生回想了一番,還真有這回事。
春天到了,葉子也要忙著做新的胰子了。
春日里花多,暫定的就有桃花、山茶、玉蘭。
前幾天葉子就看山上的桃花開了,那時候就約了林潮生陪他一起去摘桃花。春寒料峭,這時候還不是培植銀耳最好的日子,所以林潮生也閑得無事做,聽了葉子的請求后自然是滿口答應。
他立刻說:“行啊,去唄。你等我給千里馬喂兩把草!”
林潮生匆匆喂了家里的狗和騾子,又挽著竹籃出了門。
春天野菜多,看能不能摘兩把回來。
他不太認識野菜,但這不有葉子陪著一起嗎?
兩個小哥兒出了門,朝山上去了。
溪頭村三面環山,他們去的不是后頭那座陸云川常去打獵的山,而是西邊的一座小山,那邊沒什么野物,但草多樹多。
等陸云川打了兩只兔子回來的時候,屋里已經沒了夫郎的人影。
“潮生?”
“潮生?”
他提著兔子在院里屋里轉了一圈,沒找著人,又立刻將打來的兔子掛在院子里,出門去找人了。
陸云川本以為林潮生是去了新屋那邊,去找過,還是沒見著人。
又去了葉子家找。
葉子自然不在家,屋里是田嵐和曹大娘。
還沒到農忙的時候,曹大娘也得閑,帶著針線簍子和小孫兒來找田嵐話家常。
兩人都坐在院子里,一個給孫子縫春衣,一個給小兒子做肚兜。
小石頭的小床也被搬到了院子里,正曬著太陽,小娃娃如今開始學走路,已經能扶著床欄站起來。
二蛋則趴在床頭教他說話,“石頭!喊哥哥!喊哥哥啊!”
小石頭聽到了關鍵詞,趴著床欄站起來,歪著腦袋去看田嵐,奶聲奶氣問:“哥?”
就簡簡單單一個字,但田嵐立刻明白了小兒子的意思,連忙放下手里的針線,轉身沖著小石頭回答道:“哥哥去山上摘花了。”
小石頭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后又捏了捏小拳頭,跟著學:“花!”
二蛋還趴在上頭,抱著小石頭說:“哥在這兒,哥在這兒,喊哥哥啊!”
這時,曹大娘也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瞪著眼看向小孫子,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教訓說:“人喊自己哥呢!”
就是這時候,陸云川找了過來。
他站在院門口問道:“嬸子,阿叔,瞧見我家潮生了嗎?”
田嵐站了起來,答道:“葉子喊他一塊兒去山里摘桃花了!”
陸云川又問:“西山上嗎?”
田嵐點頭,后頭的曹大娘也跟著點了頭。
陸云川道了聲謝,正要扭頭走的時候田嵐又把人喊住了,含著笑說:“我前段時間做了酸渣肉,待會兒裝點兒回去吃!酸味兒的,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
田嵐話少,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生哥兒和陸小子幫了他家許多,所以他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都給兩人留一份。
陸云川回過頭又是道謝,還難得多說了一句:“多謝阿叔了,潮生最近就愛吃酸的。”
“誒?愛吃酸的?”
坐在后頭的曹大娘立刻站了起來,快步走了前去,問道:“生哥兒愛吃酸的?”
田嵐也愣了片刻,也趕緊問:“除了這個還有啥不一樣的?”
陸云川有些懵,不太明白兩個長輩怎么突然問起了這些,但還是說道:“最近胃口好,吃的比以前多些,還總犯困。”
其實陸云川也擔心過,但林潮生總說自己沒覺得不舒服,他又看夫郎能吃能睡,就連氣色都比從前好了些,也就放心了下來。
聽了陸云川的話,田嵐和曹大娘對視了一眼。
好半天田嵐才說話,“早該發現的!前些日子生哥兒來家里吃飯,是比平常吃得多!”
曹大娘也說:“大概是這事兒了!我當年也沒別的反應,就愛吃愛睡!”
沒頭沒腦的話給陸云川整懵了,他呆呆問道:“什么意思?”
兩個長輩都笑了起來,尤其是曹大娘笑得尤其歡快。
她拍了拍陸云川的肩膀,大笑道:“趕緊把你夫郎找回來,再請白哥兒瞧瞧,他說不定是懷了!我當年懷大郎的時候,和他這時候也一樣呢!”
田嵐則有些懊惱,拍了拍額頭嘆道:“哎!我咋就沒想起來呢!我前幾天看見生哥兒,瞧他胖了些,還以為是過年吃好了!”
這話如一道春雷,砸得陸云川呆在了原地。
曹大娘笑得更厲害,又拍了陸云川一把,叫道:“哎呀!瞧瞧,這小子都樂傻了!先別顧著樂了,趕緊把你夫郎找回來啊!”
田嵐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趕緊說:“是得快些去!他倆今兒約了去摘花,可別爬樹!你快去瞧瞧!”
陸云川這才回過神,匆匆道了聲謝后就扭頭跑了出去。
身后還能聽到曹大娘的笑聲,她一邊笑一邊同田嵐說話,“瞧,真是樂傻了!高興得腿腳都不是他的了,路都不會走了!”
陸云川急跑了出去,扭頭上了西山。
那山不大,但找起來也麻煩,陸云川在山坳林子里轉了好幾圈才聽到林潮生和葉子的聲音。
林潮生:“這個怎么樣?!這個好看!”
葉子:“可以可以!哎呀!小哥!你別爬那么高,你剛學會爬樹呢!”
陸云川:“……”
陸云川尋著聲找了過去,看到一片碧桃花影,桃枝枝繁葉茂,樹下是落英繽紛,林潮生就站在那萬花叢中。
嗯,站得比他整個人還高出許多。
第070章 今日有喜
林潮生站在樹上, 腳下踩著樹枝,手上扶著開滿粉紅桃花的花枝。
他低頭就看到尋來的陸云川,還十分激動地沖這人搖手打招呼, “川哥!快看!我學會爬樹了!”
爬樹自然是不難的, 但可能是玩得太開心了, 爬個樹就讓他很激動興奮。
陸云川沒說話, 他高高仰著頭看向林潮生, 臉上迎了一束陽光, 晃得林潮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站了片刻,陸云川又快步朝樹下走去, 低聲說道:“潮生,你先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林潮生手里還握著一束桃花, 聽了陸云川的話也只是動了動腳,從左邊枝頭踩到了右邊枝頭。
他甚至沒工夫低頭去看陸云川, 這時已經又伸著手朝前頭一枝開得燦爛的桃花探了去, 還說:“就這樣說唄,我能聽見。”
陸云川一直抬著頭,眼也不眨地盯著樹上的林潮生。
他眸色深深, 但還仍用輕柔的語氣說道:“你先下來, 下來我再和你說!”
林潮生這才又低頭看了看, 最后嘆著氣往下走。
陸云川看他踩著樹杈往下走, 真真是心驚肉跳, 兩只手一直朝上扶著,總擔心林潮生會踩滑掉下來。
幸好一切順利, 林潮生一腳踩到最下面的一枝樹干,正想轉身跳下去, 還沒動就被陸云川抱住了。直接打橫抱了下來,離了樹干也沒被放下。
林潮生:“???”
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新型玩法嗎?
林潮生不太懂,又看身邊的葉子悄悄瞅著自己和陸云川,兩邊臉頰都紅撲撲的。
陸云川也不說話,抱著林潮生就朝山下走,驚得葉子一手提了一個竹籃趕忙追了下去。
林潮生:“誒?誒?誒?”
等三人下了山,入了村道就能依稀看到些人影了。
剛入春,還沒到最忙的時候,但各田地里也有人家在翻地等著春耕了。
林潮生到底還是要臉的,害怕被一路抱回去被村里人瞧見,他連忙蹬了蹬腿兒,又拍了陸云川的肩膀,“哥!放我下來啊!我能走!”
陸云川沒得法,只好把林潮生放了下來。
林潮生在地上站穩,又伸手接過葉子手里的小竹籃。
里頭放了不少野菜,用草繩捆好的香椿,還有兩小把薺菜和蕨菜,全都嫩油油的,瞧著十分新鮮。
陸云川的手還放在林潮生的腰上,林潮生看他一眼,總覺得今天的陸云川有些奇怪,還以為是他在山里打獵時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一邊伸手牽住陸云川放在他腰上的手,一邊回頭問:“哥,怎么了?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兒了嗎?沒打著兔子?沒打著也沒事兒,家里吃的還多呢,我還挖了野菜,回去包薺菜餃子吃!”
陸云川垂下視線看向林潮生的臉,沉默了一陣終究沒有把話說出來,而是道:“我來接你的,回去吧。”
林潮生歪了歪頭,總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但陸云川沒有直說他也不好再問,還以為是有什么事兒不方便當著葉子的面說呢,想著回去了再問問。
二人往自家方向走,葉子害怕去那頭會遇到岑家人,所以在路口就和兩人道了別,也提著一籃子桃花往山里去了。
他剛剛在山上瞧見了,春雨后冒出了好多菌子,還有陳二少爺愛吃的楊樹菇,他待會兒吃了飯還要再去一趟,撿些菌兒回來。
葉子一路想著回了家,剛進院門就被小爹拉住了手。
田嵐還拉著葉子朝他身后望了望,沒看到林潮生和陸云川的人影,又忙問道:“你小哥呢?他和陸小子回去了?”
瞧小爹面色緊張,葉子只覺得奇怪,今兒咋一個兩個都這么奇怪。
他放下手里的籃子,又從缸里舀了水,打算清洗花瓣。
一邊忙活,一邊答道:“回去了呀。陸獵戶來找他了,他倆就一塊兒回家了!”
田嵐點點頭,又轉身將小床里的小石頭抱了出來,坐在椅子上看葉子忙活。
看了一陣才說道:“葉子,下回別喊你小哥往山上跑了,他怕是懷了身子,不方便爬坡上坎的。”
葉子:“???”
葉子驚了,手里的木瓢咚一聲砸進了盆里,水花飛濺弄濕了他的衣裳和頭臉。
“什么?小哥懷娃娃了?!”
葉子嚇得立刻轉過身,衣裳臉上撲了一身水花,還有水珠迷了他的眼睛,他也顧不得擦,只驚得大叫。
這一聲驚叫將睡著的小石頭嚇醒了,小娃娃癟著嘴嗚嗚了兩聲,田嵐連忙拍了拍他的背輕晃著哄起來。
一邊哄,一邊對著葉子道:“哎呀,你這孩子!快快快,去擰了帕子擦擦……也是我和你曹嬸子猜的,瞧著像是,不過也得等他兩口子瞧了大夫才清楚。”
葉子沒顧得上去拿帕子,只扯著袖子抹了臉,又說:“那我吃了飯要去看看!”
田嵐點點頭,又說:“是該去看看……誒,再順便把我做的酸渣肉帶些過去!”
剛剛就和陸小子提過了,只是這小子現在怕是心思都在夫郎身上,把這事兒全忘了。
葉子自然是點頭,這會兒連桃花瓣都沒心思處理了,在木盆邊站了一會兒干脆直接鉆進了灶房,想著快些吃了飯快些過去瞧瞧。
而另一頭的林潮生正被陸云川牽著往前走,走著走著他就發現不太對勁了。
林潮生扯了一把陸云川的手,問道:“去哪兒?這不是回家的路啊。”
陸云川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林潮生,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想了想才說道:“先去白哥兒家,請他給你診診脈。”
林潮生疑惑:“診什么脈?我身體挺好的啊。”
陸云川想了想,還是說道:“你最近總犯困,飯量也見長了,還愛吃酸的……”
嗯嗯??這話組合起來怎么不太對??就好像?!
林潮生就算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一聽陸云川這話就覺得要完蛋。
果不其然,下一刻陸云川就說道:“田阿叔和曹嬸子說,你可能是有了身子。”
林潮生:“……”
林潮生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最后是呆兮兮被陸云川牽著走的,就好像牽著一縷游魂。
等二人到了白斂的小院兒,林潮生才回過神,臉上仍然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哥,哥,等會兒!等會兒啊!你讓我捋捋!”
“阿叔和嬸子說我有娃了?!我,肚子里,有娃?!”
陸云川點頭。
林潮生:“……我操了。”
林潮生震驚一句,然后被陸云川無奈捂了嘴。
他立刻伸手拽下陸云川捂在他嘴上的手,又說:“不,不能吧?大,大夫不是說我這身體很難有孕嗎?”
陸云川糾正道:“夫是說很難有孕,但調養好了都是有可能的。”
林潮生:“……”
林潮生不說話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好吧,最近好像是胖了些,肚子好像都圓了一點兒。
陸云川瞧他神色,沉默了片刻才小心問道:“潮生,你不想要孩子嗎?”
聽到陸云川的話,林潮生愣了一會兒,下意識抬起頭看向陸云川的臉,手還捂在自己的小腹處。
這話若是一年前問,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想”。
但現在……
嗯,好吧,就是現在,他好像還是不太能想象自己挺著大肚子的模樣。
林潮生撓了撓頭,苦巴巴一張臉說道:“這事兒……這事兒太突然了,我得消化消化。”
陸云川又牽起他的手,繼續道:“先去看看大夫,說不定是阿叔和嬸子想錯了呢?”
林潮生點點頭,然后叩響了白斂家的院門。
事實上,沒有想錯。
白斂請了人坐在院里的椅子上,又伸手給林潮生把了脈,最后笑著點頭道:“是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林潮生:“……”
林潮生被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和他一起呆若木雞的還有身旁的陸云川。雖然兩人都早有準備,但得了白斂這句準話后還是十分震驚,林潮生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瞧夫夫二人的模樣,倒把白斂給逗笑,“回神了!這是喜事啊!怎么一個個這副表情?”
陸云川先回了神,一時間連話都不會說了,“那,那潮生現在的身體怎么樣?孩子怎么樣?”
白斂繼續說:“大人孩子都很好。”
說到這兒就連白斂也覺得驚奇,林潮生的身體一年前還虧空得十分厲害,但這一年來養得很不錯,雖底子有些虛,但比起從前已經像是完全換了一具身骨。
想到這兒,他又說道:“只是他底子有些虛,這不是一兩年可以輕易補起來的,我這兒只有些山上的尋常草藥,你可以帶他去鎮上再請老大夫診診脈,開些安胎養身的藥。”
陸云川點頭,又蹲下身去看還驚得眼珠子都不會轉的林潮生,輕輕喊了一句:“潮生。”
林潮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捂著自己的腹部,磕巴道:“真,真有了?!”
這下真成男媽媽了?!
陸云川有些擔憂地看著林潮生,正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林潮生卻立刻站了起來,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拉住了他,扭過頭說道:“哥!那我們明天就去鎮上看看!”
陸云川頓了頓才點了頭說:“好。”
付了診費,二人離開了白斂的院子。
回家的路上陸云川頻頻扭頭看林潮生的表情,見他臉上表情空空,沒了往常的機靈勁兒,這讓他不由有些擔心。
或許潮生確實不想生孩子,可如今孩子已經來了,總不能一碗藥打掉吧?
打掉也傷身啊。
林潮生肚里的崽兒還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想著謀害他呢。
至于表情空空的林潮生他如今在想些什么?
嗯,如下:
這到底是咋懷的?之后又咋生啊?
唔,開始好奇這個世界哥兒的身體構造了。
摸一摸,沒摸到。不會還是個豆芽菜吧?
所以,三個月的胎兒有多大?應該不止是個豆芽菜了吧?
可惜了,這兒沒百度。
……
回家后陸云川果真如林潮生所說的做了豬肉薺菜餡的餃子,吃過飯后又收拾著早早睡下。
林潮生一整晚都心神恍惚,直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像是猛然驚醒了過來。
他也不知道夜里夢到了什么,天剛亮就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兩只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震驚得瞳孔驟縮。
“我操了,我真的懷了個人!!!”
陸云川:“……”
身邊的陸云川毫不意外也被吵醒了,林潮生像是察覺到什么,立刻先一步去按陸云川的手,似乎是擔心他又要捂自己的嘴。
他還振振有詞說道:“我沒說臟話,這就是個語氣助詞。”
陸云川:“……”
陸云川被逗笑了,坐在床上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又偏著頭去看林潮生,抽了手去撫林潮生睡得翹起的頭發。
瞧夫郎是清醒了,陸云川這才起身穿了衣裳,又被林潮生的衣裳也遞了過去,說道:“起來吧,吃了早飯還得去鎮上……嗯,還吃餃子怎么樣?昨天包的薺菜餃子還有剩的。”
林潮生捂著肚子點頭,嘴里還說:“成,今天先懷個薺菜的。”
陸云川笑得止不住,又伸手往林潮生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兩人下了床,燒了水洗臉洗漱,然后陸云川做了兩碗薺菜餃子吃。
昨天打的兔子還掛在灶房,昨晚包餃子的時候又拿了柏樹枝熏過,還能放些日子。
這孩子來得突然,但十分乖巧,除了飲食習慣有些變化和嗜睡外,林潮生并沒有覺得哪里不適,更沒有像其他懷著身孕的人那樣嘔吐,聞不得半點兒葷腥。
也是因為這樣,這孩子在肚子里待了快三個月才被發現。
兩人吃完飯,陸云川將騾子牽了出來,又在板車上換了新的稻草,鋪得厚實,還往上加了一層舊棉絮,就擔心林潮生坐得不舒服。
都收拾好了,兩人這才坐上了騾車。
路上,林潮生還說道:“本來還打算過些日子就開始培栽銀耳的,也不知道懷著孩子能不能行。”
他好像已經接受了這件事,不如一開始那么排斥了。
一方面是林潮生已經在這異世生活了一年,在村里、鎮上見過不少懷孕的夫郎,已經漸漸接受“男人”也能懷孕這個事實。
另一方面是這孩子實在乖巧,并沒讓他受什么罪,現在來看其實和從前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至于“生”這個問題……嗯,他下意識不敢去深想。
說到這兒,陸云川在一旁皺起了眉毛,也說道:“如今還好,只是月份大了,只怕太累。”
銀耳的人工培育在三十五至四十五天,古代條件不如現代好,林潮生上兩茬的銀耳都花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才培栽出來。
這樣算起來,兩個月后他的肚子就該大了,那時候可能確實不太方便。
林潮生不太能想象自己大肚子的樣子,這實在有些可怕。
他撓了撓頭,覺得煩。
總不能不做吧!他和祝清筠還簽著契書呢!
這時候,陸云川又說道:“不然買兩個人回來吧?”
林潮生:“嗯?”
林潮生還真沒想過這個可能。
陸云川繼續說:“量大了,遲早也需要找個幫手。只是這本事不能外傳,雇的人只怕信不過,所以去牙市買兩個人回來正好。況且新屋那頭也得留人看守,買了人正好安排在那邊住下,夜里也有人守著了。”
其實去年陸云川都有陪林潮生一起培栽銀耳,一些問題他多少也知道些,只是這活兒精細,陸云川實在不擅長這個。
聽陸云川一說,林潮生也思考起來,最后點了頭道:“也可以,正好趁這段時間還方便,買了人好調教調教。”
銀耳培育自然不是兩個月就能教成的,但至少有了人能分擔一二,不用林潮生整日都泡在潮濕的銀耳屋子里。
事情就算這樣說定了,二人趕的騾車也到了平橋鎮外。
還和之前一樣,騾車停在外面的牛馬廄,兩人空著手進了城。
先去醫館看了大夫,那老大夫把出喜脈后還很是驚了一跳,似乎連他也沒想到林潮生能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老大夫捋著胡子也高興得直點頭,“好啊!這可實在是好!”
陸云川又忙問:“陳大夫,我夫郎的身體如何?胎相又如何?”
老大夫仍是笑著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見林潮生和陸云川了,早知曉這對小夫夫感情深厚。
這時候也是笑著說:“胎相穩著,只是你夫郎的身體還是弱了些,你要精心照顧。我開一貼藥,帶回去吃兩回就夠了,是藥三分毒,不好多吃。后面若是有哪里不適的再來找我。”
老大夫拿紙寫了方子,他是個醫者父母心的好大夫,說起這些是絡繹不絕,這時候還念著呢。
“容易餓?嗐,這不是大問題,一人吃兩人補,肯定是容易餓的!不過也切忌不要補得太過,只怕孩子大了到時候不好生啊!可以少食多餐。”
陸云川聽得仔細,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裝進了腦子里,還時不時點點頭呢。
兩人看完了大夫,又有學徒抓好了藥將藥包送過來,這才提了藥出門。
再去牙市。
平橋鎮的牙市不大,多是富貴人家才會在這兒買下人,有時候好幾天都沒什么生意。
牙市的牙人們都懶懶散散的,瞧見來了人才一個個都精神起來。
“客官!來這兒看看啊!”
“客官,我這兒人多!這會做飯的,會打漁的,還有會寫字的!您來看看!”
……
沒一會兒,剛剛還懶散的牙人們就將二人圍住了,一邊說還一邊介紹自己手下的人,有的甚至掰開了離自己最近的奴隸的嘴巴,給二人展示他的牙口。
陸云川伸手將林潮生護在懷里,又看了其中一個說話最多的牙人,道:“是我夫郎要買。”
那牙人愣了一會兒,下意識看了林潮生一眼,竟點點頭又看向了陸云川,繼續說:“您看看呢?您說說想要啥樣的?我這兒什么人都有,還有那在大戶人家做過的呢!價錢都好商量啊!”
陸云川雖是說了這話,但家里的事向來是男人做主,那牙人壓根就沒把話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看了林潮生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陸云川自是不悅,蹙了眉就要護著林潮生繼續朝前走。
這時候,有個聰明眼尖的瞧見陸云川將自己的夫郎小心翼翼護著,琢磨著定是個愛妻護夫的好男人!
他眼睛一轉,立刻對著林潮生說起了話。
“原來是這位夫郎要買下人?來我這兒看看吧!我這兒的人也不少呢!夫郎是要買人去伺候,還是他用啊?你可以說說,我給您推薦推薦!”
林潮生想了想,說道:“有沒有農戶出身,擅長種植的?”
那牙人腦筋一轉又立刻說道:“有有有!農戶出身是最多的!個個都是伺候莊稼的好手!什么小麥、稻子、高粱,都沒問題啊!夫郎是要給自家莊子里找下人?”
林潮生沒答,只跟上那牙人去看他手底的人。
一看客人被搶走了,其余幾個牙人也唉聲嘆氣地退了下去。尤其是方才追著陸云川說話的那個,更是嫌棄地看了一眼陸云川,甩著袖子又回了自己的攤位。
地上跪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各個都穿著粗布麻衣,頭上插了草,似牛馬般被一條草繩拴在脖子上,另一頭則綁在木樁上。
林潮生看得皺眉。
雖然是接受了現代教育的人,上一世面對的也是人人平等的世界,但林潮生在剛剛聽陸云川提起“買人”這個建議時其實并不排斥。
封建社會,買賣合法,這些不是他能改變的,況且林潮生覺得買回來的人不以奴隸仆人對待就好了,就當是自己雇傭的人。而且自己不買,也總有別人買,賣給他總比賣給那些隨意毆打奴仆的主家更好吧?
想歸想,可真見到了還是不一樣。
這些人穿得破爛單薄,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任人挑選,臉上全是麻木。
林潮生還是覺得有些難受的。
他裹了裹衣裳,想著趕緊買完趕緊走,他管不了,也只能眼不見為凈了。
剛想完,那人群里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
“二位貴人,我們兄弟兩個也會種地……除了莊稼,我們還會種花。”